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阳 董 维 杨天仁 郭宏伟
黑龙江中医药大学,黑龙江哈尔滨 150040
《外科正宗》是我国古代医籍的重要典范之一,陈实功在总结外科医理和习医实践中,告诫医师不仅要有广博的知识、精湛的技术,还要有高尚的医德和孜孜不倦的进取之心,其提出的“医家五戒”与“医家十要”不仅被美国华盛顿乔治大学认为是世界上最早的医学道德范例之一,更是我国宝贵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本文采用历史文献研究和比较分析法,进行了《外科正宗》的理论和医学教育思想研究,总结了作为一名医师应先懂得儒家传统文化的精华,以指导医疗行为;在技术上应当精益求精,传承创新;在对待患者时应当爱护患者,救死扶伤;并且疾病谱在不断变化,作为医师当终身学习等医学教育思想,它对现代中医药高等教育具有重要的影响作用,对中医药人才成长具有引领意义,对促成中医药学“传承精华、守正创新”具有导向作用。
陈实功,字毓仁,号若虚,崇川人,中医外科学“正宗”派的创始人,师从著名医学家李沧溟,并深深受到其恩师的影响[1]。李沧溟认为:“医之别内外也,治外较难于治内。何者?内之症或不及外,外之症则必根于其内也。”[2]李沧溟的医学思想对年少的陈实功影响深远,并成为其将来数十年从医生涯的座右铭。陈实功晚年结合自身临证经验,并在搜集明代以前外科有效方剂的基础上,完成著作《外科正宗》,全书体例完备,条理清晰,图文并茂,是中国医学史上一部重要的外科学著作。徐灵胎评曰:“此书所载诸方,大端已具,又能细载病名,……,所以凡有学外科者问余当读何书,则令其先阅此书。”[3]《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赞其“列症详,论治精”[4]。此书颇受后代医家传诵,仅清代就复刻7 次,新中国成立后又先后排印5 次。
《外科正宗》不仅在外科学上颇有建树,同时在书中设立“医家五戒”与“医家十要”专篇,作为医家从医律己的道德规范,对医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1978 年美国华盛顿乔治大学主编的《生物伦理学大百科全书》认为,中国古代医家陈实功的“医家五戒”与“医家十要”是世界上最早的医学医德范例之一,与古希腊的希波克拉底誓词、犹太的迈蒙尼蒂斯日祷词等并列[5]。“医家五戒”与“医家十要”专篇,是祖国传统医学道德的精髓所在,“医家五戒”思想指出了医者应摒弃的不良行为,如贪婪与放纵,强调了医者注意行为准则的重要性;“医家十要”突出了医者应尽的道德义务和职业责任,如知晓儒理、勤读医书、尊重同道等,“医家五戒十要”不仅在当时看来是较完整、规范的医德要求,而且对现代医家提高个人修养、提升医疗服务水平和质量仍具有重要的意义[5]。
陈实功在“医家十要”的第一要中指出,医家应“先知儒理,然后方知医业”[3],习医理之前,需要先懂得古典经文,通晓文学、历史、哲学等。陈实功自幼对历代名医的理论、病案等一类书籍勤学苦读,爱不释手,而且兴趣广泛,所涉猎书籍包含古代前贤所著的文化、哲学、理学等方方面面[6]。作为医学生,所学的医学知识是用来提升专业技能,而人文社科类知识则是用来提高个人涵养。医者在诊治患者时,不仅要关注疾病本身,更要关注患者的生活环境和心理诉求等,这便是陈实功的“先知儒理,然后方知医业”[7]。医学生通过涉猎广泛的知识,提高自身的人文素质,树立崇高的思想道德目标,并与医学知识相结合,在医疗实践中体现医者的人文关怀[8]。
