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汕年轻人对潮汕方言的使用、态度与身份认同探究

2022-12-05 01:33杨,方
关键词:语言能力

刘 杨,方 帆

(上海大学,上海 200444;汕头大学,广东 汕头 515063)

引言

2015 年,教育部、国家语委出台了《关于启动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的通知》(《语保工程》),旨在更好地掌握语言国情,保护国家语言资源,传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为国家建设和发展战略提供服务[1]。资源取向在《语保工程》的实施中发挥重要作用,一定程度促进了语言文化多样性地发展[2]。

潮汕话作为闽南方言的一个重要分支,在潮汕地区影响深远,是潮汕文化的重要载体,同时也是联络海内外潮汕人的重要纽带[3]。潮汕话为中国粤东潮汕地区和海外唐人街的潮汕人所使用[4]。在潮汕地区约有1000 万人使用潮汕话,海外约有200 万~500 万人使用[5]。

然而,目前潮汕话的使用现状以及方言保持研究较为匮乏。现有研究表明,潮汕话的发展存在代际传承逐渐减弱的现象[4,6]。因此,本研究基于语言政策与规划、语言保持的理论视角,探讨潮汕地区年轻人的方言使用情况和态度,旨在为潮汕方言的保持问题提供借鉴与参考。

一、文献综述

(一)语言政策与规划

Spolsky 认为一个言语社区的语言政策由三部分构成:(1)语言使用/生态——从语库的语言/变体中进行选择的惯有模式;(2)语言观念/语言意识形态——言语社区成员对语言或变体价值的看法;(3)语言管理/规划——制定和发布关于语言使用的明确规划或政策[7-8]。语言政策可存在于任何规模的言语社区中[7]。宏观、微观的语言政策存在相似的运作过程[9]。语言政策与规划的主要领域包括家庭、学校、宗教组织、工作场所、跨国集团以及国家政体等[7]。此外,Spolsky 还指出语言政策在广泛的语言和非语言要素、变量之间的复杂关系中运作[7]41。语言要素和社会组别之间往往缺乏明确的因果方向。因此,比起因果关系,认为某一语言因素和社会因素之间存在某种相关关系更为恰当。

语言态度在语言政策和语言学习中发挥重要作用[10]。中国各地区普遍存在不同语言/变体共存的现象,包括但不限于作为通用语的普通话、地方方言以及英语在内等外语。研究表明,普通话、方言、英语发挥不同的社会功能。语言使用者对三者持积极态度,但态度取向有所差异[10-13]。其中,语言使用者对当地方言持更高的融合取向,普通话和英语则通常被认为具有更高的工具价值(Instrumental Value)。

尽管中国大学生对多语制持积极态度,当前中国的语言政策尚未能充分促进多语环境和中华民族语言文化的发展[12]。双语/多语能力作为一种优势[11],应得到更大程度的支持。有研究表明,语言规划中宏观政策和个体作用之间存在社会政治二元性,不同社会个体在争取当地语言权利时对语言政策制定产生自下而上的影响[14-15]。广泛深入调查群众的语言态度将为语言规划的制定提供有益启示。

一些研究基于家庭语言规划的理论视角,探索国内的语言规划问题。研究表明,祖父母、父母作为社会行为主体,在家庭语言规划中发挥重要作用[16-17]。例如,Zou 研究了三个移居广州的客家话家庭的语言意识形态与实践,发现祖父母是儿童客家话输入的主要来源,发挥着将方言传递给下一代的重要作用[18]。另外,父母在代际沟通中承担“媒介翻译”角色,阻碍了方言从祖父母到孩子间的传递,并催生了从方言到普通话的家庭语言转变[17]。父母的语言意识形态和家庭语言规划活动受到宏观社会结构、公共话语和国家层面的语言规划的影响,其对语言与身份关联的认知是影响语言转变的重要因素[19]。

(二)语言保持

语言保持(Language Maintenance)和语言转换(Language Shift)研究一方面关注语言使用的变化或稳定性,另一方面关注当讲不同语言的人群接触时产生的心理、社会或文化变化[20]。语言保持(Language Maintenance)用于描述在某一语言占主导地位的情况下,少数语言仍存在于生活的某些或所有领域的现象[21]。影响语言保持的主要指标包括语言能力和领域[22]。如果一个群体的母语熟练程度保持在较高水平,则表明该语言保持得较好。

