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星
(中国人民大学体育部,北京 100872)
在机会多元的现代社会,对于底层子女来说,教育虽然不是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却可能是最佳渠道。不可避免的是,在市场经济条件和城乡区域发展差距下,先赋性因素在教育中发挥着不可忽视的作用,底层家庭的子女面临着更多的学业困难和挑战。然而,虽然底层家庭子女难以摆脱经济资本和社会资本的劣势,但是文化资本具有能动性,这为底层子女的教育获得提供了机遇,进而有助于他们实现升迁性流动。最近几年,国内一些研究者将研究视角聚焦底层子弟的文化资本以探究他们学业成功的运行机制,有学者专门提出了底层文化资本的概念。底层文化资本作为一种突破性概念,尚未有学者对相关研究进行系统性梳理。该文立足于此,将从底层文化资本的源头开始追溯,即文化资本理论,并系统阐释底层文化资本的概念和形态,以及底层文化资本与底层子弟社会流动的研究状况,最后对现有研究予以概括评价。
布尔迪厄正式提出了文化资本的概念,最初其以一种理论假定的面貌呈现,探究“出身于不同阶级和阶级小团体的孩子在学术市场中所能获得的特殊利润,是如何对应于阶级和阶级小团体之间的文化资本的分布状况的”[1]。“这种资本以教育资格的形式被制度化,并在某些条件下能转化成经济资本”,表现为具体状态、客观状态和体制状态3 种形式。具体来看,“形体化状态的文化资本,会长期存在于人的身心性情”,“客观化状态的文化资本是以文化商品的形式存在”,“制度化的文化资本通常是以文凭、证照形式呈现,受到工业化社会的影响,教育成为获得生产工具的重要途径”[2]。文化资本的获得途径囊括两个方面:家庭教养的文化资本和学校传递的文化资本。且家庭是文化资本提供的初始之地,家庭场域的文化资本和学校场域的文化资本相互作用相互建构。布尔迪厄主要关注中上层阶级文化资本的优势及所造成的对下层阶级的符号暴力,教育制度通过承认文化资本的世袭性传递而为社会结构的再生产做贡献,文化资本促进社会结构再生产,不利于下层阶级的社会流动。
布尔迪厄文化资本理论处于不断发展之中[3],后续研究者拉鲁、迪马乔、杰·提彻曼、祖尔·布兰登等对其进行了批判性反思,延展了文化资本的具体维度,形成了广义的文化资本概念。父母的育儿实践[4]、家庭阅读行为这种激发阅读和语言技能的家庭环境、家庭氛围,对中下层群体家庭的孩子的学业发展具有积极影响。此种文化资本更具形式的多样性和阶层的普遍性,下层阶级可以从学校教育或有意识的家庭教育环境氛围建构中习得该文化资本。由此可见,教育已成为下层阶级社会流动的渠道[5-6]。
国外广义的文化资本概念认为下层阶级子女缺乏此类文化资本的先天陶冶,然而他们能够通过后天习得,包括学校教育和有意识的与学校教育相适应的家庭教育。即使其仍然强调文化资本的阶级性,却打破了文化资本的阶级限制,反对中上层阶级对文化资本的占有,推动底层与文化资本的关系朝明朗化发展,使布尔迪厄文化资本理论的发展更进一步,也影响了国内相关研究走向。但是,有助于底层子弟高学业成就取得的文化资本只能移入吗?底层子弟难道没有属于自己的文化资本吗?国外对底层子弟和文化资本的探讨扎根于文化资本的中上层阶级属性,并未转向至此[7]。
