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兵, 甘紫胭, 龙顺钦, 吴万垠
1.广东省中医院肿瘤科,广东 广州 510120;2.省部共建中医湿证国家重点实验室(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二附属医院),广东 广州 510120
癌性发热是指癌症的患者在排除感染、抗生素治疗无效的情况下,出现了直接与癌症有关的非感染性的发热,以及患者在肿瘤发展过程中因治疗而引起的发热。癌性发热是一种排除性诊断,需要排除感染性因素及非感染性因素,感染性因素包括细菌、病毒及真菌等,而非感染性因素包括术后无菌性坏死物质吸收、药物性发热、输血反应、放化疗诱发、静脉血栓栓塞、颅内出血、胰腺炎、肺梗死、肾上腺功能不全、肿瘤溶解综合征等[1-2]。目前癌性发热的机制尚不清楚,可能与各种原因的引起机体释放白介素(IL-1、IL-6)和肿瘤坏死因子(TNF-α)等生物因子、致热类固醇合成、干扰致热原代谢、坏死的肿瘤组织吸收等有关[3]。癌性发热的特点是持续发热或间歇性发热[4]。西医治疗主要是对症支持治疗及退热治疗,常用的药物包括非甾体抗炎药、皮质类固醇、免疫抑制剂等[1]。西医治疗癌性发热起效快,但维持时间短、易复发,存在损伤胃肠黏膜、加重感染、应激性血糖升高等副反应[3,5]。中医在整体观念的指导下,进行整体辨证,治疗癌性发热有较好效果,且不良反应少。
吴万垠教授为广东省名中医、博士生导师,从医30 余年,在肿瘤中西医结合治疗方面有丰富的经验,对癌性发热的病因、发病阶段及治疗有着独到的见解,用《伤寒论》及《温病条辨》的理论及方药治疗癌性发热,收到较好疗效。本文将对吴万垠教授治疗癌性发热的经验进行阐述。
吴万垠教授认为癌毒内蕴是癌性发热的根本病因。癌毒内蕴,影响脏腑气机,产生湿、毒、痰、瘀等病理产物,郁而发热,其临床表现主要是“虚”“热”“毒”的相关症状。癌性发热的病因并非自然界的“六气”(风、寒、暑、湿、燥、火)所致,其发病特点主要是持续发热或间歇性发热(午后或夜间定期发热,可自行缓解),以中低热为主,部分患者可表现为高热,与“六气”所致发热特点不同。大部分患者无外感病史,极少有恶寒、鼻塞流涕等外感表现,与“伏邪温病”的发热类似。伏邪理论源于《黄帝内经》“冬伤于寒,春必温病”,伏邪理论发病特点虽与癌性发热类似,但癌性发热患者可发生在一年四季,而伏邪温病一般发生在春季。因此,“伏邪温病”的理论并不能解释癌性发热的病因。
1.2.1 病位为里或半表半里
癌性发热时间较长,可达数月之久,持续发热或间歇性发热;发热时全身症状可不明显可伴有大量汗出,仅自觉身热、无冷感或微恶寒。如上文所述,癌性发热一般无恶寒、鼻塞流涕等新发外感表现,在八纲辨证中属于“里”的范畴;间歇性发热与中医的往来寒热类似,往来寒热的症状属于《伤寒论》的少阳证。少阳主肝胆与三焦,司相火,位于人身之半表半里。根据癌性发热的发病特点,其病位在里或半表半里。
1.2.2 发病阶段属于气分、营分或血分
癌性发热持续发热(甚至高热)或间歇性发热(午后或夜间定期发热。部分患者临床表现为中高热(身体壮热),不恶寒,反恶热,口渴,脉洪大,与《伤寒论》的阳明气分证症状类似,这类患者可归为温病学说的气分;部分患者表现为夜间中低热(身热夜甚),口干而不甚渴饮,烦躁,舌质深绛,脉细数,这类患者可归为温病学说的营、血分。癌性发热较少出现恶寒、头痛、咳嗽、咽痛或鼻塞流涕等卫分证的症状,因此发病阶段属于气分、营分或血分。
1.2.3 正气亏虚贯穿全程
