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圣庚 张继焦 张嘉熙
(华南师范大学,广东 广州 510631;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北京 100081)
1949 年10 月1 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这标志着新中国开始以崭新的姿态屹立于世界的东方,“我们的民族将再也不是一个被人侮辱的民族了,我们已经站起来了”。[1]但是,当时的中国“一穷二白”,经济还无法做到真正的独立。 周恩来指出:“国家面貌的改变要从经济面貌的改变做起。 这样,我们的国家才能永远站立起来。 ”[2]那么,新中国是如何从站起来到站稳的? 是否如“西方中心观”所言,经受西方“冲击”后,学习西方模式才能发展起来?还是如“中国中心观”所言,以中国内部为准绳,抑或是有中国特色的发展模式?
西方对中国近现代历史的解释,一般有“西方中心观”和“中国中心观”两种倾向。 “西方中心观”认为西方是世界的中心。 如黑格尔认为非西方社会“没有自己的历史”。[3]马克斯·韦伯认为只有在西方才能发展出普世性和理性形式的文化传统,中国传统主义是阻碍中国社会发展的结构性原因。[4]随着西方中国学研究的崛起,“西方中心观”衍生出“冲击—反应”“传统—现代”和“帝国主义论”三大理论模式。 费正清等人提出的“冲击—反应”模式认为中国传统社会缺乏内在的发展动力, 受西方冲击后才产生回应,缓步向现代社会演进。[5]费正清在晚年时修正了他的观点, 并指出中国革命是由中国造就的,[6]理解中国首先要避免以西方的角度来判断。[7]“传统—现代”理论认为西方的现代化模式是世界各国学习的“楷模”。 如约瑟夫·利文森认为中国只有接受西方文明的改造,才能实现传统到现代的转变。[8]“帝国主义论” 认为帝国主义是造成中国近现代各种变化的主要动因。 如詹姆斯·佩克认为帝国主义是解释中国近代历史的关键因素。[9]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西方中心观”成为解释中国近现代史的一种学术范式,甚至有人认为,“西方的冲击有利于中国的进步”。 实际上,西方的“冲击”不仅没有让中国发展起来,反而使中国陷入了山河破碎,生灵涂炭的深渊。 为拯救中国,无数仁人志士试图向西方学习,走西方道路,均以失败告终。 洋务运动、戊戌变法和辛亥革命的结局表明,西方模式在中国行不通。 因此,中国的出路首先要从中国国情出发。
“中国中心观”主张以中国内部为准绳。 保罗·柯文对“西方中心论”的三种模式进行了批判,强调要把“中国历史的中心放在中国”。[10]此后,一些西方学者如魏斐德[11]、孔飞力[12]、施坚雅[13]等,纷纷主张从中国内部去研究中国历史变迁的各种因素和发展动力。 “中国中心观”一定程度上弥补了“西方中心观”的不足,但仍是以西方的视野进行阐述,过于注重“化整为零”的分析,丧失了整体性和宏观性。 实际上,无论是“西方中心观”还是“中国中心观”,都是在西方的语境中进行写作的, 在这二者的研究中,中国从来都不是主题,而仅仅是“他者”,“它们研究中国与其说是为了中国,不如说是把中国当做一个陪衬”。[14]然而,“今日中国治学所用的概念、架构,几乎都来自域外”,[15]盲目附会外国框架,难免会有“淮南为橘,淮北为枳”的遗憾。
关于新中国经济史的相关研究,目前已出版的论著,为本文的进一步研究奠定了基础。 如吴承明、董志凯[16]、武力[17]等人梳理了新中国经济发展的脉络。 关于新中国发展模式,学界一般认为是“政府主导型经济”“模仿苏联模式”“计划经济”等。 围绕新中国站起来的研究,主要是从站起来的内涵、发展历程和历史逻辑等方面展开。[18]如王炳林系统地回顾了“三个起来”的发展历程。[19]石仲泉从建党百年的角度阐述新中国站起来的历史脉络。[20]上述研究成果,代表了新中国经济研究的广度与深度,但较少注意到社会结构对经济结构的影响,专门从社会结构视角论述新中国从站起来到站稳的成果,目前则尚付阙如。 因此,笔者拟在“中国的中国观”(中国道路和中国理论)基础上,与西方话语体系中的“西方中心观”和“中国中心观”进行对话,从经济社会领域探讨新中国是如何从站起来到站稳的。
