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华丽
(重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1331)
“青记”的全称为“中国青年新闻记者学会”,是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新闻工作者团体。追溯其诞生与演变的历史,不能忽略的是以下时间、地点与事件:1937年11月8日,在上海山西路南京饭店二楼,范长江、恽逸群、傅于琛、王纪元、王文彬等人以聚餐名义召开了“青记”创始会议,通过了草案、章程而没来得及选定执行委员会,就因局势的紧张而匆匆散会;1938年3月30日,在汉口黎黄陂路基督教青年会二楼礼堂,邵力子、于右任为代表的国民党官员,张季鸾、曾虚白、邹韬奋、王芸生为代表的新闻界人士,沈钧儒、金仲华为代表的文化界人士、史沫特莱为代表的外国人士,出席了“青记”的正式成立大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1941年4月28日,在战时首都重庆,已西迁至此的“青记”总会被国民政府查禁取缔,最终只剩下延安分会、晋西分会、冀中分会、晋察冀边区分会还在开展活动,继续战斗至抗战胜利。①参见王晓清:《纵横自有凌云笔——纪念中国青年新闻记者学会八十华诞》,《武汉文史资料》2018年第5期。
如所周知,抗日战争的全面爆发促成了郭沫若抛妇别雏重返中国,成为文化战线上抗击日本侵略的核心人物之一。1937年11月8日,郭沫若并未参加范长江等记者们的聚会,而是“应沈尹默请,与张凤举、保权、沈迈士等人同聚锦江饭店”②林甘泉、蔡震主编:《郭沫若年谱长编》第二卷,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7年,第719页。,但这并不意味着郭沫若没有抗日的精神准备。四天之后,郭沫若完成的四幕剧《甘愿做炮灰》中的高志修就曾说:“只要于救亡有好处,大家都应该牺牲一切,拿出自己的力量来贡献”,“我自己也是随时随刻都准备着做炮灰的”③郭沫若:《甘愿做炮灰》,上海:北新书局,1938年,第50、64页。。该月27日,郭沫若“乘法国邮轮离沪,赴香港”①林甘泉、蔡震主编:《郭沫若年谱长编》第二卷,第722页。,在那儿“出席港沪文化界联欢会,发表题为《克服三种悲观》的演讲”②林甘泉、蔡震主编:《郭沫若年谱长编》第二卷,第724页。。次月6日晨,“与林林、姚潜修、叶文津、郁风、于立群等人乘船赴广州”③林甘泉、蔡震主编:《郭沫若年谱长编》第二卷,第725页。,开始了繁忙的广州宣传阶段:12月7日下午,郭沫若“往国民党广东省党部礼堂,出席救亡呼声社与青年群社举行的欢迎大会,并发表演讲”④林甘泉、蔡震主编:《郭沫若年谱长编》第二卷,第725页。;12月8日在长堤青年会大礼堂出席欢迎会;12月9日出席中山大学礼堂举行的“一二·九”二周年纪念大会并讲话;12月19日出席报告文学诸问题的讨论会并发表演讲;12月20日,“应广州文化界救亡协会之邀,在广州无线电台作题为《武装民众之必要》的播音演讲”⑤林甘泉、蔡震主编:《郭沫若年谱长编》第二卷,第727页。;12月26日,又“应广州救亡呼声社邀,作题为《我们有战胜日本的把握》的演讲”⑥林甘泉、蔡震主编:《郭沫若年谱长编》第二卷,第729页。。1938年1月6日下午,郭沫若因陈诚有要事相商而选择了“乘火车离穗赴汉口”⑦林甘泉、蔡震主编:《郭沫若年谱长编》第二卷,第734页。,随即与国、共两党要人、文化界人士多有交往。1938年2月7日,郭沫若为拒绝政治部第三厅厅长的任职而暂避长沙,受到长沙文化界的热烈欢迎。最终,因周恩来的指示,郭沫若决定返回武汉,接受第三厅厅长任命。1938年3月1日,郭沫若“返抵武汉。回到太和街26号,与朋友们见面。晚,与来访的陈诚商谈,提出工作条件,随即着手三厅筹备工作。”⑧林甘泉、蔡震主编:《郭沫若年谱长编》第二卷,第747页。到了中国青年新闻记者学会正式成立前的3月28日,郭沫若已“以三厅厅长身份报告三厅工作”⑨林甘泉、蔡震主编:《郭沫若年谱长编》第二卷,第751页。,随后,中国青年新闻记者学会在汉口青年会召开了成立大会,郭沫若出席。1938年12月29日下午,郭沫若“偕于立群乘机由贵阳飞抵重庆”,而“青记”总会也于1939年4月迁渝,“范长江将‘青记’驻渝办事处转为‘青记’总会,以张家花园为总部的中国青年新闻记者学会,缔造着她最后的鼎盛与辉煌”⑩王晓清:《纵横自有凌云笔——纪念中国青年新闻记者学会八十华诞》,《武汉文史资料》2018年第5期。。也就是说,直到重庆的“青记”总会被国民党政府强行取缔,该会与郭沫若都同在陪都,因而,郭沫若继在武汉参与“青记”相关活动之后,又与该会有了数次交集。
