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的“生活决定意识”思想及其当代价值

2022-12-06 13:19陈永杰柴玉芳
关键词:费尔巴哈黑格尔感性

陈永杰,柴玉芳

[江南大学,无锡 214122]

“生活决定意识”思想应当说是关于马克思哲学革命的纲领性概括,贯穿于马克思的整个哲学思想历程之中,由此出发有助于我们把握马克思的哲学革命及其理论成果——历史唯物主义。在近代思辨哲学那里,自我意识从“我思”出发巩固和确证了其主体地位,集大成于黑格尔的“绝对精神”,最终成为具有独立主体地位的纯粹意识。在黑格尔看来,现实生活只是作为绝对精神的自我展开,并且被消解于纯粹意识的辩证运动中,因此,其哲学自然而然地具有忽视人的感性经验与将现实生活中的问题神秘化的倾向。马克思批判性地继承了黑格尔辩证法,确立了感性活动原则,也以此原则超越了费尔巴哈的直观唯物主义。在马克思看来,人类的历史过程并非高度思辨的逻辑推演——“不是意识决定生活”,而是现实个人的对象性活动(即实践)带来对象性的“感性意识”——“生活决定意识”,由此马克思翻转了从纯粹意识出发理解生活世界的近代思辨哲学。如果我们不能从马克思哲学革命的“原则高度”来理解“生活决定意识”思想,就有可能沿袭思辨哲学意识对象的虚无性——抽象的自我确证,或者将唯物史观当作先验的公式、“恶劣的教条”、抑或是无内容的其他观念形式,自然也就无法揭示历史之本质性的一度而失落了“生活”。因此,对马克思“生活决定意识”思想做出切近的理解,深入社会现实并把握由对象性活动带来的“感性意识”,便成为当代马克思主义研究中一个重要而紧迫理论课题。

一、对近代思辨哲学意识内在性的揭示

“生活决定意识”思想是马克思在对思辨哲学之理论限度——意识内在性的翻转过程中逐步生成的。尽管青年时期的马克思曾经是一个黑格尔主义者,倾向于黑格尔哲学中的自我意识即“康德、费希特因素”,但由于致力于改变现实生活世界的初衷,青年马克思在撰写博士论文时期便展现出与鲍威尔等人思想的不同。随着《莱茵报》时期对社会政治生活的直接参与,马克思由纯粹的理论批判转向了对现实世界的批判。因而与青年黑格尔派的思想差距不断呈现出来,直至《莱茵报》末期与“自由人”的决裂。在《德法年鉴》时期对黑格尔法哲学的批判则意味着马克思已经彻底摆脱了抽象的自我意识之立场,而诉诸现实世界的对象性活动。

马克思从未放弃对现实的思考,正如他是为了批判当时现实的德意志世界而强调“自我意识”之立场。当马克思发现黑格尔的思辨哲学沉醉于概念推演,对现实生活缺乏兴趣,这种带有某种任意性的理论思维难以解释和解答社会现实中存在的实际问题时,便很快与黑格尔分道扬镳另起炉灶了。这个结果部分地源自马克思对费尔巴哈感性原则的继承。遗憾的是,费尔巴哈因为沉溺于感性直观也同样疏离了“生活”。马克思则实现了对思辨哲学与费尔巴哈感性直观原则的双重超越——“不是意识决定生活,而是生活决定意识”。(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25页。

自笛卡尔将“我思”确立自我意识的主体地位伊始,作为一切存在之规定者的自我意识便从自身出发理解世界。既然思辨哲学的“存在”是通过意识自身得以规定,决定意识的便必定不是“生活”。其实,“意识的存在特性不能用在意识之外的、非意识的东西来说明”,(2)吴晓明、王德峰:《马克思的哲学革命及其当代意义》,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302页。封闭于意识领域中的自我意识无法贯通对象的实体性内容,使得主体性成为追问存在本身的一种障碍。近代哲学的理论困境盖源于此——“思维”与“存在”的二元对立。康德虽为形而上学之建立清扫地盘,却将“自在之物”永远地留在彼岸世界之中了;费希特的“非我”作为“自我的无限阻力”永远也无法真正达到自身,因而只是对康德“二元论”的进一步发展;谢林将哲学的开端返回至斯宾诺莎的“实体”,但对绝对者的理智直观使得其结果具有不可避免的任意性和武断性。

