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梦瑶,李知一,李黎明
(1 西安交通大学 马克思主义与社会发展研究所,陕西 西安 710049;2 西安交通大学 实证社会科学研究所,陕西 西安 710049)
由于生育率下降和寿命延长,我国老年人口比例和规模不断扩大(1)根据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我国60岁及以上人口占比达到18.7%(2.64亿),预计未来10年这一比例还将大幅上升。,我国已跨入老龄化社会。健康老龄化(2)健康老龄化或积极老龄化(Active Ageing)的定义是发展和维持老年人的最佳精神、身体健康和能力。是“健康中国2030”战略的重要内容。然而从微观生命历程角度来看,机体衰老伴随感觉丧失、健康恶化、认知阻碍、情绪孤立、社交退缩等一系列问题易引发心理抑郁。从中观社会互动角度来看,老年人离开劳动力市场,失去生产性的社会地位后,遭受的经济资本与自我价值感损失也易诱发负面心理。就宏观社会变迁而言,城市化与现代化导致人口迁移流动增加,家庭规模缩小,老年生活长寿与孤寂并存,传统社交关系与情感支持的减少亦引发诸多心理健康隐患。据估计,超过20%的中国老年人面临晚年负面心理情绪或临床抑郁症状,同时由负面心理引发的包括自残、痴呆和自杀等健康问题也普遍存在,给家庭与社会带来沉重负担(Li et al.,2014)。在此背景下,老年心理健康逐渐成为学者与社会关注的热点问题。
关于个体心理健康,生物医学聚焦于生理性归因,而社会科学往往强调社会性归因,认为心理抑郁会受到个体特征、结构背景以及社会行为的作用。随着网络通信技术(Information and Communication Technologies,ICTs)的发展和数字时代的到来,利用互联网参与社会生活,进行互动、休闲、寻求信息已成为一种新的生活常态。它对信息渠道的拓展,对互动方式的革新,可以克服时空约束与行动限制,为改善老年人主观福祉带来契机(靳永爱、赵梦晗,2019;赵建国、刘子琼,2020;杜鹏、汪斌,2020)。在国家呼吁切实解决老年人运用智能技术,大力推行“互联网+”养老和智慧养老的背景下,互联网亦被认为是一种实现健康老龄化“有快乐”的重要机会。
然而,互联网属于新兴事物,老年人又是信息技术的弱势技能群体。技术鸿沟对老年生活,尤其心理健康的影响研究,目前还处于起步阶段,且以发达国家为主。在零散的研究中,首先,互联网对老年心理健康是否有益,争论与疑问共存的同时,相关分析缺乏在克服内生性问题上严谨的验证。其次,面对越来越多样化的互联网使用功能,越来越差异化的互联网使用效果,以及社会环境对网络使用发展的不断催化,互联网效应的分析不能只停留在使用与否的一级数字鸿沟层面,功能类型、身份结构、社会背景造成的二级数字不平等效果需详细考虑(DiMaggio et al.,2004;Hargittai,2002),不平等基础上,互联网对老年人心理健康的作用路径机制如何,也需进一步阐明。
本文基于CFPS2016-2020数据,运用混合效应模型、倾向值匹配方法、广义结构方程模型,首先验证互联网使用对中国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影响,从功能角度将互联网使用分为非正式休闲性和正式生产性活动,检验两种功能对老年人心理健康作用的异质性,理清网络功能范围。其次,分析互联网心理健康回报在城乡、性别、疫情前后之间的分化效应。最后,分析了互联网使用作用心理健康的中介机制及其异质性。可以说,在互联网技术产业不断发展,不断多元嵌入人们日常生活的现实背景下,这一议题对我国“积极老龄化”、“数字乡村建设”以及“健康中国”策略都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社会参与、控制感与价值角色的缺失,是老年人心理健康恶化的三个原因,而使用互联网可以改善这些缺失。对此,社会活动理论主张(Activity Theory)网络通信技术作为老年人社会参与的一种渠道,可以弥补社会脱离(3)脱离理论(Disengagement Theory)认为老年人会被迫逐渐退出过往社会职能的任务和社会网络的角色中,发生“脱离接触”现象,并且这种现象会造成心理不适应感和孤独感(Cummings et al.,1960)。、生活转变和肌体衰老对老年人接触社会生活的障碍,帮助老年人感受到更高的社会联结,即对周围世界人际亲密度的自我察觉,克服生物性的“用进废退”规律,维持社会认知,从而减轻社会参与缺乏引发的情绪低落(Forsman & Nordmyr,2017)。社会压力理论(Pressure Theory)也从控制感提出一个框架分析互联网在晚年心态中的作用(Horwitz,1999)。