《郭沫若年谱全编》第二卷中所载郭沫若与“青记”的交集共有六次,情况分别如下。
第一次为1938年3月29日。撰写者说:“在汉口青年会二楼礼堂,出席中国青年记者学会成立大会。”又补充了以下情况:“范长江主持会议,参加会议的还有周恩来、于右任、邵力子、张季鸾、邹韬奋等。”⑪林甘泉、蔡震主编:《郭沫若年谱长编》第二卷,第751页。
第二次为1938年9月1日。撰写者说:“下午,应邀至江汉路普海春,参加中国青年记者学会举行的记者节纪念会,作题为《笔的三个阶段》的讲话。说:‘以前用刀刻木为书,所以硬,后来用毛笔写了,所以显得软弱,现在,已用钢笔了,新闻记者应发挥他们的钢性’,‘做政治工作的人,容易腐化,你们应该用钢笔来刺一刺这些人员的背,以便使其前进!’”又补充了以下情况:
讲话由记者记录,载上海《华美》周刊10月22日第1卷第27期。参加纪念会的还有蒋百里、胡越、沈钧儒、胡愈之、曾虚白、田汉、洪深、王芸生及外籍记者罗果夫等约一百一十余人,大会主席为范长江。(2日《新华日报》)⑫林甘泉、蔡震主编:《郭沫若年谱长编》第二卷,第776-777页。
第三次为1938年10月20日。相关文字为:
下午,在青年会西餐室出席青年记者学会举行的茶会,讨论“抗战中的文化工作问题”。在讲话中说,今天中国有“文化人”这一名词是很不合理的,而文化人中间又积下一些传统的恶习,这更是不能开展的原因。抗战以后文化工作者显然有了不同。因为抗战以前的文化人只是在亭子间、书斋、马路上收集材料,他们只是文化人,现在则不同,有的参加了实际工作,参加了抗战,这是一个不小的改变。我们在X战区去放映抗战影片如《保卫我们土地》《热血忠魂》《八百壮士》等,这些影片,虽然依我们看来,它的技术水准还不及西欧,但是,拿到乡间去,农民还是不懂,因此,以后文化的路子,不是单单将技巧提高,相反,为了创造大众的文化要更加通俗。非将文化水准通俗化不可。(21日《新华日报》)①林甘泉、蔡震主编:《郭沫若年谱长编》第二卷,第784-785页。
第四次为1939年1月7日。相关文字如下:
下午,应邀出席青年记者学会重庆分会举行的欢迎会,以青年记者学会名誉理事身份发表演讲,并为《商务日报》题字:“坚定必胜信念,降低生活水准”。演讲中介绍了抗战一年来日本方面的种种不利情形,分析了日本内阁改组后“更凄惨”的前途,阐述了中国方面的困难和有利条件,希望新闻界人士努力宣传降低后方生活水准,供应前线文化食粮。(8日重庆《新华日报》)②林甘泉、蔡震主编:《郭沫若年谱长编》第二卷,第795页。
此外,撰写者还将郭沫若该日的演讲记录《日本在崩溃途中》的主要观点进行了呈现,标出其出处为8日重庆的《商务日报》,为我们进一步查证提供了重要线索。
第五次为1940年2月19日。该日,郭沫若“为中国青年新闻记者学会二周年题字‘永远以青年的精神,促进文化应不断的青年化’。(载4月《中国青年新闻记者学会二周年纪念特刊》)”③林甘泉、蔡震主编:《郭沫若年谱长编》第二卷,第826页。
第六次为1940年3月17日晚。内容如下:
晚,应重庆青年记者学会总会之邀,在张家花园六十五号该会演讲,题为《写作的经验》。(17日《新华日报》,演讲记录载6月7日《星岛日报·星座》第610号)④林甘泉、蔡震主编:《郭沫若年谱长编》第二卷,第827-828页。
上述言必有据的较为详实的记载,提供了郭沫若与“青记”发生六次交集的基本情形,为我们初步建构二者的关系图谱提供了重要参考。当然,在细读这几条信息时,我们会发现以下问题尚需厘清:第一,第一条中所言郭沫若参与“青记”正式成立大会是1938年3月29日,这与既有材料中所言1938年3月30日存在一天之差,那么,“青记”到底成立于何日?第二,第四次交集中曾谈及郭沫若以“青年记者学会名誉理事身份发表演讲”《日本在崩溃途中》,这里所谓的“名誉理事”是“青记”对时任第三厅厅长的郭沫若的敬称,还是实有所指?第三,根据郭沫若与“青记”相关的活动报道、特写,《郭沫若年谱长编》中的其他相关表述是否还有需要完善之处?