新中国成立后,我国始终坚持独立自主为核心的内政外交方针,在争取外援时将基点放在自力更生的基础上。 因此,新中国的发展并非西方话语体系中的发展道路,而是毛泽东把马克思列宁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进行“第二次结合”,走出的“一条适合我国国情的工业化道路”。[21]在“自力更生为主,争取外援为辅”方针的指导下,新中国走的道路是国内国际双向互动的“双结构”(双格局)发展模式。 其中,以中国的国内结构为主,国际结构为辅。 换言之,中国是靠自己站起来并站稳的,但不能忽视国际结构的作用。
“双结构”发展模式是在“中国的中国观”基础上提出的。 笔者认为,在国内结构上,中国自古以来都是由官方主导的“伞式社会”[22]和民间力量代表的“蜂窝式社会”[23]共同构成的二元社会①。这二者作为社会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分别进行资源配置和推动经济社会的发展。[24]新中国成立后重塑了二元社会。 在“伞式社会”下,基于“差序格局”的亲疏远近,国家与当时的各种经济成分之间,形成一种支持与被支持的“伞式”关系,根据国家对各种经济成分支持大小的不同,这种“伞式”关系依次可分为:对国营经济的“父爱式”支持,对合作社和公私合营经济的“亲戚式”支持,对私营工商业和个体经济的“朋友式”支持。 在“蜂窝式”社会下,民间力量通过自身的努力构筑各种“蜂窝”,成为推动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力量和资源配置方式。 在上述理论的基础上,笔者进一步提出,国际结构是推动国际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力量,新中国的发展得到了苏联和东欧民主国家“兄弟式”的支持与援助。 本文基于以上框架展开论述,分析在“双结构”发展模式下,新中国从站起来到站稳的发展历程。
麦克法夸尔和费正清编的《剑桥中华人民共和国史》虽转向“中国中心观”并强调“必须从中国本地实际情况的角度来观察现代新事物”, 但仍然以西方的视野来阐释新中国史,并用“王朝循环论”和西方现代化理论指出新中国是建立在“古老结构的基础之上”。 而事实恰恰相反,新中国是王朝循环的终结而不是继续,新中国并非建立在旧的社会结构上,而是重塑了新的社会结构。 《剑桥中华人民共和国史》认为,1949 年后的中国断然地采纳了“模仿苏联模式”。[25]实际上,新中国独立自主探索了中国特色的“双结构”发展模式,实现了站起来。
黄宗智试图在“西方中心观”和“中国中心观”之间寻找中间地带,并提出了这样的疑问,“如果中国过去的变化形式和推动力确实不同于西方的过去,这种过去又是如何可能转译到现在和未来的现实中? ”[26]笔者认为,这种“过去”即中国的二元社会结构,并在新中国成立时得到重塑。 首先,新中国通过“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和“另起炉灶”的外交方针,彻底摧毁帝国主义在中国的控制权,由此掌握了经济建设的独立自主权。 其次,建立新民主主义经济体系,实行“公私兼顾、劳资两利、城乡互助、内外交流”的经济建设方针,使“各种社会经济成分在国营经济领导之下,分工合作,各得其所”。[27]在此基础上,新中国重塑了官方主导的“伞式”社会,重新激活了以民间力量为代表的“蜂窝式”社会。 “伞式”和“蜂窝式”构成的二元社会结构,结合其资源配置与推动经济社会发展的功能,对新中国站起来起到了主要的推动作用,而国内结构所发挥的功能则是“自力更生为主”最好的体现。