这一理论认为,心理健康程度取决于个人面临的压力事件以及他们如何应对这些压力源。机能衰退、疾病、孤独、社会更替等生活事件的发生,让老年人可能面临生活掌控感丧失产生的不确定与模糊感心态,而通过互联网获取广泛的信息与资源,提高对社会的了解程度,减少对压力源的畏惧。再社会化理论(Theories of Resocialization)强调,虽然现代社会运作模式不断的发展与复杂化丰富了人们的生活行为方式,但对老年人而言,也设置了诸多接触障碍与门槛,遏制了老年人与社会共同进步的节奏,使其价值感低迷,互动情绪低落。互联网能帮助老年人顺利适应老年生活以及数字智能社会,激发“再社会化”(4)指进入老年后的社会化过程,有助于个体在老年阶段继续通过学习和接触社会产生新的价值观来适应社会,促进自我完善,获得积极状态。的能动性,增加社会接触及其满意度,从而维持价值感充沛的生活状态,提高心理健康水平(赵建国、刘子琼,2020;Palmore & Rosow,1978)。
以上理论肯定了互联网对老年心理健康有积极作用,但在实践过程中,正如社会运行总会产生不平等,技术扩散及受益也未必是普惠的,个人选择、资源条件和文化观念可能会共同塑造个人与数字技术互动的“信息惯习”,由此造成行动者接触和使用网络的后果总伴随着数字不平等效应(De Haan,2004)。数字不平等是发源于数字鸿沟并包括狭义“数字鸿沟”(5)一般认为媒介素养、禀赋差距会导致ICTs接入获取及其使用能力的差异,即数字鸿沟。的一种不平等现象。数字不平等社会后果的分析是一种结构主义研究视角,包括一级“接入沟”、二级“功能沟”和“收益沟”。一级不平等指ICT接入者与非接入者之间有差异,当跨越访问鸿沟,使用互联网的群体还存在使用类型的差异,称作“功能沟”,以及用户使用效能的差别,即“收益沟”。
伴随基础建设的完善,互联网访问鸿沟的技术问题在我国逐步解决(赵万里、谢榕,2020)。互联网使用对老年心理健康的影响如何?“在场替代效应论”认为在线活动与心理健康之间存在显著负相关,互联网使用可能会侵蚀民众的在场交往,使人脱离现实、自我封闭,切断既定的社会关系,心理问题风险增加(Hage et al.,2016)。相反,“网络增益效应论”则发现,日常资讯来源的丰富量和差异度对民众心理存在有益帮助,互联网打破时空壁垒的优势可以开拓民众社会互动的广度,并且不同于年轻群体,老年人不太可能出现沉迷网络,形成网络成瘾,互联网反而成为维持现有社会接触并建立新接触的积极手段(赵建国、刘子琼,2020),因此上网行为会提高老年心理健康,增进幸福。
对于互联网如何作用心理健康,社会资本是潜在的有益路径。一方面,以往研究证实使用互联网可以通过扩展结构型社会资本,如社会交往来促进老人心理健康(Yu et al.,2020;刘杰、郭超,2021)。进一步考虑到儒家文化场域下,家庭交往是产生内聚社会资本的主要场域,个体与配偶、子女等核心网络关系发展的内部凝聚力对主观福祉具有重要分量(边燕杰、缪晓雷,2020),与此同时,按照社会情绪选择理论(Theory of Socioe-motional selectivity),人的社交兴趣与社会依恋终身在演化(Carstensen et al.,1999),亲缘关系主导着个体生命历程后期的人生意义和情感支持(李黎明、杨梦瑶、李晓光,2020;Wang et al.,2018),尤其与子女交往程度在维护老年人的心理健康方面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Li &Yang,2021)。另一方面,一些研究强调,相比人际互动,认知性社会资本如社会信任是促进心理健康的重要因素(Lu & Zhang,2019;张竞月、许世存,2021),但在互联网与心理健康之间并未得到足够的关注(Li & Yang,2021)。对于认知性社会资本而言,由于互联网缺乏“把关人”(gatekeeper)科学过滤信息,导致网络中缺乏规范、非理性表达、不实信息泛滥等问题突出。受众又对信息存在负向偏好(张国良、廖圣清,2004),引发网民容易暴露于负面信息构建的风险感中,积极价值观的感知度降低,社会生活的悲观看法增加,对他人信任逐渐动摇和担忧(Tobin et al.,2014),从而损害主观积极情绪。而随着年龄增长,认知和辨析能力普遍下降,这种情况在老年群体中便尤为突出。
作为一种信息丰富、功能多样的媒介,互联网的每一种使用方式都有其独特的功能,“网络使用”并不能视为完全统一的情况。尤其健康研究,需要对线上活动类型有更详细的分析,而不仅仅是检验老年人是否使用的后果差异(Hofer at al.,2019)。根据以往社会行为研究,社会活动包括非正式的休闲活动和正式的生产活动,休闲活动是指与亲友互动或娱乐,而生产性活动是指产生附加价值的活动。两类活动都被认为对个体的心理健康意义非凡。这一结论是否也适应于线上呢?