关于“青记”的成立时间,《郭沫若年谱长编》第二卷将其锁定于1938年3月29日,而其依据则是以下三条:陆诒的《“青记”的创立和它在武汉会战前后》、冯英子的《“青记”诞辰》与《韬奋年谱》(下卷)。显然,要辨析1938年3月29日的准确性,需要从考察这三条参考文献所言内容及其相关性入手。
陆诒之文是他的回忆性散文集《文史杂忆》中的一篇,专题论及“青记”在上海的创始、武汉的成立以及它在武汉会战前后所开展的工作,对于我们今日梳理“青记”的发展史、还原其最初形貌具有重要价值。在该文中,陆诒确实有这样的说法:“……联合办事处乃于1938年3月15日决议,……决定于3月29日在汉口举行本会第一届全国代表大会”⑤陆诒:《文史杂忆》(上海文史资料选辑·第75辑),上海:上海市政协文史资料编辑部,1994年,第153页。,但不能忽视的是,他紧接着就另起一行写道:“事实上,这次会议是在1938年3月30日下午2时,假座汉口青年会二楼礼堂举行。这次会既是‘青记’庄严隆重的成立大会,又是实际上的全国性的首次代表大会”⑥陆诒:《文史杂忆》(上海文史资料选辑·第75辑),第153页。。也就是说,“青记”成立大会“事实上”召开的时间,与原定的“决议”所言时间相差一天。
冯英子《“青记”诞辰》发表于2002年10月2日《新民晚报》第27版。在文章中,他坦陈了自己在29日、30日之间摇摆不定,最终选择29日的完整过程。他说,《辞海》所载“青记”的成立时间为1938年3月,而他在回忆录《我所走过的道路》中,“说它成立于1938年3月29日”,其成立时间明确化了。后来,因“青记”第一届理事陆诒的回忆文章中言及是3月30日,故而,“虽然知道‘青记’是3月29日成立的,但找不到可靠的证据,因此也认同了陆诒同志的说法,把‘青记’的成立大会,说成是1938年3月30日”。2002年,他在“青记”另一理事陈同生的回忆录《戎马书生》中,读到了这样的说法:“3月29日(黄花岗纪念节),我们假武汉青年会大礼堂召开成立大会。这个会议推举范长江同志主持。周恩来、郭沫若同志,以及各党派、各界领袖人物,还有许多老前辈如于右任、邵力子、张季鸾等参加。”冯英子留意到3月29日与黄花岗纪念节之间的关系,从而认为“‘青记’在这一天成立,是有特定意义的”,是共产党担心国民党可能的破坏而特意挑选的日子,是“一种策略”①冯英子:《“青记”诞辰》,《新民晚报》2002年10月2日第27版。。最终,冯英子改变自己曾坚持一段时间的3月30日说,改为认定3月29日乃“青记”的成立日。
在冯英子这篇言之凿凿的文章的影响下,2005年出版的《韬奋年谱》(下卷)中,1938年3月29日的条目下就有了这样的内容:
黄花岗纪念节,中国青年记者学会假座汉口青年会二楼礼堂举行成立大会,范长江主持会议,周恩来、郭沫若,及各党派、各界领袖人物,还有许多老前辈如于右任、邵力子、张季鸾等参加。韬奋也出席大会。(陆诒《“青记”的创立和它在武汉会战前后》,收入《文史杂忆》(上海文史资料选辑第七十五辑)、冯英子《“青记”诞辰》,2002年10月2日《新民晚报》。)②《韬奋年谱》(下卷),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5年,第847页。
