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泳泽 郭梦华
党的二十大报告中,习近平总书记指出高质量发展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首要任务,要坚持以推动高质量发展为主题,着力提高全要素生产率。目前学术界对于高质量发展的研究大多都立足于整体,构建经济层面或者社会层面的高质量发展体系。这些高质量发展测度体系都是学者基于其对高质量发展内涵的理解所构建的(余泳泽、胡山,2019),致力于考察经济结构的合理性(赵剑波等,2019)、经济运行效率(赵英才,2006;魏敏、李书昊,2018)、经济增长的可持续性和人民福利水平(钞小静、惠康,2009;詹新宇、崔培培,2016)、经济基本面和社会发展(师博、任保平,2018;徐瑞慧,2018)。由此可见,学术界对于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内涵和测度进行了充分的探讨。
金碚(2011)认为中国当前和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将处于工业化时代,工业生产和工业社会的基因以及“中轴原理”仍将是当前时代经济机理的决定性力量。现阶段的中国正处于工业化后期阶段,长期依靠高投入、高消耗和高排放实现高增长的传统粗放型生产方式是阻碍经济高质量发展的现实原因。传统粗放型工业发展模式难以为继,生产率增速下滑成为中国产业面临的重大难题(黄群慧、贺俊,2015),如何实现环境治理和产业转型升级的双赢也成为广泛关注的重点问题(余泳泽等,2020)。一方面,中国产业发展的问题呈现出高速度、低质量的特征(付晨玉、杨艳琳,2020);另一方面,由于各区域发展政策的竞争性和同构性,产业发展的空间布局分散,工业地理分布的集中度过低,地区之间分工不足,再加上资源的空间错配,使得产业发展的区域差异呈现出逐渐扩大的特征(吴意云和朱希伟,2015;陆铭,2016)。因此,基于问题导向,转变经济发展方式、实现产业高质量发展迫在眉睫。而所谓发展方式的转变,其核心就是工业化技术路线的优化和运行体制机制的转变。当前国内外关于“再工业化”或是“去工业化”的讨论,其实质是产业地位的重构,即对于产业作用的再审视(高丽娜、蒋伏心,2018)。也就是说,实现产业的高质量发展,既要立足于产业发展体系内含的自我演化特征,通过经济增长与产业结构变迁的协同互动实现制造业高质量发展(王海兵等,2016;张新芝等,2020);同时也要关注“第三次工业革命”浪潮的冲击,运用现代制造技术装备传统产业,形成独特的产业升级路径,这也是实现制造业产业赶超的重要手段(黄群慧等,2014)。
但是当前学术界对于如何实现产业高质量发展、建设现代化产业体系的路径和机制的探究仍处于起步阶段,且大部分研究集中在“国之重器”——制造业领域。张文会、乔宝华(2018)构建了包含创新驱动、结构优化、速度效益、要素效率、品质品牌、融合发展和绿色制造七大类共27项二级指标的制造业高质量发展指数。江小国等(2019)构建了包含经济效益、技术创新、绿色发展、质量品牌、两化融合和高端发展共六大类12项二级指标的制造业高质量发展评价体系。李春梅(2019)构建了涵盖增长度、效率度、对外依存度、创新度、企业质量、产品质量、社会贡献度和环境贡献度共八项指标的制造业高质量发展评价指标体系。也有学者从区域角度构建制造业高质量发展的评价体系,如从质量、创新和效益三个指标构建山东省制造业高质量发展的评价体系(刘欣欣,2019)、中部地区制造业高质量发展评价研究(苏永伟,2020)、长三角一体化视角下制造业高质量发展的评价研究(傅为忠、储刘平,2020)等。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没有坚实的物质技术基础,就不可能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建设现代化产业体系,实现产业高质量发展,是党中央从锻造坚实物质技术基础、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高度所做出的重大战略部署。在此契机下,构造一套科学合理的产业高质量发展评价指标体系,从而分析中国产业高质量发展的时空差异以及发展态势是十分必要的。基于此,本文可能的贡献在于:首先,本文以新发展理念为指引,从经济效益、社会效益和环境效益三个角度量化产业高质量发展,更具全面性和科学性。同时产业高质量发展指标采用熵权TOPSIS法加以构建,将TOPSIS法和熵权法的优点相结合,使得产业高质量发展指标更具客观性和合理性。其次,以往关于产业高质量发展的研究或着眼于某个区域,或集中在省级层面,本文选取城市层面作为区域对象,能够在更加细致的空间尺度上对产业高质量发展的时空演进现状进行分析。最后,文章利用泰尔系数、Dagum基尼系数分解以及三维Kernel核密度估计从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上揭示中国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的差距来源及其动态演变趋势,有助于精准定位中国产业发展的地区短板,为加快发展现代产业体系、深入实施制造强国战略以及促进服务业繁荣发展提供有益借鉴。