线上社交行为作为互联网最基本的非正式功能,首先,其形式和成本都能有效帮助老人与亲朋好友建立更密切、及时的交流,丰实社会资本(Boase at al.,2006),并在需要时更便利的调动关系资源,从而消减因情感支持缺失诱发的心理不适。除了传统的与熟人接触,其次,互联网也可以催生新的社交机会,扩大关系范围,补充现实世界的网络关系(边燕杰、雷鸣,2017),最大限度地减少社交中断与缺失,满足了老年人社交需求与互动密切度。对于使用互联网进行娱乐功能,研究发现老年人参与网上游戏等休闲活动对心理情绪有改善作用。休闲性质的在线行为作为促进积极心理的社会化援助,缓解了老年人与社会的隔离与孤独感(Theng et al.,2012)。除此之外,娱乐性互联网行为被证实存在双向连接,不仅是一种线上活动,也可以帮助并促进老年人参与其他线下活动(Näsi et al.,2012),如兴趣组织、社区活动、志愿活动,由此带来的现实体验对老年心理健康亦有正向效果。
使用互联网进行的线上正式生产活动主要包括学习与工作。一般认为,在线学习和工作在年轻群体中更为普遍,因此相关研究主要针对青年,老年人受到的关注较少。但随着社会发展和老龄化的快速到来,越来越多的老年人拥有继续学习和工作的愿望和需求。然而,伴随着身体衰老,认知退化,精神以及协调能力下降,老年人较难适应传统的工作和学习(Hawthorn,2000),同时劳动市场更替使老年人也不得不退出制度化的社会任务,失去了学习意义与工作平台(Cummings et al.,1960)。互联网的出现,提供了便捷、低成本的渠道与机会,许多技术通过语音、文字识别、字体大小等适老化改造,更精准地满足了老年人学习与工作的需求,填补了老年人完整的生活形态及社会衔接(靳永爱、赵梦晗,2019)。互联网帮助老人保持与社会同步,产生的生产力与自我价值提升,能带来自我认可与社会融入感,克服消极心理(赵建国、刘子琼,2020)。
因资源效能、文化规范、社会环境差异,社会行为的效果会在群体间产生分化。互联网行为也不例外(Hargittai,2002)。
首先,从城乡角度来看,发展水平与资源禀赋可能会导致互联网健康效应产生城乡分化。发展方面,城乡使用互联网的条件机会存在差异,农户使用网络设备的客观限制较大,互联网使用率与普及率较低。与此同时,农村基础条件落后,网络设备配比率低(包括线路与网络基站),设施更新慢,造成农户使用网络更大范围受制于居住地约束,即使使用也不能保障所有服务类型,遭受“数字排斥”使互联网积极效应大打折扣(Hale et al.,2010)。个人禀赋方面,城镇居民数字素养更有优势,而农民存在短板。城镇居民可以更快速的接触和体验新晋的技术生活,并且设备环境、经济资本、教育资源优势使其具备更强的数字媒介接收能力。发展落后与流动筛选却导致农村地区老年人了解新事物的能力较弱,网络参与感与能动性较低,难以跨越使用网络的技能门槛。经济条件相对有限,导致网络工具购买力不足,使用网络的需求与机会不易满足,从而数字素养落后(Hale et al.,2010)。从性别角度来看,性别化的社会地位文化(6)性别化社会地位是指一系列与性别相关的社会可接受行为规范,以及由此产生的差异化社会资源。造成老年男女之间出现数字鸿沟。根据传统家庭分工,老年妇女承担着照顾家庭内部的主要义务,社会活动单一,接触新鲜事物的渠道与参与社会互动的机会有限。经济资源匮乏,从而网络费用支付能力低,识字率低造成用网障碍较大,再加上女性气质伴随着较浓的安全性担忧,限制了她们ICTs使用的积极性、熟练度、频率和功能范围,普遍是低数字技能者(Hargittai,2010)。
在此基础上,按照心理健康的资源补偿逻辑(Ross & Mirowsky,2006),资源和心态处于弱势的群体(如农户或妇女)可借助互联网更大获利。因为社会资源、社会活动、心理资源的缺乏反而更能凸显互联网使用在心理健康中的重要性。社会地位较低的老年人迫切需要扩大自己的社交网络,通过互联网参与公共生活,以提高生活质量。相反,从资源强化逻辑来看(Ross & Mirowsky,2006),使用互联网对优势群体更有利。社会结构性差异会延伸到数字空间中去,原有差异会以数字参与形式复制,形成叠加优势,放大使用互联网的福利,从而高数字素养者的互联网心理健康回报高于低素养者。因此,城镇居民相对农户,男性相对女性是线上社会的优势群体,互联网心理健康回报机制在城乡和性别之间或存在差异。