黑格尔哲学的开端也同样分享了“我思”,但他也认识到了二元对立之局面并致力于解决它,“近代哲学并不是淳朴的,也就是说,它意识到了思维与存在的对立。必须通过思维去克服这一对立,这就意味着把握住统一”。(3)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4卷,北京:商务印书馆,2019年,第8页。可见,黑格尔要解决的是贯穿于整个近代西方哲学史中的矛盾。康德和费希特的批判哲学使“自我意识”的原则得到彻底发挥,谢林把“实体”的原则引入了近代哲学中。黑格尔则以“实体即主体”的原则,将“自我意识”之能动性和创造性融入“实体”中去,以实现二者的统一,而这个统一就是绝对精神。因此,黑格尔将“我思”的自我意识主体提升为绝对精神,而绝对精神的自我展开和自我运动过程呈现为现实生活的历史进程。在这个意义上,“真正的存在乃是绝对地自我思考的思想。对黑格尔来说,存在与思想是同一的”(4)海德格尔:《路标》,孙周兴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年,第509页。。黑格尔在绝对精神的自身辩证运动中为思维与存在寻找同一性的根据,其绝对精神的这一预设表明,对象的存在论根基在于意识,“正是自我意识的外在化建立了事物性”(5)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下卷),贺麟、王玖兴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263页。。于是,黑格尔的思辨唯心主义作为近代哲学的最高成就,将自我意识的观点发展到了极致,“黑格尔只不过是整个西方哲学传统的代言人而已。……他把那些从希腊人开始就一直是西方哲学隐含着的先决条件张扬了出来”。(6)巴雷特:《非理性的人》,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年,第169页。这里所谓的“先决条件”即:“生活”与“意识”之间的分离和对立,以及意识相对于现实生活的优先性地位。

在马克思那里,则是用“虚无性”指明了二者的分离和对立,马克思看到了黑格尔哲学中的三个因素——斯宾诺莎的“实体”、费希特的“自我意识”,以及前两个因素在黑格尔那里的必然的矛盾的统一,即“绝对精神”,并将绝对精神称作“形而上学地改了装的”现实的人和现实的人类。易言之,绝对精神作为思辨的“现实的人和现实的人类”,其对象呈现的乃是虚无性,“对象是一种否定的东西、自我扬弃的东西,是一种虚无性。……对象的这种虚无性正是它自身的非对象性的即抽象的自我确证”。(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212页。

虽然马克思在撰写博士论文时期还处于黑格尔“思有同一”观念的影响下,不仅肯定了自我意识的力量,还将现实和历史也解释为自我意识的展开与表达。但马克思并未在纯粹自我意识的方向上走到极端,而是在投身于社会现实的过程中逐步扬弃了思辨哲学,重新考察了思维与存在的关系。从莱茵报时期面对物质利益难题的困惑,到克鲁茨纳赫时期关于国家社会结构的研究,马克思终于在“德法年鉴时期”转向了费尔巴哈的直观唯物主义立场,认识到“思想本身根本不能实现什么东西。思想要得到实现,就要有使用实践力量的人”。(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320页。这表明,马克思已经察觉到了思维与存在的异质性。此时的马克思不是从思维出发理解存在,而是在对象性的“感性意识”中发现社会现实的实体性内容。尽管马克思吸收了费尔巴哈的感性原则,但并未止步于此,而是以感性活动原则超越了它,在历史唯物主义视野中重构了思维与存在的关系。

马克思对费尔巴哈感性原则的超越也经历了一个不断自我否定的过程。如果说马克思在手稿中对费尔巴哈的批判还处在萌芽阶段,仅仅发现了“感性意识不是抽象感性的意识,而是人的感性意识”,(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204页。那么,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关于实践活动的论述则明确地表明了“对事物、现实要当作实践理解”的立场。随后,马克思又指出费尔巴哈“不能找到从他自己所极端憎恶的抽象王国通向活生生的现实世界的道路”,(1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94页。也反对将现实的个人作为在历史中行动的人来考察。马克思哲学革命的理论成果最终清晰地表述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不是意识决定生活,而是生活决定意识”。(1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25页。这个论断不仅是对费尔巴哈感性直观原则的超越,也是对西方近代思辨哲学意识内在性之基本建制的彻底翻转。在马克思看来,思辨哲学的意识是一种非现实的、非感性的、非对象性存在物,“对它来说表现为对象的那个东西仅仅是它本身”。(1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212页。无疑,这是马克思在存在论根基处对思辨哲学所建构的对象世界之批判——击中了意识的抽象性内在性这个要害,以对象性的“感性意识”消解了思辨哲学中的意识对象的虚无性。