1.伞式社会:国家对各种经济成分的“伞式”支持
为了确保经济秩序和社会结构的稳定,新中国成立了强有力的全国财政经济管理机构。 在中央,成立政务院财政经济委员会(以下简称“中财委”),负责管理一切有关经济工作。 中财委下设财政部、贸易部、重工业部、轻工业部、农业部等部门;在地方,相对应设立省、市、县三级政府经济管理机构。这些机构不仅是政府机构,同时还是社会结构中的“伞式”结构,发挥着资源配置的功能。 实际上,国家利用这些“伞式”结构对各种经济成分进行“伞式”支持,推动了新中国经济站起来。
国营经济是社会主义性质的经济,作为“共和国长子”,它的产生和发展得到了国家“父爱式”支持,这是如同“父爱”一般毫无保留的支持。 新中国成立前后,国家通过没收官僚资本和敌伪财产建立国营经济,并由国家集中管理,统一经营,各级政府行使其所有权和经营权。 在国家的“父爱式”支持下,国营经济一诞生便处于“控制国家经济命脉”的优势地位,并在金融、工业、交通运输等领域掌握主导权,获得了最好的生存和发展空间。 同时,国家迅速建起国营金融、商贸网络和外贸统制体系。 在此基础上,国家利用国营经济雄厚的物质基础,统一财经,平衡国家财政收支和市场物资供求;控制主要工农业产品的流通和进出口贸易; 打击投机资本,稳定市场物价,恢复了经济秩序的稳定。 也正因此, 国营经济掌握了社会化生产力的主体部分,成为新中国经济站起来的主要推动力。
对于合作社和公私合营经济,国家给予“亲戚式”支持,“扶助其发展,并给以优待”,[28]支持力度仅次于国营经济。 到1952 年底,公私合营的经济成分较少,因此,这里主要讨论合作社经济。 为了推动合作社经济的发展,国家自上而下建立起了合作社管理组织,负责管理全国合作事业。 同时,国家对合作社经济给予人力、资金、税收等一系列的优惠政策,主要包括:选派大批干部管理,提供资金和贷款支持,减免税负,提供方便和优待等。 在国家的“亲戚式”下,合作社经济得到迅速发展。 到1952 年底,全国有供销合作社32788 个,社员13820 万人;消费合作社2308 个, 社员974.9 万人; 信用合作社1766个。[29]
私营工商业对新中国经济站起来至关重要,国家对其提供“朋友式”支持,“鼓励其经营的积极性,并扶助其发展。”[30]其实,早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与民族资产阶级就一直保持着 “朋友”关系。 因此,新中国成立后,当私营工商业经营困难时,国家会像“朋友”一样施以援手。 周恩来也指出:“私人企业遇到困难的时候,政府是会帮助它的”。[31]1950 年国家稳定物价后,私营工商业由于其自身缺点和公私关系的矛盾,几度出现经营困难。 针对这种情况,国家迅速调整工商业,其中主要就是调整公私之间的“朋友”关系。 同时,通过发放贷款、降低税率、供给原料、扩大加工订货和收购包销等措施,帮助其渡过难关。 在国家“朋友式”的支持下,私营工商业在短期内就获得了生机和活力, 并迅速发展。 从1949 年到1952 年,私营工业由12.3 万户增加到14.96 万户, 增长21.6%; 私营工业总产值由68.28 亿元增长到105.26 亿元,增长54.2%。1952 年与1950 年比较, 私营商业户数由402 万户增加到430 万户,增长6.97%;商品零售额从101 亿元增加到121.9 亿元,增长20.7%。[32]
2.蜂窝式社会:“蜂窝”力量对新中国站起来的影响
农业、 手工业和私营工商业不仅是经济结构,还构成以民间力量为代表的“蜂窝式”社会结构,向上受国家“伞式”支持,向下则构成各类“蜂窝”,成为推动新中国经济站起来不可替代的力量。
