超级程序员

姚一十

1

晚上9点，我又一次和相亲对象不欢而散。离席之后，我找了一条安静的小路拐了进去，走了一段，突然周边建筑的灯光同时闪了两下，紧接着灭了，周围的一切都暗了下去。

“你还好吗？”一个人靠了过来，我没有出声，打开了手机的手电功能。对方是一位年轻男性，穿着白色衬衫，背着双肩包，看上去像个大学生。我放松下来，这才回答：“还好，周围都黑了，是停电了吗？”

他四下看了看，点点头：“大面积停电，应该是线路故障。”“哦。”我应和了一句，没有再出声。

在一条有些偏僻的小道上，和一位看上去清爽和善的大学生一同遭遇停电，还不算特别糟糕。但陌生人的交流，三两句间结束才算合时宜。可是对方似乎并不这么觉得，他很快又开了口：“你害怕吗？害怕的话，我能修复。”

“你是电工？”

他腼腆地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不是，我是程序员。”

“可是程序员怎么解决停电的问题？”

他定定地看向我，原本轻松的气氛突然有些凝重。他微微凑近，小声开口，像是在分享一个重大秘密：“我是超级程序员。几乎没有人相信，但事情就是这样。有一次，我通宵改b u g未果，再醒过来，世界变成了巨大的工作台。人类、物品、各种线路，我能看到的一切都充满了bug。但我能修复它们。”

我还在消化他的奇遇。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说的话，他又四下看了看，然后伸手遥遥指出一个方向：“这次大面积停电，是那边出现了bug，你愿意和我一起去证实一下吗？”

黑暗里，面对着一个听上去十分不靠谱的邀请，但我还是点了头，和他向那个方向走去。他和我保持着半步之隔，继续讲他的奇遇：“我一开始，觉得是遇到了什么整蛊游戏。第一天，我在家四处找摄像头；第二天，请了假，蒙头大睡，但看着满目的bug，我实在是难受，于是在第三天终于忍不住动了手。”

我笑了一声，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了一句：“可能是职业病吧。我忍不住修复了床头灯的b u g，认命地等着不知道躲在哪里的拍摄者出来嘲笑我。可是没有，反而是满目的bug都消失了，台灯接触不良的问题也解决了。然后，我慢慢找到了规律，只要每天修复一个bug，其他的就都会暂时从我眼前消失，我就能正常工作。”

2

“所以你今天还没有修复世界的bug？”

他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有想到我会这样问：“对，赶完一个项目，今天调休一直在睡觉。出门想买个煎饼，然后就遇到了你。”他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

“我有b ug吗？”我不再纠结于真假，因为无论如何，他的说法都十分有趣。

“有的。”他回答，却没有说是什么，而是突然讲起，“人的bug是最难修复的。”

“难在哪里？”

“因为人类的bug往往在这里。”他伸出手，落在我的头上，又很快收回去，“人的想法繁多又互相影响，需要很多很多的沟通，才能知道是哪一环出了问题。而我是一个非常不善于沟通的人。”

与我聊了一路的人，突然自称不擅沟通，我疑惑地吐槽：“哪里不擅长？”

他连忙解释：“因为工作很忙，之前和别人几乎没有交流。但后来修复过几次人的bug，才变得好一些。”

“我可以听听吗？”

“煎饼摊的王阿姨，原本并不卖煎饼，一门心思待在家里催生。王阿姨住在我隔壁，平时很少说话，只知道她家经常吵架。后来看到bug，我就和她还有她儿子、女儿都聊了几次。聊得多了才发现，她其实只是一生都在围绕带孩子和帮孩子带孩子这个轨迹运行，就和她的长辈一样。她并不知道，还能有别的逻辑。知道了症结，修复起来就很简单。加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个选项，不久王阿姨就支了一个煎饼摊。她做的煎饼，非常好吃。”他语气轻快，还带着解决问题的欣喜，像是夜晚轻抚的风吹过，把我从密密缠绕的烦闷中牵了出来。

3

“也不是每一次都能圆满解决，有些人的bu g修复的难度超出想象。所以，我只能转而去修一些简单的，才能继续我的正常工作。”

他又提起工作这个词，我漫无边际地想，如果在他眼中，世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作台，那是不是整个世界对他而言，都是工作？我有这样的疑惑，便问出了声。

“这有什么区别？反正程序员的世界就全是工作。”他回答道，像是自嘲。随后，却突然拉着我，向他先前所指的方向快步奔跑。他指着上方的电线，说道：“停电就是因为这里出了bug。”

“那修复它吧！”我借著一点光亮，在黑暗里等待超级程序员带来光。他却摇了摇头：“我每天只需要修复一个bug，但我现在不想管停电。”

“那你想管什么？”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起另外的事情：“刚刚听到你的话，我才突然发现，可能不是世界出了bug，而是我自己。”

“什么意思？”

“被工作占满的话，就会成为机器，看一切都像是工作。想想我做过的事情，与其说是修复世界，不如说是修复自己。与人沟通、修理家具、出门……可能都是在帮我找到生活。”他看着我，像是在讲一个寓言故事，“从一开始，我就能看到自己的b u g。它很难修复，于是一直被我搁置。但今天，我可能有了答案。”

远处有抢险车的警笛声，耳边是心脏的鼓噪声。我问他：“所以，你现在能修复自己了吗？”他点点头，看着我说：“在今天，我找到了生活的归处。”

花花//摘自脑洞故事板微信公众号，本刊有删节，吴萍/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