其次,除了身份结构因素对互联网效应的调节,宏观环境变化对老人使用互联网的效果也在不断催化。例如爆发于2019年底的新冠肺炎疫情是近年社会环境的一个重要情境,感染风险与防疫区隔的不断反复,使民众的社会行为及心态都发生巨大变化。心理上,病毒伤害使民众的生存安全感面临挑战,孤立恐惧感增加,引发“本体性焦虑”(7)传统惯常秩序的消失而导致的不确定性,使本体性安全体系失灵或崩解造成的焦虑。带来的心理健康风险(边燕杰等,2021)。不断反复的地理空间和社会场域区隔,使人们的身体活动受限,物理行为被压缩,社会联系被阻断,惯常的生活秩序被打破,缺场交往大规模发生,脱域体验感增加,人们会面临“个体性危机”对心理健康的损害(8)风险社会中,社会生活的现代化导致个人越来越疏离群体制约与联系的社会脱离趋势。(成伯清,2007)。社会行为上,疫情导致互联网媒介被空前依赖,网络空间帮助跨越防疫限制,拓展了公众社会生活的边界,成为人们唯一可行且高效的互动渠道,通过它维持社交,获取信息,并参与社会活动(包括娱乐、生活与治理),从而使互联网使用时长、功能丰富度、获取信息量在短期内全面发生质的提升。即使老年人作为低媒介素养者,也或主动或被动的随之裹挟进网络社会生活,卷入速度和深度明显升级(闫岩、温婧,2020;贾哲敏、孟天广,2020)。
在此背景下,虽然疫情限制了民众的物理行为,但经验感受并不会因此消弭,相反,作为经验的重要方面——心理体验在广阔的网络空间中展开,与互联网的关系日益紧密。一方面从满足理论的角度出发,人们越处在危险中,便会更积极的获取信息,渴望与外界交流(Ho,2012)。彼时,在网络上获取并传递信息可以帮助个体预估外界状况和社会态势,通过模糊区隔感、缩小社会距离、增加确定感和理智来保持警觉、缓解压力、抚平担忧,从而保持健康平静的心理状态(边燕杰等,2021)。另一方面,疫情背景下,信息不对称困境加重,资讯来源的异质性越高,越有利于人们克服信息匮乏不安,维持健康心理。线上的网络社会生活容易跨越现实壁垒,连接不同属性的社会场域,为人们带来广泛的社会信息(边燕杰、鲁肖麟,2020)。因此使用网络可以缓解上文所述疫情带来的“本体性焦虑”与“个体性危机”。与此同时,研究证明社会风险来袭,灾难更易在弱势群体中泛滥,而信息弱势群体在公共事件的冲击下,社会脱离风险大,对信息获取的渴求程度也会更高(贾哲敏、孟天广,2020)。因此有效满足弱势地位群体在强风险感知下的信息需求,更有助于消除其恐慌情绪(李敏智,2012),抵御负面心理冲击(边燕杰等,2021)。除此之外,在疫情生活的“倒逼”下,使用互联网扫码、线上购物等行为逐渐成为一种基本生活需求,这强化了使用互联网与老人价值自尊的关系,导致网络接入障碍让老人遭遇更多技术羞耻和生活无力感,这种负向损耗的加强,也可能再次给予老人使用互联网的主观收益作用力,导致新冠疫情发生后,互联网对老人心理健康的影响显著提升。
本研究使用的数据来自北京大学中国社会科学调查中心的“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hina Family Panel Studies,CFPS)。该数据通过收集个人、家庭、社区三个层面的数据,旨在记录中国社会、经济、人口、教育和卫生的变化,为学术研究和公共政策分析提供支持。基线调查于2010年实施,覆盖我国25个省、直辖市和自治区,每年的数据追踪率维持在80%以上。本文使用2016、2018和2020年的数据(9)由于CFPS数据诸多变量的问法会交替更改,选择这三期数据是为了保证所有变量的访问方式完全相同。,数据排除缺失值和59岁及以下受访者后,分析样本总计共21705观测人次,样本数11389人。其中两期追踪率85%,三期追踪率56%。为了保留最大的有效信息量,我们采取非平衡处理方式,追访失败和变量缺失导致三期数据情况有所不同,具体参见描述性统计表。
3.2.1 心理健康
流行病学研究中心抑郁量表(Center for Epidemiological Studies-Depression,简称CES-D)是测量心理健康水平的一种常见方式,本研究以此来测量老年人的心理健康。本文使用的CFPS数据中CES-D量表涉及的项目包括“感到情绪低落”、“觉得做任何事都很费劲”、“睡眠不好”、“感到愉快”、“感到孤独”、“生活快乐”、“感到悲伤难过”和“觉得生活无法继续”。被访者被询问“在过去一周内出现以上情况的频率”,其中0=从不(少于一天),1=有时(1-2天),2=经常(3-4天),3=大部分时间(5-7天),我们将量表中两项应答(“感到愉快”和“生活快乐”)进行逆向编码,各项目分加总,得分越高表明心理抑郁程度越严重,即心理健康水平越差。
3.2.2 互联网
互联网使用测量包括“你用电脑上网吗?”和“你用手机等移动设备上网吗?”两个问题,均为二分变量,两者中有一项肯定则取值为“1”,表示使用,否则为“0”,表示不使用。互联网功能通过询问使用互联网的调查对象用网络进行各功能活动的重要程度来测量,取值1~5,将不使用网络按取值1处理,取值越高代表该功能使用更多。非正式休闲功能包括社交和娱乐功能,前者如聊天、发微博等;后者如看视频、听歌、游戏等。正式生产功能包括工作和学习,前者如线上开会和办公;后者如搜索学习材料或参加在线课程。
