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永进
在我的老家,摆放着一台老式缝纫机,这是我们家20世纪70年代最阔气的大件之一。
要知道,在那物资极其匮乏的年月里,我们家能拥有一台缝纫机,是件十分不易的事儿。如今,别看它台面皴裂,机头略有锈斑,机轮转动沉闷,但仍能正常运行。
我的母亲是一位勤劳的农家妇女,有时候在地里劳累了一天,晚上还要给家人缝缝补补,很晚才能休息。于是,退伍回乡在大队上工作的父亲很想给母亲买台缝纫机,减轻她的负担。
那时候,县百货公司里的缝纫机标价都在100元以上,父母几次到县百货公司看了又看,都因囊中羞涩,默默走开。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说,这确实是一笔不菲的数目,为了尽快购置缝纫机,全家开始节衣缩食。
一天晚上,在昏暗的灯下,母亲把平日积攒的分分角角全抖搂出来,数了又数,一百多元了。母亲兴奋地对父亲说:“等我再攒几个月就够了。”父亲也很高兴。
“天有不测风云”,我5岁那年,因贪玩从桥上摔下,摔破了头,父母赶紧将我送往公社医院治疗,公社医院说他们不能治,要到县医院,到了县医院,县医院的医生也说不能治,建议送楚雄162医院医治。父亲找到县武装部叔叔开了介绍信将我送往楚雄部队医院治疗,通过近一个月的治疗,我出院了。但父母辛苦攒下的买缝纫机的钱也花完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家里经济有所缓解,父母又萌发了买缝纫机的念头。那年月,谁家能买到一台缝纫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为啥呢?因为百货商场从昆明进货,一次仅供五台,按正常渠道很难买到,母亲每次路过商场时,脚步总会不由得朝缝纫机柜台走去,每次都是瞅一瞅,失落而返。
说来也巧,有次父亲在路上偶遇多年未见的老乡,他是县服装厂的职工,他也是一名退伍老兵,闲聊中,父亲便托付老乡帮家里买一台缝纫机,等了又等,数月后仍没消息,父亲知道事难办,也没敢抱多大希望。
一天,父亲正准备下地,老乡急匆匆赶来兴奋地说:“我们厂要处理一批老缝纫机,你要不要?”父亲一听,说:“要,多少一台?”老乡说:“机头30元,你做个机架就可以用了,要的话我下次给你带回来,钱嘛,有了再给。”过了一个月,老乡真的把缝纫机头带了回来。父亲亲自动手用最好的木材做了个机架。
我家买缝纫机的消息不胫而走,邻居们纷纷跑来,这个看那个摸,很是羡慕。为了尽快熟练操作缝纫机,母亲每天忙完农活后,就学着使用缝纫机和裁剪衣服。母亲勤快好学,渐渐掌握了缝纫操作及裁剪方法。
买缝纫机时老乡对我父亲说,这款缝纫机四层帆布都能轧过去,邻居们很好奇,便找来帆布让母亲在缝纫机上试,果真“呲溜”一下就轧过去了,让人不得不佩服它的神奇。
有幸用上有故事的缝纫机,母亲格外珍惜它,绝不允许家里人随意乱动。有一回,村里的孩子们喜欢跟着大人一起绣鞋垫,妹妹就偷偷拿了些碎布,学着母亲的样子,使劲儿蹬着踏板,一不小心,上线和底线黏合在一起,把针别断了,为此,还挨了母亲好一顿训斥。
在我的印象里,一进入腊月,家里就热闹起来,左邻右舍常拿着布料,来找母亲帮忙做衣服。热心的母亲干完农活后,安顿好家人,一直要为邻居们赶制春节新衣忙到深夜。每忙完一份活,母亲都会把它们用自制的熨斗熨好,做上标记放在柜子上。那年月,我家的缝纫机可立大功了,几个姨妈常常拿着绣好的鞋垫和鞋帮到我家让母亲帮他们做嫁妆,学习操作缝纫机。
就这样,缝纫机伴随着我们一家,风风雨雨走过了半个世纪,父母的岁月光阴,也在缝纫机上耗去一半。如今,母亲已经开离开我们二十年,父亲也八十多岁了,身体早不如从前,一次轻微的脑梗后,手脚便略显笨拙,可闲暇时,依然微驼着背,戴着老花镜,鼓捣着他喜欢的机械和他的缝纫机。
岁月变迁,唯一不变的是这台缝纫机,不仅没有消失在家人的视线里,而且仍然辛劳地转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