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自由主义下美国教师评价改革及启示

2022-12-28 10:19刘新玲孔明慧孟令奇
教学与管理(理论版) 2022年9期
关键词:自由主义问责改革

刘新玲 孔明慧 孟令奇

(曲阜师范大学教育学院,山东曲阜,273165)

教师作为人类灵魂工程师,是推动教育发展与社会变革的重要力量。评价作为教师队伍建设的“指挥棒”,引导着教师教学实践变革的方向。我国为了加强新时代教育评价改革,国务院于2020 年6月出台了《深化新时代教育评价改革总体方案》,指出当前我国改革教师评价的重点内容和攻关难点,要求深入推进践行教书育人使命[1]。当下教师评价改革仍是我国教育评价改革领域重点需要突破的内容。近年来美国教育改革运动在新自由主义思想的影响下经历了多次重大的变动。随着新自由主义逐步对教育领域的影响,美国教育政策不断出现新的着力点,教师评价系也随之呈现出阶段性特征,教师教学实践也面临着诸多新的挑战。因此,在新自由主义思潮席卷蔓延的背景下,深入分析美国教师评价改革的特征和面临的挑战,有利于我国在全球教育改革中保持改革初心,规避改革风险,坚持教师教育的科学化、民主化和特色化。

一、新自由主义下美国教师评价改革的背景

新自由主义作为一种新兴的思想理论体系,根植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政治领域之中,在资本社会不断地矛盾运动发展中应运而生。作为一种现代化政治思想,新自由主义强调以自由市场来控制经济发展,反对国家和政府干预市场,充分展现个人主义。1990 年,在华盛顿召开的关于拉美经济改革与调整大会上达成了“华盛顿共识”,“华盛顿共识”充分彰显了新自由主义的理念和思想。至此,新自由主义的地位得以确立,一跃成为美国等西方国家的显学和主流意识形态。

经济和政治领域的思想变革逐渐渗透进教育领域,新自由主义的触角延伸至美国的教师评价改革中,成为当代美国教育政策的基本取向。事实上,新自由主义影响美国教师评价系统最显著的特征是通过教育的市场化配置使得一定空间和场域的教师陷入“绩效式恐慌”和“数字化陷阱”中,这种“恐慌”和“陷阱”不可避免地给美国教育系统带来了巨大的挑战。具体地说,教育的市场化配置指的是将市场机制引入教育系统中,遵循效率最高化和利益最大化,注重不同学区学校的竞争和比较。绩效式恐慌指的是教师在接受上级领导和政府对本学区或学校教育教学工作进行绩效式督查时所产生的心理恐慌。因为,督查结果不仅关系着本学校能够得到所在州拨款的数额大小,而且影响着教师自身职业的发展。在此背景下,教师对于问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恐慌。数字化陷阱指的是各个州和学区注重通过增值评价模型来量化学生的成绩、教师的教学水平和学校的办学质量,一切皆以数字为重,忽视了单一数字衡量不了学生社会情感能力等的发展。在教育改革运动风靡全球的当代世界,美国试图通过制定法案和教育政策来改善国内存在的种种教育问题,以提升本国学生的国际竞争力,教师评价领域的改革成为提升教育质量的关键抓手。

二、新自由主义下美国教师评价改革的政策变化

进入21 世纪以来,在新自由主义逐步融入美国教育领域背景下,教师评价改革随着国家教育政策和法案的颁布,不同的时期出现了不同的着力点。

1.教师问责政策的初步显现

《不让一个孩子掉队法案》(No Child Left Behind Act,NCLB),由美国前总统布什在2002 年正式签署生效。该法案提出了许多改革措施来加强对教师的评价。首先要求教师高质量保障教学效果,即各州教师必须具有可以证明其教学能力的学士学位学历和合格证明,以此来保证具有正统教育背景的教师才可以被留任,而其他无效教师和不达标准的教师则被踢出教师队伍。其次“适当年度进步标准”(Adequate Yearly Progress,AYP),各州依据学生已有的学业水平和设定目标之间的差距进行合理的规划设计,以达成最终的学习目标[4]。《不让一个孩子掉队法案》规定各州的学校和教师如果不能完成学生年度进步的计划就会受到处罚,体现联邦加强了对于各州的控制和问责,强调绩效和结果,给教师造成了巨大的压力和负担。

