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政科技补贴、TMT网络与科技制造企业的研发投入

庄玉梅，王 莉

(1.山东财经大学 工商管理学院，济南 250014；2.山东财经大学 会计学院，济南 250014)

科技制造企业是实现国家技术创新战略的重要主体，其研发投入是获得高质量技术创新成果的基本前提。为激励科技企业增加研发投入，政府在坚持市场配置创新资源的前提下，持续加大对企业科技项目的财税支持力度。但相关研究结论并不一致，政府科技补贴可以激励战略新兴产业的上市公司增加研发投入[1]，但以中国新能源汽车行业为例的研究却发现，财政补贴导致企业弱化研发投入[2]，以2008—2016年高技术企业为例的研究也发现财政补贴激励了“重数量、轻质量”的创新行为[3]。研究结论差异引发了诸多学者探讨其根源所在。梳理相关文献发现，已有研究主要从制度理论或公司治理角度，检验环境层面的区域经济制度环境[1]、行业集中度[4]、金融效率[5]等外因因素，以及企业的生产效率[6]、生命周期[7]、大股东权力[8]、骗补动机[9]等内因因素的直接或间接影响，但尚未考虑市场、制度等多层次环境要素激励下的企业决策主体的核心作用。

高阶梯队理论指出，企业高管层(TMT)是识别技术创新机会、获取创新资源并做出创新决策的主体[10]。在当前市场主导创新资源配置与财政补贴制度的双重激励机制下，TMT具有创新决策的自我理性和创新行为的自主选择性[11]，他们不仅会基于制度、市场和技术去识别技术创新的有效机会[12]，而且还会最大化地获取制度资源的支持，并遵从其主导决策逻辑做出创新战略选择[13]。在此过程中，由于网络联系有助于规避信息不对称导致的决策风险，降低决策者的认知偏见[14],可以持续地提供创新所需要的资源和机会[15]，因此成为TMT获取机会、信息和资源的基本手段[16]。TMT的网络包括市场网络、技术网络和制度网络等类型[17]，它们可以带来制度、市场、技术等不同领域内影响决策选择的信息、机会或资源，进而对企业研发投入的方向、规模、资源来源和结构等决策产生差异化影响。

鉴于科技制造企业担负着诸多高端技术创新的重任，在当前国际层面的科技竞争程度加剧、中国政府加大科技补贴力度并系统性优化补贴措施与制度[18]的背景下，对财政科技补贴激励其研发投入效果和影响因素的研究更具时代重要性。为此，本文基于以往研究成果，结合制度理论、高阶梯队理论和社会网络理论，探讨财政科技补贴、TMT的不同类型网络与企业研发投入的关系，并以2015—2019年中小板科技制造企业为例进行检验，以便明晰财政科技补贴对科技制造企业研发投入的激励作用，以及TMT不同类型网络对财政补贴与研发投入的差异调节效应，从而，验证财政科技补贴对科技制造企业研发投入的激励效果，发现TMT研发投入的主导决策逻辑，进一步打开制度激励与企业回应行为间的“黑箱”。

1 理论分析与假设

1.1 财政科技补贴与企业的研发投入

基于战略的制度基础观，企业战略是企业与制度变量动态互动的结果[19]。科技制造企业对持续性研发投入的高度依赖特征决定了补贴资源的重要性和企业对无偿财政资源的偏好性，财政科技补贴的资源补充功能有助于分担研发风险和降低研发损失[20]，信号功能则有助于引导和撬动社会风险资本的青睐[21]。财政科技补贴具有靶向和优选投放的特点，补贴模式主要是遴选式的事前补贴和奖励式的事后补贴。遴选模式主要针对企业的技术或产品开发、技术改造、创新专项等项目，奖补模式主要包括科技成果奖励、专利奖励、科技创新贷款贴息或按企业研发投入的一定比例进行补充。从激励角度看，财政补贴的资源和信号作用可以促进企业增加研发投入；从约束角度看，无论是事前还是事后补贴，企业获得的补贴资源越多，意味着其研发投入的规模越大。