3.2.3 中介变量
子女交往情况通过询问老人过去6个月内与成年子女交往的频率,我们对原始数据进行了反向编码,1(从未)到7(几乎每天),数值越大表示交往越频繁。一般信任通过询问老人“一般而言,认为绝大多数人是可信任的,还是和人相处要越小心越好?”我们对原始数据进行了反向编码(1=越小心越好,5=可信任)。
3.2.4 其他变量
受以往互联网研究的启发,本研究在分析中加入了一些代表个体特征情况的变量,包括:性别、所在地(城乡)、年龄、婚姻状况、教育程度、日常活动能力(ADL)、自评健康、户口、居住情况、慢性病、健康保险、相对收入水平、劳动状态、锻炼频率、所在省份。
表1列出了研究变量的描述统计,包括比例、平均值、标准差。基于数据发现,样本CES-D量表得分在5左右。另外,CES-D8项量表总分大于10一般被临床初步诊断为抑郁症状(Radloff L S,1977),按照这一标准,样本中存在抑郁症状的比例高达14.56%。老年样本的上网率远低于发达国家,但在逐年显著提高,2020年已经达到了23.98%,2018年到2020年期间增长了10.21%,说明当下是我国老年网络接入的快速发展期。样本中最常见的在线活动主要是社交和娱乐,线上学习和工作的重要性相对较低。
表1 研究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表2报告了我国疫情前后以及城乡、男女老人的心理健康、互联网使用和在线活动情况。具体而言,城市老年人的心理抑郁程度较低,且上网率远高于农村。女性存在更高的抑郁倾向,互联网普及率相较而言低于男性。网络功能方面,网上休闲活动是老年人使用互联网的主要目的,相比农户,城镇居民所有功能都更突出。线上社交、娱乐功能在性别之间无差异,工作、学习功能对男性更重要。疫情前后,我国老人心理健康没有明显变化,但互联网使用率和互联网各种功能的重要性都显著提高。
表2 互联网使用特征差异
本文通过以下步骤考察老年人互联网使用与心理健康之间的作用机制。首先,为了控制健康研究中生命历程的影响,并一定程度克服遗漏变量的内生性,使用基于追踪数据的混合效应模型验证互联网使用对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影响,并分析线上非正式休闲功能与正式生产功能的作用。同时,为了克服网络使用选择偏误的影响,采用倾向得分匹配法进行稳健性检验。第二步,通过交互分析探究互联网心理健康回报的城乡、性别、新冠疫情前后的差异。第三步,在互联网心理健康效应存在异质性的背景下,使用广义结构方程模型,分析不同样本群体互联网与心理健康关系的中介机制。
纵向数据的混合效应模型(Mixed Effect Model)是多层次模型(Hierarchal Linear Model)的一种。使用该模型一是考虑在健康研究中,生命历程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混合效应的线形增长模型可以使用纵贯数据,在控制时间趋势下分析健康效应,以往被广泛运用在健康研究中。二是形塑个体心理健康的潜在因素众多,例如人格性格、过往经历、基因遗传等,可谓难以穷尽、不易测量,使用追踪数据控制时变可以在一定程度克服遗漏变量导致的内生性问题,从而较好的检验使用互联网对心理健康的净效应。
该模型由一对亚模型组成,围绕年龄建立的第一层模型,是个体内的重复测量,展示因变量随时间的变化。第一层模型嵌套在第二层内,第二层以不同个体为分析单位,探讨不同特征老年人在心理健康变化上的差异,体现因变量的变化在不同个体之间的区别。本研究中,第一层包括自变量、年龄和其他随时间变化的控制变量。第二层放不随时间变化的个体特征变量。
模型公式如下:
第一层:Yti=β0i+β1iageti+β2iinternetti+∑βjiCVti+εti
第二层:截距参数模型:
β0i=γ00+∑λ0jCVi+μ0i
斜率参数模型:β1i=γ10+μ1i
其中Yti是个体i在时间t时的心理健康水平,β0i是个人心理健康的截距,β1i是心理健康随生命历程变化的系数,β2i是互联网行为的心理回报系数,εti是个体i在时间t的残差。第一层的变量CVti包括所有时变的控制变量。第二层估计了个体特征对第一层模型中截距β0i的影响,变量CVi所有时不变控制变量。γ00至γ0j是固定截距参数,γ10是年龄斜率参数。μ0i、μ1i为随机效应。
表3报告了混合效应模型的结果。模型1显示,互联网使用与心理抑郁程度呈负相关。与不上网的老年人相比,上网老年人的负面抑郁心理平均下降了0.26个单位。模型2、3中,在线交流与娱乐功能均与较低的抑郁心理水平显著相关,这意味着在线休闲活动有助于促进老年人的心理健康。然而,模型4、5中没有发现在线生产活动(即工作和学习)与老年抑郁之间的显著联系。此外,相比农村地区老人,互联网对城镇老年居民抑郁程度的作用平均降低了0.59个单位。相比女性,互联网对男性抑郁程度的影响平均降低了0.74个单位。心理健康与其他控制变量也存在显著关系,已婚、城市户口、有保险、非独居、相对收入高的老年居民抑郁程度较低,教育程度、自评健康和日常活动能力的增加与抑郁症状下降有关。