依循马克思,近代思辨哲学的“意识”的理论特征在于:意识对自身的确认和意识对于对象的设定乃是同一回事,即对象需要为意识所克服并返回至意识自身。可见,对象在黑格尔那里作为“对象化了的自我意识”只是意识的异在形式,是绝对精神在自身内部的活动中对象化出来的对立面,由此获得的规定则是表现纯粹意识关于对象的设定。尽管黑格尔声称自我意识设定出对象,然而如此这般由意识所建构出来的对象世界,只是植根于绝对精神中的一种思想物,在其自身的存在论根基上是一种唯灵论虚无的存在物,即非存在。马克思认为:“自我意识通过自己的外化所能设定的只是物性,即只是抽象物、抽象的物,而不是现实的物。”(1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208页。由此,在思辨哲学原则上建立起来的对象世界之全部内在性即在于:对象世界作为意识自我外化的产物,在意识经过它的异在又返回到自身的纯粹精神活动中,必将被收归于意识的内部。当现实世界被视为由意识之纯粹范畴规定所决定和建立的“对象世界”,进而降格为抽象精神进行逻辑运动的一个环节时,黑格尔已然错失了现实生活。尽管他一再强调绝对理念在自己实现自己之过程中达到了思维和存在的统一,但是,只要以“意识”为逻辑起点,“生活”的本质性一度就不能不是“观念的自我实现”。

马克思正是在此开启了哲学的实践转向,从现实生活出发揭示出近代思辨哲学的内在性与虚无性。但改变世界的道路从来就不是一帆风顺的,当今仍有一些人并未真正领会马克思的“生活决定意识”思想。如果说近代思辨哲学在意识自身内部建立的种种幻象中从未触及“生活”,那么,反过来确认“生活”对于“意识”的优先地位就意味着彻底突破了意识的内在性吗?还是如海德格尔所质询的那样,“生产之实践性概念只能立足在一种源于形而上学的存在概念上”。(14)海德格尔:《晚期海德格尔的三天讨论班纪要》,《哲学译丛》2001年第3期。按照海德格尔,“生活决定意识”只是对黑格尔思辨唯心主义的单纯颠倒,其本质仍囿于意识内在性的基本建制中且进一步“达到了虚无主义的极致”。这无疑从根本上否定了马克思哲学在实践转向上所具有的革命性,导致马克思哲学革命的性质和意义仍在很大程度上处于晦暗之中。显然,阐明马克思的“生活决定意识”思想看来是十分必要的。

二、对意识之本质追问——从“纯粹意识”到“感性意识”

从马克思对近代思辨哲学之抽象内在本性的批判中可以发现:只要以纯粹意识为出发点,就难以避免将意识的对象虚无化,哲学就无法贯穿对象领域,获得关于社会现实的知识。黑格尔也主张哲学的真正内容来源于现实,“哲学必然与现实和经验相一致”。(15)黑格尔:《小逻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年,第43页。这对于马克思来说同样是本质重要的事情。与黑格尔不同的是,马克思没有将社会现实的本质性导入绝对理念中,而是摒弃了意识的优先性,“不是人们的意识决定人们的存在,相反,是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意识”。(1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91页。在马克思看来,意识并没有相对于社会存在的优先性,意识乃是生发于人们的社会存在即物质资料的生产过程之中。

当然,这种结论式的反驳并不足以回应关于马克思“生活决定意识”思想的质疑,“生活”同样可以被理解为由意识所预先规定,“物质生产关系”也同样可以被理解为意识的产物,正如对马克思的思想自诞生以来就不断地被误解为另一种形式的形而上学一样。因此,我们不得不从存在论维度阐明问题的根源所在——意识的存在方式。

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贯穿西方近代哲学的始终,然而,无论是主张“存在决定意识”还是“意识决定存在”,都遮蔽了意识自身的存在。就前者而言,意识在具有决定作用的“存在”那里将如何得到对自身存在的规定?而后者又如何保证意识与被决定的“存在”之间的异质性?既然这里的“存在”只是因为分有了物的理念而存在的抽象物性,因而二者都不可避免地会陷入困境之中。当自我意识发展到黑格尔这里,意识终于强大到从自身中设定和建构对象 世界,此时意识的存在方式是在于“纯粹知识”。即是说,意识建构出对象的方式在于,使对象可能成立的条件先验地从属于意识自身,“只要意识知道某个东西,那么这个东西对意识来说就生成了”。(1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212页。在马克思看来,以纯粹知识为表现形式的“纯粹意识”只是在意识内部兜圈子,意识的自我外化不可避免地使对象带有虚无性,这就是以黑格尔哲学为代表的思辨哲学的根本问题之所在。

马克思在揭示“纯粹意识”虚无性本质的同时,也阐发出了黑格尔思辨哲学的理论困境,“意识所以知道自己——作为对象的知识——,是因为对象只是对象的外观、障眼的云雾,而就它的本质来说不过是知识本身”。(1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212页。就此而言,意识的存在和意识设定对象乃是同一件事,因而纯粹意识对“思维与存在的统一”的证明只具备形式的意义。按照黑格尔,纯粹意识的唯一对象性关系是知识,意识在建构对象的经验过程中获得知识,进而证明自身的存在。其中无法自洽的是:意识的自我运动过程的完成建构了对象世界。因为意识在克服对象返回自身的同时亦“具有扬弃对象性的意义”,这使得“所谓对象本身对意识来说是正在消逝的东西”;(1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208页。或者说,对象只是意识的异在形式,是意识复归于自身所需的东西;这种对象性本质其实只是意识自身的自我外化,对象也不能不是处于意识自身内部中被冒充的“他物”。