但从企业研发投入的决策过程看，补贴过程存在的逆向选择和激励错位[22]会影响企业研发投入的意愿和规模。首先，遴选过程的专业性不足或政企的机会主义行为会导致选择偏差，政府为保全资金而选择的短期项目也会降低财政资源配置与企业创新需求的匹配程度。其次，急于求成的大规模财政补贴引发的行业竞争强度超过企业研发投入的风险临界点[23]，导致企业在高市场风险和高资源约束下逐渐做出相对保守的理性选择。第三，在企业可配置的研发资源中，持续增加的财政补贴会激励理性企业考虑财政资源的替代效应，从而调整自身的研发投入规模。研究发现，适当的政府补贴可以激励企业的研发投入，但达到一定金额后的补贴反而会影响企业的研发项目决策[23]。因此，持续增加的科技补贴规模不会出现同等程度的激励效果。基于上述分析提出如下假设。

H1：财政科技补贴对科技制造企业的研发投入具有正向激励作用，但会出现激励效应递减现象。

1.2 TMT网络的调节作用

根据高阶梯队理论，TMT的技术创新机会认知和创新资源获取是企业战略行动的基础[24]，其机会认知和资源获取程度取决于对市场、技术和制度等环境的熟悉程度[25]。基于网络理论，TMT的网络联系是获取资源、信息和机会的有效手段[26]，其市场、技术和制度网络契合了技术创新窗口理论所识别的市场、技术和制度三大机会源泉[27]，但网络的类型和规模等差异则会导致决策者的不同认知和获取不同性质的资源，进而做出技术创新和研发投入规模的不同决策。

市场网络是TMT与各类市场主体建立的网络联系，它们可以帮助企业寻找、维系和获取市场信息和市场资源[28]，有利于企业进行知识交换和技术获取[29]，有助于决策者发现市场对创新技术的需求程度和技术创新的市场价值，发掘能够带来利润的技术创新方向[30]；市场网络也有助于企业获得商业合法性，促进企业商业交易的顺利展开和获得经济回报[31]。因此，TMT的市场网络规模越大，其获取有效市场信息、资源和有市场价值的技术创新机会的概率也越大。技术网络是TMT与高校、科研院所、技术协会等机构建立的联系。高校和科研院所是前沿知识和高质量技术信息的集散地，可以为TMT提供有潜力的“技术种子”，帮助决策者发现技术范式转变的契机、方向和程度[32]。TMT的技术网络规模越大，其掌握的专业技术知识往往越广，从而越容易判断技术创新的切入方向、契机和技术可行性。制度网络是TMT与各级政府、银行或其他行政管理机构建立的关系网络[33]。制度机会和公共政策资源具有稀缺性和竞争性，拥有制度网络的企业能够获得更多的科技补贴，可以优先获得政府许可、审批等资源，由此可以扩展技术创新的机会空间和增加研发投入[34]。尽管以往研究认为制度机会带来的资格审批等特殊优势会导致企业降低研发投入[35]，但本研究认为，在当前国际国内的高强度技术竞争环境下，科技制造企业具有更强的技术创新动机和愿望，其通过制度网络获得的异质性制度资源更倾向于技术创新行为。

企业的技术创新战略源于资源与机会的协同驱动[36]。企业对技术创新机会的有效把握需要内外部资源与能力的支持和配合[37]，资源是有效机会的底层基础，充足的资源才能足以支撑有效机会窗口和有效切入时机[38]；有效机会是资源最优利用和价值最大化的基本途径。因此，在资源约束下，市场、制度和技术等网络机会对研发投入决策而言具有相互关联性：技术网络带来的机会侧重于技术上的可行性，但它需要制度网络和市场网络所提供的市场机会和资源支撑；制度网络可以提供特殊的优势资源，但制度机会的价值建立在有效市场和有效技术机会的基础上；市场网络是判断市场机会有效性和市场价值实现水平的基本途径，因此会直接影响企业的研发投入决策[39]。基于上述分析提出如下假设。