农业“蜂窝”是推动新中国经济站起来的基础与保障。 建国初期实行的土地改革,废除了封建剥削的土地制度, 使3 亿多农民获得土地, 共分地7亿亩,获利农民约占农业人口60%—70%。[33]土改后,农民拥有自己的土地,他们获利机会和对农业产品的支配权增加,生产的积极性空前高涨,于是,每个人都像蜜蜂那样辛勤劳动,努力构筑属于自己的“蜂窝”,构成新中国最基本的经济单元。 同时,为避免一家一户的生产方式造成“蜂窝式”结构的“分化”,农户走上了互助合作道路,形成了群体性的社会结构,很好地解决了资金、耕畜、农具和劳动力不足等问题。在农业“蜂窝”的推动下,农村生产力得到极大提高,促进了农业生产的空前发展。据统计,1952 年与1949 年相比,全国粮食总产量增长46.1%,棉花产量增长193.6%,农业总产值由326 亿元增加到484亿元,增长48.47%,每年平均增长率16.16%。[34]
手工业“蜂窝”行业和品种几乎囊括人们日常生活的各个领域。 建国初期,手工业在国民经济中仍占较大比重。 据统计,到1952 年底,全国手工业从业人员736.4 万人,加上兼营手工业的农民,约有2000 万人,产值占工业总产值的21.36%,占工农业总产值8.84%。[35]手工业“蜂窝”,根据经营规模划分,主要有三种类型:家庭经营和兼营的“家庭型蜂窝”,个体经营的“作坊型蜂窝”,雇工经营的“工场型蜂窝”。 当国家工业远无法满足人民基本生活保障时,琳琅满目的手工业“蜂窝”发挥了其结构功能,为工农业生产服务,供应人民生产和生活资料,对中国经济站起来起着重要作用。
私营工商业“蜂窝”对新中国经济站起来发挥着不可忽视的力量。 建国初期,私营工商业“蜂窝”主要有三种类型:第一种是私营工业构成的“工厂型蜂窝”,“蜂王”由民族资产阶级担任,他们较早掌握了现代企业的技术和管理经验,因此,规模较大的私营工业生产能弥补国家生产的不足;第二种是私营商业构成的 “市场型蜂窝”,“蜂王” 由资本雄厚、营业额大的批发商担任,零售商在“蜂王”的领导下从事贩运贸易,由此形成遍布城乡的商业链结构,打破了城乡之间的隔阂;第三种是由小商小贩构成的“流动型蜂窝”,他们流动性强,在收购和推销方面发挥了人多势众、“腿脚很长”的优势,上山下乡,走村串户,促进了工农发展和城乡之间的商品流动。
新中国的发展模式,并非如“中国中心观”忽视了外在因素,除了“自力更生为主”外,争取外援也起到了辅助作用。 以苏联为首社会主义阵营对新中国进行“兄弟式”援助,不仅支持新中国在国家和民族独立上站起来,还帮助新中国在经济上站起来。
新中国成立前夕,中共领导人考虑到新中国将面临着帝国主义武装干涉的可能性,为此,中国共产党必须要为新中国的生存与发展寻求国际社会的支持。 当时,有力量和美国为首的帝国主义阵营抗衡,并且愿意帮助和支持新中国的,只有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 自1921 年中国共产党成立以来,苏联就对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革命长期给予同情和真诚的支持。 因此,中国共产党领导人决定新中国成立后坚决向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一边倒”。[36]新中国成立时,国内经济面临崩溃,而美国为首的帝国主义阵营对新中国进行军事上威胁,政治上孤立,经济上封锁,企图把新中国扼杀在摇篮里。 在这种局势下,寻找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的支持,显得尤其迫切而重要。 在新中国成立后的一个多月里, 中国重要领导人与苏联大使频繁接触,不断反映新中国面临的困难,寻求苏联的帮助。1949 年12 月,毛泽东亲率代表团前往莫斯科,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与苏联签订新的同盟条约,争取苏联大规模的经济援助。 经过中国领导人的力争,中苏签订了《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以及许多经济协定,这些条约的签订,为新中国在国际上争取了强有力的支持。