1.指标建立
实现产业高质量发展是构建现代化经济体系的基本命题,是产业在更宽领域、更深层次迈向中高端的现实路径。依据新发展理念和“质量、效率、动力”三大变革的界定,本文将从产业结构、产业创新、产业效率、产业价值链和产业绿色发展五个维度对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进行测度。在借鉴现有文献相关指标的测度方法以及考虑指标的可获得性的基础上,本文用于构建产业高质量发展指数的测度体系如表1所示。
具体来讲,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指标是目标层。创新是实现产业高质量发展的“牛鼻子”,因此本文选取产业创新作为反映产业高质量发展的指标之一,这符合新发展理念的“创新”要求;构建协同发展的现代产业体系需要保持制造业合理比重,同时促进先进制造业和现代服务业深度融合,实现产业结构的合理化和高级化,因此本文选取产业结构作为反映产业高质量发展的指标之一,这符合新发展理念的“协调”要求;推动绿色发展,建设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现代化是实现经济可持续发展的根本保障,也是产业发展的基本遵循,因此本文选择产业绿色发展作为产业高质量发展的指标之一,这符合新发展理念的“绿色”要求;自主可控、安全高效是建设现代产业体系的基本要求,本文选择产业价值链作为产业竞争力的代理指标,从价值创造的角度测度国际市场上中国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这符合新发展理念的“开放”要求;高质量发展是以质量第一、效益优先为原则的发展,为反映产业发展的经济效益,本文选取的一个反映产业高质量发展的指标是产业效率。综上,本文根据新发展理念和高质量发展的根本原则从产业创新、产业结构、产业价值链、产业绿色发展以及产业效率五个维度较全面地测度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和科学性。
在此基础上,本文共选取了16个细分指标用于测度五大一级指标,分别为体现“产业结构”水平的产业结构升级指标、第三产业占比指标和服务业升级指标;体现“产业创新”水平的人均专利授权数指标、R&D强度指标和技术支出强度指标;体现“产业效率”水平的产业增加值率指标、全要素生产率指标、僵尸企业占比指标以及产能利用率指标;体现“产业价值链”水平的出口技术复杂度指标、全球价值链地位指标、出口产品质量指标以及高科技产品出口占比指标;体现“产业绿色发展”水平的单位产值能耗指标和单位产值污染物排放指标。变量选取遵循科学性、合理性、层次性以及数据的可得性等原则。
表1 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测度体系
2.数据来源
由于指标体系的复杂性,样本数据指标主要来源于各地区历年统计年鉴、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国家知识产权数据库、海关数据库、WDI数据库、《中国科技统计年鉴》、《中国城市统计年鉴》以及相关公开网站。
3.数据处理
基于数据的可获得性以及指标测度体系的全面性,文章选取2003-2013年为研究样本区间,并利用插值法、类推法对数据进行缺失值处理,测度体系中的大部分指标采取比值法得到,剩余指标遵循现行的较权威的方法取得。
第一,“产业效率”中的全要素生产率指标选用SFA(Stochastic Frontier Approach,随机前沿方法),参照余泳泽(2017)的方法采用超越对数生产函数形式设定模型,采用分解法将TFP分解为技术进步、规模效率、技术效率和配置效率,并采用广义似然率估计量(LR)来检验模型的适宜性,最终计算得出地级市层面的全要素生产率。
第二,“产业效率”中的僵尸企业占比指标采用Fukuda和Nakamura(2011)的方法。基于僵尸企业的成因,Caballero等(2008)最早将“僵尸企业是否接受银行更多的信贷支持”作为识别僵尸企业的方法,并提出了假定的“利息支出下限”的方法,在此基础上构建了CHK模型。Fukuda和Nakamura(2011)在此基础上加入了赢利性标准(profitability criterion)和“常青贷款”标准(evergreen lending criterion),这一方法抓住了僵尸企业得以存活的本质特征,也是本文识别僵尸企业的理论模型基础。
第三,“产业效率”中的“产能利用率”指标的测度,参考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进一步化解产能过剩的政策研究》课题组2015年的做法构造超越对数可变成本函数。考虑到生产函数与可变成本函数的扰动项可能存在相关性,本文采用似不相关回归(SUR)方法对可变成本方程进行参数估计,以总产值为权重测算了全国地级市总体产能利用率的加权平均值。
第四,“产业价值链”指标中的“出口技术复杂度”被广泛认为是“走出去”水平指标,借鉴Hausmann等(2007)的方法利用地区产品总出口额、地区内某产品出口额以及地区人均GDP指标测算出某一特定产品的出口技术复杂度后通过赋权重加总的方法测算出地级市层面的出口技术复杂度。
