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丝绸之路行旅诗精神指向与时代风貌

2022-12-29 09:50纳秀艳厉子涵
关键词:折柳龟兹丝路

纳秀艳,厉子涵

(青海师范大学 文学院,青海 西宁 810016)

行旅诗不仅仅指身体亲历丝路者的诗歌作品,也包括精神与思想漫游者的诗歌作品,能够反映诗人的丝路漫游对中国诗歌的视觉冲击、情感变化、精神指向、审美取向以及表达方式等方面带来的变化。甚至,那种精神之旅,“充满了创造性和想象力、以一种高瞻远瞩的视野所作的漫游”[1],它会打破创作中的惯常模式,给诗歌带来富有神秘性的文学魅力。宋代丝绸之路行旅诗较之于汉、唐、元、明、清数代的丝绸之路行旅诗,以遥想或神游丝路者的诗歌创作为主,兼之少量亲历者的诗歌。然而,无论是亲历者的书写,抑或是遥想者的神往,宋代丝路行旅诗在反映时代风貌的同时,在精神上以家国情怀为指向。

一、宋代政治格局与古丝路的萧条

宋初“先南后北”的政治方针,并未收到预期效果。蜀地、江南起义频仍,北辽不断侵扰;西北少数民族各政权相互争夺,西夏崛起,使宋王朝腹背受敌,无暇顾及丝绸之路。至南宋,随着政治中心移向东南,阿拉伯世界的兴起,航海技术的提升,海上丝绸之路的开辟成为必然之势,而西北陆上丝绸之路的地位随之下降。

随着丝路的衰落,人们对丝路的热情减弱,丝路行旅诗创作走向低谷。宋代丝路行旅诗坛的冷寂,反映出宋代在西北地区权力的衰弱与东西贸易的萧条。导致宋代丝路衰落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政治中心南移,海上丝绸之路开通,以及与宋初确立的“先南后北”方针关系尤其密切。有学者认为:

宋朝建立时,北方有强大的辽朝,太原有北汉,南方分布着南唐、吴越、后蜀、南汉、南平(荆南)等国和周行逢在湖南、留从效在泉州漳州的割据。宋太祖没有乘胜北征辽朝,而是首先集中兵力去统一经济富庶的江南。依据这个所谓“先南后北”的方针,宋太祖在九六二年,分派众将驻守北边和西北各州,以防御辽朝和北汉。西北既无后顾之忧,专力向南进攻,逐个地消灭了各割据国。[2]

历史表明,宋初确立的“先南后北”方针,在实施过程中,的确遇到了诸多实质性的问题,其中最大的问题是各地起事不停,北患四起,陆上丝路被阻断。宋被辽、金步步紧逼,处处退让,最终导致弃北南逃,江山易主。与之相应的是,两宋丝绸之路行旅诗创作岑寂萧条,致使唐朝丝绸之路行旅诗的辉煌时代戛然而止,唐宋之间应有的精神气度与文学风貌的某种连续性,或渐进性消失殆尽。与其后来元代丝路行旅诗的复兴相比,亦不足为道。

若于文学发展的角度上去审视,丝路行旅诗在宋代的沉寂,恰恰推翻了文学与时代二者在中国文学史上并驾齐驱的惯常理论。的确,从文学的共时性角度而言,宋代应在文学上能够承唐丝路行旅诗的盛况,或接其余绪。但是,丝路行旅诗在宋代走向低谷的轨迹,恰恰表明了刘勰所言“文变染乎世情”的合理性与必然性。当然,文学是依据自身的生命轨迹成长的有机体,外在因素会改变其轨迹或削弱其力量,在某一个合适的环境中依然会蓬勃而生。虽然,宋代丝路行旅诗创作萧条,但其命脉仍在被延续,其融合多元文化的功能仍在。考察宋代古丝绸之路行旅诗创作,其以丝路亲历者的思考和遥想者的情怀为其特色。