马克思明确批判了这种以纯粹知识为存在方式的意识,称之为“非对象性的存在物”——如果意识没有在自身之外的感性的对象,那么,这种意识只是想象出来的、抽象的东西,是一种抽象的自我确证。在这里,意识自身的存在问题再次显露出来,这正是西方近代思辨哲学的困境之所在。黑格尔哲学的“纯粹意识”同样回避了意识自身的存在问题,导致“实体”和“自我意识”的统一在存在论根基处未能得到澄明。在马克思而言,纯粹意识仍是囿于意识内在性之中的虚假统一——纯粹意识与社会现实依然是分离的。也就是说,倘若剥离了社会生活的实体性内容,意识仅能残留单纯的思维形式。

为进一步揭示纯粹意识的内在性和抽象性,马克思对意识的存在特性展开了追问。马克思主张:意识非但不是独立存在的自身,而且深深植根于人们的现实生活过程之中,“意识[das Bewuβtsein]在任何时候都只能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das bewuβteSein],而人们的存在就是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2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25页。在马克思而言,意识首先与存在相区别,不再是与“存在”具有直接同一性的东西。“存在”是人们的“现实生活过程”;意识则是关于现实生活过程的对象性表达,意识既非将自身外化,意识的对象亦非那种没有任何对象性的虚无性。换言之,意识不是在规定或建构出“现实生活过程”;恰恰相反,意识只是关于人们现实生活过程自我革新的说明、生活世界必然趋势的理论自觉。

这种关于人们现实生活过程的意识,马克思称之为“感性意识”。正是通过这一概念,马克思阐明了意识的感性本质,“这种意识并非一开始就是‘纯粹的’意识。‘精神’从一开始就很倒霉,受到物质的‘纠缠’,物质在这里表现为振动着的空气层、声音,简言之,即语言”。(2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33页。语言之所以可以作为“物质”存在,是因为语言首先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性交往,因而向来是“在外的”;意识也是如此,“语言和意识具有同样长久的历史;语言是一种实践的、既为别人存在因而也为我自身而存在的、现实的意识”。(2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33页。诚然,我们无法想象出一种独立于意识之外的社会存在物,马克思也确实将人的现实性归诸现实个人的感性活动中——“任何历史记载都应当从这些自然基础以及它们在历史进程中由于人们的活动而发生的变更出发”,(2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19页。而一切活动又离不开意识。在马克思看来,意识的存在特性绝非是意识之“内在性”、“纯粹性”,而是意识之“实践性”。尽管感性活动不能脱离意识,但在人的感性活动中的意识却不是纯粹的,而是与语言的感性本质交织在一起,为语言所纠缠的意识无疑是感性的,“感性意识就是现实生活的语言”。(24)王德峰:《论马克思的感性意识概念》,《云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6年第5期。

既然感性活动中的意识源自人们的“现实生活过程”,那么,意识的本质便必定是克服了虚无性的即“向外的”、“不是仅仅在自身之中的”,意识之内在性便不攻自破了。在笛卡尔将“我思”这一纯粹意识设定为主体之时,仅仅满足于将主体置于意识之内在性中而未曾深究“我在”之渊源,其后的整个近代欧洲哲学也都没有对意识自身的存在特性进行追问。但在马克思看来,这个“思”绝不是反映或规定“在”的主体;反之,“思”正是作为对“在”本身的观念自觉而植根于“在”之中。不仅如此,马克思还发现了意识在生活世界中感性之“在”的基点——语言,将意识的感性本质追溯至语言的感性本质。意识不能离开语言而独立存在,意识必须以人与人之间的感性交往为前提。不难看出,马克思的“意识”已不再是具有所谓优先性地位的“纯粹意识”,更不是思辨哲学的那种被虚无化的意识,而是植根于人的感性对象性活动中、与社会生活的实体性内容交织在一起的对象性的“感性意识”。

三、伴随对象性活动而来的“感性意识”