癌性发热主要发生于中晚期肿瘤,中晚期肿瘤的发病过程较长,久病正气亏虚。此外,肿瘤的治疗手段(手术、放疗及化疗等)也损伤正气。中晚期肿瘤患者大部分有乏力、疲倦、纳差等脾气虚症状。《黄帝内经》云:“邪之所凑,其气必虚”,恶性肿瘤的发生发展与机体的正气不足有很大关系,因此,正气亏虚贯穿肿瘤全程。
吴万垠教授在临床上常见癌性发热分为以下几种证,进行辨证施治:
症状:往来寒热,或伴口苦或口干、咽干、目眩、胸肋苦满、心烦喜呕,纳眠一般,小便色白或微黄,大便调或便秘,舌淡,苔白或微黄,脉弦细或滑。
治法:和解少阳。
代表方剂:小柴胡汤或大柴胡汤加减。
临床应用上柴胡取升阳之效时量偏小(5 ~10 g),疏肝时量中等(10 ~15 g),退热时量偏大(15 ~30 g),合并虚热可加用青蒿(后下)、鳖甲(先煎)及银柴胡等清虚热类药。
症状:壮热,身热不恶寒,反恶热,汗出,口渴,舌红苔黄,脉数有力。
治法:清热生津。
代表方剂:白虎汤加减。
④Berg,J.M.,Dutton,J.E.& Wrzesniewski,A.,“Job crafting and meaningful work”,Dik B.J.,Byrne Z.S.& Steger M.F.(Eds.)Purpose and meaning in the workplace,Washington DC:American Psychological Association,2013,pp.81 ~104.
临床应用上重用石膏(30 ~60 g,先煎),必要时石膏可逐步加量。目前部分学者认为肿瘤患者体质偏寒,石膏寒凉易伤脾胃。近代医家张锡纯因用大量石膏被称为“石膏先生”,他认为“石膏为药品中第一良药,真有起死回生之功”。吴万垠教授认为石膏辛凉,非苦寒,短期使用并不至于伤害脾胃,相反,长期发热消耗阴液,重用石膏起退热存阴之功。
症状:身热夜甚,或伴心烦不寐、躁扰不宁、神昏谵语,舌红或绛紫,脉弦数。
治法:清热凉血。
代表方剂:犀角生地黄汤加减。
临床应用上重用水牛角(60 g,先煎)代替犀角,长期发热合并阴虚者同时加大生地用量(30 g)。水牛角味苦咸,性凉,清热解毒凉血,可用于血分证发热,也重用水牛角治疗脑转移瘤。
症状:发热(甚至高热),气短声低,少气懒言,体倦乏力,脉虚,舌质淡嫩,苔白,脉细。
治法:补中益气升阳。
代表方剂:补中益气汤加减。
临床应用上重用黄芪(30 ~60 g),不能耐受黄芪者可用五指毛桃(南芪)或红芪替代;升麻、柴胡量偏小(5 ~10 g),升麻除升阳外尚有清热解毒功效,热毒明显者升麻量可偏大(15 g以上);当归稍温,不能耐受当归者用黄精替代;口干者以太子参替代人参。
虽然癌性发热分成以上几种证,但是在临床实践中患者往往同时兼夹几种证,治疗时将几个经方一起合并使用,可收到满意疗效。临床常见气分、血分证合并少阳证,因此将柴胡类汤剂与白虎汤及犀角生地黄汤合用,可收效好的退热效果。
牟某,男性,67 岁,2016年10月13日初诊,因“反复咳嗽1年,确诊肺癌10月余,发热1月余”入院。患者于2015年10月出现咳嗽,咳痰,偶有痰中带血,于河源市人民医院查胸部CT 提示:左肺中央型占位,考虑左肺中央型肺癌,建议进一步检查,予抗感染治疗后症状较前好转出院。2015年11月27日入住原广州军区广州总医院,行全身PET-CT 提示:左肺上叶团块状高代谢占位,考虑为中央型肺癌,合并左肺上叶下舌段支气管播散转移,伴左肺上叶阻塞性肺炎,双侧肺门及纵隔多发高代谢增大淋巴结,考虑为转移,颈三椎弓根、胸骨、骶骨左侧股骨头多发骨转移。纤维支气管镜见左上肺开口肿瘤,活检病理符合小细胞癌。