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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教育学院 人文学院,新疆 乌鲁木齐 830046)
电影《刺客聂隐娘》虽然改编自唐传奇《聂隐娘》,但实际是《聂隐娘》故事历千年演变后的再创造,是随着中国侠文化及存在机制的变化而孕育出的典型性“侠”的形象,“聂隐娘”不仅是一个侠者,更是中国侠文化的精髓呈现,是中华民族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理想人格的美学呈现。随着不同时代的影响聂隐娘文本形象及其主题、文化意蕴亦随之变化,反映了中国观念中对侠客存在机制的不断建构与具象化创造。
中国侠文化源远流长,“侠”一词最早见于《韩非子·五蠹》,至汉司马迁首次给“侠”立传并定义:“救人于厄,振人不赡[1]”“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行,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1]”基本道明了侠客的精神内涵。《列子·汤问》之来丹、《后汉书》之赵娥、《吴越春秋》之越女大致勾勒了唐前“侠女”的雏形,但多和复仇类主题联系在一起,至唐代,唐人精神风貌与任侠之风的结合,促进了唐代侠义小说的兴盛。
唐裴铏《传奇》中《聂隐娘》即聂隐娘故事之滥觞,《传奇》原书已佚,宋李昉《太平广记》卷一百九十四“豪侠部”收录《聂隐娘》一文,末言出《传奇》,今存其故事版本多出于此。《聂隐娘》结构完整、构思精巧、人物充满奇幻色彩,基本构成了“乞食尼盗走隐娘—学成归家—嫁夫“磨镜少年”—弃魏投刘—功成归隐”的故事概貌,奠定了聂隐娘故事的雏形。受“唐传奇”笔法的影响,其文归趣于“文采与意想”,语言凝练,大胆虚构与想象,真与幻的情景自由切换,文中直接展现的飞行之术、隐形之术、变幻之法、用药之术,侧面展现的炼丹术、驻颜术、预言术等都超越了现实认知充满了玄幻色彩,尤其是“技杀精精儿、妙胜空空儿”片段细节描写十分精彩;而在刺杀大僚“久滞”、嫁夫“磨镜少年”与吊唁赐药部分亦能感受到聂隐娘的怜悯之心、知恩图报及对爱情的果敢态度,此乃现实化的描写。真与幻的多次切换将聂隐娘进行了具象化创造,聂隐娘主要呈现出一位剑术精绝、惩恶除凶、行踪无影的刺客兼侠客形象,刺侠于一身。此后聂隐娘与红线(袁郊《红线》)、谢小娥(李功佐《异闻集·谢小娥传》)、车中女子(皇甫氏《原化记·车中女子》)、崔慎思妾(皇甫氏《原化记·崔慎思》)、贾人妻(薛用弱《集异记·贾人妻》)、三鬟女子(康骈《剧谈录·潘将军》)、荆十三娘(孙光宪《北梦琐言·荆十三娘》)等一众女侠开启了侠女之风的书写,成为文学作品中一类独特而又鲜活的艺术形象,奠定了具象化的“侠女”形象创造,后世多以此为底本,这些侠女的具体形象虽各不同,但其侠义的品格却是相似的。
宋、元时期聂隐娘故事大同小异,受文学传播局限性的影响,《聂隐娘》原文传播不广,反倒是宋苏轼从《太平广记》节选的片段撰入《渔樵闲话》(也称《渔樵闲话录》)的影响力较大。《渔樵闲话》通过“渔”与“樵”问答形式来叙事,但仅节选《聂隐娘》前段,即学艺、学归、陈许节帅三事,这基本造成了宋元流传版本的不完整。苏轼借聂隐娘之事首次提出了“剑侠”一词,并借“樵”之口云:“隐娘之所学,非常人之能教也。学之既精,而又善用其术,世有险诐邪恶者辄决其首,亦一家之正也。嗟乎,据重位厚禄、造恶不悛以结人怨者,不可不畏隐娘之事也。及尼与之戒曰‘须先断其爱然后决之’,是欲奸凶之人绝嗣于世,尚恐流毒余及后,深可惧也。”[2]苏轼认为,聂隐娘故事的重要意义在于借其暗杀神技威慑险诐邪恶之徒,以正社会之风,喻理深刻。也道明了“侠存在的必要性”,世人需要“侠”的存在源于世人惩恶扬善、公平正义的社会诉求,在国家律法、社会道德以及个人意志之外,构建一个理想的“侠”的存在,超脱于现有社会制度的束缚,却能为现实社会造福,满足普通老百姓的正当诉求。