二、丝路亲历者的思考

张舜民是一位亲历丝绸之路的诗人。张舜民,生卒年不详,字芸叟,号浮休居士,长安人。英宗治平二年(1065)举进士,擢为襄乐令。神宗元丰中,得环庆帅高遵裕赏识,辟掌机宜文字。他是北宋中后期一位杰出的政治家,始终保持清醒的政治立场,为人刚直敢言,关心民瘼,因“二绝句”中的“灵州城下千株柳,总被官军斫作薪”和“白骨似沙沙似雪,将军休上望乡台”等诗句同情死难的军士,含有批判嘲讽之意,遭到转运判官李察劾奏,被贬郴州为酒祝,后陷入元祐党派之争中,被无辜牵连获罪,贬楚州团练副使、商州安置,后复集贤殿修撰,卒于政和中。其为文豪迈有理致,尤长于诗,其丝路行旅诗颇具特色。

1081年,张舜民随军行走丝绸之路灵州道。他所行走的丝路是于唐大中六年(852)至九年(855)形成的灵州(今吴忠)西域道。(1)灵州道东段,从长安出发,经彬县、淳化、庆阳、环县、惠安堡、石沟驿,抵达灵州;西段从灵州到青铜古镇渡黄河。灵州和青铜峡是丝绸之路上的重镇。宋神宗元丰四年(1081),宋王朝派五路大军征西夏,拟先攻取灵州(今宁夏灵武市西南地),后直捣西夏都城兴庆府(今宁夏回族自治区银川市)。张舜民随从行营经略使高遵裕,由于高遵裕误判军情,贻误战机,加之夏军决河灌宋营,绝粮道,驻扎在灵州城外的宋军坚守18天,仍不能破城。元丰六年(1083)冬,无数士兵冻溺而死,皇帝诏令班师回朝。10多万宋军,仅有1万余人得以逃生。张舜民目睹宋军惨状,在回归途中,诗人满怀同情与愤懑写下了《西征回途中二绝》,成为宋代丝绸之路行旅诗的典范。诗云:

其一

灵州城下千株柳,总被官军斫作薪。

他日玉关归去路,将何攀折赠行人。

其二

青铜峡里韦州路,十去从军九不回。

白骨似沙沙似雪,将军休上望乡台。

“灵州”“玉关”是丝绸之路上的要道和关隘,诗人将它们引入诗中,既申足了题意,也补足了诗歌的创作背景。诗歌妙用折柳赠别的典故,暗含朝廷此次征伐西夏,是一次极具普遍化的破坏性军事行动,它不仅使战士们惨遭伤亡,而且对当地人民带来了毁灭性的灾难。折柳赠别是我国古老的习俗,“柳”作为人们日常生活中的寻常植物,常被诗人吟咏,而自《诗经·小雅·采薇》之“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始,“柳”因谐音“留”,古人以咏柳抒发乡关之思。“折柳”一词最早见于《诗经·齐风·东方未明》之“折柳樊圃,狂夫瞿瞿。”然此“折柳”之“柳”为防御之意,《毛传》解释道:“柳,柔脆之木。樊,藩也。折柳以为藩,无益于禁矣。”此“折柳”代指篱笆,比喻防守设备。“折柳”与别情关涉,始于汉乐府《折杨柳歌辞五首》其一:“上马不捉鞭,反折杨柳枝。蹀座吹长笛,愁杀行客儿。”诗歌中以行客不捉鞭,却折杨柳枝的行为,抒发行者的离情别绪。