广义的文化资本概念为国内研究底层子弟和文化资本的关系以探究他们学业成功的缘由提供了重要启示[8],“广义文化资本的积累对任何家庭都是可能的”,并可以转化为子女在学业上的优势,其肯定文化资本的中上层阶级特性,但不承认此文化资本具有阶层区隔性与排他性,强调底层家庭能够获得优势文化资本以弥补自身文化资本不足而有助于子女高学业成就的获得,代表人物是余秀兰。但是,10 位“80 后”农家子弟将高学业成就的取得归因于报答父母、知识改变命运的高度认同、个体能动性、重要他人的价值,破除了对底层子弟与广义的文化资本之联结的探讨的桎梏。基于相关研究,程猛率先提出和使用“底层文化资本”术语,主张底层子弟拥有自身特质的文化资本而获得高学业成就,并得到了林晓珊、陈乐等学者的认同[9]。在后续研究中,“底层文化资本”概念得到了批判性发展。余秀兰承认底层子弟高学历成就的取得离不开特有底层文化资本所发挥的作用,同时仍然坚持外在于其家庭的文化资本类型对底层子弟高学历成就的弥补作用;朱镕君着眼城乡空间流动,强调“底层文化资本内生于家庭、外嵌于乡村、弥补于城镇,在空间流动中不断积累形成”;韩怀珠和韩志伟对底层文化资本是“底层特有的文化资本”提出了质疑。认为不宜将底层文化资本过度局限为内生于底层而带有底层特质的范畴,而应该同样关注到发挥弥补作用的内容,换句话说,底层文化资本存在于家庭内外多场域之中,兼有内生的特质文化和移入的外来文化[10]。
就底层文化资本的形式来看,程猛将“底层文化资本”局限于“身体化文化资本”,但教师的鼓励与在学业上实质性的帮助与指导、除教师之外的重要他人、书籍、与社会机构相适应的一系列知识策略习惯和风格,这些文化都对底层子弟的高学业成就的取得表现出了相应的价值,底层文化资本的表现形式具有多样性[11]。此外,底层文化资本与个体的主观能动性紧密相连,“在个体能动性的主导下开创着符合‘物或损之而益’内在逻辑的独特文化资本”或“有意识去激活相关文化资本”,个体洞察底层文化资本而能动地转化为学业成就[12]。
综上,程猛的“底层文化资本”概念的提出确实具有突破性,但是也存在着以下矛盾:第一,强调底层文化资本的特质性,忽视了底层子弟所接受的不可或缺的具有弥补效用的文化资本;第二,将底层文化资本形式局限于具体的状态,忽视了底层文化资本的其他样态。实际上,“底层文化资本同样可以成为一个被不断阐释、修正甚至是变形的概念,引出新的表达和新的问题”,相关研究确实继续发展了原有的底层文化资本概念。如上所述,现有的底层文化资本包含生成于底层空间内而带有底层特质的底层文化资本和在底层空间内发挥弥补作用的底层文化资本两种类型,表现为多种式样,作用发挥离不开底层子弟的主观能动性。
关于底层文化资本与底层子弟社会流动的关系,国内研究囊括两种取向。第一种承认底层文化资本为寒门子弟的社会流动创造了机会,但也不过分夸大底层文化资本在底层个体社会流动中的作用,底层文化资本为寒门学子取得较好的教育收获创造条件,也为他们的社会流动创造了条件,但“取得高学业成就只是‘寒门贵子’们通过教育的阶梯实现阶层流动的第一步”;或者以个案直接表明“底层子弟依然可以通过教育获得高学业成就而实现阶层跨越式流动”,而底层文化资本深深地形塑着底层个体的目标和道德。总体来看,相关研究在强调底层文化资本为底层子弟的社会流动创造条件的同时,特别点明国家、社会在此过程中的作用,主张在内外结合之下,寒门贵子才能走出稀缺状态。第二种审慎对待底层文化资本与底层子弟社会流动的关系,突出大多数底层子弟相关机会的渺茫性。基于对中国教育中仍然存在的深刻的不均衡现实的认识,“追求对社会上升流动成功者的经历进行解读”“无疑存在实践和理论意义上的‘脱靶’可能性”。