在苏联“兄弟式”支持下,新中国争取到了苏联3 亿美元的低息贷款,折合人民币9 亿元,这笔贷款集中使用在能源、原材料、机械和国防等基本建设的重点项目上。 同时,苏联援建中国经济恢复急需的煤炭、电力、钢铁、有色金属、化工、机械和军工等50 个重点项目。 此外,还通过双边贸易给中国提供成套设备、合办公司、提供技术资料、派遣苏联专家和帮助中国培养专家等方式,支持中国经济建设。[37]苏联对新中国的“兄弟式”援助是及时的,且为中国必需,对新中国经济站起来起到了重要作用。
综上,新中国站起来主要是在国内二元社会结构的推动下实现的,国际社会也给予了“兄弟式”支持。 在“双结构”发展模式推动下,中国仅用3 年的时间,便在战争废墟上站了起来,全面恢复了国民经济,创造了人间奇迹。 在这期间,全国社会总产值增长82.2%,各类产值中,工业增长149.3%,农业增长41.4%,商业增长66.2%;国民收入增长64.5%;主要工农业产品产量都超过了中国历史上的最高水平。[38]
“西方中心观” 都认定:“没有工业化西方的冲击——这个绝顶重要的外来震动——中国是不可能独立进行工业化的。 ”[39]恰恰相反,事实正如毛泽东所说:“没有一个独立、自由、民主和统一的中国,不可能发展工业。”[40]正是因为根除了西方“冲击”的根源, 新中国才走上了与西方截然不同的发展道路,建立起了独立完整的国民经济体系和工业化体系,确保了新中国站稳。
1953 年新中国站了起来,但没有站稳,因为当时中国的生产力还很落后。 毛泽东曾描绘:“现在我们能造什么?能造桌子椅子,能造茶壶茶碗,能种粮食,还能磨成面粉,还能造纸,但是,一辆汽车、一架飞机、一辆坦克、一辆拖拉机都不能造。”[41]在这种形势下,要使中国站稳,就必须要建立起独立完整的国民经济体系和工业化体系。 为此,国家建立了高度集中统一的计划经济体制(即官方主导的“伞式”社会), 国家通过行政和计划等基本手段进行资源配置。 同时进行“三大改造”,把多种经济成分转变为单一公有制。 换言之,国家逐渐取消了民间力量为代表的“蜂窝式”社会,将二元社会改为一元的“伞式”社会,使之成为中国站稳的主要支撑力量。
1.伞式社会:独立完整工业化体系的建立
“伞式”关系是推动中国工业化体系建立的重要力量。1953 年,中国正式启动“一五计划”,基本任务是集中主要力量, 以苏联帮助设计的 “156 项工程”为中心,建立国家工业化和国防现代化体系。 在高度集中统一的计划经济体制下,“伞式”社会发挥的结构功能,确保了工业化建设所需的全部资源均由国家配置。 在项目管理上,国家对项目规模、结构布局、项目建设等作出战略决策;资金由国家财政无偿拨款, 并将财政收入的19.1%集中使用于重点工程的建设; 物资由国家统一调拨、 集中管理,将70%—90%的钢材、水泥、木材等重要物资优先供应重点工程建设; 施工队伍和劳动力由国家统一安排、培养和分配,并抽调了上万名干部,以充实和加强工业建设的干部队伍。[42]可见,国家对工业化体系的建立倾注了“父爱式”支持。
由于大规模经济建设的开展,物资供求关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导致物资全面紧缺。 针对这种情况,国家一方面扩大了对私营工商业的加工订货和统购包销,掌握了大部分工业品的货源,控制了主要农副产品的货源。 另一方面,国家对农业、手工业和资本主义工商业进行社会主义改造(以下简称改造),将其纳入官方主导的“伞式”结构,并主动扩大“伞式”关系的支持力度,以便集中全国力量投入到工业化建设中。 到1956 年底,全国绝大部分地区基本上完成了三大改造。 三大改造重新整合了中国的社会结构,初步探索了中国的发展道路,意义深远,影响重大。