自汉代时,因从长安西去,必经灞桥,(2)考古研究成果表明:灞桥今昔位置略有变迁,今灞桥在西安市东郊灞桥镇西之灞河上,汉灞桥当在今灞桥西北约六公里的灞河上。灞河两岸多植杨柳,故而折柳赠别成为一种习俗,对此,成书于东汉末年专门记载秦汉都城建制的《三辅黄图》中有记载:“灞桥,在长安东,跨水作桥。汉人送客至此桥,折柳赠别。”[5]唐代折柳赠别尤为兴盛,“折柳”或“柳”成为古典诗歌中颇有情味的意象之一。在搜韵中以“柳”为关键词搜索,得诗歌共计54726首,其中先唐有403首,唐代有3388首,宋代有13620首,辽金元三代有4346首,明代有16777首,清代有19157首。这些诗歌中不乏单纯的咏柳诗,但是,以写柳送别的诗为多数。诗歌史上,折柳送别的名诗佳句,俯拾即是,不胜枚举。送行者折柳赠别,表达眷恋惜别和祝颂平安之情意。

张舜民在这首诗中,将折柳赠别翻出一新意而用之,或为一种夸张手法。战争频仍,驻扎在灵州城下的官军斫柳为薪,伐尽了灵州城外的数千棵柳树,致使当地若有人远行赴玉门关,亲友无处折柳相送。诗人此处将折柳送别行为化、日常化,以无柳堪折相赠,衬托旷日持久的战争对当地百姓生活带来的极大破坏,以此表达强烈的反战情绪与同情民众的心情。

如果说第一首用“折柳赠别”典故来表情达意,第二首诗则用夸张和赋法,批判战争对军士带来的不幸。“青铜峡里韦州路,十去从军九不回。”前两句以朴实的语言直陈其事,第一句交代战争发生在丝绸之路宁夏道重镇青铜峡和著名的韦州。“韦州”镇,处宁夏同心县东北,西夏置威州,亦称韦州,置韦州静塞监军司。第二句“十去从军九不回”,诗人亲历丝路,目睹那些士兵十人从军九人却身死他乡,此句虽不失夸张,却也反映出战争的残酷性。“白骨似沙沙似雪”,诗人通过联想,以夸张的手法揭示战争对生命的摧毁程度,战场上白骨森森,可以想见这些白骨并非仅仅是某一次战争的遗留物,而是在无数次战争中战死的士兵们的白骨累积。满眼白骨的战场,有多少冤魂飘荡。这一句诗的容量极大,朝廷无休止的拓边征战,将士们战死疆场,“古来白骨无人收”,并非虚言。最后一句,诗人将视角锁定在不敢、亦不愿登上望乡台的将军身上,表现战争造成的悲剧之甚,一方面言将军都不敢有回家的想法,一方面言将军愧于那些死去的士兵,不敢面对他们的父老乡亲。诗歌将批判的矛头直指朝廷,其中愤怒的情绪难以抑制。诗歌遣词造句寻常,语言朴实,情感深沉,颇具张力,风格沉郁顿挫,是丝路行旅诗中难得的极富批判力的诗歌。

战争是丝绸之路行旅诗所要表现的主题之一。战争与人类社会的发展始终相伴,世界上任何民族的成长史,离不开战争。丝绸之路的发展与沿革,战争是在所难免的事件。无论何种战争,从本质而言,战争是一种暴力的体现,是双方势力的较量,“战争是迫使对手服从我们的意志的一种行为”[6],是“暴力的最大限度的使用”[7]。因此,反战的声音从未消歇。同情人民,维护和平,不仅是丝路行旅诗,而且是中国古典诗歌的核心主题。

宋代晁公武在《郡斋读书志》中评价张舜民的文学成就说:“文豪重有理致,而最刻意于诗。”在北宋大家如林的时代里,张舜民是一位被茂林遮蔽的诗人。多年来,学术界对张舜民诗歌的研究多侧重于其广为传颂的《卖花声》《打麦》等名篇,而对于其丝路行旅诗缺乏深入研究。张舜民的《西征回途中二绝》,于宋代丝路行旅诗的创作中却屈指可数,聊可填补这一空白。此外,这两首诗创作于从宁夏灵州道返回中原途中,也是丝路行旅诗史上较早反映宁夏丝路情形的诗歌。不仅如此,这两首诗所蕴含强烈的批判精神和反战思想,发人深思,深刻的反思意识和深沉的思想性是其重要的文学价值所在。尽管,张舜民的诗歌作品保留下来的并不多,但是,他对宋代丝路行旅诗所做出的贡献,不可小觑。