在中国悠久的历史文化中,医学人文理念在早期就彰显了其特殊的影响力,用“仁”的思想影响着世世代代的医家[9]。春秋战国时期,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思想,“仁”是核心,“仁”思想结合中医药的思想,不仅形成了“医乃仁术”的观念,更形成了医者行医时必须遵循的职业道德,“尽心尽责而活人,竭诚敬业而轻名利”就是历代医家医德的真实写照,两千多年来,“医乃仁术”得到历代医家的认同,是对中医医德最集中,也是最深刻的表达[10]。在一些文学典籍中也有一些关于“仁学”思想的记载,如《论语》中记载:“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礼记》中记载:“君有疾饮药,臣先尝之,亲有疾饮药,子先尝之。”《左转》中记载:“三折肱,知为良医。”[11]
作为中医学理论体系的奠基之作,《黄帝内经》便是诸子百家争鸣产生的医学成果之一,此书也是最早记载医师行医规范的著作,标志着医学人文道德理念雏形的形成,提出了人命至重、仁爱救人的医德原则,学医者必有仁人之心,热爱医学,强调对医师的挑选实为郑重。沈之问著《解围元薮》后,希望得到品学兼优的后生传承,如遇不到,甘愿珍藏起来,不使之成为赚钱的工具,并说到竹林七贤之嵇康夜不遇至人,则广陵散无传于世,广陵散不过琴曲之调,何况医术关乎性命[11]。
回顾中医的发展历史,在儒家学说影响下形成的中医医学人文思想,在医者们的实践中不断得到深化,在行医的过程中仁同一视、关爱体贴、竭尽忠诚、全心全意,且不追求名与利,便是“医乃仁术”的真时写照,时刻秉持高尚的道德理念和崇高人格,用精湛的技术为百姓服务,其中的仁爱与奉献值得后人学习[11]。
陈实功认为:“为医善用方,如将善用兵。善于水者,涉海潜波,瞒津扑浪;善于陆者,穿山越岭,附葛攀藤。奇偶者,鼓舞飞扬;蹊径者,浮沉钻凿。弱者可守,强者当敌。此为将得兵用兵之大法也。如为医者,理皆仿此。”[2]治病首先要辨清患者的体质、疾病的轻重,知晓病由内生或外生,方可选择治法,可汗、可攻、或吐、或下,或宜和解,或宜补益;其次要了解方剂的功效,某汤善汗,某散善攻,某丸善和,某丹善补[12];再次“病要论久新,要法在于宽治猛治,常见治者,不论病之新久,本之盛衰,又不悟因虚致病,因病致虚,其中又有虚热、虚寒之别,一例妄行攻治,如盲人骑瞎马,半夜临深池,岂不致危哉”;又如望闻问切、神圣工巧亦可兼之,所谓望其形而通其神,闻其声而明其圣,问其由而得其工,切其脉而续其巧[13]。此四者,诚为初学之规矩与准则。
陈实功在“医家十要”的第一要中指出习医者应“勤读先古名医确论之书,须旦夕手不释卷,一一参明,融化机变,印之在心,慧之在耳,凡临证时自无差谬也”[2],博极医源,精勤不倦,医学理论知识是深奥与庞杂的,需要医学生潜心研究与思考。明代著名医药学家李时珍在向后人分享自己的学医经历时说:“长耽典籍,若啖蔗饴。遂渔猎群书,搜罗百氏。凡子史经专,声韵农圃,医卜星相,乐府诸家,稍有得处,辄著数言。”陈实功在对外科病痈的疽治疗中,用病例的形式形象描述了医者勤学医理的重要性,在《外科正宗》“痈疽治法总论第二”中提出“病要论久新,要法在于宽治猛治”“汤丸散丹要在发而必中,神圣工巧成为学者机关”“治在活法”“用之必得当,医斯可以称良;词虽近于粗鄙,可为后学提纲”[3]。
烂熟医理方可发展创新,陈实功在其老师思想的影响下,一反历史上轻视外科、重内科的现象,用内科理论知识指导外科疾病的论治,并强调一位好的外科医师必须勤读历代医家名著,提高医学理论知识,不能只注重外科疾病的表象,勤奋读书,参透医理,是以后临证无差错的根本[1]。李攀龙在《外科正宗》序中,对陈实功在外科学领域的思想进行了高度概括,并指出:“医之别内外也,治外较难于治内,何者?内之证或不其外,外之证必根于其内也。”[11]陈实功治疗外科疾病,先审证求因,然后内外兼治[14]。《外科正宗》“病有三因受病主治不同论第十二”中提出“痈疽虽属外科,用药即同内伤。