对农业的改造,主要是将分散的个体农民整合起来,引导他们参加农业生产合作社,改变一家一户经营造成的农业结构“分化”现象,更好地纳入到“伞式”结构中。 农业改造后,国家对个体农民的“朋友式”支持扩大为对合作社的“亲戚式”支持,并对合作社实行了一系列的优惠政策。 如增加对农业的投入,实行优待的税收政策,提高农副产品的收购价格,发展供销合作和信用合作,兴修水利,推广农业生产技术改良等。 通过以上举措,“一五”时期农业生产的发展速度较快。1957 年全国农业总产值为536.7 亿元,比1952 年的417 亿元,增长28.7%,平均每年递增4.5%。[43]农业的发展,既满足了工业建设的需要,也提高了农民的生活水平。
对手工业的改造,也是将分散的、独立经营的个体手工业组织起来。 改造后的手工业规模由小到大,分为生产小组、供销合作社和生产合作社,国家分别进行“朋友式”“亲戚式”和“父爱式”支持。 到1956 年,90%以上的个体手工业参加了生产合作社。 手工业改造后,得到了国家更大的“伞式”支持,在设备、原料以及产品的销售等方面都得到了国家的扶持和帮助。 同时,国家在税收、财政、信贷等方面,都对手工业合作社采取了积极扶持政策,以促进手工业的合作和巩固。
对资本主义工商业的改造,即把私营企业发展为公私合营,也就是将“朋友式”支持转为“亲戚式”支持。 公私合营主要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国家要求规模较大的企业合营,主动提供“伞式”支持;另外一种是规模小、经营困难的中小型企业主动“找伞”,寻求国家的支持,请求公私合营。1956 年,公私合营完成后,企业在供应、生产和销售环节都得到国家更大的“伞式”支持,摆脱了种种经营困难,职工的生产积极性空前高涨, 生产设备的潜力得到了发挥,提高了劳动生产率。 可见,社会主义改造完成后,不仅在新中国确立了社会主义制度,而且还使国家主导的“伞式”社会结构得到进一步扩大与稳固,由此极大地促进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为工业化体系的建立提供了物质和制度保障。
2.蜂窝式社会:推动新中国站稳的重要力量
与西方工业化靠暴力掠夺完成资本主义原始积累完全不同,新中国工业化靠的是民间“蜂窝”力量的内源式积累。 在国家资金、技术和人才严重不足的情况下,以民间力量为代表的农业、手工业和私营工商业经过改造后,向上受到国家的“亲戚式”支持,向下则构成民间“蜂窝”,成为推动新中国工业化建设和经济站稳的重要力量。
农业“蜂窝”对工业化建设的贡献是最大的。 农业改造后,国家迅速把“分化”的“蜂窝”发展成团结协作的“蜂窝式”结构。 由几户组成的互助组构成“小型蜂窝”,互助协作,互惠互利;由二三十户组成的初级社构成“中型蜂窝”,统一经营,集体劳动;由上百户组成的高级合作社构成“大型蜂窝”,统一生产、管理和分配。 这些“蜂窝式”结构,向上受国家的“伞式”支持,向下则发挥了其资源配置的作用,不仅推动了农业的发展,也为工业化建设积累资金和提供原料。1953 年至1957 年,全国工业总产值以农产品为主要原料的约占50%;农副产品和用农业原料制成的工业品, 在国内主要商品供应中约占90%,在出口总额中约占75%。[44]通过农业税和工农产品价格“剪刀差”积累的资金共425.6 亿元,相当于同期财政收入的31.4%。[45]可见,工业化建设的资金和原料,是通过农业“蜂窝式”结构配置的,而大量的农产品出口换来的外汇收入被投资到工业化建设中,推动了中国经济的站稳。