《不让一个孩子掉队法案》加强了对教师的问责。这一时期的美国教师评价,是以提高教师总体素质和学生的成就为评价目的的,致力于缩小不同地区和学校之间的教育差距,以此来扶持改善薄弱学校的教育水平和质量。适当年度进步计划的实施革新了美国教育评价的方法,使增值性评价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增值性评价是指通过多次记录学生学业成绩,利用一定的统计方法,来分析学生在学校或教师影响下的的成绩变化,以获得学校或教师对学生影响的发展增幅数据[2]。美国许多州也开发了增值性评价的理论模型来科学地计算学生成绩的变化幅度,例如田纳西州、德克萨斯州、俄亥俄州等都相继采用增值性评价方法来衡量学生的成绩。这一阶段的增值性评价还没有被正式纳入各州教师评价系统中,仅仅作为一种教育问责的手段来评估有效教师和无效教师,为之后教师增值性评价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2.教师问责政策的进一步深化

继《不让一个孩子掉队法案》实施之后,美国政府对学生的学业成就仍旧感到不满意,尤其是受到大规模跨国学生测评项目成绩比较的冲击。《力争上游》(Race To The Top,RTTT)政策应时而生,由奥巴马政府于2009 年正式签署生效。《力争上游》政策强调通过发放州和学区竞争性补助金来进一步推进教育的市场化改革,主要围绕四方面改革展开:注重采用标准和评估的方法衡量学生成绩、建立追踪记录学生学业变化的数据系统,招聘、发展、奖励并培养有效的教师和校长、扭转成绩最差的学校[3]。这标志着新自由主义思想在教育领域得到了进一步的深化,教师评价系统的绩效性特征被进一步放大,数字化特征初步显现。

这一时期的美国教师评价实行学生成绩与教师评价紧密结合的评价制度,强化了学校间的竞争和比较,进一步推动了教育在市场机制中的自我调节。该政策注重建立学生成长和成功的数据系统,为增值性教师评价方法进一步提供了发展空间,通过记录学生的成绩数据,可以进行增值成绩系数的计算,以此来评价教师是否有效提升了学生学业成绩。自2009 年《力争上游》政策实施之后,华盛顿特区率先采用了IMPACT 教师评价标准,成为美国第一个将学生增值数据计入教师评估标准的州[4]。此后四年里,共有31 个州陆续追随华盛顿特区的教师增值性评价标准,将学生数据纳入到教师评价中。这意味着,接近30%的教师(大约每200 个美国教师中就有一个)使用学生数据进行评估。各州也投入大量资金对教师增值性评价的模型进行了开发,例如佛罗里达州开发的AIR 模型(American Institute Research)、田纳西州教育促进模型(Tennessee Educator Acceleration Model)等。

3.教师问责政策的调查重塑

这一时期是对《不让一个孩子掉队法案》和《力争上游》政策的完善和修正时期。奥巴马总统于2015 年签署了《每一个学生成功法案》(Every Student Succeed Act,ESSA),明确提出将教育决策权归还给各州和地区,标志着国家强力干预教育的时代彻底结束,美国教育的市场化变革进入新的阶段。该法案允许各州自行制定教师评价标准和细则,自我负责改善表现不好的学校,而联邦政府只负责提供经费,以支持促进教师提升专业化发展水平[5]。

在《每一个学生成功法案》的驱动下,美国各州陆续自行制定了教师评价的标准和内容。由于联邦允许各州自行决定是否通过严格控制学生成绩进步来评价教师的方式,美国许多州对教师增值性评价方法进行了新的调整,并发展了校长评价和课堂观察评价等方法。美国新墨西哥州的公共教育部门就出台了名为“NMTEACH”的教师评价标准,明确将教师专业发展精神作为重要衡量内容之一[6]。同时对教师增值性评价模式进行了调整,NMTEACH将增值性评价模型计算的学生考试分数作为教师评估的50%,制定了标准化校长观察工具,并以A-F 量表对学校的教学和发展进行评分。