第五,“产业价值链”指标中的“全球价值链地位”指标采用Fally(2013)和Antras等(2012)测算的上游度指数,利用一个行业与最终产品端之间的平均距离分析该行业生产的产品是否远离最终消费品,来表征各行业在全球价值链嵌入位置的高低。在测得行业上游度指数的基础上,运用中国WIOD表中流出、流入和流出数据作为权重,加权平均求得整体上游度。最后,“产业价值链”中的“出口产品质量”指标利用Khandelwal等(2013)KSW方法基于企业-产品层面测度企业出口产品质量并根据企业所在地平均汇总到地级市层面。经过上述处理后,最终得到2003-2013年地级市层面的面板数据。
为了得到更加准确可靠的结论,本文将熵权法与TOPSIS法结合起来,在对各测度指标进行标准化处理的基础上,采用熵权法赋予各测度指标权重值,再利用TOPSIS法对各城市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进行量化排序。熵权法的指标权重值基于各测度指标数据变异程度所反映的信息量得到,降低了指标赋权时主观因素的干扰。TOPSIS法(Technique for Order Preferenceby Similarity to Ideal Solution),又称为“双基点法”,通过比较各测度对象与最优方案和最劣方案的相对距离进行量化排序,具有计算简单、结果合理的优势。熵权TOPSIS法将熵权法和TOPSIS法两种方法的优点相结合,使得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测度结果更具客观性和合理性,其具体实施步骤如下。
第一步,为消除不同测度指标在数量级和量纲方面的不一致性,首先运用极差法对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测度体系中各测度指标Xij作标准化处理:
(1)
其中,i表示地区,j表示测度指标;Xij和Yij分别表示原始的和标准化后的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测度指标值,max(Xij)和min(Xij)分别表示Xij的最大值和最小值。
第二步,计算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测度体系中各测度指标Yij的信息熵Ej:
(2)
第三步,计算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测度体系中各测度指标Yij的权重Wj:
(3)
第四步,构建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测度指标的加权矩阵R:
R=(rij)n×m
(4)
其中,rij=Wj×Yij。
(5)
(6)
第七步,计算各测度方案与理想方案的相对接近度Ci:
(7)
其中,相对接近度Ci介于0~1之间,Ci值越大表明地区i的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越优;反之,地区i的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越差。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由于本文存在包括目标层、一级指标以及二级指标在内的三个层次的数据,文章首先对相应的二级指标进行将熵权法与TOPSIS法结合起来的方法处理,得出各一级指标;然后将一级指标通过同样的熵权TOPSIS法进行相应地处理最后得到地级市层面的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指数。
1.整体结果分析
表2选取了通过熵权TOPSIS法综合测算出来的全国主要省份的2003年、2005年、2007年、2009年、2011年以及2013年等奇数年份的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指数。从中可以看出,中国的产业高质量发展总体水平不高,并且具有显著的时空异质性。总体来说,中国的产业高质量发展指数并未呈现出明显的逐年递增趋势,而是在波动中由最初的16.93%增加到18.23%;分区域的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指数也呈现出同样的波动增长的趋势。总体而言,北京、天津、上海和广东地区的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始终处于领先地位。就空间差距而言,省份之间的差距十分明显,北京市的产业高质量发展指数远远高于其他省份,例如 2013年北京市的产业高质量发展指数是最后一名河南省的3.15倍,是第二名上海市的1.46倍。就时间差距而言,2013年各省份间的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的差距相较于2003年有所缩小,地区追赶取得一定的成效。
表2 全国主要省份奇数年份的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指数
续表2
2.分区域结果分析