手工业“蜂窝”在国家工业化建设中发挥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手工业改造将个体手工业者组织起来,像蜜蜂围绕在“蜂窝”采蜜一样,团结协作、集中生产,由此构成生产小组、供销合作社和生产合作社三种“蜂窝”,形成群体性力量。 形成“蜂窝”结构后,手工业克服了个体经营力量薄弱、生产盲目和供销困难等问题, 提高了劳动生产效率和生产总值。 据统计,到1956 年底,全国手工业合作组织达10 万多个,社员603.9 万,总产值108.76 亿;[46]手工业劳动生产率比1952 年提高47.9%,其中,和工业化建设密切相关的金属加工增长130%, 木材加工增长80%,建筑材料增长83%;[47]手工业向国家缴纳税款7 亿多元,为工业建设生产砖瓦43 亿块、石灰168 万吨以及大量的工业配件、小五金等。[48]可见,手工业“蜂窝”为国家扩大税源、提供建设资金和材料等方面起到重要作用
私营工商业改造后其“蜂窝式”结构发生了较大改变。 私营工业改造成为工业化建设的一部分;私营商业的批发商转为国营和合作社商业,零售商则转为公私合营;小商小贩改造成合作商店或合作小组,由“流动型蜂窝”变成“商户型蜂窝”,负责国营商业和合作社的经销与代销。 到1957 年底,全国有公私合营商业约18.7 万户,合作社商业约102 万户,私营商业约41.3 万户。[49]这些商业“蜂窝”和国营商业相联结, 形成了全国市场网络和城乡互助、内外交流体系, 极大地促进了工农业生产发展,从而为国家积累资金,保证工业化建设。此外,在1954至1957 年,中国民众像“工蜂”奉献蜂蜜一样,自愿把积蓄拿出来支援工业建设,购买国家经济建设公债达27.5 亿元。[50]可见,民间力量被国家组织起来后,形成了群体性力量和“蜂窝式”结构,并且通过不同渠道自下而上参与资源配置,成为推动国家工业化建设和经济站稳的重要力量。 1956 年“三大改造”完成后,“蜂窝式”社会转化为“伞式社会”。
国际结构对新中国经济站稳产生的重要影响,主要体现在国际社会提供的“兄弟式”支持和苏联的援助上。 苏联援建的156 项工程构成了“一五”计划基本建设的中心。 在这些项目的建设过程中,苏联不仅提供了必要的资金、设备和技术,还在地质勘察、选择厂址、搜集设计基础资料、施工设计、指导建筑安装、开工运转、新产品制造等方面,都给予了全面系统的支持。 同时,苏联把对社会主义国家科学技术援助总数的一半给了中国,提供的资料和设计图纸仅1953 年就达23 吨,1954 年为55 吨。[51]苏联还派遣专家到中国指导工作, 仅在1954 至1958 年就有1.1 万人,专为工业项目来华的约5000人。[52]这些苏联专家在指导工作的同时,也帮助中国培养人才。 在苏联的帮助下,中国建起了自己独立的工业体系,正如毛泽东和周恩来所言:“苏联给予中国人民的兄弟般的帮助,乃是中国经济迅速恢复和走上有计划建设道路的重要因素。 ”[53]
“一五”期间,除了苏联的援助外,东欧民主国家也对中国的经济建设提供了“兄弟式”支持。 如1956 年中国与民主德国、匈牙利、波兰、捷克等国家签订了关于加强科技合作和互相提供援助的协定。在建国初期,中国从东欧民主国家引进成套设备建设项目116 项,单项设备88 项,这些项目建设完成后,成为中国工业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54]可以说,国际社会对新中国工业化建设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