三、新自由主义下美国教师评价改革的现实挑战

伴随着新自由主义在教育领域的层层渗透,美国教师评价改革向市场化阶段推进,形成了以“绩效式”和“数字化”为特征的教师评价体系,尤其是在“适当年度进步标准”和“共同核心标准”的政府问责机制下,教师评价体系在美国教育改革运动中面临着诸多现实挑战。

1.教师自治权力的丧失导致课堂教学去技能化

不同于东方国家喜欢追求和谐一致的集体主义精神,美国十分崇尚自由和个性,拥有自治权在美国被视为教师必备的权力。然而在新自由主义主导下,教师评价改革高度推崇竞争和市场,将教师视为能够产生绩效的被管理的对象,只能允许有效的教师的存在,无效的教师只能被剔除出教育行业。这种忽视教师地位和权力的利益性管控理念将教师自治权压缩到极低的境地,教师只能被动执行教学任务,选择最有效率、最迅速实现知识输出的教学方式,而对于自身教学技能的提升和专业能力的发展及学生的综合发展则无暇顾及。尤其在《力争上游》政策中,在共同核心标准的实施背景下,学生标准化测试的成绩与教师薪酬、晋升、聘任相挂钩,使得教师倾注大量精力在标准化课程内容的解读和实施上,致力于提高学生的分数,这种课堂教学重在知识的传授和输出,不利于教师自身教学技能的提高。

2.教师对评价体系的不满引起教育师资短缺化

教育师资短缺的问题是目前美国K-12 教育中所面临的最棘手的问题,这一问题是由许多原因引起的。首先,新自由主义主导的教师教育改革强调对教师实行严格的问责,教师长期面临如何提高学生成绩以达到统一的标准从而避免接受惩罚的挑战,在这漫长的拉锯过程中,教师的自主权逐渐丧失,课堂教学创新陷入泥淖,专业学习共同体无法正常发展,这不仅严重损伤了教师的专业成长,也无法保证教师自我效能的提升,无法满足功能性的专业发展和情感性的专业发展,引起教师对当下评价体系的不满意和失望。其次,新自由主义主导的教师教育改革过于注重“效率”的提升,将教师视作生产人才的机器,出台了许多“不近人情”的教师管控标准,严重忽视人的主体地位。例如新墨西哥州的NMTEACH 教师评价标准中管理课堂程序,就非常重视教师教学效率,认为课堂时间充实有序高效利用才是有效的教师;此外还有休假制度,教师不得休超过3 天以上的假期,否则将会把不良记录记载于册,即使他们的孩子需要父母的照料。忽视教师的家庭关系,教师成为教学机器,使教师对当下评价体系的失望情绪滋长蔓延。多种原因的累加造成了美国教师较高的流失率和离职率。

3.对学生成绩的过度追求致使教育目标片面化

当下美国的教师评价体系受新自由主义理念的影响,注重用证据说话、用数据证明教师的能力。事实上,这种循证教育改革模式从某些方面学生的全面发展。目前,世界对于21 世纪学生技能的要求已经从单一化走向多元化。学生的多元能力,包括社会情感能力(social emotional skills)、创造与创新能力(creativity and innovation)、辨证思维与解决问题能力(critical thinking and problem solving)、沟通交流能力(communication)和合作能力(collaboration)等已经成为世界普遍的共识[7]。由此可见,世界范围内的国际教育发展趋势是对学生的多方面能力提高的关注,而不是仅仅着眼于学生的关键学科性知识的掌握。美国的教师评价系统格外注重将学生标准化成绩的高低与教师地位待遇相挂钩,无疑使得教育目标片面化,使教育落入了新自由主义“数字化”陷阱之中。