《渔樵闲话》将《聂隐娘》开始上升到理论高度,以聂隐娘为代表的“侠”者成为了超脱于世俗却又能够匡扶正义的第三方存在,凌驾于国家机器之上。受苏轼《渔樵闲话》影响的著作如宋曾慥《类说》、南宋孙奕《示儿编》、宋无名氏《湖海新闻夷坚续志》、误写的宋沈喆《寓简》、元李治《敬斋古今黈》中关于聂隐娘的部分均继承了苏轼的侠客理论,宋元去掉了其学成后之事,只留其前部分,突出其神术与高超武技,大概是因为唐安史之乱后的藩镇割据形式于宋元两朝不符,亦可能是任侠行刺之风在宋元两代有所消减。
至明代,商品经济的繁荣与俗文学的兴盛促进了侠文学的书写,聂隐娘的形象随着小说这一文学体裁的发展成熟也逐渐丰满起来。明人在继承前人理论的基础上完成了思想层面的升华,对“剑侠”的存在机制进行了系统构建,产生了“剑侠为公”的核心思想,这个理论的提出对中国侠义小说的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明人对聂隐娘故事一方面局部删改后辑录,另一方面开始突破再创作。明陶宗仪编《说郛》、明陆楫编《古今说海》、明王世贞编《艳异编》《剑侠传》、明钱希言《剑筴》(将其分为《聂隐娘剑》《精精儿剑》《空空儿剑》三部分叙之)、明自好子编《剪灯从话》、明秦淮寓客编《绿窗女史》皆收录《聂隐娘》一文或进行细微改编,以上故事来源均应是《太平广记》。这一时期,直接收录聂隐娘故事的古籍中以明吴震元《奇女子传》较为特别,书共收录一百零七位奇女子,其卷三录《聂隐娘》一文,未题作者,中有作者评点。借“长卿”(吴震元,字长卿)之口曰:“聂隐娘者,世所必不有也,有聂隐娘传在是隐娘日日在世间也,隐娘日日在世间,则世间大僚有罪无故害人者固不得一日安枕卧也。是传隐娘者更灵于隐娘矣。”“世间大僚有罪无故害人者不可不杀也,尚方宝剑莫请也,文士之剑不灵也,安得如尼者一借聂隐娘而用之乎?”[3]道出了聂隐娘故事流传甚广的原因即“震慑”作用,这种评点方式和解读极可能受苏轼《渔樵闲话》的影响。
明代真正奠定了“剑侠”存在机制及核心思想的著作是明胡汝嘉《韦十一娘》一文,见于朝鲜活字本和抄本《删补文苑楂橘》,现藏于韩国国立中央图书馆一山文库及韩国精神文化研究院,无名氏编。借韦十一娘与程德瑜对话言及“聂隐娘、红线斯至妙者也”“隐娘备以神用、其机玄妙,鬼神莫窥,针孔可度、皮郛可藏、倏忽千里、往来无迹”,[4]并讲述剑侠的发展历程、如何运用剑术及所遵循的原则戒律,提出所学剑术不以私仇行事即“剑术为公”,“世之为守令,而虐使小民,贪其贿又戕其命者;世之为监司,而张大威权,悦奉已而害正直者;将帅殖货,不勤戎务,而因偾国事者;宰相树私党,去异己,而使贤不肖倒置者,此皆吾术所必洙者也。”[4]为后世剑侠小说体系建立了系统的理论依据。这里的韦十一娘虽非以聂隐娘命名,但很显然是聂隐娘、红线等一众侠女的集合体,其中许多情节都与《聂隐娘》相似。虽然明胡汝嘉《韦十一娘》一文创作较先,可事实上影响后世较大的却是明凌濛初《初刻拍案惊奇》卷四《程元玉店肆代偿钱 十一娘云冈纵谭侠》一文。凌濛初在胡汝嘉《韦十一娘》基础上进行增饰和改动,用白话将胡汝嘉《韦十一娘》一文进行翻译,并在“入话”部分叙及聂隐娘、红线、香丸女子、崔妾、解洵妻、三鬟女子等众多剑侠女子的故事,交代了中国古代侠义小说之所以流传的原因。因白话更易于传播与接受,且胡汝嘉原文早已在中国失传,直至1994年才从韩国重新传回中国,所以凌濛初本的传播范围更广,影响力较大,多被后人提及。