H2a：TMT的市场网络正向调节财政科技补贴与科技企业研发投入的关系。

H2b：TMT的技术网络正向调节财政科技补贴与科技企业研发投入的关系。

H2c：TMT的制度网络正向调节财政科技补贴与科技企业研发投入的关系。

H2d：TMT的市场网络会影响制度网络和技术网络与企业研发投入的关系。

根据前述理论分析和假设建立图1所示的研究模型。

图1 研究模型

2 研究设计

2.1 数据来源

选取制药、化学纤维、元器件等高技术行业中小板上市高科技制造企业为样本，剔除其中的ST企业和数据缺失企业后的样本企业共计220家。数据来源于国泰安和同花顺数据库2015—2019年的数据。

2.2 被解释变量和解释变量

被解释变量是科技制造企业的研发投入，它们是企业投入的技术开发、科研、科技改造等费用，使用研发投入经费总额占营业收入的比值来衡量。解释变量是财政科技补贴，是政府对科技创新项目的资金补助，包括创新基金、研发投入补贴、科技配套、技改贴息、科技专项补贴等项目，根据补贴明细进行汇总，并使用财政科技补贴总额与企业总资产的比值来衡量。

2.3 调节变量

调节变量是TMT的不同类型的网络联系。根据研究目的主要测量网络联系的规模。借鉴以往研究，用TMT的高校、科研院所等兼职数量表示技术网络，通过文本方式搜索基本信息中的TMT成员兼职情况，无兼职记为0，兼职记为1并依据兼任人数依次累加；用TMT在政府或金融机构的兼任数量表示制度网络，通过文本方式搜索基本信息中的TMT成员兼任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等职务的情况，无兼任记为0，兼任记为1并依据兼任人数依次累加；用TMT在其他企业的兼职数量表示市场网络，根据国泰安数据库提供的基本信息数据直接获取。

2.4 控制变量

影响企业研发投入和技术创新战略的因素包括企业的内外部因素，借鉴以往研究，控制变量包含管理层持股与薪酬、企业规模、固定资产净值占比、资产收益率、资产负债率、冗余资源(流动比率、速动比率和权益比率)、托宾Q、营业收入、研发能力、税收优惠以及市场位势和行业竞争程度。具体见表1。

表1 变量的含义与计算

根据前述的研究模型和变量建立如下计量模型：

(1)

(2)

(3)

(4)

(5)

(6)

3 统计分析

3.1 变量的描述性分析

表2列示了解释变量、调节变量和被解释变量的均值、标准差、最大和最小值数据。可以发现，企业的研发投入、财政补贴和市场网络的标准差较大，说明样本企业的研发投入、财政科技补贴与市场网络存在较大差异。本研究对面板数据的Hausman检验结果是P值大于0.05，因此使用随机效应模型进行回归分析。样本数据的共线诊断结果表明VIF全部小于10，说明各变量间不存在严重的多重共线问题。为防止极端异常值对回归结果的影响，对样本数据进行了1%缩尾处理。

表2 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3.2 财政科技补贴、TMT网络与研发投入的回归分析

利用Stata16.0对模型进行回归分析的结果见表3。

表3 财政科技补贴、TMT网络与研发投入的回归结果

1)财政科技补贴的直接效应。模型1显示，财政科技补贴对研发投入具有显著正效应(β=0.126，t=4.38)；模型2显示，财政科技补贴的平方值对研发投入具有显著正效应(β=0.008，t=4.0)；模型3到模型6显示，在加入各个调节变量后，财政补贴对研发投入均有显著正效应(β=0.124，t=4.31；β=0.121，t=3.98；β=0.121,t=3.98；β=0.025,t=2.01)。上述结果表明，财政科技补贴可以显著激励科技制造企业增加研发投入；对比模型1和模型2发现，财政科技补贴的激励效应会有递减现象，影响效应从0.126降到0.008。因此假设H1得到验证。

