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根圭介 徐明中
“借了钱就得还,小时候父母没教过吗?”那个叫熊田的男子翻着白眼睨视着藤堂。他年近五十,戴着有色眼镜,脖颈和手腕上缠着闪闪发光的金链子。默默站在旁边的另一个胖胖的男子年龄不详,是个光头,全身紧绷绷的都是肉。
藤堂不停地擦着额上的汗水,近来突如其来的发胖使他的身体变得浑圆。妻子美铃站在餐桌旁,担心地看着眼下发生的情景。
“下个月一定还!”
“你上个月也是这么说的。”
熊田环视四周,不客气地说道,“ 夫人! 你怎么也不给客人倒茶?我们在大热天特意赶到可不容易啊。”进入八月以来,一直是持续的高温天,尽管现在已是晚上八点,气温丝毫没有下降,今晚可能又是个炎热的夏夜。
“下个月一定还……”藤堂无力地重复着。美铃跑到他身边,轻轻耳语。刚开始,藤堂摇头反对。经过一番劝说,又开始点起头来。“我们马上去拿钱,请给我两小时,拜托了。”
“两小时就能把钱凑齐?那可不是小数目,整整一千万日元啊。”熊田一脸不相信。
藤堂没理他,转向我央求道:“不好意思,你的车能借我用用吗?我去趟日出城。”
说实话,我也知道他最近处境不妙,别墅的停车场上不见了他曾引以为豪的银灰色大奔。
但我从不把车借给别人,只是遇到今天这样的情况,又看到美铃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实在不忍心拒绝藤堂的请求。
熊田挡住藤堂,低声威胁道:“记住了,只给你两小时!
如果你违反承诺,不仅你有危险,我也无法保证夫人和你朋友的安全。”
听了这番话,我心里非常气愤。我和这事没一点儿关系,就是来拜访老朋友,现在反被对方视为人质。天下哪有这种道理?美铃愧疚地看着我,充满了无限的歉意。
藤堂出去一会儿后,停车场传来了马达启动的声音。我的车是四十年前意大利产的阿尔法·罗密欧牌红色小轿车。对不感兴趣的人来说,那不过是辆老爷车而已。不过,这种老古董自有它的味道。
“现在报道一条刚收到的消息,久侦未破的连续杀害妇女事件有了新进展……”播音员突然没来由地插播一条新闻,让我吃了一惊,猛然加快了车速。
这样崎岖的山道,如此漆黑的夜晚,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我调大音量,播音员继续播报:“再重复一遍。两年前在东京多地发生的连续杀害妇女事件有了新的进展,警方查证了犯罪嫌疑人的身份……”
我紧张地听着。这家伙的作案手法每次都基本相同,先将被害女性强行绑架至车内,然后加以杀害。其特点是用尖刀毁坏被害人的面容。
这时,我的视野里突然看到一个黑影。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咚”的一声,车体受到了相当大的撞击。我停住车,闭上眼睛,静默片刻后,透过车后窗望去,什么都没看见。我战战兢兢地打开车门,发现对向车线的路边停着一辆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红色轿车。
再次环视山道四周,还是没见到一个人影,但是我的车刚才确实碰到了什么。我朝道路护栏的外侧望去,隐约看到杂草丛中露出一条人腿……
一个半小时过去了,我和美铃坐在椅子上,心里直疑惑:日出城不远,不是很快就能回来吗? 美铃的娘家在日出城,她的父亲经营不动产开发公司,一千万日元不过是小菜一碟。
难道阿尔法·罗密欧轿车在路上出故障了?这辆车确实有点儿老旧。突然,我有了一个新的推测:难道在这紧急关头藤堂又开始犹豫了?或者逃跑了?
这时候, 熊田拿着手机,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着。他在接听电话,态度极其谦恭。关了手机后,他对胖子吩咐道:“老爷子叫我,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胖子一边点头一边问:“如果那家伙不回来怎么办?”