胡汝嘉和凌濛初构建了“剑侠”的存在机制及梳理了剑侠的发展历程,对“剑侠”群体第一次完成了立体化的理论构建,“自黄帝受符于玄女,而此术遂兴,风后习之”,[4]并例举黄帝与蚩尤战、张良遣力士、梁主、公孙述、李师道所遣盗皆乃此“术”,解释昆仑摩勒与聂隐娘、红线辈之差异,首次提出了“剑侠”的行为准则及“剑侠为公”的核心思想。明人的“剑侠”理论不仅限于此,在明人的观念中开始对“侠”进行严格的划分,如明邹之麟《女侠传》便意识到侠义亦有差别,将女侠们分为豪侠、义侠、节侠、任侠、游侠、剑侠六类。《奇女子传》卷四亦有《村妇》一文,借“村妇斩盗”的故事云:“夫有村妇以斩村落之盗,有侠妪以斩渠魁之盗,而又有聂隐娘以斩大寮之盗,天下安得不太平哉!”[3]这里已经意识到聂隐娘与其他侠客的差异,侠客们“各司其职”,从另一层面维持着社会秩序与公众权益,维护天下太平。
众多作品对聂隐娘故事的分类辑录与改编使得聂隐娘“剑侠”的身份正式确立,并且趋于理想化,以聂隐娘为代表的剑侠形象“承载着中国古代知识分子憧憬的人生模式与人生境界。”[5]与此同时也表明了明人对侠客存在的强烈诉求及惩恶扬善、天下太平的渴求,聂隐娘的“义举”实则反映了明代冲突激烈的社会阶级矛盾以及黑暗的社会现实。“剑术为公”奠定了后世剑侠小说的理论基础,“剑侠”成为“公平正义”的使者,是具有社会责任感与先进思想性的特殊载体。
清代聂隐娘故事呈现繁荣景象,但出现了一个比较独特的现象是“剑侠”们逐渐神化,飞升为“剑仙”,出现了剑侠的另一个存在空间即神仙世界。与此同时,“剑仙”们下凡入世,在凡间“斩妖除魔”“匡扶正义”,后劫满回归天庭,又呈现世情化的倾向。
清代“聂隐娘”故事的繁荣主要表现在对聂隐娘故事的大量改编与重写上,重写比较成功的主要有清尤侗的杂剧《黑白卫》、清裘琏小说《玉湖楼第六种传奇女昆仑》(又名《女昆仑》)、清吕熊小说《新刻逸田叟女仙外史大奇书》(又名《女仙外史》)、清余国麟笔记小说《蕉轩摭录·聂隐娘》、清海上剑痴小说《仙侠五花剑》(又名《飞仙剑侠大观》)、清谢堃传奇《黄河远传奇》(又名《黄河远》)等,聂隐娘已然由“剑侠”修道而成“剑仙”,化身为不同的角色演绎不同的人物故事,除《蕉轩摭录·聂隐娘》外,其他均为长篇小说或杂剧。这几部作品对唐传奇中未交代清楚的部分进行了增添,如《黑白卫》杂剧的表演性语言使得人物性格更加凸显,剧中打破前代“侠者无情”的固有思路突出了聂隐娘对感情的自主态度。《女昆仑》《女仙外史》《仙侠五花剑》都是讲述聂隐娘下凡斩妖除恶、惩强扶弱、匡扶正义,最后劫满回归天庭的故事。聂隐娘故事的大量重写与改编,一方面源自清人的慕侠心理,另一方面也体现了清代武侠小说与志怪小说、历史演义小说、世情小说、神魔小说的合流。
“剑侠”们因何化身为“剑仙”呢,大致是因为清人对剑侠的存在空间进行了合理化构建,剑侠处于仙界,这样便完全不受现实社会的约束,凌驾于现有国家制度之上,也使得其神奇的剑“术”具有合理意味。如《女仙外史》中便提到“飞剑法术,只有得剑仙,其剑能屈能伸,能刚能柔,能短能长,可以通灵变化。若在剑侠,只讲得击刺,算在武艺之列。”[6]此外,清代仙侠小说的盛行及“因果”轮回的佛教思想为其提供了现实和理论支撑。在具体的描写中,聂隐娘在凡间的表现是重点撰写的,在清人的全新改写下,聂隐娘在形貌、情感、剑术、师承、归隐后生活等细节均得以完善,形象愈加丰满,却呈现出世情化倾向。如《黄河远》讲述王之涣与隐娘及倾慕他的红线三人一同归隐的故事,重点突出了聂隐娘的情感纠葛,弱化了侠义色彩,偏向于世情小说的叙事模式。