四、新自由主义下美国教师评价改革的镜鉴价值

面对当前加速推进全球互联互动的一体化趋势,教育领域也相应地掀起了“全球教育改革运动”的浪潮。我国的教育评价改革也步入“深水区”。把学生考试成绩与教师评价挂钩,将学生的考试成绩、学校的升学率作为衡量教师、学校教学质量的主要标准,也是我国目前教师评价领域存在的问题[8]。因此,在国际教师教育变革背景下,我国的教师评价改革理应辩证看待美国教育改革措施,汲取美国教育改革的经验和教训,规避教育评价陷入“绩效式恐慌”和“数字化陷阱”的困境的风险。

1.合理平衡问责力度,推动教师专业成长

在新自由主义影响下的美国教师评价改革已经呈现从注重教育数量的问责到注重教育质量和正义的“问责”的转变。教师作为提高学校质量的重要因素,不应受到外在强力的问责制约,应当合理合法拥有一定的教育自主权,有为实现学生发展和教学能力相长的专业成长空间。因此,我国的教师评价改革应以美国严格的绩效制教师问责所带来的负面影响为鉴,合理平衡教师问责力度,通过法律规范实现对教师评价的正面引导,适当为教师问责松绑,实现教师自治自由化,以此为其科学赋能增能。此外,要为教师搭建专业化的发展平台,激励教师加强专业合作,以“课堂教学观摩”“教师分组研讨”“集体备课磨课”等方式实现教师成长的紧密联结,提升教师教学技能,真正实现教师的专业水平的提高。

2.遵循以人为本原则,弥补教师情感的缺失

受新自由主义市场竞争追求利益最大化的影响,美国教师评价改革注重将市场机制引入教育领域,以寻求最高教育质量和成效为目的,以促进各个学校激烈角逐为手段,以牺牲教师个人职业发展和专业水平提高为代价,致力于提升美国学生的全球竞争力和推动美国在大规模教育测评领域的主导地位建设。英国教育研究者埃文(Evan,L.)曾指出,教师发展必须兼具功能性和情感性专业发展,两者相互平衡制约[9]。所谓功能性专业发展包括程序和生产方面,指的是“与自身专业发展相关的开发,以及人们在工作中‘生产’或‘做’的内容或数量”;情感性专业发展包括智力和动机两个方面,指的是“个人在思维、思维过程和想法以及动机方面的发展”。显而易见,美国教师评价改革偏重了功能性专业发展,忽视了教师主体的地位和情感需求,导致美国教师行业出现颓败趋势。因而,我国的教师评价改革应坚持以人为本的原则,强调功能性产出的同时,考虑教师的情感需求,应制定人性化的教师评价标准,充分考虑不同年龄阶段教师的困境和难处,切实保障教师评价的出发点和落脚点是科学可行的。

3.科学审视学生成绩,促进学生综合发展

在新自由主义理念的影响和教育政策的推动下,美国教师评价改革不仅使教师产生了“绩效式恐慌”,而且使其落入了“数字化”陷阱当中。自古以来,教育的发展是复杂的、多变的,教育目标也从来不是一种,而是具有多重属性,兼具多种育人功能[10]。例如,当今风靡全球的跨国学生测评PISA 也在逐渐拓展新的测评领域,诸如对学生合作能力、财经素养、幸福感的调查等,就体现了当今时代教育目标的广泛性和多样性。相应地,我国的教育评价也应该扩大范围和广度,不仅仅是着眼于学生学科能力的成绩完成,而是放眼于学生的综合能力的提高。因此,我国的教师评价改革要克服唯数字化的标准,科学审视学生成绩,不应盲目涉入美国的数字游戏之中,要加强对非学科能力的评价。例如,学生劳动素养的培育、社会情感能力的提高等。此外,应注重完善真实性评价体系,探索科学的增值性评价方法,倡导量化评价与质性评价的相互补充,用真实成果、学生作品说话,不依靠单薄的学生成绩来作为评判教师的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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