熊田不怀好意地朝我俩看了一眼:“那就对夫人做做工作,叫她还钱。像她这样的女人长得不错,还有一定的商品价值。”
美铃转过头去,气得脸色煞白。
离最后时限还差十五分钟。
熊田走后,胖子坐在沙发上,一个劲儿地吃喝着,还不时向美铃投来邪恶的目光。美铃强作镇定,每次我安慰她不要害怕时,她总会拼命地装出笑容,脸颊上还会露出两个美丽的小酒窝,摄人心魄。
追根溯源,是我给了美铃和藤堂相识相恋的机会。美铃是我小学同学,五年前,我俩在新宿地铁站的月台上不期而遇。之后,我便与美铃开始交往。没过多久,我又介绍大学时代的哥们儿藤堂和她认识。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他们两个走到了一起。
参加婚宴的时候,我无意中从其他宾朋口中听到了藤堂勾引美铃的秘密。有一晚,藤堂热情地邀请她去一家高级酒店用餐,并且偷偷地在美铃喝的酒杯里掺入葡萄酒之外的物质……
一小时五十分过去了,离最后的时限还有十分钟。美铃突然果断地发出了声音:“请让我打个电话!”
倒下的是一个肥胖的男子。
“喂!快醒醒,你怎么啦?”人还有呼吸,我一边问,一边用手拍着他的肩膀,对方没有反应。
这时,我看到他身邊有两个鼓鼓的信封。信封上有几处破了,露出了装在里面的成沓纸币,都是一万日元的大钞,估计共有一千万日元。
我又拍打了男子几下,他依然没有反应。于是,我拿出手机,准备叫救护车。但就在按最后一个键时,我犹豫了,耳边似乎听到一个声音:“应该把钱占为己有!”
产生这种想法也无可厚非。
如果把男子送去医院,他的医疗费用都将由我支付,因为我是这起交通事故的肇事者。而从刚才到现在没见到其他车辆经过,谁都没有目睹这起车祸。一个声音又在响:“我太穷了,天天晚上上夜班,还是全部拿走吧,毕竟是一千万日元啊。”
就在我苦苦思索的时候,那辆轿车中突然传出手机铃声。
看来,是有人要和那个男子通话。对方是谁?是朋友还是恋人?那个男子有金钱又有恋人,而我什么都没有。
真烦人,那个手机铃声始终不停地叫着……
我用手电筒照了照四周,发现身边有一块大石头。老天都在暗示我,我决定好好享用这笔巨款。认了吧,这就是你的命运。
一小时五十五分过去了,离时限还有五分钟。美铃还在不停地按着手机键。
胖子看了看手表,自言自语地说:“快了!快了!”然后摇晃着肥胖的身躯进了卫生间。
我确信藤堂已经逃走了。这个过去就喜欢虚荣、自视清高的人其实是个没有责任感的家伙。
我紧紧地拉住美铃的手,小声劝她:“藤堂向来是个不可信的家伙,你赶快跟我一起逃走吧!”美铃冷冷看着我,说:“我想他很快就会回来的,你自己先走吧!”
站在她的立场也许是理所当然的。虽说是没有爱情的夫妇,但藤堂毕竟是她的丈夫,我不过是她的旧友。她不想伤害我,现在这样说也没办法。事态紧迫,我一把拉住她的手,试图带她出逃。美铃却坚决地挣脱了我的手,强硬地拒绝了我的好意。
卫生间里传来了抽水马桶的流水声。胖子出来了,像王者一般威风凛凛地站在我们面前,同时看着手表倒计时:“三、二、一,时间到了。”
远处似乎传来了熟悉而又独特的轿车排气声。是幻听吗?不,这就是我的阿尔法·罗密欧轿车发出的声音。少顷,一股强力把房门推开了,藤堂气喘吁吁地闯进来。
“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胖子轻松地调侃道,“钱带来了吗?”
藤堂递给他两个厚厚的信封。胖子盘坐在地板上,有滋有味地数起钱来。
藤堂对我解释道:“你的车不行,刚发动不久就出问题了。我想打电话给你们说明情况,谁知手机又坏了。”
这时候,客厅里突然响起了手机铃声。胖子慌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喂!……是,是,我知道……您问钱吗……没问题,已经到手了。我马上就去!”
关了手机,胖子大咧咧地对我说:“喂!把你的车借我用用!”