图1绘制了2003-2013年中国产业高质量发展的区域差异,分区域而言,东部地区的产业高质量发展指数水平高,但是增长率低于中西部地区。这是因为东部地区工业发展起步早,工业化进程顺利推进,产业高级化趋势明显;而中西部地区工业发展的起点低,尚未进入工业化后期阶段,有着巨大的追赶空间,因而增长率较快。得益于东部地区产业发展的高水平,全国平均水平总体上也高于中西部地区。中部地区承接东部的产业转移的竞争性更强,人力资本优势更明显,因此中部地区的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略高于西部地区,这就使得中国的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呈现出“东高、中平、西低”的总体格局,区域发展不平衡的问题突出。
图1 2003-2013年全国及三大地区的产业高质量发展指数
如前所述,本文构建的产业高质量发展指标主要包括产业结构、产业创新、产业效率、产业价值链以及产业绿色发展五个部分,图2绘制了由熵权TOPSIS法综合测算出来的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指数及其分解指标在2003-2013年间的趋势图。就总体水平而言,产业绿色发展处于最高位,其次是产业效率水平和产业结构水平,产业价值链地位和产业创新水平最低。就增长趋势而言,产业效率水平在波动中增长的趋势更为显著,除此之外的四个指标在样本期间内的波动幅度小且增长趋势不明显。根据图2可以判断,当前阻碍产业实现高质量发展的主要因素在于产业创新水平不足以及产业价值链地位不高。
为了更加细致地刻画城市层面产业高质量发展,本文分别选取2003年和2013年产业高质量发展指数排名前五位和后五位城市刻画其在样本期内产业高质量发展的变化趋势,结果如图3所示。
图2 2003-2013年中国产业高质量发展指数及其分解指标
图3 2003年、2013年排名前五位和后五位的城市产业高质量发展变化趋势图
纵观这两幅图,首先可以发现的是,只有上海、北京和深圳这3座城市在2003年和2013年始终占据前五的地位,其余城市在这两个年份的排名存在较大差异。尤其是排名后五位的城市在2003年和2013年全然不同,这说明城市之间的产业发展竞争激烈,2003年在产业发展方面落后的黄石市、安庆市、咸宁市、曲靖市和鹤岗市通过发展特色性主导产业、推进产业融合,多举措并行实现产业的效率提升、创新发展和绿色发展,进而提升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其中以曲靖市的产业高质量发展成效最为显著,一度超越其他几个地区,这主要受益于曲靖市大力推进旅游业发展、推进产业结构调整的政策措施。其次,北京、深圳和上海市的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一骑绝尘,比其他城市领先的差距较大,并且其在样本期内的演变趋势较为平稳,这与三座城市在全国经济发展中的地位和重要性分不开。再次,2013年落后的五座城市中,泉州市属于高开低走的典型,2003年其产业高质量发展指数还在0.47,2013年下降到0.263,分析其二级指标并考虑经济现实,可能的原因在于泉州市经济发展主要依靠县域经济,城市发展不足,难以承担龙头带动职责。并且泉州市的产业发展主要依靠传统制造业,未能顺应互联网经济发展的潮流,产业创新能力不强。鸡西市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不断下滑的原因与之类似,主要是因为产业结构调整不畅、产业创新水平较低,产业绿色发展的能力不足。最后,观察2013年跻身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排名前五位的广州市和南京市,可以发现,这两座城市实现产业高质量发展的方式各有千秋。其中南京市依托其独特的教育和人才资源,全力推进转型发展、创新发展和绿色发展,大力推进科技创新创业和产业转型升级,大力发展民营经济和主导性工业,借助2010年长三角区域规划的契机,大力发展先进制造业和现代服务业,实现产业高质量水平的不断攀升。而广州市的产业发展主要依托汽车制造业、电子产品制造业和石油化工制造业三大支柱产业,坚持科教兴市战略,大规模培育国家级科技园,鼓励独立研究开发机构的发展。
为揭示中国产业高质量发展的时空特征,本文采用泰尔系数、Dagum基尼系数分解以及Kernel三维核密度等方法对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指数进行时间和空间两种维度的分析。其目的在于探寻产业高质量发展的动态变化趋势以及空间异质性的根源,为提出实现地区间产业的协同发展以及建设“制造强国”的政策建议提供事实依据。
泰尔指数,是衡量不平等性的重要指数,具有良好的可分解性质,即将样本分为多个群组时,泰尔指数可以分别衡量组内差距与组间差距对总差距的贡献,从而可以直观地分析组间差异及其来源。因此,本文借用泰尔指数分析区域间和区域内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的差异,并测算其在总体差异中的贡献度。其中整体差异的具体刻画方式如下:
其次为了分析组间和组内差异,对泰尔指数进行分解,具体公式如下:
根据泰尔指数及其分解公式可以计算出2003-2013年中国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的总体差异、地区间差异及其贡献率,如表3所示。首先可以看出,中国产业高质量发展的区域发展差距较为显著,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差距并没有显著缩小,而是呈现出一种波动的趋势。这意味着强调高速增长的经济增长策略并不能够实现产业的高质量发展。其次,2003-2013年间中国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指数的差异主要来自地区内的差异,而地区间的差异并不明显。从数值上来看,虽然三大地区间呈现出差异分化,但是地区内部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整体上呈现出递减的趋势。这意味着在产业高质量发展理念的指导下,中国现阶段的区域发展策略是积极有效的。
表3 2003-2013年三大区域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指数的泰尔系数及其贡献度
为了进一步佐证中国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的空间差异并找出差异来源,本文按照Dagum基尼系数及其分解方法,计算出2003-2013年中国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的总体基尼系数,并进一步分解出东、中、西三大区域的基尼系数。Dagum基尼系数分解与泰尔系数均能对产业高质量发展的地区差异进行分解,并计算其对于总体差异的贡献值,但是相对于泰尔系数而言,Dagum基尼系数分解考虑到了划分子群群体时的交叉项问题,将交叉重叠部分单独提取出来计算其对于总体差异的影响。因此,Dagum基尼系数分解的测度结果可以作为泰尔系数分解的稳健性检验,更加精细地识别产业高质量发展地区差异的来源。
1.中国产业高质量发展的总体地区差异及其演变趋势
如表4所示,在考察期内,中国产业高质量发展的Dagum基尼系数均不到0.2,且演变趋势呈现出波动中下降,这意味着中国产业高质量发展的空间分布非均衡问题呈减弱趋势,各城市间产业高质量发展的差距在波动中减小,这与泰尔系数的测算结果基本一致。
表4 2003-2013年中国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的总体基尼系数
2.中国产业高质量发展的地区内差异及其演变趋势
如图4所示,首先可以看到,全国范围内产业高质量发展的地区差异在2003-2013年间波动较大,呈现出“下降-上升一再下降一再上升-急剧下降-缓慢上升”的态势。其中,2004年相较2003年存在明显的下降趋势,此后又缓慢上升到2006年的0.1634,随之缓慢下降到2009年的0.1174。2010-2011年中国产业高质量发展的地区差异急剧上升,而后在2012年急剧下降,2013年又出现地区差距缓慢上升的趋势。其次,就三大地区而言,东部地区的产业高质量发展地区内差异最大,其次是西部地区和中部地区,这一结论与泰尔系数分解相符。再次,2009年之前三大区域的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的下降趋势均较为明显,而在2009-2011年间,三大区域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的地区内差异拉大,这一趋势与全国整体的演变趋势相符。最后,从总体而言,全国及三大区域产业高质量发展的地区内差异呈现出波动中下降的趋势。
图4 2003-2013年中国产业高质量发展的地区内差异及其演变趋势
3.中国产业高质量发展地区差距的空间来源
图5展示了中国产业高质量发展地区差距的空间来源分别为区域内差异、区域间差异以及超变密度。其中,区域内差异测度了三大区域内部各个省份之间产业高质量发展的地区差异;区域间差异测度了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较高的地区与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较低的地区之间的地区纯差距;超变密度衡量了地区间离群值的跨群交叉程度。通过对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的基尼系数进行子群分解,从中可以发现中国的产业高质量发展地区差异的来源中,超变密度对总体差距的平均贡献率在50%左右浮动,区域内差异对总体差距的平均贡献率约为30%,区域间差异的贡献率最小。超变密度的贡献率高于区域间差异和区域内差异,意味着中国三大区域间的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的交叉项统计问题较显著,区域间差异与区域内差异的交互作用对于产业高质量发展总体水平的影响显著。比较区域间差异和区域内差异可知,造成产业高质量水平差距的来源主要是区域内差异,这与泰尔系数的估计结果一致。从演变
图5 中国产业高质量发展的地区差距的空间来源