不同于思辨哲学将现实生活仅仅理解为纯粹意识的外显,在马克思而言,意识的感性本质意味着意识原本就在人们的“现实生活过程”中,其活动之对象关联着现实世界,因而意识并非囿于自身之中的自我运动。这对于以意识内在性为基本建制的西方近代思辨哲学来说无疑是一场颠覆性的变革。在近代思辨哲学的历史上,“感性”作为认识论意义上的主体对外部现成自然物刺激所具有的接受能力,只能在感官认知层面上得到承认,因而感性不得不被收归于意识内部。黑格尔虽然承认现实的人和自然界之感性存在,但这“感性”终究服务于“自我意识”而消解于抽象的精神运动中,成为意识完成和确证自身的牺牲品,“只是作为自我意识、思想的对象,它只是自我确认范围内的思想的外化”。(25)费尔巴哈:《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上卷),荣震华、李金山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年,第70页。费尔巴哈率先揭示出了思辨哲学体系之抽象内在性——以理性的名义贬黜了感性,剥去了事物的感性的质,站在概念立场上“模仿自然”而丢失了“原本的生命”。可以说,当费尔巴哈主张恢复“感性”的权威,将“感性具体的存在”作为思辨哲学中“纯存在”的对立面、试图在意识之外获得对象时,“感性”与“抽象思维”之间已不再是一种形式的、表面的对立。

尽管马克思是在费尔巴哈感性原则的启发之下,翻转了单纯理性的哲学世界观,消除了“自我意识”的思辨幻想。在“德法年鉴时期”马克思就声称自己站在费尔巴哈哲学的立场上,明确地承诺了费尔巴哈的本体论立场。然而,在“巴黎手稿时期”的马克思已然意识到了感性直观不可能击穿意识的内在性,“生活”在费尔巴哈那里也仅仅是单纯的直观和感觉,遑论社会生活的历史性。“费尔巴哈对感性世界的‘理解’一方面仅仅局限于对这一世界的单纯的直观,另一方面仅仅局限于单纯的感觉”。(2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75页。虽然费尔巴哈在感性对象性中对人之本质的直观超越了旧唯物主义的孤立性与静止性,使感性的无限性、具体性不再被纯粹意识所侵蚀。由于感性直观的对象性默认了近代形而上学对现成之物的先在预设,在历史领域中,费尔巴哈不是消除而是接续了黑格尔概念体系中的现成之物,导致感性直观中的历史仍以概念范畴的形式被封闭在意识领域之内。因此,“感性意识”在费尔巴哈那里仅仅被理解为感性直观意义上的感性客体,历史再次沦为自我意识的展开过程。

马克思则以人的“对象性活动”为基点,从费尔巴哈那里拯救出了“感性”范畴。马克思扬弃了被费尔巴哈视为直观能力的“感性”概念,在对历史原则的领会中不但将感性理解为改变世界的感性对象性活动,而且将对象性的感性意识理解为植根于感性活动中的意识,还将对象理解为对象性活动之结果。其中的“活动”原则——“否定之否定”是马克思从黑格尔那里继承而来的思想遗产。即便黑格尔唯一承认的只是“抽象的精神劳动”、局限于思想之内部自身的“非批判的运动”。马克思却特别肯定了“否定之否定”的辩证运动所具有的“批判的形式”,为历史的运动找到了一种表达。马克思敏锐地发现了这一抽象形式所具有的积极意义——把人看作一个过程而非现成之物,把人的活动理解为历史,把肯定的东西同时理解为否定的东西以及对这种否定的扬弃。与此同时,马克思不无遗憾地指出,“这种历史还不是作为既定的主体的人的现实历史,而只是人的产生的活动、人的形成的历史……这些要素往往已经以远远超过黑格尔观点的方式准备好和加过工了”,(2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201页。因而这种对历史运动的表达只具有了抽象的、概念的、逻辑的形式。

虽然马克思是在费尔巴哈感性原则的基地上,展开了对黑格尔哲学的批判,恰恰是对黑格尔“活动”原则的接续使得马克思能够回过头来,在历史领域中将“感性”所具有的强大推动力贯彻到底。当马克思将“活动”原则注入“感性对象性”的立场中时,历史终于跳出了虚无性的桎梏,不再属于纯粹意识的呈现过程,而是活生生的人的对象性活动过程。同样重要的事情在于,“感性意识”不是费尔巴哈思想范围内的概念,不再被等同于费尔巴哈的感性直观。对感性世界属人本质的历史性生成过程的把握,使得马克思深入到社会现实的实体性内容之中——这更为本质的一度,由之而来的便是以感性活动原则超越了费尔巴哈的感性直观。在马克思看来,人类连续不断的感性活动是感性世界的基础,感性对象乃是人的感性活动之结果,并非超越现实历史的直观对象,费尔巴哈的根本问题即在于“他从来没有把感性世界理解为构成这一世界的个人的全部活生生的感性活动”。(2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30页。而感性活动是在现实生活世界的历史性生成过程中,展示出人所具有的现实性和力量;对象正是由感性活动所规定出的,于是世界如此这般地向人呈现。