表3 互联网使用与老年人心理健康的混合效应模型
表4 互联网使用对老年人心理健康影响的倾向值匹配样本分析
考虑到上网行为还存在自选择问题,这种选择受许多个体特征因素决定,且这些因素也会同时影响心理健康。因此,我们采用倾向值匹配(Propensity Score Match)调整混杂因素,构建反事实框架减少选择偏差,进一步验证性的测量互联网使用对心理抑郁的“净效应”。具体而言,基于年龄、教育、收入、劳动状态、所在地、自评健康、是否有慢性病、居住方式这些潜在的混淆变量,采用logistic回归计算每个个体针对处理变量水平的倾向值得分。针对多期数据,为了回避自匹配问题的干扰,本研究采用逐期匹配的方式,并逐期进行了平衡性检验(10)限于篇幅在文中未予展示,感兴趣可联系作者索要。,最后将多期倾向值匹配样本合并后,使用混合多元线性回归对匹配样本进行了分析。表4报告了倾向值匹配样本的回归结果,显示互联网使用及线上社交、娱乐功能对老人心理抑郁有显著的缓解作用,与表3的结论一致。
表5报告了互联网心理健康回报的城乡差异。相比非网民,互联网可以使城镇老年网民的心理抑郁程度平均减少0.37个单位。同时,线上休闲活动(社交与娱乐)能减少心理抑郁,促进心理健康。然而,没有观察到线上生产活动(工作与学习)与心理健康之间的显著关系。而对于农村老年人,上网行为并不能显著改善其心理健康状况,线上休闲活动和线上生产活动都不显著。进一步考虑到表3所报告农村老人心理健康水平显著低于城镇老人,说明互联网使用会拉大心理健康的城乡差距。
表5 互联网使用对老年人心理健康影响的城乡差异
表6显示了互联网使用、上网活动和心理抑郁关联的性别差异。模型1到模型3显示,使用互联网及其非正式的休闲功能对男女老人的心理健康均有积极作用,但互联网使用对女性的影响比男性高0.39个单位,考虑到表3报告的女性心理抑郁程度更严重,结合交互项方向,说明互联网使用可缓解老年心理健康的性别不平等。模型2与模型3结果显示,休闲功能娱乐和社交对心理健康的影响在男女之间无差异。
表6 互联网使用对老年人心理健康影响的性别差异
表7报告了研究效应疫情前后的差异,模型1到模型3的结果显示(11)需要说明的是,此交互分析一定程度混淆了时间背景下网络发展的推动作用。因此结果主要是对研究机制疫情前后的对比描述,而非它与疫情的因果关系。考虑到此问题在疫情背景下具有较为现实的经验意义,依然具有分析价值。,使用互联网及其非正式休闲功能在疫情前后对老人心理健康均有积极作用,并且在疫情后,互联网使用和互联网娱乐功能对老人心理健康的影响显著提高。模型5的结果显示,疫情前,互联网学习功能对心理健康的影响不显著,但在疫情后,积极作用显现。另外回归分析的结果也显示,相比疫情前,疫情后老人心理健康不存在显著变化,这与表2心理健康的描述性统计结果一致。
表7 互联网使用对老年人心理健康影响的疫情前后差异
为了进一步检验互联网使用与心理健康之间的作用路径,使用广义结构方程模型(Generalized Structural Equation Modeling)分析中介机制。GSEM模型可以分析多层模型的中介效应,且研究变量可以是连续变量、二分类变量,适用于本研究数据。图1到图6报告了六个分样本的中介路径,表7报告了1000次重复抽样后,95%置信区间的间接效应。结果显示,除农村样本,大部分样本老人使用互联网对心理健康都会产生显著的直接作用,且所有分样本群体都会通过中介变量产生间接效应,但子女交往情况与社会信任水平的中介作用方向存在差异,作用范围也不同。
图1 农村老年人中介路径图 图2 城镇老年人中介路径
图3 女性老年人中介路径图 图4 男性老年人中介路径
图5 新冠疫情前老年人中介路径 图6 新冠疫情后老年人中介路径
具体而言,农村样本中,使用互联网可以显著提升老人与子女的交往频率,同时这种接触的增加可以缓解心理抑郁,且经检验,与子女交往是研究效应之间显著的中介因素。社会信任对农户心理抑郁有显著的缓解作用,但互联网使用对社会信任并没有明显作用,社会信任并不是显著的中介因素。这一情况在城市样本中有所不同,子女交往和社会信任中介在城镇样本中均显著,两者显著提高城镇老人的心理健康,但不同的是,互联网可以显著提升城镇老人与子女交往的频率,同时该变量间接效应的方向与互联网心理健康之间的直接效应方向一致,因此子女交往是积极型中介因素。而互联网使用会降低城镇老年民众的社会信任,同时社会信任的间接效应方向与互联网心理健康之间的直接效应方向相反,因此社会信任是抑制型中介因素。无独有偶,分性别的样本分析发现,女性群体中,只有与子女之间的交往是互联网与心理健康之间的积极中介路径。对于男性老人而言,子女交往中介路径积极显著,同时社会信任产生了显著的抑制中介效应。另外,我们观察到疫情前,积极型子女交往中介和抑制型社会信任中介均显著,但疫情后,社会信任路径不再显著。最后,从侧面来看,所有样本中子女交往间接效应均显著,且比重大于社会信任的间接效应比重,可以说与老年情感支持紧密联系的子女交往是互联网与老人心理健康之间稳定突出的中介因素,社会信任路径影响有限,且极具条件性。