三、丝路遥想者的情怀

丝绸之路是一个开阔的开放空间,亲历是耳闻目睹丝绸之路风物、环境、风俗的重要途径。但在中国古代,由于交通所限,能够有机会亲历丝路之人的毕竟是少数,而更多人是通过听闻来了解遥远异域的种种情状,这是一条传播丝路风情、介绍异域文化的途径。在讯息不甚发达的古代,这一渠道传播讯息的受众更多,影响亦更大。接受传播仅是一个方面,而主动成为传播者,则尤为重要。人们听闻丝路的各种情况后,驱动想象的能事,神游丝路,写下了许多优秀的关于丝绸之路的诗歌,反映丝路气候环境和文化风貌。在历代丝路行旅诗中,遥想者笔下的丝路行旅诗占有十分重要的比例。诚然,诗人通过遥想,抑或神游写出的丝路行旅诗,在艺术表现上达到了形象生动的境地,但因缺乏亲历体会与亲眼所见,使得诗歌在表现力和思想情感方面,略显逊色。因此,本文在选取这一类诗歌时,持以谨慎的态度。宋代,以遥想丝路抒发家国情志的诗人为数不少,其中陆游、黄文雷、沈辽堪为代表。

陆游从未有过丝路的行旅经历,他通过阅读史书和唐人关于西域的记录,写下了两首《焉耆行》,以表达对边疆的担忧和对南宋朝廷的不满,其一云:

焉耆山头暮烟紫,牛羊声断行人止。

平沙风急捲寒蓬,天似穹庐月如水。

大胡太息小胡悲,投鞍欲眠且复起。

汉家诏用李轻车,万丈战云来压垒。

焉耆,汉代西域国名,又作乌耆、乌缠、阿耆尼,国都在员渠城(今新疆焉耆西南四十里城市附近)位于天山南,博斯腾湖西北,汉代班超曾驻过此城,唐代置都护府。

诗歌前四句描写了焉耆的环境气候与风物,平沙风急、蓬草四飞的荒凉景象与天似穹庐、牛羊遍野的游牧生活相融。第五、第六句诗揭示游牧民族并不满足于这种生活状态,却欲时刻觊觎汉室的心理。最后两句诗用一历史典故,表达诗人期望王朝能够启用李轻车,以强大的军事力量来遏制敌人的侵犯。

这首诗遣词用字极为普通,甚至是一些固定的诗歌套语,其结尾处的典故亦为寻常,与王昌龄《出塞》之“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相比,无论从使用典故,还是诗歌气势,可谓逊色不少。然而,古典诗歌创作追求以“复义为工”,即以含蓄蕴藉见长,故孟子所提倡的“知人论世”是解开诗歌内涵的锁钥。如果结合南宋历史和陆游一生的愿望以及最终的遗憾,将此置于丝路行旅诗中,反复推究,方能明白诗歌用意。诗人神游焉耆,感受异域风光,着意刻画大胡小胡的心理活动,表明边患会时刻兴起,而解决边患的首要之策则是重用人才,诗人吟咏“焉耆”颇有深意。

在元代以前,汉唐之盛大,被后代所慨叹,尤其于宋人而言,在北方少数民族不断入侵下,皇室步步后退,将大好山河拱手相送,疆域逐渐缩小,直至南宋王朝偏安江南,不思进取,北伐大业终成泡影。因此,在宋人眼里,唐代辽阔的疆域,令宋人羡慕。而古人眼中,焉耆是唐代在丝绸之路上开拓的西北疆域之所在,据《旧唐书·地理志》记载唐代的疆域:“北踰阴山,西抵大漠。其地:东极海,西至焉耆,南尽林州南境,北接薛延陀界;凡东西九千五百一十一里,南北一万六千九百一十八里。”[8]其极言唐朝疆域之辽阔。在唐人诗中,“焉耆”是丝路行旅诗人所抵达的地方,岑参《早发焉耆怀终南别业》之“一身虏云外,万里胡天西。”宋人心中能够使楼兰称臣,剿灭焉耆是太平的象征,宋吴潜《贺圣朝·己未三月六日》云:“楼兰飞馘,焉耆授首,谩夸称前古。须知开庆,太平千载,方从今数。”可见,“焉耆”已由一个普通的西域地名化为诗歌中的意象,被赋予企慕和平的意义。丝路行旅诗发展到宋代,因其特殊的时代原因,丝路行旅仅存于梦想之中,以焉耆为地标的疆域是人们向往的地方,而西域的稳定成为边疆安宁的代表。