综上,新中国的站稳是在建立了独立完整工业化体系的基础上实现的。 其中,国内结构发挥了主要的推动作用, 国际结构发挥了重要的辅助作用。在“伞式”结构下,国家自上而下集中了全国的资源进行工业化建设,倾注了“父爱式”支持,并通过三大改造,使之成为工业化建设的基础与保障;民间“蜂窝式”结构,则通过不同渠道自下而上为工业化建设配置资金和原材料。 此外,国际社会提供的“兄弟式” 援助对新中国站稳也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新中国在错综复杂的国内国际环境中站稳了脚跟。[55]究其原因,是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始终坚持“自力更生为主,争取外援为辅”的内政外交方针,独立自主探索出了中国的发展道路。 新中国成立伊始,国家重塑了国内二元社会,使其成为新中国发展的主要推动力。 换言之,新中国是靠自己站起来并站稳的,但不能忽视国际社会对新中国的支持与援助。 与此同时,新中国在自身立足未稳之际,也承担着世界革命事业的重担, 责无旁贷给朝鲜、越南和蒙古国及亚非拉国家提供支持与援助,帮助它们站起来。
1956 年“三大改造”完成后,中国社会结构由二元社会转变为一元社会,这是由当时特定的社会历史条件决定的,是新中国从站起来到站稳的必由之路。 此后,中国出现了“大跃进”运动、人民公社化运动和“文化大革命”等错误,发展道路的探索也随之中断。 直到1978 年改革开放后,开启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探索, 重新确立了以公有制为主体、国有经济为主导的“伞式”社会,以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的“蜂窝式”社会,二者构成了国内二元社会结构。 在坚定不移地推进改革开放的过程中,中国实现了从封闭到融入国际格局的重大转变。 由此,中国走出了一条适应中国国情的“双结构”发展模式。 经过40 多年连续不间断的高速经济增长,中国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 当前,我国的经济结构正处于转型升级的关键期,国际社会逆全球化现象泛滥,针对国内国际的现实情况,习近平总书记在多个场合反复强调要努力构建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 新中国的发展历程表明,“双结构”与“双循环”相呼应,二者共同推动中国经济社会行稳致远。
回到“中国的中国观”与西方话语体系的对话上,构建中国学派,首先要走出西方话语体系,正如毛泽东所指出:“不研究中国的特点,而去搬外国的东西,就不能解决中国的问题。 ”[56]实践证明,“西方中心观”的三种模式是站不住脚的。 首先,“西方中心论”忽视了中国社会和历史本身发展的机制与动向,它既不符合中国历史发展的事实,也违背了马克思主义内因与外因辩证关系的原理。 其次,西方现代化道路是世界各国学习的“楷模”有失偏颇,新中国的“双结构”发展模式和西方模式截然不同。 最后,“中国中心观”没能从整体而宏观的视野分析中国历史。 近年来,受西方思潮的影响,历史虚无主义对新中国的历史进行一系列否定,借此否定社会主义事业,妄图削弱或消灭中国社会主义道路自信和制度自信。 通过本文研究,可以发现,新中国创造了世间罕见的发展奇迹,有效反驳了历史虚无主义的观点。 总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和发展模式,不是“外来的”,更不是“西化”的,而是“独创”的。 回顾新中国史,不仅有利于坚定“四个自信”,还能汲取我们党和国家的历史经验,回答和解决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党和国家发展面临的重大理论和现实问题,进而推动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注释:
①中国自古以来总体上属于二元社会结构,这是中国基本的社会结构特征,但随着历史与社会的变迁,社会结构的强弱会发生变化,即政府与民间力量所发挥作用的强弱会随之发生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