趋势来看,区域内差异对于产业高质量发展地区差异的贡献呈“W”形,而区域间差异的贡献变化趋势呈“M”形。也就是说,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在三大地区间的差距以及三大区域内部并非稳定不变的,水平相对较低的群组在样本期内出现了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的提高。
本文通过构造高斯核函数做出地级市层面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的Kernel密度估计三维图分析其绝对差异和动态演进。
1.全国产业高质量发展的Kernel密度估计
本文利用Matlab软件绘制了2003-2013年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的Kernel密度三维透视图,如图6所示。第一,产业高质量发展Kernel密度函数的中心点并非向同一个方向移动,而是呈现出左右摆动的特征,整体上向右移动。这表明全国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虽然总体上产业高质量水平有所提高,但是呈现出“提高-下降”的摆动趋势,应列为未来经济建设的重点工作。第二,Kernel密度函数的峰值保持着增长的态势。2003年中国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保持在3%左右,而2006年之后中国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分布在3.3%以上,这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中国各地级市的高质量发展水平分布呈现出集中趋势。第三,中国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分布存在“右拖尾”趋势,而且这一趋势趋于拓宽,这意味着中国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的地区差异出现在波动中趋于缩小。第四,三维透视图显示只有一个主峰,这说明不存在极化现象。
图6 中国产业高质量发展的三维Kernel估计(分别为全国、东部、中部、西部顺序)
2.分区域的产业高质量发展的Kernel密度估计
图6中后面三张三维透视图分别表示东部、中部和西部在2003-2013年间产业高质量发展的密度分布。第一,东部地区的分布曲线随着时间的推移向右变化的趋势更为明显,而中部和西部地区分布曲线的中心存在左右摆动的趋势。并且东部地区主峰高度不断上升,数值高于中部地区和西部地区,这说明东部地区的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逐渐提升,而其他两大区域的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在曲折中呈现出提升的趋势。第二,分布曲线的宽度不断加大,这说明三大区域内部产业高质量发展的城市差异在不断扩大,即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较高的城市与该区域之间的差距有所拉大。第三,东部地区分布曲线的“右拖尾”趋势最明显,中部地区次之,但仍存在“右拖尾”趋势。这说明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的区域内差异在东部地区最大,中部地区次之。但是,三大区域的“右拖尾”延展性都存在拓宽趋势,这表明三大区域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的内部绝对差异不断减小。第四,三大区域的三位透视图都只存在一个主峰,表明三大区域都不存在极化现象。在此基础上,表5总结了产业高质量发展指数在样本期内分布动态的演进特征,与上述文字分析基本一致。
表5 全国及三大区域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分布动态的演变特征
前两个部分基于地级市层面的面板数据,从产业结构、产业创新、产业效率、产业价值链以及产业绿色发展五个层面构建了中国产业高质量发展综合水平测度的5个维度和16个具体指标,通过结合熵权法和TOPSIS法的优点对地级市层面的产业高质量发展指数进行水平测度。同时文章采用描述性分析、泰尔系数、Dagum基尼系数分解和三维Kernel核密度估计等区域经济分析方法研究中国产业高质量发展的时空差异、差异来源以及动态演进规律,具体研究发现如下:首先,从描述性分析来看,中国的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呈现出显著的时空异质性。就时间而言,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呈现出波动中增长的态势;就空间而言,东部地区的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高但增长率低,中部地区的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次之,西部地区最差。其次,从产业高质量发展的二级指标来看,产业创新发展水平和产业价值链分工地位均处于较低水平。