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仙进(重庆移通学院)
失去比喻的水,平凡如我的母亲
喜欢用手种出碗中蔬菜和肉类
带着郁金香气味的傍晚,冰箱里挪出
西红柿,卷心菜,五块钱的猪肝
菜刀下祷告,然后吃掉
前一段时间,她让我教她使用智能手机、洗衣机
眼睛里养一截枯木头,像她笨拙
没有扦插活的手指
怀念那间有火炉的小屋子
里面住着几张满是褶皱的瘦脸
青苔切割的磨盘和祖母一样,熟悉作物的用途
碾黄豆点豆花,磨玉米烙粑粑
剥掉稻谷的黄色外壳
投入年轻的骨头、血肉
磨成对抗贫瘠的针
劳作、生育也是两块磨石
流出一堆更加木讷的孩子
我的祖母,一生都在水边磨命
最后,成为一块
安静而又平整的石头
四十几岁的男人数钱,数着警戒线以下的寿命
嘟囔着“能挣钱的日子不多了”
灰尘像花朵般散去,他要尽力扮演好
某人的儿子、某人的丈夫、某人的父亲
瘦小的身体,在盐水中
反复腌制
首先在黄昏中接受熏陶,镀上金身的是
我的祖父。他仍不听劝告,端着碗,饮酒
于是我看到高耸的云杉
就想起楼梯下悬置的棺材
两者都足以承载他的肉身
地里,夕阳正拨开种子的硬壳
祖母脱下暮色长袍,带着决绝
从山的另一边归来,青冈树
如利剑,鸟巢、躺椅、菊花茶
用心虚构父亲不变的晚年
儿时的英雄已经彻底败给了黄昏
迫切需要长久的休息,以便饮下最后的余晖
羊群从河滩回来,我承认
不止一次,生出从他手里接过鞭子的冲动
一场急促的雨,填满阳沟和植物种子
黄褐斑、白头发、鱼皱纹构成一个母亲
她的叮嘱在冲刷下模糊,化为芦苇般的柔软
使我不敢反驳,做完春天的第一场梦
妹妹戴着红领巾,推开了门的慌张
我的云南系着,三十三条大河
金沙江浑浊,像抽打我的皮带
涛声穿透玻璃窗
烟草叶,山货药材,盐巴,布匹
藏起日常用品,桥头,满满失掉脚掌
滇东北附着
受苦的骨头,生锈的骨头
夜雨,积满前朝的马蹄
旧窗子,旧门,旧石墩
穿着白大褂的事物
血缘淡薄范家,层叠的木头房
以及被关在门外的穷亲戚
这些代表的名字,有一天从祠堂掉落
雨夜打磨一把锁
手中升起一把黑伞,跳跃着羊脂玉
铁錾子,凿出河沟的石头,砌成土屋旁的坟
擦拭黑棺材,像打磨明亮的镜子
棉花,布料,毛线,针脚
虚构成一个女人或母亲,丈量赤裸肉身
金沙江畔吃酒,钓鱼,拜菩萨。雪开始融化
分食一个苹果,剔除关于哲学的部分
去掉呻吟——多病的血缘关系
抽离身体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