表7 互联网与心理健康之间的中介路径
推动积极老龄化的着力点包括提升老年人的心理健康水平。在社会生活全面信息化与数字化的时代背景下,互联网使用成为改善老年生活和心态的突破口,不断受到各方的重视。本研究利用2016-2020年CFPS数据,从两级数字不平等的视角出发,探讨了我国老年人互联网使用与心理健康的关系机制,及其在网络功能类型和社会结构背景下的异质性特征。研究结果显示:
(1)互联网使用能显著缓解老年人的心理抑郁,提高心理健康水平。衰老是个体不可抗拒的生命历程,老年人被迫退出过往社会职能中的任务和社会网络中的角色,发生“脱离接触”现象(Cummings et al.,1960)。这种脱离过程,及其带来的社会关系破裂、经济不安全、身体机能衰退等压力事件,对老年人的精神状况构成重大威胁。社会联系与融入可以帮助老年人从心理和生活上重新融入社会,继续延续早期生活阶段承担的社会任务和角色,克服负面心理情绪。互联网使用正是这种逆脱离的有效工具与契机,可以激励老年人丰富日常生活内容,保持和加强社会纽带,提高社会互动频率,填补了个体进入老年后因生理性衰老与社会化脱节导致的“与人交往”、“与事接触”的空缺,从而缓解了“脱离接触”带来的负面心理。这一结论印证了活动理论、压力理论以及再社会化理论对互联网心理健康效应的判断,也体现了个体与社会环境的积极契合对老年主观心态具有重要意义的老龄生态学观点(Bronfenbrenner,1979)。
为此,政策制定者应重视老年群体使用互联网的能力、渠道,一方面可以与平台合作,加快互联网企业的无障碍和适老化改造,简化老人智能设备操作,提高功能定位明确直接,信息输出简洁易懂的老龄化设计要求;优化服务老年网民偏好的算法,升级“人工服务一键进入”、“老年模式”、“远程协助”等配套技术水平,提高老年人上网的实用性与易用性。也可以联合网络企业在网络空间中开展中老年群体的媒介素养教育,或创建老年人网络操作教学话题。甚至考虑到老年人相对反应迟滞,可将老年人的特别模式置于所有网络公共服务的前端位置,从而彻底解决上网难。另一方面科学管理网络信息相似性推荐,推进网络信息的异质性,防止“信息茧房”,开放互联网生态的创新与活力,鼓励“元宇宙”扩张与融合,通过高通交互、延伸服务、拟真沉浸来以虚强实,最大化的发挥互联网对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帮助。
(2)互联网的作用存在一定功能边界。非正式的休闲性活动(社交、娱乐)对老年人心理健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正式的生产性活动(工作、学习)作用不明显。意味着于老年人而言,使用互联网对心理的作用无关是否有实质的工具性生产价值,而在于通过使用网络与社会发生联系的休闲参与体验。对此我们认为,在信息化背景下,互联网及移动网络的兴起导致诸多社会行为被嵌入到线上,社会生活发生了从在场实体向线上虚拟的转向,这种转向虽实在发生却会随着技术嵌入与个体背景的互动程度选择性蔓延。目前,老年人作为社交及通信较低频的居民,正如社会情绪选择理论所解释的(Carstensen et al.,1999),个体的社会目标会随时间,当生命时间宽裕,信息价值等外部资源就会被优先考虑,影响个体主观情绪,当生命时间感知到有限,情感体验目标就会占据首位。因此老年人的积极情绪体验与网络信息技术的互动有效领域有一定的选择性,其感受会按照传统模式从非正式向正式领域依次弱化。对此,未来发展互联网老年休闲产业是应对我国老龄化的长期积极措施,在此基础上应加强互联网公共正式事务的产业化与便利化,优化简化线上工作和学习的操作程序,开拓互联网正式功能的心理健康福利潜能。
(3)互联网的心理健康效应存在异质性。一方面,上网和线上非正式活动显著降低了城镇老年人的抑郁症状,但对农村老年人的负面心理状态没有显著直接影响。这一结果印证了数字技术对健康的促进作用取决于生活条件、基础设施以及数字能力的熟练程度,而这些因素正为农村老年人所欠缺。与此同时,不同背景的老年人因为居住环境、发展条件等限制,在应对技术变化时,利用效能的敏感性不同,接受效果也会“滞后”。我国老年人网络使用心理效应的城乡差异可以说是以上两者结合的后果。农村老年人个体条件以及宏观环境的双重缺失和落后,导致了农村老人互联网技术能力无法追赶上信息技术环境的兴起与变化,接受互联网的心理健康效应因无能而无效,与城市地区产生了明显的差别,而这种差别表面看是一种“质的分隔”,事实上也可能是一种“度的滞后”。一言以蔽之,相比于城市老人,目前农村老人仍属于数字社会的边缘群体,可以通过赞助农村高信号、低资费网络,提供贫困户网络通信特别帮助,加大基站建设等措施解决用网难,网络质量低的问题,从而弥合城乡数字差距的同时提升农村老人心理健康。