显然,《韬奋年谱》(下卷)的撰写者参考了陆诒的回忆文章,亦阅读了冯英子之文,最终采信了后者的说法,借用了陈同生回忆录中的文字,得出了邹韬奋1938年3月29日出席了“青记”成立大会的结论。到了《郭沫若年谱长编》的编撰者那里,《韬奋年谱》(下卷)中的结论得到引用,于是就出现了郭沫若也于1938年3月29日出席了“青记”成立大会的表述。
那么,“事实”到底如何呢?翻阅1938年的报刊杂志是最简单有效的解决办法。我们知道,“青记”的会刊名曰《新闻记者》,创刊号上所署出刊时间是1938年4月1日。由于成立大会召开之日,“每一个人都翻着学会出版的《新闻记者》月刊”,苏联新闻记者罗果夫甚至还“拿着自来水笔”替刊物“校对着错字”,因而其实际出刊时间提前了不少,关于成立大会的信息也就只能付诸阙如。但在该年5月1日出版的第2期上,赫然刊载了《记中国青年记者学会的成立大会》一文,而作者正是理事陆诒。在该文开端,陆诒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
春天,年轻而康健的自然,一切都在茁壮,长成!三月三十日的下午二时,中国青年记者学会,假座汉口青年会二楼礼厅,开庄严热烈的成立大会。表显了全中(国)的青年新闻记者,在伟大的民族抗战,烽火中,空前的团结起来,肩着战斗的笔杆,向“增强抗战新闻工作”“推进中国新闻事业加速进展”之鹄的,迈步前进!在未来的中国新闻史上,这一天将是值得大书特书的辉煌一页!③陆诒:《记中国青年记者学会的成立大会》,《新闻记者》第1卷第2期,1938年5月1日。
会议召开的地点与目的,陆诒写得清清楚楚,会议召开的具体时间,陆诒也说得明明白白。而在1938年3月30日出版的《新华日报》第2版上,有新闻名曰《青年记者学会今日在汉成立》,明确预告该会“决于今(三十)日下午二时,在青年会举行成立大会”④《青年记者学会今日在汉成立》,《新华日报》1938年3月30日第2版。。在该报同日第3版的短评《祝青年记者学会》中,论者首先就言及“中国青年新闻记者学会,今日在汉口成立”⑤《祝青年记者学会》,《新华日报》1938年3月30日第3版。。由于陆诒是“青记”成立大会的亲身参与者,也是大会选出的第一任理事,《新华日报》社时任社长潘梓年是中国“青记”成立大会的重要嘉宾,是成立大会选出的名誉理事之一。因此,《新闻记者》《新华日报》所载消息自然就值得采信。事实上,在此后的诸多新闻、论述中,“青记”的成立时间均为1938年3月30日而非29日。2018年4月3日第3版的《中国青年报》上,还有《纪念“青记一大”八十周年座谈会在武汉召开》的报道①朱娟娟:《纪念“青记一大”八十周年座谈会在武汉召开》,《中国青年报》2018年4月3日第3版。。所谓“青记一大”即指中国青年新闻记者学会的第一次代表大会,而其召开时间被明确表述为3月30日而非29日。
也就是说,“青记”成立大会的召开时间虽有过3月29日(黄花岗纪念节)的动议,但其正式举行的准确时间却是3月30日,《郭沫若年谱长编》第二卷中记载的郭沫若1938年3月29日的行踪有误。
在《郭沫若年谱长编》第二卷所载郭沫若与“青记”的交集中,仅1939年1月7日条目下提及了郭沫若的“青记”名誉理事这一身份:“下午,应邀出席青年记者学会重庆分会举行的欢迎会,以青年记者学会名誉理事身份发表演讲。”②林甘泉、蔡震主编:《郭沫若年谱长编》第二卷,第795页。那么,“青年记者学会名誉理事”,是“青记”重庆分会对时任第三厅厅长的郭沫若的敬称,还是实有所指?与此相关,郭沫若在与“青记”的其他几次交集中身份为何,是否存在误记的情况?