“开什么玩笑,我的车借给你?”话刚出口,我脸上就挨了胖子沉重的一拳,鼻子里流出大量鲜血。
用什么东西塞住鼻孔呢?我环视四周,无意间和美铃四目相对。她一直站在稍远的地方冷冷地看着我。“你能把纱布或者毛巾给我吗?”我开口问道。她露出害怕的样子,就像怕传染病细菌传给她那样,远远地拿出一块袖珍纱布扔给我。我的心里很不爽。你怎么对我这种态度?我在危急时刻豁出命来保护你,不说好话也罢,至少也得表示一点儿谢意。
美铃毫不客气地睨视着我,声音尖利地说:“你应该明白我不感谢你的理由。我不知道你为何今晚到访,但知道你最近经常戴着偷听器偷听我们的电话,而且每晚都开车来我家门口骚扰。”
我听了很不服气。这还不是担心你吗?我要监视藤堂是否对你家暴,光从外面观察是做不到的,所以必须使用偷听器。
在离婚判决的时候,这会成为有力的证据。
美铃的声音越发严厉:“你为什么希望我们离婚?我们是相爱的夫妻!你为了我确实费了很多心机、造了很多谣。说什么我和你谈过恋爱,我和藤堂结婚是迫不得已。老实告诉你,赶快住手吧,否则我就将起诉你!”
我气得浑身发抖。你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来?对了,她刚才经历了恐怖的体验,目前还处于混乱之中,还是先让她稳定一下情绪为好。于是,我说:“我要回去了。”
我把尸体拖到车子后面,打算先用男子的轿车把尸体载到奥多摩湖沉入湖底,然后再返回原地换乘自己的轿车。就在这时候,车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手机的液晶屏上显示出“熊田老大”的字样。出于好奇,我按下了通话键,对方的吼叫立马传来:“喂!胖子,你这浑蛋!要我等到什么时候?!赶快滚过来!难道你想携款逃跑吗?”对方不等应答就挂断了电话。
啊!我不由得吹起了口哨。“难道你想携款逃跑吗”这一句话让我觉得自己抓住了好时机。我打开了收音机的开关,里面依然在不停地重复播报“罪犯小平健太郎已经被捕”的新闻。如果车内装着电视机,想必正在播放罪犯的照片,可惜这辆车没有。
突然,巨大的警笛声从四面八方袭来。我的头脑里一片空白。自己一直按照限制车速行驶,身上系着安全带,有什么问题吗?我将车停在路边,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被四辆警用吉普包围了。这是干什么?虚张声势吗?
“有什么事吗?”我摇下车窗,竭力保持镇静,对车门外的一名警察发问。
“这是你的车吗?”
“是的。”我点点头。
“ 请出示你的驾照和车检证!”
我心里着急,直怪自己不该说了愚蠢的谎话。也许车主就是那个死去的胖子,他可能是警方追踪的对象。没办法,我只好交了自己的驾照,又装模作样地寻找车检证,战战兢兢地打开了车内的一只手套箱。刚一打开,一只红色的袋子就掉了下来,我好奇地朝袋子里瞄了一眼,瞬间冷汗直流:里面放着绑人的绳索和一把大型的尖刀……
进入公寓电梯间,我不由得想起了美铃……很早就习惯和你待在一起了,只要在街上见到和你相似的女性,就会不停地看着她。老实说,我曾跟几个打过招呼,并对她们发过邀请。虽然如此,还是没能满足。因为只要不是你,我还是看不上。
这时, 有人在背后叫我。回头一看,几个男子团团将我围住。一个表情严肃的中年男子向前一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你就是小平健太郎?”
我不由自主地点点头。男子对我出示警察证:“有事问你,跟我们走一趟!”我被催促着走到外面,中年警察又问:“你的车呢?”
我无奈地回答:“被偷了。”
“被偷了?在什么地方?”
我講起了先前发生的一切。中年警察以目示意,一个青年警察立刻跑远了。他一定通过电话通知其他警察去寻找那辆阿尔法·罗密欧吧?
坐在警车后排的座位上,旁边的一位警察问道:“你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哪种事?”
警察用手指指着自己的脸颊说:“为什么用尖刀割裂被害人的脸?”
“那是为对方做‘酒窝。”我轻描淡写地说道。
那些女性都没有酒窝,只有美铃独擅其美,所以,我只能通过外力来弥补这种缺憾了。
(摘自《啄木鸟》2021 年第11 期,本刊有删节,姜吉维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