凡医者治法,不可混于内理,以致生变症”[15],“内之证或不及于其外,外之证必根于其内”,“盖疮全赖脾土,调理必要端详”[2],“疮疡之为病,毒邪由表入里,流窜经隧,深伏脏腑之故”[2],因此治疗上不能仅药用于外,而是从本而治,驱邪毒从表而出,内外同治,方可相辅相成,两者地位等同,内服可短其根本,驱邪外出,如仅内治,而不及时外治,则使失于及时外治的邪毒滞留于外,则有毒邪内攻之虑[16]。陈实功重视内外结合,强调整体观念,促进中医外科的发展,为后世指出了治疗外科疾病的正确观点和方法,与陈实功年少时勤读先古名医著作密不可分[17]。正如陈实功在《外科正宗》“自序”中所言:“余少日即研精此业,内主以活人心,而外悉诸刀圭之法,历四十余年,心习方,目习症,或常或异,辄应手而愈。”[18]
陈实功行医40 余年,治病不求报,大江南北赖以全活者不可胜计,在82 岁仙世时,闻者无不悲泣。《通州直录州志》记载:“一妇腮生毒疔,延实功诊视。实功曰:‘疔毒走黄,当不治。’妇闻之泣下如雨,曰:‘吾全家当绝!’实功问:‘何以至此?……’实功不忍弃之,乃备火酒,刺疮出脓三、四碗,外敷膏,内服药,三月竟瘳。”据记载,陈实功经常给人处理腐烂化脓的伤口,从不顾患者臭秽及个人感受[10]。
陈实功在“医家五戒”第一戒有言:“凡病家大小贫富等请视者,便可往之,勿得迟延,厌弃,欲往而不往不为平易;药金毋论轻重有无,当尽力一例施与。”[2]在医师面前,都是患者,不应因患者的家境条件而产生嫌弃与延误之心,陈实功将此作为其阐述“医家五戒”的第一戒,足见其把医者仁心、普同一等作为成为医师的第一条准则[7]。普同一等,首先指贵与贱相等,贫与富相等,在医师眼中所有就诊者都是患者,对之用心皆一,施药无二。《千金要方》卷首作“大医精诚”,是医德专篇,记载到“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医师应为医术不精而忧虑,不应忧愁报酬不多,此为舍弃本业[19]。
“医家十要”的第七要中记载:“贫窘之家及游食僧道衙门差役人等,凡来看病,不可要他药钱,只当奉药;再遇贫难者,当量力微赠,方为仁术,不然有药而无火食者,其命亦难。”足见其对待患者一视同仁,视患者为亲人,作为一名高尚的医师,更需要关注的是患病的人,而不仅仅是疾病[7]。《外科正宗》痈疽治验中还记载了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妇,背上的疮疡已过半月,愈发严重,因家贫无法医治,家属已准备后事,陈实功见此,便说服病家“医后药金分毫不取,直待患者果愈”,家属都赞同,最后经陈实功精心用药与照料,不足百日,该老妇痊愈康健。众乡人闻者皆称赞,陈实功却说:“吾不过方伎中一人耳,此业终吾之身,施亦有限,人之好善,谁不如我。”[7]陈实功一生治愈的患者众多,身份地位不同,其中贫苦百姓占相当大的一部分,面对此类患者,其常常慷慨解囊,普度众生。
据明代南通大诗人范凤翼记载:“吾里若虚陈君,慷慨重然诺,仁爱不矜,不张言灾祸以伤人之心,不虚高气岸以难人之请,不多言夸严以钩人之贿,不厚求拜谢以殖己之私。”[20]
中医历来有出诊治病的优良传统。传说古时中医弟子临出徒时,老师要送两件东西,即一把雨伞、一盏灯笼,让学生不能忘掉医师的本分。古代“医药不分”,医师既诊病又卖药,有药店门前挂鱼形幌子,表示卖药不分昼夜,24 h 为患者服务。
终身学习,是习医者之本务。医师职业与患者的生死息息相关,医学生不仅在学校要习得精湛医术,从医后更要有持之以恒的学习精神,陈实功在“医家十要”的九要中指出:“古今前贤书籍及近时名公新刊医理词说,必寻参阅,以进学问。此诚为医家之本务也。”[2]医师不仅要广泛阅读历代名医经典著作,还要着眼未来,推陈出新,在先人经验的基础上,不断进取[7]。皇甫谧在《针灸甲乙经》中也记载:“医生如不精于医道,虽有忠孝之心,仁慈之性,而对人民疾苦,仍然是无济于事。”