可见,在唯物史观视域中的对象性的感性意识绝不是“抽象感性的意识”,而是对象性活动中生成的对象性意识,植根于人们能动的现实生活之中。在马克思那里,感性意识不仅关涉事物自身的历史性生成之维度,也不再是意识自身设定现实生活的历史性。从笛卡尔将“我思”作为具有决定作用的一般主体起,直至黑格尔将人的本质直接等同于自我意识,这个近代哲学的虚无性立场也延展到了极致,设定了“人=自我意识”。而马克思以“活动”的方式去领会和把握人与对象的关系,将人之本质规定为感性的对象性活动。感性意识通过对人的对象性本质的证实,在人的感性对象性关系中彻底摒除了意识作为抽象主体的先在性。

马克思这样描述了感性的“对象性活动”:“当现实的、肉体的、站在坚实的呈圆形的地球上呼出和吸入一切自然力的人通过自己的外化把自己现实的、对象性的本质力量设定为异己的对象时,设定并不是主体;它是对象性的本质力量的主体性,因此这些本质力量的活动也必定是对象性的活动。”(2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209页。在这里,外化自身的“现实的人”绝非是自我意识所设定、仅凭自身就能成为永恒存在的先验主体,而是在真实的外部对象身上不断实现自身的“对象性的存在物”。作为一种对象性存在,意味着它只有把自身对象化为对象才能存在;它在规定出对象之同时自己也被外部对象所设定,其自身的存在只有在对象身上才能得到实现和证实。就此而言,设定对象与被对象所设定乃是一回事。

这便是马克思哲学变革中“设定”这一概念的真正含义,以“对象性本质力量的主体性”破除了纯粹意识“主体”之范畴规定。因为意识从自身出发设定对象,这样的“主体”并没有跳出意识对象虚无性的圈子,无法与外部对象产生关联,因此,主体应当是“对象性的本质力量的主体性”,才能展开活泼泼的对象性活动。对马克思而言,人并非作为既定的先验主体概念来面对在人之外的世界,而是在与对象性存在物的对象性活动中生成着自我;也不再是作为意识内在性中的先在主体而存在于自然界之中——“它本来就是自然界”,本来就处在对象性关系中。那么,人的活动就不是一种绝对精神的“纯粹活动”,而是人的主体性本质力量的外化过程。这一“外化”过程作为对象性活动的结果,是在有广延的外部对象上实现了自身感性力量的过程,其结果既非抽象的思辨知识,亦非既定的现成之物,而是由对象性活动带来的。

沿着马克思的思路,我们可以发现,意识所设定的对象乃是对象性活动的存在物,人与自然界的对象性关系也发生于“人则使自己的生命活动本身变成自己意志的和自己意识的对象”。(3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162页。也就是说,人对于在对象性的感性活动过程中生成的一切同其他存在物的对象性关系都是有意识的,因而自身的生命活动过程成为自己的对象。在马克思看来,人与动物不同,“动物只生产自身,而人再生产整个自然界”,(3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162页。作为对象性的存在物,人在感性活动中将自然界作为实现自身对象性本质力量之对象再生产出来,这一再生产过程之产物即具有实体性内容的“现实生活”。由此不难看出,社会生活作为“感性的自然界”,是人的对象性存在的自我实现;人自身的本质力量实际地建构为对象性的存在物,并在对象身上证实自己在社会生活中的生命力,完成着自己的生命活动。而人——这一对象性存在物所具有的自我实现的本质力量,正是根源于感性的对象性活动。

当人的本质在感性对象性关系中获得规定,意识之存在特性便不是“在设定这一行动中从自己的‘纯粹的活动’转而创造对象”(3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209页。,而是“对象性的本质力量的主体性”,即对象性本质力量的自我肯定。对象性的存在物对象地活动着,它本就在感性世界中存在着,因而意识一开始就是社会的产物。在感性的对象性关系中能够成为意识对象的东西,不是在人之外的异己的存在,而恰恰是人的本质力量所规定的感性对象性存在。简言之,意识的根源在于现实个人的感性对象性活动。

马克思的这一新世界观要求我们从感性活动中揭示意识的本质,消解意识对象的虚无性,摆脱抽象意识的先验设定。唯有在对意识之存在特性的追问中阐明意识的感性根源,马克思以“生活决定意识”纲领所指向的社会生活的视域才得以积极呈现。在这个理性前、逻辑前的感性世界中,“生活”对于“意识”的优先地位显而易见,意识之主体性不应当被理解为与对象性无关的自为存在,而是突破了意识内在性的感性对象性活动的主体性。“全部历史是为了使‘人’成为感性意识的对象和使‘人作为人’的需要成为需要而作准备的历史(发展的历史)。”(3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194页。至此,近代西方形而上学传统中的“意识主体”观念与意识对象的虚无性被马克思彻底消解,感性意识作为“对象性本质力量的主体性”,自觉表达了人与自然界之间、人与人之间对象性关系的实体性内容,其自身展开的过程本身便是全部人类的历史。