家庭是语言保持的最终领域,如果一种语言在家庭中不被使用,该语言保持的可能性将十分微弱。影响父母对母语使用情况和态度的因素主要包括人口因素(父母的年龄、性别、收入、教育水平、移民情况、亲子凝聚力以及社区聚会场所的提供)和语言政策三要素——语言管理、语言实践、语言观念[23]。

普通话作为国家通用语,为全国不同地区的人提供了畅通无阻的交流工具。然而,与此同时,方言和少数民族语言的使用不可避免地受到冲击,出现代际传承逐渐减弱的现象[17,19]。普通话能力作为语言资本,是语言市场的“入场券”,没有它,其他语言资本便无法进入市场和交换[24]。无论在城市还是乡村,都存在方言使用范围萎缩、使用频率下降等现象[25]。例如,俞玮奇、杨璟琰调查了2515 名上海本地学生语言使用和语言能力,发现上海青少年的方言能力呈现明显下降的趋势[26]。其他研究发现,中国大陆大学生的方言使用焦虑高于普通话[27]。当前汉语方言濒危程度加剧,应重视结合方言相关文化因素,合理保护汉语方言文化遗产[28]。

(三)潮汕方言研究回顾

现有文献对潮汕方言的研究主要集中在闽语的内部差异研究[29]、某类方言词研究[30]等方面,对潮汕方言使用与态度的研究较为匮乏。李莉亚、黄年丰对广东省三个经济特区的语言文字使用情况进行调查,包括语言能力、语言使用、语言评价和语言倾向等方面,发现普通话作为国家通用语的地位在经济特区得到普遍认可,经济特区双语或多语的语言环境正逐步形成[3]。刘慧、黎顺苗调查了粤东地区居民语言使用情况,发现语言使用以普通话为主体,方言等多元语并存,同时方言的使用随代际传承逐渐减弱[6];其他学者从家庭语言政策的理论视角,研究父母和孩子对潮汕方言的使用和态度。研究还发现虽然潮汕话仍然是家庭中使用最多的语言/变体,且大部分受访者对潮汕话持积极态度,但其代际传承逐渐减弱[4]。

综上,现有文献为研究潮汕方言的使用和态度提供了重要启示,但较少突出年轻人的方言使用以及学校领域的方言使用和态度。因此,本研究基于Spolsky 的语言政策理论[7],调查年轻人在家庭、学校领域的方言水平、使用与态度,旨在为潮汕话方言保护和发展提供有益启示。有鉴于此,本研究将回答以下三个研究问题:

1.潮汕年轻人在学校和家庭中潮汕话使用情况如何?

2.潮汕年轻人对潮汕话的态度如何?

3.哪些因素影响着年轻人对潮汕话的态度?

二、研究方法

(一)研究对象

本研究根据国务院法制办规定的青年节对象年龄范围,选取潮汕地区以潮汕话为母语的14~28 岁年轻人作为研究对象。共250 名年轻人参与问卷调查,其中女生160 名,男生90 名。研究对象的基本信息如表1 所示。其中,4 名调查对象同时参与了半结构化访谈,都为潮汕人,年龄在23~25 岁。

表1 问卷调查对象的基本信息分布情况

(二)数据收集

本研究采用混合研究方法,包括问卷调查与半结构化访谈。调查问卷参考前人研究[21,31],并根据本研究的具体需要做调整,主要包括个人信息、语言能力、语言使用、语言态度四部分,共37 个问卷项目。问卷的克朗巴赫a 系数(Cronbach’sAlpha)为0.77,表明问卷具有良好的信度。问卷在问卷星平台设计,并通过朋友圈等社交平台转发问卷链接,招募问卷参与者。问卷采用匿名形式,遵循自愿参与原则。共收集到266 份问卷,其中有效问卷250 份。