另一方面,使用互联网及其非正式活动对女性老人心理健康的影响强于男性。数字空间的性别差异是被实践出来的,而非天然固有的。老年妇女生活范围狭窄,社会关系同质性强,社会资本匮乏,她们会有更强烈的动机利用互联网来提高社会互动,反而凸显了互联网使用在心理健康中的重要性。从这一局面来看,受互联网激励,目前性别之间的老年心理健康不平等可以通过网络使用的推广逐渐缩小。过去学界虽然对心理健康的性别差异理解很多,但从互联网措施上改善该差距的认识较少。未来可以通过政府补贴网费,社会服务为老年女性提供讲解教学,网络平台推送专属老年女性自身的生活服务和安全权益信息,实现老年女性用户网络服务无缝对接,方便她们便捷的接触到与之相关的内容,从而顺利跨越网络鸿沟,早日实现我国老年妇女全部“在线”。
最后,相比疫情前,疫情后互联网对老年心理健康的作用显著提升,与此同时,非正式功能的影响开始显现,可见老人使用网络的心理需求、运用能力和功能级别都有所升级。这意味着在防疫生活常态化的背景下,政府须将老人使用网络的可及性、特殊性与不易性置于社会治理的前端位置。融合发挥大数据、人工智能、物联网等资源,推进社会智能建设,升级互联网+养老模式。具体可以分层次依据用户需求调整网络信息供给内容;设置老年人文关怀语音服务;建设老年居家线上活动空间;建立桥连互联+社区的智慧养老系统。与此同时,加强监管信息发布、社会动员、舆论导向等治理行为,保证网络平台的科学性、专业性、公共性。从而建立互联网作为生活窗口、响应管控的绿色通道,实现老年人在后疫情时代便捷的互联网需求、供给渠道。
(4)与子女交往和社会信任是互联网作用老年心理健康的中介路径,前者是促进型中介因素,后者是抑制型中介因素。但社会信任的间接作用存在异质性,在农户和女性老人中不显著,在疫情后也有所消弭。首先,社会信任的间接效应为负,原因在于,网络信息传播有负向偏好,频繁浏览会降低民众对积极价值观的认可度,塑造了人们对社会生活的悲观看法,威胁到了老年人的社会安全感,破坏了普遍信任的建立,导致了心理健康水平的下降。此路径在女性、农村居民中不显著,或是因为在现有发展水平下,数字素养较低的民众通过网络获取信息和社会资讯的能力有限,互联网卷入程度较低。同时,此路径在疫情后消弭。一方面因为2020年是疫情爆发初期,公共风险事件突发后,权威媒体充分利用传播力量,多方位传递积极实用的防疫信息,一定程度挤压了新媒体、自媒体等平台既往推广负面博眼球信息的通道,从而使网络呈现出众志成城迎难而上的积极氛围,弱化了社会信任的抑制性路径。另一方面,防疫提高了社会整体的网络化程度,老年人的媒介素养和网络熟悉度有所提高,用网的戒备心下降,网络安全的认知度提升,从而一定程度对信任的抑制性干扰有所抵御。这些变化也符合媒介使用与社会信任之间的条件性假说,即两者关系的方向可调节性较为敏感(贾哲敏、孟天广,2020)。其次,与子女交往的间接作用是积极的,因为工业化和城市化发展以及家庭私人生活不断变革,远程交流对老年人心理健康的重要性不断加深。互联网打破现代社会互动的时空约束,加强了老人与成年子女的互动,从而有效缓解消极心理。并且不同于社会信任中介,子女交往渠道在全部群体内突出且稳定,再次印证了社会情绪选择理论,随着生命历程推进,人们逐渐由对外部社会的重视聚焦于私人情感,儒家文化背景下家庭关系质量对老年生活的意义在不断浓缩(Wang et al.,2018)。
基于以上路径特征,政府有必要帮助升级互联网平台的人性化程度和环境的阳光化建设,例如管控插入广告的质量,把控诱导性操作的风险,定制老年人网络诈骗的智能提醒,加强对不良和极端信息偏好的过滤治理,提高网络互动的理性化与文明化共识,建立健康乐观的互联网氛围。同时,升级线上社交的智能水平,打造私人强关系为主的社交空间,例如以微信平台为突破口,设置老年人专属的关系圈交流功能,促进老人在网络空间中的熟悉感和安全感,强化社会网络对老人心理健康的帮助。
本研究还存在明显不足。首先,现实中老年人遭受“数字排斥”是多重原因导致的,对这一问题本研究并没有做过多的分析;其次,互联网使用对抑郁症的作用机制还需深入分析。我们提出了一种分类思路,将网络使用分为休闲活动和生产性活动,然而,不同类型的互联网使用对心理健康的影响原因还需进一步深入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