清代侠义小说的成熟促进了聂隐娘故事的广泛传播,聂隐娘已然成为道侠一体的“剑仙”形象,成为一众女剑侠们的集体“代言人”,除上述提及外,清代多部作品均言及聂隐娘故事,如佚名《续侠义传》、罗浮散客《天凑巧》、王韬《淞隐漫录·女侠》等30余种作品,①甚至在诗歌方面亦出现了大量咏聂隐娘的诗歌,如明屈大均《聂隐娘》、清杨淮《读聂隐娘传》、清王士稹《聂隐娘》等。“侠”与“情”的结合衍生出了更具特色的女侠形象,也表现了清人强烈的“慕侠”心理,甚至有一些女性读者对“女侠”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如清震钧《天咫偶闻》云:“《絮香诗稿》者,库雅勒氏竹友女史所著,博览群书,好谈忠孝节义及聂隐娘、红线诸故事,眉飞色舞,跃跃欲试,自恨身不为男儿。”[7]
聂隐娘在清代侠义小说中的神化与世情化的差异性实际上源于清人对侠客存在空间的二重建构,仙界和凡界社会秩序的差异性、伦理道德的差异性以及主体存在的差异性导致了聂隐娘的文学形象的双重塑造。而无论是唐传奇还是后世文学创作,聂隐娘的最终结局均是归隐,使得“侠”充满了神秘色彩,在“剑仙”存在机制中,从“剑侠”到“剑仙”有一个“修道”的过程,这受道教思想影响较大,“下凡——历劫成功——回归天庭”便是剑仙的再修行过程,也就是说剑仙们的结局最终都是功成归隐,这是中国隐逸思想的重要体现,由“剑”而“侠”,由“侠”而“仙”,代表着中国文人浪漫主义的理想寄托和精神归宿。
至当代,新派武侠武侠作家们依然非常钟爱聂隐娘,对聂隐娘故事进行了现代化的改编,呈现出小说、戏剧、散文、诗歌、电影、电视剧等多种形式。小说方面以梁羽生“大唐游侠小说”系列为代表,此外,还有唐棠《古传奇新编·聂隐娘》、杨雪帆《新侠客传·贞元年间的隐秘镜子》、姚尧《聂隐娘》、季源业绘本《聂隐娘》、邹莉绘本《聂隐娘九十图》等。在影视方面主要有电影《战地情花》《聂隐娘》《回马枪》《刺客聂隐娘》;电视剧主要有《女侠传奇》《大刺客之大唐聂隐娘》。当代的聂隐娘形象塑造中,其表现形式已趋于多元,无论是传统的文学、绘画塑造,还是富有表演力的戏剧、影视塑造,都使得聂隐娘具象化了,新派武侠家们大多偏向写实,每一位作者都在打造自己心中的“侠者”形象,作品也呈现良莠不齐的态势。
此间最成功、反响最大的即2016年侯孝贤导演、阿城编剧的《刺客聂隐娘》,这部作品是在对中国侠文化深刻解读的基础上进行创作的,这种文化精神不是一朝一夕而成,是千年演进慢慢融入骨血的过程,聂隐娘的身上有唐前“刺客”、唐代“侠客”、明代“剑侠”、清代“剑仙”的影子。《刺客聂隐娘》在具体情节上还原了一部分社会历史,在细节上进行了大幅改动,如闺名“窈七”的少年生活、青梅竹马的田季安、独自抚琴的嘉城公主、政治联姻的田元氏以及道姑、采药老者、胡姬等均是新的元素。聂隐娘在情与理、正与邪的矛盾中成长与成熟,为魏博稳定、百姓安乐、少时情谊作出了抉择,违背师命。至此,聂隐娘已经摆脱了“剑道无情”的刺客身份,找寻回了一丝普通人的温暖,最后隐娘护送磨镜少年回新罗,“水汽凌空,苍茫烟波无尽”,不知去向何方。这些元素的增加使得聂隐娘变成了一个“鲜活”的人物,这些“写实化”的处理给读者和观众一个导向:侠者不是虚构的人物、侠者存在于世间、侠的存在与现实社会的矛盾。这也是《刺客聂隐娘》的成功之处,即在新武侠流派的“侠情”文学中,探索人性与社会的矛盾。
当代作家对侠的存在机制重新进行了建构,对“侠”的形象与存在空间进行了合理化想象,更重要的是借“侠”反映时代精神与社会反思。新派武侠家们在创作实践中,“注重对作品的历史背景和历史氛围的描述,或致力于人性的刻画,或通过作品表达一种批判意识、一种理想追求,或通过作品对历史政治和历史文化进行反思。”[8]这样的创作思想诞生的聂隐娘形象比前代更有社会哲理意味,就像梁羽生所提出的创作理念:“集中社会下层人物的优良品质于一个具体的个性,使侠士成为正义、智慧、力量的化身,同时揭露反动封建统治阶级的代表人物的腐败和暴虐”在作品中表现“所谓的时代精神和典型性”。[9]《刺客聂隐娘》完成了中国侠义小说的回归,聂隐娘从“剑侠”“剑仙”形象回归到“刺客”、“侠客”,还原了其“人”的身份,减少了读者的距离感、陌生感,一个有“七情六欲”“忠善之辨”的“刺客”才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侠者。