为了深入挖掘研究对象的潮汕方言水平、方言使用和态度背后的原因,本研究从填写问卷的参与者中,遵循自愿原则,邀请4 名参与者进行了半结构化访谈。访谈大纲参考前人研究[4]的设计(见附录)。访谈内容主要围绕潮汕话水平、潮汕话在不同场合的使用以及原因,对潮汕话的态度及原因,对潮汕话保持和保护的看法等问题展开。访谈以电话形式进行,提前告知受访者访谈的大致内容,并征求得录音的同意。每次访谈都进行录音与笔录,方便后期转录,访谈时长在15~30分钟。

(三)数据分析

调查问卷收集的数据导入SPSS23.0 进行问卷信度分析、描述性统计、方差分析等;半结构访谈数据采用质性内容分析法,对访谈文本进行转录、编码与分析。首先对访谈文本进行逐字转录,接着仔细浏览、熟悉文本,并采用开放式编码,根据访谈内容出现的主题对访谈文本进行标注、提取关键词、编码,最后将标注的关键词进一步归类于“语言能力”“语言使用”“语言态度”这三大主题的框架下。

三、研究结果

(一)语言能力

问卷共六道题调查潮汕年轻人的普通话和潮汕话水平。问卷采用五级量表,参与者在1 到5(1=非常差,2=差,3=一般,4=好,5=非常好)之间进行选择,描述性统计结果如表2 所示。数据呈现,该部分的偏度和峰度基本都在-1 到1 之间,符合±2 的要求[32]。参与者的普通话理解能力、普通话表达能力、潮汕话理解能力、潮汕话表达能力四项的平均分均在4 以上,表示潮汕年轻人自评普通话和潮汕话水平为“好”以上,其中普通话均值略高于潮汕话。值得注意的是,关于潮汕话俗语的理解能力、表达能力,参与者的自评分数有明显下降,分别为3.42 和3.30,接近于“一般”。

表2 语言能力的描述性统计

关于潮汕话俗语谚语表达,在半结构化访谈中,所有访谈对象都认为自己的潮汕话水平达到流利、无障碍交流,但在俗语使用上,则存在一些理解、表达困难等问题。

访谈摘录1

我的潮汕话水平限于日常交流,还有比较口语化的交流。当然我们所说的潮汕话,目前可以说是无障碍沟通。但是这个无障碍的标准主要是限于年轻人之间吧,就是说在上一辈,比如说父母辈以上他们所用到的一些潮汕话的俗语,或者一些更加书面化的用语方面,我们在读听这方面可能会有部分的障碍,感到部分的不熟悉。

访谈摘录2

我觉得潮汕话讲是没问题的,但是老人说的一些潮汕话的俗语,可能不是很好理解,或者有时候有一些词用潮汕话可能不会表达,但是日常的沟通我觉得是没有问题的。

访谈摘录3

像现在我们年轻人一代,对一些俗语包括儿歌、打油诗、绕口令这些用潮汕话表达的东西很多都已经没有接触过或者说不会了。这种相比起上一代来说,我觉得有点慢慢地在退步。

从问卷和访谈结果来看,研究参与者的潮汕话水平可以达到日常流畅交流,但关于俗语、书面语的表达能力有限;相比上一辈,呈现方言能力逐渐下降的趋势。其中部分原因是承载方言俗语表达的媒介(包括潮汕民歌、打油诗等)在年轻群体中传播空间萎缩,年轻人接触这些俗语的渠道变少了。

(二)潮汕方言使用情况

问卷调查了年轻人在家庭、学校里的潮汕话使用情况。如表3 所示,潮汕年轻人在与父亲、母亲、祖父母以及其他年长家庭成员交流时,大多数采用潮汕话交流,分别为85.6%、86%、94.4%、88.4%,少数情况会使用潮汕话加普通话。与年轻家庭成员或朋友交流时,普通话比例明显上升,但基本采用潮汕话的仍然占据一半以上,分别为54.4%、54.8%;同时采用普通话和潮汕话的比例次之,分别为37.6%、37.5%。在学校领域,课上、课后使用潮汕话比例进一步下降,主要以同时讲普通话和潮汕话为主,课上课后分别为37.6%、42.8%;基本为潮汕话或者基本为普通话次之,课上基本为普通话超过基本为潮汕话交流,课后基本为潮汕话的比例超过基本为普通话的比例。