再次,从泰尔指数测算结果以及Dagum基尼系数及其分解的结果来看,中国产业高质量发展的总体差距呈现出在波动中降低的趋势。同时,从泰尔系数分解的结果来看,中国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在样本观测期的差距主要来自地区内的差异,这主要是因为“多中心增长”的区域经济发展趋势。就地区间差异而言,中西部地区内部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的不平衡程度较小,东部地区的不平衡性来源于“长三角”、“珠三角”以及京津冀城市群的建设。最后,Kernel密度估计的三维透视图表明追求高速增长的经济发展战略并未带来产业的高质量发展,同时分布曲线的“右拖尾”趋势逐渐显化,这也意味着中国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的区域内差异出现缩小的趋势。其中,东部地区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的趋势显著高于中西部地区,同时东部地区在产业高质量发展方面的区域内差异最大,这与泰尔系数分解的结果一致。
综合以上发现,可以将产业高质量发展存在的问题概括为以下三个方面:第一,中国产业高质量发展的道路在“曲折中前进”;第二,产业创新水平不足以及产业价值链“低端锁定”是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较低的重要表现;第三,区域发展不均衡,尤其是地区内发展差异大是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的一大特征。本文将基于这三个问题,试图找出阻碍中国实现产业高质量发展的现实原因。
首先,经济体中随时间变化的要素禀赋结构决定了经济体的最优产业结构变化(林毅夫,2012),同时也是经济增长的动力来源(任保平,2015)。随着要素禀赋结构的变化,人口红利和自然资源红利逐步消退,中国实现经济发展的传统比较优势不复存在,产业发展首当其冲。传统的要素禀赋主要包括资本、劳动、自然资源和技术。具体而言,资本是最具流动性的生产要素;劳动要素最具主观能动性;资源要素是既定且相对稀缺的,而技术要素可以为其他生产要素赋能,提高其使用效率。本节重点讨论资本、劳动以及资源对于产业发展的影响。
1.发达高效的金融资本体系在产业发展全过程中发挥着不可或缺的支撑和推动作用
从理论上来说,资本市场的发展和完善一方面为产业发展提供了资金融通的场所,为产业发展提供直接的金融支持;另一方面也助力了产业基础设施的建设,间接优化产业发展环境。但是在经济的实际运营过程中存在着严重的融资约束问题,金融机构在权衡投资的风险和回报之后,将资本从实体经济转向利润更高的虚拟经济,从而造成严重的“实体经济不实、虚拟经济太虚”问题。此外,为延续地方政府投融资平台的债务,大量资本流向“僵尸企业”,这也造成实体经济得不到充分的资金支持,恶化资源错配问题,降低资源配置效率,阻碍了产业高质量发展。
2.人力资本和产业结构作为要素投入系统和产品输出系统,存在相互作用的耦合关系(张桂文、孙亚南,2014)
中国凭借劳动密集型产业实现了高速的经济增长,但是随着“刘易斯拐点”的出现,人口红利逐渐消失,产业发展的低成本优势也荡然无存。劳动力年龄人口减少、成本上升以及“老龄化”时代的到来,使得“用工荒”、“招工难”问题频发,产业发展面临严重的劳动力约束。与此同时,结构性失业作为经济发展过程中的顽疾,在新常态下尤为突出,主要表现为:高素质劳动力的区域性过剩、“高年龄”群体再就业困难、企业转型升级面临严重的实用型人才短缺瓶颈。解决劳动力市场的分割问题,实现人力资本的提升是实现产业高质量发展的必由之路。
其次,制度环境作为一个社会的博弈规则集,是影响经济持续发展的关键要素(Acemoglu等,2001)。在新经济地理学框架下,制度环境决定了企业在该地从事生产和经营活动的内生交易成本(谢里和张敬斌,2015)。中国经济转型在制度方面面临的重要问题包括政府干预行为造成的资源配置效率低下、地方保护主义盛行;法治环境不够完善,技术型、创新型企业的发展得不到应有的保护;产业政策具有选择性、指向性的特点,虽然在短期内为经济发展注入了活力,但是企业在信号引导下“前赴后继”,容易造成产能过剩的问题,同时也削弱了市场竞争力。产业高质量发展需要灵活的资本配置机制,当务之急是破除制度障碍,实现高效的资源流动与分配,为推进产业结构的转型和升级做好准备。
创新要素集聚推动产业结构升级和产业效率提升,是实现产业高质量发展的关键之举。然而中国的知识产权法律体系尚未全面形成,知识产权的保护水平不高,这无疑会阻碍科技创新的发展。一方面,知识产权保护能够减少研发溢出,降低侵权行为发生的概率;另一方面,企业的创新活动难以通过内部资金实现,对外部融资具有强烈的依赖性,知识产权保护体系的健全性有助于减少后顾之忧,提高外部投资者的投资意愿,从而为研发创新活动提供充足的资金支持。此外,中国科技“大而不强”的问题始终制约着产业发展。自主创新能力不足,模仿创新是中国开展创新活动的主要途径,研发成果难以转化为实际的竞争优势。这些都是造成中国产业创新无法支撑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原因。