在上一节的考证材料中,我们提及了《新闻记者》第1卷第2期。由于该刊创刊号在1938年3月30日前即已出版,因此第2期实际上是“青记”成立后出版的第一本杂志。翻阅该期,我们会在封面、第13页、第18页发现三张重要照片。第13页上所示照片为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宣传部用笺,上书准予中国青年新闻记者学会备案的信息;封面上的照片是陆诒、朱明、傅于琛、唐纵、石家驹等30余位参会者的亲笔签名,呈圆形排列;第18页上的照片,是郭沫若、张季鸾、王芸生、杜重远、韬奋、罗果夫、潘梓年、曾虚白、于右任、许君武、金仲华、邵力子、沈钧儒等29位名流的亲笔签名,呈两行排列,郭沫若的名字为第一行左起第8个。具体情况如下图所示:
在该期刊物内部,有以方框标注的诸多重要信息:第6页上有《中国青年记者学会会员信条》,内书“努力自我修养”“健全自身人格”“巩固共同意志”“促进新闻事业”“维护大众利益”“发扬民族精神”六行;第22页上有《中国青年新闻记者学会总会理事会组织大纲》,列出了常务理事会的产生办法,下设总务、组织、学术三组的工作内容等;第25页上列出了《本会会费征收及支配规则》,一共五条。《本会会费征收及支配规则》在目录中的题目为《中国青年新闻记者学会会费收支章程》,与《中国青年新闻记者学会简章》《中国青年新闻记者学会一年工作纲领》《中国青年新闻记者学会总会组织大纲》《中国青年新闻记者学会名誉理事名单》《中国青年新闻记者学会总会理事会及职员名单》一样,是该期“会务大观”栏的重要内容。其中,《中国青年新闻记者学会名誉理事名单》如下:邵力子、于右任、叶楚伧、萧同兹、张季鸾、丁文安、王亚明、潘梓年、王芸生、曾虚白、邹韬奋、郭沫若、金仲华、杜重远、陈博生。我们知道,邵力子时任国民党宣传部部长、于右任时任国民党监察院院长,张季鸾、曾虚白、邹韬奋、陈博生、王芸生是时人认定的“新闻界前辈”①陆诒:《记中国青年记者学会的成立大会》,《新闻记者》第1卷第2期,1938年5月1日。,丁文安时任《扫荡报》社长,王亚明时任《武汉日报》社长,潘梓年则是《新华日报》社长。可见,这些当选的名誉理事确实都是当时政界、新闻界、文化界的名流。郭沫若位居第二行右起第四位,在15位中位居第12,其地位自然不可小觑。在《记中国青年记者学会的成立大会》中,陆诒曾说:政治部康厅长的代表白瑜致辞后,“时已四点,许多来宾,如郭厅长,张季鸾,邹韬奋,曾虚白等,皆因公而先后退席。使我们失了这么许多聆教的机遇,这是很遗憾的一个损失!”②陆诒:《记中国青年记者学会的成立大会》,《新闻记者》第1卷第2期,1938年5月1日。可见,出席该日会议的郭沫若代表着国民党政治部第三厅,后又以这一身份当选为“青记”的名誉理事。
当选为“青记”名誉理事的郭沫若,于当年9月1日下午,应邀出席了中国青年记者学会在汉口举行的记者节纪念会。但从《保卫大武汉中记者节盛大纪念》的特写来看,此次会议的演说分为三大板块,第一板块是主席范长江致辞,第二板块是长官代表发言,第三板块是同业演讲。郭沫若的发言被安排在政府长官代表胡越与国际宣传处长曾虚白之间,显然,他并未被作为名誉理事,而是被视为长官代表之一。记者描写道:
郭沫若先生在此会场上,也说了很明确的言语。他说:“以前用刀刻木为书,所以硬,后来用毛笔写了,所以显得软弱,现在,已用钢笔了,新闻记者应发挥他们的钢性。”(鼓掌)他又说:“做政治工作的人,容易腐化,你们应该用钢笔来刺一刺这些人员的背,以便使其前进!”郭先生的话,博得大多数在座的先生们的热烈鼓掌。③密林:《保卫大武汉中记者节盛大纪念》,《新华日报》1938年9月2日第3版。