表3 潮汕方言使用情况的描述性统计

访谈中,多名访谈对象表示,在家庭中与上一辈交流主要以潮汕话为主,一方面与上一辈家庭成员的普通话水平有关,更主要的是潮汕话作为母语,承载着身份认同和亲切感,如摘录4、5所示。

访谈摘录4

因为大部分的家庭成员由于生活的环境,基本上他们的普通话水平都是比较低的,而且在我们这个生活环境中用潮汕话交流是一件很普遍的事情。

访谈摘录5

讲普通话就是没有那种亲近感。

当与同辈人交流时,研究对象也主要采用潮汕话,但有时也不得不使用普通话,这与普通话普及有关。新闻媒体、学校语言政策都将普通话作为标准语,年轻人接触新事物基本通过普通话了解、学习,使得采用普通话交流更为便利。如摘录6 所示。

访谈摘录6

对新的问题,新事物,我们更加倾向于杂糅两种语言在一起。就是说,大整体来说运用潮汕话,但是涉及具体的名词,或者是具体的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们会用普通话的词汇还有句子来表达。因为我们接触到这些事物的时候……是在普通话语境里面的,所以在表达的时候直接用普通话来表达……可能使用普通话的交流理解成本更低一些。

另外,在学校领域,由于潮汕不同地区存在方言口音差异,导致沟通不顺畅,年轻人可能倾向采用普通话这一国家通用语进行交流,如摘录7 所示。

访谈摘录7

我基本上遇到的潮汕同学虽然都是来自潮汕方言区,但却不是同一个地区,口音是不一样的,所以反而会出现说用潮汕话沟通的时候没有办法最快地去互相理解。

访谈对象也提及在工作领域,一方面由于人口流动,出现讲不同语言或同一方言不同口音的人,所以潮汕人之间也会采用普通话交流;另一方面,工作场合较为正式,普通话这一正式程度更高的标准语成为默认语码。如摘录8 所示。

访谈摘录8

我那同事他是濠江的,我刚来到这边的时候,一开始他是跟我说普通话的。因为他说这边后台沟通都是用普通话,而且我发现我用潮汕话也不一定跟他沟通得来,因为好像这边的潮汕话跟我们那边的还是有一点差距的……而且我感觉在公司工作这种氛围下,可能还是用普通话沟通比较多。

(三)对潮汕方言的态度

本研究共采用17 个问卷项目调查潮汕年轻人对潮汕话的态度,兼具部分对普通话和英语的态度。问卷采用五点李克特量表的方式(1=非常不同意,2=不同意,3=既不同意也不反对,4=同意,5=非常同意)。如表4 所示,大部分问卷项目的应答数据均值大于4,说明年轻人对潮汕话总体呈积极的态度。其中,对“潮汕话是潮汕重要文化遗产”“保护潮汕话很重要”“潮汕话亲切”等表述的赞同程度最高,均值分别达到4.64、4.66、4.39。大部分参与者反对“在家应只使用普通话交流”,均值为1.76,介于非常不同意和不同意之间,同时也不同意“在家只使用潮汕话交流”,体现家庭中,多种语言/变体存在的必要性。关于潮汕话的保护和保持措施,参与者对“小学阶段应开设潮汕方言第二课堂”持较积极的态度,均值为3.77,趋近于同意。

表4 对潮汕方言态度的描述统计

访谈中,访谈对象对潮汕话的认同感高,认为无论方言发展程度如何,学习潮汕话都是必要的,因为这代表着潮汕人身份以及血缘关系,如摘录9 所示。

访谈摘录9

我们生活在这个方言区,掌握这一门方言对我们来说是一种血缘关系的认可,一种对我们潮汕地区的文化认同感,还有我们内心一种对这种方言的亲缘感,一种血缘连接关系吧。

另外,有参与者表示,在微信等社交平台上采用潮汕话表情包交流来表达对潮汕话的文化、身份认同。

访谈摘录10

我发现在潮汕年轻人之间,在潮汕学生之间,会在社交软件上使用一些比如说潮汕方言表情包……来表达一些现在网络的流行语,然后可以用潮汕话来读出来的……我觉得这是一种在社交网络上的互相文化认同吧,还有一种只有我们能够理解,只有我们懂得这种是对于我们潮汕方言的一种认同。