2)调节变量的调节效应。模型3表明，技术网络和制度网络分别表现出正向但不显著的影响(β=0.129,t=1.79；β=0.269,t=1.94)，市场网络表现出显著正效应(β=0.158，t=5.03)。模型4、5和6是加入交互项的结果。①模型4显示，技术网络与财政科技补贴的交互项对研发投入呈现正效应(β=0.181，t=0.35)，该结果说明技术网络能够激励获得财政科技补贴的企业增加研发投入，假设H2b得到验证。②模型5显示，制度网络与财政科技补贴的交互项对研发投入呈现正效应(β=0.025，t=0.32)，该结果说明制度网络能够激励获得财政科技补贴的企业增加研发投入，假设H2c得到验证。③模型6显示，加入财政科技补贴和市场网络的交互项之后，模型6中的财政科技补贴、市场网络各自对研发投入的独立影响效应下降，财政补贴从β=0.126(t=4.38)降到β=0.025(t=2.01)，市场网络从β=0.158(t=5.03)降到0.098(t=2.65)，但交互项对企业研发投入表现出较高的显著正效应(β=0.344，t=3.12)，且交互效应大于各自的独立效应，该结果说明市场网络可以对获得财政科技补贴的企业的研发投入产生更大程度的激励效应，因此假设H2a得到验证。④比较模型4、模型5、模型6发现，在模型6中加入市场网络与财政科技补贴的交互项之后，制度网络对研发投入的影响从不显著变为显著(β=0.269，t=1.94到β=0.273，t=1.98)，技术网络对研发投入的影响从不显著变为显著(β=0.129，t=1.79到β=0.14，t=1.96)。该结果说明，TMT的研发投入决策以市场网络为主导，市场网络带来的有效市场机会成为研发投入决策的基本依据；在市场机会前提下，技术网络和制度网络所捕捉到的技术机会和制度机会将会对企业研发投入产生更大吸引力，因此假设H2d得到验证。

3.3 稳健性检验

借鉴以往研究[40]采用半数样本进行稳健性检验，结果见表4。从表4可知，财政科技补贴对研发投入仍然呈现显著正效应；市场网络对研发投入具有显著正效应，它与财政补贴的交互项对研发投入具有显著正效应；加入市场网络与财政科技补贴的交互项之后，制度网络对研发投入的影响也从不显著转化为显著影响效应，技术网络的影响效应上升。该结果验证了财政科技补贴、TMT网络与企业研发投入关系的稳健性。

表4 财政科技补贴、TMT网络与研发投入关系的稳健性检验结果

4 结论与政策启示

4.1 结论

从企业战略决策视角建构关于财政科技补贴、TMT网络和企业研发投入关系的研究模型，利用2015—2019年中小板上市的科技制造企业的数据进行检验，结果表明：①财政科技补贴能够正向激励科技制造企业增加研发投入，但存在激励效应递减现象。财政科技资金是科技企业技术创新的重要补充资源，在当前的补贴模式下，财政科技补贴可以提升企业的研发投入规模，但持续增加的补贴规模会导致市场主导配置创新资源下的理性企业削弱自身的研发投入，从而降低补贴资金的激励效应。②TMT的不同类型网络有助于获得技术创新的市场机会、制度机会和技术切入机会，制度网络和技术网络正向调节财政科技补贴与研发投入的关系，市场网络则显著正向调节财政科技补贴与研发投入的关系，说明了市场机会在企业研发投入决策中具有更加重要的影响地位。③市场网络会增强技术网络和制度网络对研发投入的独立影响效应，该结果说明在财政科技补贴制度下的TMT研发投入决策以市场机会为主导，市场机会能够强化制度机会和技术机会对研发投入的积极影响。前述结论明晰了在当前财政科技补贴模式下，财政科技补贴规模与科技制造企业研发投入的关系，也明晰了TMT研发投入决策的市场主导逻辑。

4.2 政策启示

根据前述研究结论得到如下政策启示：①积极增加对科技制造企业的财政科技补贴。在当前技术竞争国际化、技术迭代加速和市场竞争加剧的背景下，政府应优先考虑科技制造企业研发项目的资金需求，发挥财政科技补贴激励科技制造企业研发投入和技术创新的更大化作用。②财政科技补贴要遵循市场和制度对企业创新的双重作用机制。理性企业的研发投入和技术创新决策以市场机会为主导，因此，政府在确定补贴对象时，既要考虑企业的技术、资金等创新实力，更要考虑市场对技术创新的价值变现情况，尤其是那些周期长、见效慢的技术创新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