聂隐娘是中国千年侠文化的重要承载者,她的身上反映了中国“侠”观念、存在机制的不断重构,是中国剑“道”文化的载体,当然影视文学作品中的文学形象实际上是作者的思维建构与思想再现。侯孝贤认为聂隐娘最有趣的一点是她价值观的瓦解和再建,她不忠于任何团体,只随己意而行‘道’。这种“道”的追求符合中国侠文化的审美意境与理想范式,因而深入人心。但与此同时,也在暴露当代社会的一系列问题,“侠”的立场是什么?“侠”的行为与社会矛盾如何平衡?更重要的是“侠”在当代社会如何生存与传承?聂隐娘在影片中是一个孤独的侠者,“一个人没有同类”,天地之间,孑然独立,她不仅仅是一个个体,而是一类人的象征,甚至在影片中化用了“青鸾镜舞”的意象表达突出这种强烈的孤独感。
侠文化历千年传承,已经成为中华民族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侠的形象是中华民族精神理想人格的象征,侠之精神是中华民族高尚情操和生命意志的自然流露[10]”。《刺客聂隐娘》用写实写意的风格创造出了具有东方美学的侠客形象,但这部影片引来了众多非议,很多人表示晦涩难懂,这恰恰是源于我们大部分人对中国“剑道”文化理解的浅薄与缺失,当今社会“侠义”之风的缺失以及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忽视,这是需要我们亟待挽救的。
总之,聂隐娘形象历千年传承,承载着中国的“剑道”文化,反映了不同时代背景下文人对中国侠文化、侠精神的思考,也反映了历代文人对侠的生存机制的不断瓦解与建构及具象化创造。从侠女-剑侠-仙侠-刺客,聂隐娘经历了由人而侠而仙再到人的过程。唐宋元时期聂隐娘侠情分离,重点突出其高超技艺,除贪刺恶,无情冷血,体现“侠”存在的意义在于威慑作用;至明代奠定了“剑侠为公”的理论基础,正式构建了“剑侠”的存在机制及剑侠的行为准则,为后世侠义小说奠定了基调;清代的聂隐娘塑造受神魔小说创作影响,修道飞升而为“剑仙”,至情至性,成为一众女剑侠的代言人,但聂隐娘在双重生存空间中呈现出“神化”“世俗化”两种倾向;至当代,聂隐娘在众多新派武侠作家的笔下突破,开始反映当代社会背景下的时代精神与文化反思。我们生活的时代虽未有真正意义上的侠客,但这种侠义之风,尚侠之气却需要我们不断继承与发扬,这种剑道精神是中华民族精神的重要组成,是中国人理想化的美学呈现。
注释:
(1)清佚名小说《续侠义传》、清陈维崧《妇人集》、清罗浮散客《天凑巧》、清震钧《天咫偶闻》、清解鉴《益智录·张春娇》、清张潮《虞初新志》、清王韬《淞隐漫录·女侠》、清杨懋建《京尘杂录》、清徐谦《物犹如此·雪冤鉴》、清李汝珍《镜花缘》、清唐芸洲《七剑十三侠》、清张小山《平金川》、清平江不肖生《江湖奇侠传》、清汤用中《翼駉裨编·隐娘尚在》、清张潮《幽梦影全鉴》、清徐沈亚《兰闺恨》、清宣鼎《夜雨秋灯录》、清周亮工《书影》、清何恭弟《苗宫夜合花》、清碧荷馆主人《黄金世界》、清梁溪司香旧尉《海上尘天影》、清陈裴之《湘烟小录》、清陈元龙《格致镜原》、清陈裴之《香畹楼忆语》、清归锄子《补红楼梦》、近代钱基博《技击余闻补》、近代张起南《橐园春灯话》等书均言及聂隐娘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