记者虽然仅记录了郭沫若的少数言辞,但其言语中鼓励新闻记者用钢笔去刺“做政治工作的人”(包括他自己在内)的背,显然指向了记者与官员的对立,密切吻合于他第三厅厅长的政治身份。
1938年10月20日下午二时起,中国青年记者学会在青年会西餐厅举行了茶会,讨论“抗战中的文化工作问题”。从密林所撰写的报道《抗战中的文化工作青年记者学会昨日讨论》看,陈农菲、钟期森、徐迈进为主任,最初出席的三四十人中,有胡愈之、田汉、辛汉文、安娥、王向予等而没有郭沫若。在现场发表演讲的人,先是主席陈农菲,接着是田汉,然后是对于今后文化工作“有个详细的计划”的胡愈之。胡愈之的演讲因其计划之详细而费时甚多,密林在描述其演讲内容后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郭沫若厅长公事很忙,他早就来了,胡先生的演说才结束,他有事正要起身退席,但大家一定要他说几句,把他留住。”④密林:《抗战中的文化工作青年记者学会昨日讨论》,《新华日报》1938年10月21日第2版。由此可见,郭沫若出场的时间是在胡愈之演说期间,出场的身份仍是第三厅厅长而非名誉理事。
1938年12月29日,郭沫若飞抵重庆。1939年1月4日下午,郭沫若“出席重庆文艺界在永年春为其举行的欢迎茶会”⑤林甘泉、蔡震主编:《郭沫若年谱长编》第二卷,第794页。。1月7日下午,“青年记者学会渝分会”“欢迎该会名誉理事郭沫若先生,由郭氏报告抗战一年余敌国政治经济之日趋崩溃,及此次敌阁改组后之前途。并提出降低后方生活水准,供应前线文化食粮二点,希望新闻界人士努力推动。”⑥《新华日报》1939年1月8日第2版“简讯”栏。来自《新华日报》的这则新闻,凸显了郭沫若的名誉理事身份,而他在此次欢迎会上的演讲《日本在崩溃途中》,是他自“青记”成立以后内容讲得最多、时间讲得最长的一次。这从《商务日报》1939年1月8日所载的记录摘要《日本在崩溃途中》所占篇幅可知。
综上可见,郭沫若是“青记”名誉理事并非一种敬称,而是他出任第三厅厅长后,在“青记”成立大会上被正式推选的结果。但在后续出席“青记”总会在武汉所办的几次活动时,他都是以国民党政治部分管文化的郭厅长而非名誉理事身份出场。只有他刚飞抵重庆,“青记”渝分会欢迎他时,其名誉理事的身份才得以凸显。
《郭沫若年谱长编》第二卷所载郭沫若与“青记”的交集情况均标注了资料出处,有利于我们按图索骥查阅相关文献,进一步修正相关表述,以使研究结论更为可信。在全面查阅资料的过程中,笔者发现前引条目尚有一些表述需要完善,在此特别指出,敬请郭研界专家批评指正。
首先,《郭沫若年谱长编》第二卷第776-777页记载了郭沫若1938年9月1日的行踪,说他应邀至江汉路普海春参加了中国青年记者学会举行的记者节纪念会,作了“题为《笔的三个阶段》的讲话”。紧接着的补充说明中,撰写者依据1938年9月2日《新华日报》的记载,认为《笔的三个阶段》“由记者记录,载上海《华美》周刊10月22日第1卷第27期”①林甘泉、蔡震主编:《郭沫若年谱长编》第二卷,第776-777页。。这样的描述存在以下几个问题:第一,在《笔的三阶段》一文中,郭沫若有这样的文字:“在演说的途中忽然想到了新闻纸的发生史上来,于是乎我又继续着信口开河的说。”这“信口开河”地说出来的话,就是秦以前的史官刚正不阿,与其使用刀来记述有关,秦以后的史官精神软化,与其使用了软化的毛笔有关,而现在的记言记事者使用起了钢笔,因而记者们的精神应该更具钢性。“信口开河”地说,显然表明郭沫若在演讲前并没有明确的主题,所谓做了“题为《笔的三个阶段》的讲话”的说法不尽准确;第二,《华美》第1卷第27期上确实有郭沫若此次演讲的相关文字,但作品名为《笔的三阶段》而非《笔的三个阶段》,作者则被明确标示为“郭沫若”而非“记者记录”,而文末所写的“(九月四日青年节)”,则呈现了郭沫若该文完成的时间;第三,《笔的三阶段》一文除了刊载于《华美》之外,还在《新闻记者》第1卷第6、7期合刊上全文刊载过。《华美》第1卷第27期出版于1938年10月22日,而《新闻记者》第1卷第6、7期合刊出版于1938年10月10日,比《华美》所载早12天。因此,《华美》所载该文末尾所标注的“(青年记者)”或许是“《新闻记者》”之误,其本意在标明《笔的三阶段》系转载《新闻记者》上的该文而来。