陆游的这首诗,内容虽与丝绸之路相关,但是思想情感却富有极强的指向性意义。诗人追忆汉唐丝路之盛况,在于启用和重视边将。诗中的“李轻车”的指向性更明显,李将军使胡人闻风丧胆。《汉书·李广传》记载:“广从弟蔡,元朔中为轻车将军。”李轻车是汉飞将军李广从弟李蔡,勇武善战,为轻车将军,后世多以他为戍边将军的美称,如南朝鲍照《代东武吟》:“始随张校尉,占募到河源。后逐李轻车,追虏穷寒垣。”刘长卿《送南特进赴归行营》:“翩翩新结束,去逐李轻车。”金元好问《望归吟》:“谁与南州问消息,几时重拜李轻车。”然而,陆游诗中的“李轻车”更有一层深意,诗人以此批判南宋统治者鼠首两端,压制主战派的错误做法,并寄托深沉的家国情怀。

《焉耆行》第二首云:

焉耆山下春雪晴,莽莽惟有蒺藜生。

射麋食肉饮其血,五谷自古惟闻名。

樵苏切莫近亭障,将军卧护真长城。

十年牛马向南睡,知是中原今太平。

这首诗蕴含于其中的批判现实意义与第一首诗一致,因有将军保护长城,中原暂时处于太平,以此批评南宋朝廷投向派苟且偷安,不图长久之治,只谋一时之安的行为。不过,这首诗中,诗人对焉耆地貌、环境、风物的想象与现实相比,有一定的差距,譬如“五谷自古惟闻名”,将西域少数民族的生活想象成茹毛饮血、不知五谷。显然,遥想与亲历者对丝绸之路的体验与理解不同,诗歌所描写的内容与现实生活的差距,也是其最大的缺点。陆游并非着意表现丝路异域风光与异质文化,而是借此抒情言志。陆游另有《塞上曲》六首,旨意与《焉耆行》相同,诗歌多用“茫茫大碛”“玉门关”等西域意象,表达深沉的家国忧思,抒发不能戍边卫国的惆怅与悲怆。

黄文雷是南宋淳祐十年(1250)进士。他所生活的时代,适逢国家风雨飘摇时期,他通过观赏一幅《西域图》展开对西域的想象。他想象中的西域,广袤无垠,牛羊无数。“吾闻中原全盛时,重译解辫朝京师。”在汉唐丝路被国家管控的盛世,西域诸国纷纷向中原王朝臣服进贡,“煌煌烈祖鉴古作,玉斧画地分华夷”。英明的列祖列宗早已以玉斧画地分好各自的疆域,然而,国运衰败之际,那些本应该生活在西域的羌人却“羌浑何者宅荥洛,蠕蠕异类方纷披”。他们抢占中原愎地。最后四句“冠带之国尽狐兔,玉门万里那得知。还君此画双涕洟,愿赋周官王会诗”,是诗歌的主旨所在,诗人感慨因朝廷孱弱,北方失守,不忍卒读西域图,抒发复国无望的悲怆。

