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树的孩子（组诗）

■乐家茂

时光在颤抖

我看到时光在颤抖。果实摘尽的树枝上

鸟的羽毛在脱落；风的咳嗽

在加重。更让人当心的是——

那么多背负秋天行走的人，在呼应

我看到时光在颤抖。渐渐明亮的屋檐下

冰凌在融化；燕子的老巢

在翻修。而恢复了花的呼吸的人

要重新成为好铁匠，锻打出一段好时光

一个人怎样才能变成一块玉

先要学会亲近泥土，泥土中的

光芒和灰烬

接着要学会仰望星空，保持

对住在头顶三尺的，神灵的虔敬

再接下来，要学会在心中种植菩提

在泪水中，养育观音

最后，要记得经常在阳光下

翻晒灵魂，用一根月光磨就的小针

挑破手指，排出血液中的毒

和骨头里的阴影……

——当肉体渐渐变轻，影子清澈、透明

这样，一个人，与一块玉，或许

才能，慢慢接近

人民东路

十几个女人，一字排开

刚离开庄稼的手，告别机器的手

拨开婴儿奶嘴的手

一律握着一把鞋刷、一块擦布

脸色和神情，像刚擦到一半的

尚未打蜡的鞋面，灰，暗——

构成这个早晨，人民东路的，坚硬

底色

看到我走来，她们把目光

从藏得比鞋垫还深的羞怯和渴望中投向我

——我的鞋还不太脏。但我确知

我无法再以正常的速度，通过这段距离

我打量着她们——这些七姑八姨、阿姆阿婶

茫然地——

手里攥着的一枚硬币，不知投向哪里

石榴是石榴树的孩子

石榴是石榴树的孩子

石榴树是叶尔羌河谷的孩子

叶尔羌河是喀喇昆仑山的孩子

喀喇昆仑山是一颗蓝色星球的孩子

这颗蓝色星球是宇宙的孩子

现在，我站在叶尔羌河谷的一棵石榴树下

站在这棵石榴树艰难撑起的巨大黄昏中

遥望着天幕上徐徐升起的北斗七星

手捧一只咧开了嘴唇的鲜红的石榴

——我，我是谁的孩子

一匹马扬起了鬃发

一匹马扬起了鬃发在阔大的黄昏奔跑

在锡林郭勒草原展开了四蹄

——逆着血色的夕光

逆着无数向日葵的头颅和青草的手掌

逆着同样奔跑着的河流与

风

二十年过去了我挥手撒落了多少个黄昏

但那一匹马仍在奔跑

——扬着四蹄的闪电

和红鬃的烈焰

突然觉得要爱一些什么

周末，坐在自家的阳台上

清晨的微风吹着，左侧是茉莉

右侧是三角梅的香

突然感觉那个词：岁月静好

突然觉得，该爱一些什么

先爱这个日子吧，它从无数

不知的日子中，来到我面前

多么不易。我仿佛听到

它的牙牙学语，看到它的

小赤脚，小书包，小顽皮

而现在，我感觉它的脚步

在加快，当它把我交给

下一个日子，我不知道

还有多少，这样的接力

顺着日子的流苏，我想爱它

抚摸过的，所有的东西

客厅里的老沙发，墙壁上

走得有点不太准了的石英钟

儿子睡过的小房间，扔下的旧玩具

在厨房里打豆浆的老婆，和她

日益临近的更年期

还有好多的东西，好多的人

今天，我都想爱，更爱……

我还要爱我自己，以便能让这些爱

多一点时间，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