中国在全球价值链站稳脚跟最初依赖于丰富的劳动力和低廉的价格,但是关键核心技术受制于人造成了“低端锁定”的困境。产业生产重加工制造而轻技术营销,这也使得中国的产业发展难以实现向“微笑曲线”两端的提升。一方面,随着中国占据的国际市场不断扩大,以美国为首的发达国家开始通过经济制裁、强征关税等手段发起贸易战,企图恶化中国产业发展所面临的国际环境。新冠肺炎疫情这一“黑天鹅”事件的发生,使得各国纷纷意识到产业链完备的重要性。为了避免产业链中断和停摆,各国开始谋求建立独立自主、安全可控的产业体系,产业链也因此向着“多元化、分散化、区域化”的趋势发展。另一方面,随着比较优势的变化,“世界工厂”转移到成本更低的东南亚国家。双重挤压下,实现产业高质量发展,构建现代化产业体系是破局的关键。
Myrdal(1957)在《经济理论和不发达地区》一书中提出了极化效应和回程效应的概念,经济发达的高梯度地区凭借政策、资源、市场以及资本等的优势条件,逐渐形成增长极,出现经济活动和经济要素的极化。同时,回程效应的存在使得低梯度地区的要素进一步流入高梯度地区,推动了高梯度地区的进一步发展。在中国城市化的发展进程中,市场化改革使得资源实现在城市间的高效配置,这有助于实现区域中心城市的形成与壮大。当前中国仍处于城市群发展过程的中早期,极化和回程效应在区域经济发展中占据主导作用,这就解释了为何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指数的差异在地区内较为明显。
就三大区域而言,中部和西部地区内部的差异相较于东部地区较小,这意味着中西部地区内部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的不平衡程度较小。而东部地区在整体经济发展水平较高的情况下,三大城市群建设拉大了三大城市群辐射范围内的城市与辽宁、山东以及福建等地区的产业发展差距,因此东部地区内部产业高质量发展水平的不平衡程度较高。中部地区的发展趋势与东部地区乃至全国总体差异的演变趋势大体相同,但是中部地区的地区内差异水平明显低于东部地区。这是因为中部地区地处内陆,城市之间的经济发展条件相似,产业发展依赖于承接东部地区的产业转移,“中部崛起”战略的实施具有普惠作用,从而进一步缩小了这一区域产业发展的内部差异。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将就产业高质量发展的五个维度提出如下政策建议:
在产业结构方面,为实现“中国制造2025”宏伟蓝图下的产业结构转型升级,应该鼓励东部地区加快发展人工智能、大数据、物联网等战略性新兴产业,并逐步推进三大区域间的产业结构调整和转移,通过上下游的产业关联实现智力资本的传递和人力资本的培育,有效地发挥技术溢出效应和产业集聚效应。产业布局与区域要素相匹配是产业高质量发展的重要途径,因此要充分利用区域要素中的不可移动要素吸引可移动要素,形成符合本地实情和能够产生强劲区域品牌效应和黏性的特色产业发展。
在产业创新方面,应该构建全国大市场的创新共同体以激发区域科技创新潜力,打破阻碍科技创新资源流动的行政边界和政策壁垒,实现科技创新资源的自由流动,重新分配、整合科技创新资源,激发科技创新活力,提升创新体系效能。形成以科研院所为依托、以市场为导向、政府推动、社会参与的创新合作机制,建立以成果转化为导向的科技立项和成果评价体系,构建企业需求联合发布机制和科技成果的共享机制,实现创新成果在产业高质量发展中的转化。
在产业效率方面,一方面要加快实现制造业与生产性服务业的融合,鼓励制造业企业将非核心领域的服务环节承接给生产性服务业,使资本集中在有助于技术效率提升的生产性环节;另一方面,推动建成区域性的产业集群中心,实现区域内部产业生产成本的下降,以及规模收益的递增,通过规模效率的提高推动产业效率形成不断攀升的趋势。与此同时,针对不同类型的产业,应该充分考虑其产业性质施行相应的对策。例如,对于资源型产业,应该打破地方市场分割,发挥地区资源的比较优势,引导生产要素跨区域自由流动;对于技术型产业,应该重视人力资本和科技投入,鼓励企业间的创新合作,充分发挥创新活动的正外部性。
在产业价值链方面,当务之急是摆脱中国在全球价值链的“低端锁定”困局,使出口企业在获得国际市场份额的同时获得更多的经济效益。中国应该在嵌入全球价值链生产的基础上,提升全要素生产率中的技术效率,以产业结构升级为依托,以技术创新为手段,实现产业从委托加工向设计研发、品牌营销等高附加值环节跃升。一方面通过扩大进口优化供给结构,淘汰落后产能和库存,满足消费升级需求;另一方面,培育一批具有国际影响力的跨国企业,鼓励其扩大对外投资、在海外建立生产体系和销售网络,在国际范围内开展专业化、集约化和规模化经营,与国际企业开展广泛合作,“借壳”进军国际市场,进一步扩大国际影响力。
在产业绿色发展方面,为了实现“经济、资源、环境”的协调发展,首先应该继续贯彻落实以低能源强度、低排放强度、高质量发展等指标为核心的产业准入政策,有效利用环境规制政策对于产业高质量发展的激励作用。其次要围绕碳达标的目标管理机制,提高碳排放的限额与环保标准,完善产业准入的负面清单制度,对以高污染、高排放和高能耗为特征的“三高”企业实施更为严格的行政管制。最后各区域应该根据自身的区域生态承载力制定环境保护政策和产业发展战略,充分发挥产业发展的正向空间溢出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