一名合格的医师,初学于古籍,后不应拘泥于古籍,陈实功在《外科正宗》中记载了许多适合于大众的、实际中切实可行的外科治疗方法,至今仍被使用,便是源于陈实功对于古代医家既有的理论,从不照本宣科,而是举一反三,灵活变通,把自己在从医经历中积累的宝贵经验与古籍记载相互结合。朱震亨在《局方发挥》中曾强调《素问》是载道之书,认为“仲景诸方,实万世医门之规矩准绳也”,其注重理解其意,而不机械地搬用其方。明代医家李盛春在《医学研悦》中说到“千古不变者,医之理,而变化无穷者,方之用,故脏腑经络血脉,千古不变之理也”[11]。对经过变化的药方,最后方剂的完成还需再次结合患者的病史、证候脉象等多种情况进行分析,才能最大程度上发挥它的效果,这是一名医师毕生要研究的方向。
陈实功在《外科正宗》“痈疽治法论第二”中写道:“方不在多,心契则灵;症不在难,意会则明。”[2]临床中会遇到的病例千方百症,难将说尽短长,方不心契,症不意会,如疏淡之交。古代医家留下了许多有用的方剂,熟练掌握是习医的基础,运用时还要因人、因时、因地进行加减变化才能效如桴鼓,所以说对于方剂的运用,贵乎加减变化得法,正如《灵枢》“禁服”篇曰“夫约方者,犹约囊也,囊满而弗约,则输泄,方成弗约,则神与弗俱”[21]。明代李梴《医学入门》中也指出“与其方多而不效,莫若方少儿意深”[22]。清代程履新《易简方论》中记载“方取简练,不求繁多。盖简练熟历,……,繁多散慢漫,则头绪杂,而莫知所以”之论[23]。前人在创立方剂编写方书时,后多附加减之法,方剂加减中,又有药味的加减、药量的增减、合方等不同,也意在此。现代临床中将古方、时方与药理研究相结合进行加减,加减变化中要做到依据原方法则,在药与药之间、药与法之间、药与方之间,均要有机的内在联系,不是机械地将药物按照功效拼凑成方。
关于终身学习,陈实功还提出同道相学,在“医家十要”的三要中指出“凡乡井同道之士,不可轻侮傲慢,与人要谦和谨慎。年尊者,恭敬之;有学者,师事之;骄傲者,逊让之;不及者,荐拔之。如此自无谤怨,信和为贵也”[2]。尊重他人是科学工作者在学术争鸣创新中应有的崇高品德,医学是造福人类,以惠天下后世的事业,而不是为个人树碑立传。金元四大家的学术观点尽管各有所长,但并没有影响其之间的配合与推重,如:刘完素与张元素分别为河间、易水两派的创始人,刘完素喜用寒凉,张元素主张温补,彼此观点不同,但两者互相切磋,各取所长,张元素最后提出治外感、传染病等方面用辛凉解表之剂,创立“九味羌活汤”表里双解治疗伤寒三阳之证[24]。沈之问在《解围元自序》中也讲到自己善于向同道学“先于我者,知而必师之;后生于我者,知而也师之。苟得一言善法,即珍而笔之,随即随证若干方,旁授考试,验而奇异之,始录也”。
医学生励志要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医师,要具有铁杵成针、终身学习的进取精神,及时通过媒体、报刊、学术会议了解医学的最新动态,掌握前沿技术的应用,才能更好地运用于临床工作中,为患者服务。孙思邈在《大医精诚》中提出,医道是“至精至微之事”,习医者必须“博极医源,精勤不倦,不得道听途说”,医学知识是用来治病救人的,不得半途而废、不求甚解。“世有愚者,读方三年,便谓天下无病可治;及治病三年,乃知天下无方可用。”[25]医师在医疗实践中要坚决杜绝搪塞责任、粗心浮气、学而不精的不良学术作风。
中医药高等教育承载着我国独特的历史、文化和国情,是中国古代医学智慧在现代得以传承、发展、创新的一个载体。古代的医学典籍便是医学智慧最集中的体现,字里行间都是古人留下来的宝贵财富。《外科正宗》作为我国古代医籍的典范之一,陈实功将其毕生心血凝聚在作品之中,告诫习医者不仅要具有广博的知识、精湛的技术、高尚的医德,还要具有孜孜不倦的进取之心,这只是古代医籍的一个缩影,历代名医著作中都富含了引人深思的医学教育思想,值得现代人去研读与发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