患者拒绝化疗,出院后于我院门诊就诊,予中医药抗肿瘤治疗。2016年3月14日于四五八医院复查PET-CT,结果提示左肺癌较前进展。患者2016年9月初开始出现发热,最高达39.9 ℃,予抗感染、退热等处理,发热可退,仍有反复。入院时高热,查血常规示:WBC 为9.5×109/L,Hb 为78 g/L;CRP 为60 mg/L,PCT 为0.11 ng/mL;并予完善血培养、痰培养及真菌涂片等检查(后血培养、痰培养、厌氧菌培养均未见致病菌;真菌涂片阴性);胸部CT 提示:对比2016年3月14日外院PET-CT:左上肺肿块,符合肺癌,并纵隔多发淋巴结、心包淋巴结,对比旧片,较前进展,左侧少量胸腔积液;双侧胸膜增厚,未除双侧胸膜转移;胸骨、胸椎多发椎体骨质密度欠均匀,考虑转移。刻诊:患者高热,神清,精神疲倦,稍乏力,体温39.2 ℃,偶咳嗽,咳少量血丝痰,易咳,口干,腰骶部疼痛,纳眠一般,小便尚可,大便难解,舌红,苔薄黄少津,脉滑数。中医诊断:肺癌病,气阴两虚证。西医诊断:左肺小细胞癌并淋巴结、骨多发转移(广泛期;cT3N3M1b,Ⅳ期,AJCC 第7 版)。治以益气养阴、清透虚热,佐以通腑。处方:黄芪30 g,太子参30 g,柴胡25 g,青蒿15 g,北沙参30 g,炙甘草10 g,石膏50 g(先煎),知母15 g,地骨皮20 g,大黄10 g(后下),芒硝15 g(冲服)。服药3 剂后体温热势逐渐下降。第4 天后体温降至38 ℃以下,大便正常,柴胡、石膏、大黄减量以防止败坏胃气,去地骨皮及芒硝,加用大枣以补中益气、养血,骨碎补以补肾壮骨。处方:太子参30 g,黄芪30 g,柴胡15g,青蒿15 g,北沙参30 g,炙甘草10 g,知母10 g,石膏30 g(先煎), 大黄5 g(后下),大枣10 g,骨碎补15 g。服药7天后患者基本无发热,为后续化学治疗奠定了基础。
按语:本案患者年老体虚,罹患小细胞肺癌,癌毒侵袭,病程迁延,脏腑功能失调,阴阳失衡,癌毒伏邪,内蕴化热,乃有发热;癌毒久蕴,耗气伤阴,气阴两虚,故见口干、疲倦乏力;气阴两虚,气虚无以推动肠腑,阴液亏虚,故大便难解;癌毒阻肺,肺气上逆,则发咳嗽;肺失宣降,津液输布失常,聚湿生痰,癌毒损伤肺络,可见血丝痰;癌毒流窜至骨,阻滞骨络,局部气血瘀滞,不通则痛,故见腰骶部疼痛;舌红,苔薄黄少津,脉滑数皆为气阴两虚之征象。处方以白虎汤、补中益气汤加减,方中君药以黄芪、太子参以益气养阴,重用石膏以清解气分热;柴胡、青蒿、知母及地骨皮助君药清解透热,北沙参滋养肺阴,五药共为臣药之用;配以大黄、芒硝行气通腑退热,为佐药;炙甘草调和诸药,固护中土。诸药合用,益气养阴、清透虚热,佐以通腑,服药3 天后气分热退,肠液恢复,肠腑得润,大便调。患者热势下降,大便可解,去地骨皮及芒硝,柴胡、石膏、大黄减量以防止败坏胃气,加用大枣以补中益气、养血;考虑患者久病及肾,加用骨碎补以补肾壮骨。服用7 天后患者基本无发热,收效满意。
癌性发热是一种排除性诊断,需要排除感染性因素及非感染性因素,目前西医治疗主要是以萘普生为代表的非甾体抗炎药及皮质类固醇,西医治疗存在一定的不良反应,特别是消化系统不良反应,且病情反复。吴万垠教授认为癌性发热的根本病因是癌毒内伏,病位在里或半表半里,发病阶段属于温病的气分、营分或血分,临床根据患者症状将常见癌性发热分为少阳证、气分证、血分证及气虚证,而临床实践中患者往往同时兼夹几种证,可将经方柴胡类汤剂与白虎汤及犀角生地黄汤一起合并使用,提高临床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