然而,访谈对象也表达了对潮汕方言代际传承的忧虑,特别是如今在家庭领域,一些潮汕年轻父母用普通话跟孩子交流,如摘录10、11所示。

访谈摘录11

我感觉随着时代的发展,很多年轻的家长可能更倾向于教他们的孩子讲普通话。这些孩子可能会把他们的第一语言定位成普通话,然后可能他们的潮汕话就没有老一辈那么好。就像我跟我爸妈那一辈相比,我的潮汕话显然是没有他们那么好的。

访谈摘录12

我感觉这样子挺普遍:就是你有时候去吃饭,然后那个人明明是潮汕人,但是他爸爸妈妈就是跟他讲普通话。

(四)影响潮汕方言态度的因素

本研究采用方差分析法,探究不同性别、年龄段、学历、城乡、潮汕话水平的年轻人对潮汕方言态度是否有显著差异。结果显示,性别、年龄、学历、城乡四个自变量对因变量方言态度均无显著影响(p>.05);而年轻人的潮汕话水平对其潮汕话态度有显著积极影响。表5 呈现了以潮汕话理解能力为自变量(注:非常差——非常好五个水平,因“非常差”个数只有一个,无法进行事后多重检验,故剔除),潮汕方言态度为因变量的单因素方差分析结果。结果显示年轻人的潮汕话理解能力对其潮汕方言态度有显著影响,F(3,244)=13.48,p<.05,ω=0.36.事后多重检验(见表6)显示,自评潮汕话理解能力非常好的年轻人,其对潮汕方言的态度显著比潮汕话表达理解为好、一般的年轻人积极。同理,表7 呈现了以潮汕话表达能力为自变量,潮汕方言态度为因变量的单因素方差分析结果。结果显示年轻人的潮汕话表达能力对其潮汕方言态度有显著影响,F(3,244)=9.19,p<0.05,ω=0.30。事后多重检验(见表8)显示,自评潮汕话表达能力非常好的年轻人,其对潮汕方言的态度显著比潮汕话表达能力为好、一般的年轻人积极。而潮汕话水平非常好与差之间其潮汕方言态度无显著差异,原因可能是潮汕话水平“差”的个数只有4,导致差异不显著。

表5 以潮汕话理解能力为自变量的方差分析

表6 以潮汕话理解能力为自变量的事后多重检验

表7 以潮汕话表达能力为自变量的方差分析

表8 以潮汕话表达能力为自变量的事后多重检验

四、讨论

本研究发现,潮汕年轻人(14~28 岁)的潮汕话水平总体较好,可以达到流利交流,这与前人研究结果相似[4]。然而,年轻人在潮汕话俗语、书面语等方面表达能力有限,跟长辈的交流存在一定障碍,呈现代际传承减弱现象。从访谈中,可以发现年轻人潮汕方言水平较高,与“90 后”一代成长过程中学校的语言政策息息相关。多位访谈对象回忆称,在小学、中学阶段课上老师多采用潮汕话教学,潮汕话是使用频率较高的。但随着普通话普及程度地不断深入,如今一些年轻父母在家庭中也使用普通话和孩子交流,潮汕方言的使用空间被压缩。

普通话推广影响着潮汕年轻人的语言使用。家庭领域是关乎语言能否成功保持的最终领域[22]。本研究发现,潮汕年轻人在家庭中,特别是与年长的家庭成员交流时,主要使用潮汕话沟通。这是由于长辈的普通话水平有限以及年轻人对潮汕话的身份认同而产生的默认选项[33]。然而,即使在家庭领域,潮汕话使用也明显受到普通话的影响。年轻人与其他年轻家庭成员交流时,有时不得不借用普通话。这主要与普通话普及有关:由于媒体、学校等重要领域都采用普通话作为传播语言,因而年轻人接触新事物时主要通过普通话输入,逐渐地,用普通话交流相关话题更为便利。另外,在学校、工作领域,潮汕话的使用频率进一步下降,主要与学校语言政策、语言地位、人口流动、方言间的口音差异等因素有关。普通话作为国家通用语,被认为更正式,且地位、声望更高[33],在职场等正式场合,更倾向于使用普通话交流。另外,由于人口流动日益频繁,外来人口流入潮汕地区工作、学习,为了方便沟通,潮汕人在潮汕地区也不可避免需要采用普通话通用语交流;此外,潮汕方言在潮汕不同片区口音存在差异,有时甚至影响沟通效率,因此,不同片区的潮汕人用普通话沟通便利程度更高。以上因素与潮汕话使用频率下降息息相关。