北宋诗人沈辽以一首《龟兹舞》为宋代丝路行旅诗增添些许厚度。沈辽虽然从未有过行走丝路的经历,但是,他以生花妙笔生动描写了来自西域的龟兹舞。龟兹,西域古国,位于天山南麓,唐唐设安西大都护府于龟兹,系安西四镇之一。《汉书·西域传》记载:“龟兹国,王治延城。……南与精绝、东南与且末、西南与酐弥、北与乌孙、西与姑墨接。”龟兹都城在今天库车,是丝绸之路上的重镇。龟兹人有文字,擅长音乐,龟兹乐舞发源于此。

关于龟兹乐舞,《隋书·音乐志》记载:

《龟兹》者,起自吕光灭龟兹,因得其声。吕氏亡,其乐分散,后魏平中原,復获之。其声后多变易。至隋有《西国龟兹》《齐朝龟兹》《土龟兹》等,凡三部。开皇中,其器大盛于闾闬。时有曹妙达、王长通、李士衡、郭金乐、安进贵等,皆妙絶弦管,新声奇变,朝改暮易,持其音技,估衒公王之间,举时争相慕尚。[9]

十六国时期,建元十九年(383)吕光春受命攻西域,破龟兹,龟兹乐于是传入中原,至隋代初大兴,开皇年间流行于世。因其音乐新奇,一时间成为乐工们炫耀技艺的凭借。盛唐是龟兹乐舞的辉煌时代,龟兹乐舞的普及十分广泛。新奇著称的龟兹乐灵活多变,与中原音乐划然有别,其原因在于异质文化的元素,具有多调式、快节奏、有力度的特点。

大唐盛世,是一个流光溢彩的时代,谱写了中华民族悠久历史中最为辉煌的篇章。来自西域的少数民族艺术瑰宝之一的龟兹乐舞,在唐代被推向巅峰,上自皇宫宴饮,下至百姓娱乐,龟兹乐舞的舞姿无处不在。唐元稹《连昌宫词》云:“逡巡大遍凉州彻,色色龟兹轰录续。”“大遍”,是唐宋大曲用语。“遍”,乐曲的一套,每套大曲由十余遍组成,凡完整演唱各遍的,则称为大遍。“色色”,形形色色。“轰”,形容音乐有力、快速。“录续”即陆续。这两句诗描写龟兹乐的美感特征。盛行于唐代的龟兹乐舞,曾以独特的绚丽光彩照耀了整个艺术殿堂,成为多元文化融合的典范。

这种乐舞流传到宋代,在沈辽的《龟兹舞》里得到完美呈现。诗人从追述龟兹舞传入中原的时代入手,在时间序列中展开对龟兹舞的追述。龟兹舞表演的场所多为高门大族的庭堂上,伴奏的乐器多来自西域,有长笛、短箫、鸡揩鼓、饶贝、羯鼓;曲调中已加入晋楚音乐元素,这说明龟兹舞发展到宋代,已经融入中原音乐的元素,这是民族文化融合的表现。舞者的服饰打扮为梳着高高的发髻,簪花;身穿绘有孔雀图案、被金线点缀的丝裙,佩戴玉带,脚蹬红靴。舞姿有力,如受惊的鸾鸟飞下玄圃。

龟兹舞的特点为“或踊或跃”式腾踏的舞步,即矫健敏捷的腾跳和明快有力的踢踏舞步。诗人以“初惊翔鸾下玄圃”形象的比喻和夸张的手法,将龟兹舞的舞姿表现得惟妙惟肖。

综上所述,宋代由于政治原因,丝路行旅诗创作十分萧条。虽然诗歌数量有限,但是,通过亲历者的目睹与遥想者的神游,丝路精神得以彰显。同时,也从另一个侧面展示了宋代丝路行旅的精神指向与时代风貌,具有积极的意义。其于促进丝路文化融合方面的价值,有待学界予以深入研究。

猜你喜欢
折柳龟兹丝路
丝路•山海
孙钢坪
折柳寄情
龟兹乐舞
三部龟兹乐考辨
捣练子·春
在敦煌,感受千年丝路的不同开放
一斛珠·灞桥折柳
龟兹壁画“杀犊取皮”
丝路新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