四、“生活决定意识”的当代价值——深入社会现实

就“生活决定意识”的当代价值而言,真正重要的事情在于:我们是否把握住了历史的本质性这一度,进而深入到社会现实的实体性内容之中,以实事求是的态度去揭示并切中我们正生活于其中的这个时代。而这首先关涉到意识的存在论考察。西方近代思辨哲学与科学的共谋共生关系造就了意识的抽象性和内在性,思辨哲学对人类感性生活过程的全面支配和统治,使得由思辨理性建构的意识对象虚无性无疑遮蔽了社会现实的实体性内容。在这样的思路中,马克思哲学革命的当代价值无法得到充分理解,也堵塞了通达社会现实的道路。

马克思的“生活决定意识”思想揭示出了由自我意识所建构的对象世界在存在论根基处的虚无性与内在性,消解了“意识”与“生活”的思辨唯心主义联盟。马克思在对“真正的知识”之追求中,呈现出的是其哲学革命的现实性向度。思辨知识在黑格尔哲学中发展为最完备的知识,马克思则一针见血地道出了思辨知识的虚无性,“意识——作为知识的知识——作为思维的思维——直接地冒充为它自身的他物,冒充为感性、现实、生命,——在思维中超越自身的思维”。(3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213页。诚然,思辨知识作为抽象意识外化自身之结果,正是以纯粹理性的方式清洗掉事物的感性本质,使事物以概念范畴的形式存在。其中的关键点在于,既然自我意识在外化过程中将事物的本质收归于精神,进而将作为人与自然之本质关系的对象性活动降格为抽象思维运动的一个环节。那么,社会现实本身终究被归于虚无,这种哲学就被封闭在了主观思想中,不得不局限在主观思维的范围内讨论和解决问题。

马克思正是在对思辨哲学的批判中厘清了与思辨知识的边界,展现出“生活决定意识”思想的当代性,“关于意识的空话将终止,它们一定会被真正的知识所代替”。(3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26页。这不仅表明马克思扬弃作为最高知识体系独立存在——思辨知识的态度,更蕴含着马克思追求“真正知识”的执着理想。思辨知识作为纯粹意识的唯一的对象性关系,所获得的在意识之外的对象却没有任何的经验成分,只是意识先验地展开自身的产物。这种产物因诞生于纯粹意识自身的逻辑运动而丧失了感性的、具体的“生活”,完全用自我意识来解释经验事实,使各类既定范畴之间的推演运动过程替代了社会现实的实体性内容。在当今这类理论流派依然有较大影响,甚至用虚无主义、存在主义、新托马斯主义、解构主义对抗马克思主义,这也就是马克思的哲学革命及其当代意义在很大程度上仍然处于晦暗之中的原因。

需要注意的是:人们确实承认“生活决定意识”的思想,却并未真正理解这一转向所具有的当代意义。如果我们不能在哲学之根基处重新审视并澄明生活与意识的关系,“生活决定意识”就只能沦为形式上的抽象公式而丢失了与当代社会生活的内在关联。事实上,马克思正是在重置“生活”与“意识”之关系的过程中揭示出纯粹意识之知识本性的虚无性与内在性,澄明了意识的感性本质。按照马克思的见解,意识无论怎样活动,只要还局限于自身内部就是一种绝对的主体性而与现实生活相隔绝,由意识构造出来的思辨知识也只是无实体性内容的抽象思维形式。而植根于实践活动中的感性意识在真正的对象性关系中展现着人的本质力量的主体性,并在对这种感性力量的观念自觉中创生出“真正的知识”。这一真正的对象性关系即马克思所说的“意识[das Bewuβtsein]在任何时候都只能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das bewuβteSein],而人们的存在就是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3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25页。在这里,意识只有在与社会生活的实体性内容的关联中,才是在对象性关系中而不至于沦为“非对象的存在物”。

在马克思追求“真正的知识”的过程中,已经根本性地把握住了社会现实的实体性内容这最为本质的一度。如果我们能切近地理解马克思,那么,“生活决定意识”的思想就能展现出其对历史之本质性一度的把握。由上述可知,马克思的感性意识伴随着人们感性的对象性活动不断生成着自我,正是在对这个“能动的生活过程”的描述中,历史不再是抽象经验论者所谓的“僵死事实的搜集”,而应当实事求是地阐明特定阶段的实体性内容。