问卷和访谈结果表明,当代潮汕年轻人对潮汕话持积极态度、认同度高,虽然情感价值的认可度高于实用价值。这呼应文献中方言更具融合价值[11-13]的观点。网络、社交媒体成为潮汕年轻人之间表达对自身文化认同感的重要渠道,使用潮汕话表情包成为潮汕年轻人之间流行的交流方式。潮汕话作为一门古老方言,其书写体仅存留在典籍之中。虽然几乎所有潮汕人自小未曾接触、学习过书写体,但如今年轻人结合汉字,将其制作成表情包进行交流,体现了潮汕年轻人的创造性和对潮汕方言的身份认同感。这呼应了Rubino[34]的研究发现,表明互联网在语言维持上发挥重要作用。同时,潮汕年轻人对于潮汕话的保护、保持意识较高,访谈中研究对象也表达了对潮汕话代际传承减弱的忧患意识。方言是族群自我认同的显在标志,是凝聚族群认同的重要力量[35]。反之,保持、保护潮汕方言,也离不开族群身份认同感的提升。通过以年轻人喜闻乐见的方式,如借助互联网、短视频等方式,加大对潮汕优秀传统文化的宣传,不断提高年轻人的文化认同感,将有利于提升年轻人的潮汕方言自豪感,进而保护、传承潮汕方言。另外,本研究揭示了方言水平对方言态度的积极影响[4],潮汕话水平越高,其对潮汕方言认可度越高。

结语

本研究基于语言政策与规划和语言保持理论,通过问卷调查、半结构访谈调查潮汕地区250名年轻人的潮汕方言水平、潮汕方言使用、潮汕方言态度,发现研究对象总体上潮汕话水平较高,能流畅沟通;对潮汕方言及其保持,总体呈积极态度;潮汕方言是家庭领域的主要交流语言,但在年轻人之间,以及学校、工作场合,使用频率逐渐下降,代际传承逐渐减弱。另外,社交媒体在年轻人表达方言身份认同上具有积极作用。

本研究发现在14~28 岁年轻人群体中,潮汕话使用频率和认同感尚较为乐观,但对于更小年龄段的潮汕青少年,结果是否一致尚未可知。访谈中研究对象纷纷表达对潮汕儿童潮汕方言使用能力的担忧,未来研究可以将“90 后”年轻父母,以及小学、中学阶段的潮汕儿童、少年作为研究对象,进一步探究潮汕话在学校、家庭中的使用、保护和传承问题。

附录:访谈大纲

1.你觉得自己的潮汕话和普通话水平如何?

2.你与年长的家庭成员交谈时,喜欢或者倾向于先用哪种语言?为什么?

3.你与年轻的家庭成员交谈时,喜欢或者倾向于先用哪种语言?为什么?

4.你在学校与潮汕的老师/同学交谈时,喜欢或者倾向于先用哪种语言?为什么?交流是否顺利?

5.如果你会说多种语言/方言,你是否经常会把这几种语言混合着说?为什么?

6.你觉得现在年轻人的潮汕话的掌握情况如何?

7.从你个人来看,你觉得需要掌握哪种/哪些语言呢?你觉得现在对你而言比较常用的语言是什么,为什么?

8.你觉得潮汕人在潮汕地区有必要讲普通话吗?为什么?

9.你认为潮汕话近年来有什么样的使用趋势?它的未来发展是什么样的?

10.你觉得对年轻人来说,哪种/哪些方式对保护潮汕方言更为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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