其次,《郭沫若年谱长编》第二卷第784-785页记载了郭沫若1938年10月20日的行踪,说他当日下午在“青年会西餐室”出席青年记者学会举行的茶会,讨论“抗战中的文化工作问题”②林甘泉、蔡震主编:《郭沫若年谱长编》第二卷,第784-785页。。在讲话中他重点阐述了抗战以后文化人的改变,以及“文化水准通俗化”的问题。关于后者,他举了“我们”在X战区去放映抗战影片如《保卫我们土地》等却不被乡民理解的例子作为支撑。而在记录此事的1938年10月21日《新华日报》第2版所载报道中,该讨论会举行的地点是“青年会西餐室楼上”,去×战区放映影片《保卫我们土地》《热血忠魂》《八百壮士》的人是“他们”而非“我们”。③参见密林:《抗战中的文化工作青年记者学会昨日讨论》,《新华日报》1938年10月21日第2版。
最后,《郭沫若年谱长编》第二卷第827-828页记载了郭沫若1940年3月17日晚在青年记者学会总会演讲《写作的经验》一事,注明了新闻刊载于“17日《新华日报》”,而“演讲记录载6月7日《星岛日报·星座》第610号)”④林甘泉、蔡震主编:《郭沫若年谱长编》第二卷,第827-828页。。
《星岛日报·星座》第610号刊载的文章名为《写作的经验》,记录者为北鸥。在文前,有编者写的说明文字:“本文系郭沫若先生在重庆青年记者学会演讲之记录。因时间匆促,不及请郭先生校阅。如有错误当由记录者负责”。随后,6月10日出版的《青年杂志》第2卷第1期上刊载了《郭沫若的写作经验——在重庆记者学会讲》,署名“金叶节录”。同年8月,浙江出版的《新青年》第4卷第6期发表了署名“郭沫若讲北鸥笔记”的记录稿,“这一版本与《星岛日报·星座》上的略有差异,没有节录原稿中关于‘条件反射’的例子,也没有疑似阑入的末段文字。”⑤金传胜、薛婧妍:《郭沫若演讲史料考辨》,《郭沫若学刊》2018年第3期。同年11月5日,安徽出版的《皖南人》第2卷第1期上有郭沫若的《写作的经验》,但未署记录者姓名。1943年11月15日出版的《国讯》第352期(新174号)上,刊载了署“石光记录”的《写作经验谈》。这几个版本均未经郭沫若审阅,记录的文字有同有异。考究其间的差异,无疑有助于我们明确郭沫若此次演讲的实际情形及内容,而这些版本,则证明了郭沫若此次演讲的内容具有较高的指导价值。
“新闻纸在平时是主要的社会教育机关,在战时更兼是对敌的坚强的文化堡垒。”⑥郭沫若:《笔的三阶段》,《华美》第1卷第27期,1938年10月22日。郭沫若在1938年记者节纪念会上对青年记者们的讲话,充分体现了他对新闻的重视。在他眼里,自“七七事变”至当时的十三个月里,除军界之外,新闻界是“各项工作部门中”“最活跃,最有效果”者。因此,他“深切地感觉着”“对于记者诸君的敬意和感激”。这些“记者诸君”,正来自“青记”,来自他自己担任名誉理事的中国青年新闻记者学会。郭沫若对新闻事业的重视,对战时新闻记者劳绩的肯定,与他敏锐的文化眼光、所处的文化厅厅长的地位密切相关。回望郭沫若与“青记”的关系,是确证郭沫若与战时文化事业之关联的重要一环,但在事实的考证、梳理、辨析方面,仍有不少问题需要我们去正视并努力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