毋宁说,作为对人类社会历史之实践进程的观念表达,感性意识的历史就是人类的历史。在此意义上,马克思“生活决定意识”思想的当代性亦在于它具有真正的历史性。马克思的“真正的知识”也必定是生成于历史进程中,“我们仅仅知道一门唯一的科学, 即历史科学”。(3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16页。换言之,“真正的知识”是指向感性意识的历史性生成过程本身的,它能深入到历史之本质性的一度中去,在逻辑前、范畴规定前的感性对象性活动中呈现出社会现实的历史运动过程。这正是对社会现实之本质性向度的把握,不是教条式地运用马克思主义的一般原则,或将唯物史观当作先验的公式、“恶劣的教条”,抑或是无内容的其他观念形式,而是从中国人的具体生活实践出发深入到中国的社会现实之中。

不难看出,“生活决定意识”思想中的意识是对象性的感性意识,就其实质而言,体现的就是马克思孜孜以求的“真正的知识”。对“真正的知识”的追求意味着扬弃纯粹意识的思辨本性,在感性的对象性活动中深入对象的实体性内容之中,避免流于空洞的形式,实事求是地领会我们改变外部事物的现实性与力量。对象性的感性意识作为对这种实践力量的观念自觉,不能不生成于对实践力量的把握中,“是从把人和自然界看做本质这种理论上和实践上的感性意识开始的”。(3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197页。依循马克思,实践上的感性意识与现实生活世界的感性对象性活动交织在一起,理论上的感性意识则是关于实践活动之现实力量的表达。

既然“生活决定意识”思想要求我们立足于新时代本身的实体性内容所形成的境遇,在历史的实践进程中把握社会现实。那么,在现实生活过程中追求真正的知识,就仍具有无法忽视的当代价值。马克思对真正知识的追求扬弃了思辨哲学对世界的“理论”态度,要求在人类社会历史的进程中以实践的态度改变世界。在由“理论上的感性意识”所开启的历史科学中,对社会现实的把握不是在抽象观念中确证的既定事实,而是从现实的个人的感性活动的历史展开中,去理解我们的时代,进而从世代相继的感性活动出发去筹划我们的未来。因为在马克思而言,思维内容的真理性指证的是我们改变外部事物能力的现实性和力量,真理是对象性本质力量的主体性的观念形态。唯有在这样的哲学方法论基础上,我们才能切中当代中国社会的实体性内容,构成真正的中国智慧与中国经验。这从来都不是预先掌握在我们手中现成的东西,而是在一代代人的历史性实践活动过程中不断生成的。

马克思“生活决定意识”思想的当代意义正是在哲学之根基处本质重要地关乎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发展,它所展示给我们的是“深入社会现实”的原则,这足以证明马克思主义在当代仍然在场。在对真正知识的追求中切实领会马克思哲学革命的当代价值,思考当代中国社会现实与马克思主义的本质关联,才能在原则高度上继承马克思的哲学思想,真正地而不是浮泛形式地推进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唯有如此,“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所开展出来的历史性实践,亦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实践正在其波澜壮阔的行程中不断地生成(并且将持久地生成)它的世界历史意义”。(39)吴晓明:《马克思哲学与当代世界》,《世界哲学》2018年第1期。

小 结

概而言之,当马克思的哲学革命被提纲挈领地表述为“生活决定意识”时,思辨哲学的意识内在性、意识对象的虚无性困境便被敞开在了我们面前。马克思通过对意识的存在论追问,在批判抽象内在的纯粹意识中洞穿了思辨哲学与费尔巴哈哲学的先验幻想。“生活决定意识”思想中对象性的感性意识植根于人们的现实生活过程中,摆脱了思辨哲学意识对象的虚无性——通过自我意识先验地展开自身而设定对象世界。当这种感性活动所具有的现实性力量表现在实践过程中,就构成了人们的社会生活,这种力量又以观念的形态展开于人们的思维中,形成的便是对象性的感性意识。换言之,马克思的感性意识是在感性对象性活动中呈现出的历史性生成过程,这个过程不能不是客观的;它避免了思辨哲学那种流于空洞形式的弊端,真正深入到了对象的实体性内容之中。感性意识作为对人类实践之感性力量的观念自觉,揭示的乃是属人的生命实践之本性,它将感性活动中的现实力量以理论形态实事求是地表达出来,这才是深入社会生活实体性内容之后所获得的“真正的知识”。显然,只有在与马克思哲学革命的真实对话中,我们才能切实领会“生活决定意识”思想的当代价值——深入社会现实、在对对象性的“感性意识”的理解中走进我们生活于其中的时代。

猜你喜欢
费尔巴哈黑格尔感性
面向用户感性意象的纵列双旋翼无人机造型研究与设计
论黑格尔对辩证法理论规范的创立及其对马克思的影响
理性的反面不是感性
绝对者何以作为实存者?——从后期谢林对黑格尔哲学的批判来看
理性的反面不是感性
最有思想的句子
论马克思《黑格尔法哲学批判》的三大层次
从《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看马克思认识论的变革
马克思对象化思想及其对人的发展的启示
费尔巴哈宗教观研究述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