就“底层文化资本”所发挥的社会流动效用的教育阶段来看,现有研究主要涉及服务于高考的中小学教育阶段,对本科之后的教育阶段进行偏于消极的简单预设,“在中小学阶段以‘文化资本’形式表现出来的同样的文化元素在大学环境中可能却以 ‘文化缺陷’的形式表现出来”。极少数学者专门关注本科之后的教育阶段,陈乐表明“在攀爬教育阶梯的过程中会不断地因家庭条件的窘迫而遭遇各种学业上的挑战,以及人生道路的艰难抉择,这种不利的境遇可能会不断地激发他们改变现状的意识和决心”。而林晓珊以自我生命历程研究指出“在他的成长过程中,他的心性品质、成就动机和抱负水平等影响社会流动的心理因素都深受家庭背景的影响”。其中,底层特质彰显的底层文化资本的影响贯穿于底层个体的整个人生奋斗史,而弥补型底层文化资本处于不断生成状态以助力底层子女的社会流动。实际上,关于底层子弟本科教育阶段行为表现的具体研究表明,本科教育在给进入其中的底层子女带来挑战的同时也带来了机遇,他们能够掌握此场域的逻辑与运行规则,这与前期其所积累的底层文化资本不可分割,如较高水平的独立性、环境适应性。本科教育有效提高了低阶层家庭子女的综合素质,为底层个体实现新的社会流动创造了更好的机遇。
综上所述,针对底层文化资本能否促进底层个体社会流动的争论,焦点在于对少数人的关注还是对多数人的关注、对机会还是现实的强调。其实,对底层文化资本的关注并不意味着对教育不均衡社会事实的忽视和默认,探究底层子弟通过底层文化资本促进自身社会流动的行动本身就隐含了对教育不均衡的揭露,但未曾出现探究底层文化资本与教育不均衡、社会流动之间关系的专门研究。底层文化资本包罗长期发挥作用的稳定因素,同时在社会流动中处于再构状态,社会流动作用于底层文化资本的重构,底层文化资本的发展推动个体的社会流动。此外,现有主要研究所能解释的教育阶段存在局限,本科及以上教育阶段研究未能深入,难以全面探讨底层文化资本在各个教育阶段所发挥的流动效用或者在整个教育历程中的整体特征及何以促进个体向上流动。
综上所述,关于底层文化资本的研究有以下发现:国外布尔迪厄文化资本理论及延展的广义的文化资本概念为国内研究底层子弟的文化资本以探究他们学业成功的缘由提供启迪,不管是沿袭广义文化资本的在底层空间内发挥弥补作用的底层文化资本还是打破文化资本属性的生成于底层空间内而带有底层特质的底层文化资本,它们都是在其基础上的发展变形。虽然国内首提的底层文化资本的最初概念仅专指底层特有的底层文化资本,但是在后续研究的发展中,底层文化资本的概念得以拓宽,兼容生成于底层空间内而带有底层特质的底层文化资本和在底层空间内发挥弥补作用的底层文化资本两种类型。底层文化资本表现为多种式样,其作用发挥离不开底层子弟的主观能动性。关于底层文化资本与底层子弟社会流动之间的关系,国内研究囊括两种取向,承认底层文化资本为底层子弟的社会流动创造机会和审慎对待底层文化资本与底层子弟社会流动的关系。底层文化资本包罗长期发挥作用的稳定因素,同时在社会流动中处于再构状态,个体的社会流动作用于底层文化资本的重构,底层文化资本的发展推动个体的社会流动。此外,探究底层文化资本与本科教育机会获得的相关研究占比偏重。总之,国内关于底层文化资本的研究已经取得了一定数量的成果,这些研究既包括理论研究也囊括实证研究,为后续相关研究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然而,不容置疑的是,现有研究仍存缺陷。教育不均衡是不可忽视的教育事实,从底层文化资本的角度剖析教育不均衡仍存留广泛的探讨空间;就“底层文化资本”所发挥的社会流动效用的教育阶段的解释存在局限而有待拓宽;文化资本只是场域资本的一部分,底层文化资本不能被神化,需要后有研究打破对底层文化资本的过度偏重,从整体上把握各因素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