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岱地区百年考古发现与研究

2022-12-05 05:04韩琇莹
山东社会科学 2022年3期
关键词:考古学考古遗址

方 辉 韩琇莹

(山东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海岱地区地处黄淮下游,东临大海,西、北有河、济,东、南有汶、泗、沂、沭,中部山峦叠嶂,有泰沂山脉和蒙山山脉,特殊的地理环境使得海岱地区成为一个相对独立的地理单元。现在我们所说的海岱地区,包括今山东省的大部分地区,属于北温带季风区,境内群山起伏、河流纵横,平原面积广阔,水资源丰富,天时地利甚便于发展农耕经济,因此区域内遗留下先民们丰厚的考古资源。苏秉琦曾指出:“山东半岛……在我国文明史上有它特殊的贡献”,“山东是中国考古学界的三大支柱之一”。(1)苏秉琦:《再谈筹建考古实验站与课题问题——苏秉琦教授给山东省文物局负责人的一封信》,载张学海主编:《海岱考古》(第一辑),山东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3-5页。因此之故,海岱地区的考古工作既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又肩负着巨大的历史重任。在中国考古学百年诞辰之际,有必要回顾海岱地区世纪考古成就,展望未来考古工作新局面。

总体来看,海岱地区百年考古工作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20世纪20—40年代,是中国现代考古学的发端时期,也是海岱地区考古工作的肇始阶段;第二阶段,20世纪50—80年代,该时期海岱地区考古研究工作主要集中在新石器时代和青铜时代考古学文化序列的建立方面;第三阶段,20世纪90年代至今,聚落考古与环境考古等综合研究成为海岱地区考古工作的亮点。下面便分别探讨这三个阶段的考古研究工作。

一、20世纪20—40年代海岱地区现代考古学的开端

海岱地区的考古发现与研究肇始于1928年城子崖遗址的发现与发掘,几乎与我国现代考古学的兴起相伴而生。时任齐鲁大学助教的吴金鼎于1928—1929年多次前往东平陵进行调查,他在调查中最重要的收获就是发现了城子崖遗址及一批以黑陶为典型特征的遗存。(2)参见吴金鼎:《平陵访古记》,载中华书局编辑部编:《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论文类编·考古编一》,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13-28页。为了给业已确认的安阳殷商文化找到“老家”,在傅斯年和王献唐的协商安排下,20世纪30年代初,中研院史语所与山东省政府联合组成“山东古迹研究会”,对城子崖遗址展开了考古发掘工作。1930年深秋进行的第一次发掘是山东开展的第一次田野工作,参与的人员有李济、郭宝钧、董作宾、吴金鼎、李光宇和王湘等;次年秋,梁思永、吴金鼎等展开了第二次发掘。两次发掘面积近1000平方米,出土了一批陶、石、骨、角、蚌器等遗物,其中以黑陶的发现最为引人注目。1934年,两次发掘的成果以《城子崖——山东历城县龙山镇之黑陶文化遗址》为题出版。(3)参见傅斯年、李济等:《城子崖——山东历城县龙山镇之黑陶文化遗址》,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34年版。城子崖遗址的发掘工作对于中国考古学的发展意义非凡:成子崖是由中国考古学家调查发现并由中国学术机构进行发掘的第一个史前文化遗址,该报告也是中国学界独立主持编写和出版的第一部考古发掘报告,对后来考古报告的编写体例影响深远。在城子崖遗址的发掘和整理工作中,中国考古学家不仅摸索并初步掌握了现代考古学发掘方法,而且在整理考古材料的能力上也有了很大提高。城子崖的发掘在中国考古学学科发展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大大提升了本土考古学家们的田野发掘技术和科研水平。

继城子崖的发掘后,山东古迹研究会在20世纪30—40年代又开展了一系列考古工作:1933年对滕县安上村、曹王墓等遗址进行了发掘与清理,并在临城发现一处史前遗址;次年王湘、祁延霈在日照一带进行调查,发现了包括两城镇、丹土在内的9处龙山文化遗址(4)参见方辉:《从新发现的几封书信说及两城镇等遗址的发现缘起》,载栾丰实主编:《两城镇遗址研究》,文物出版社2009年版,第358-368页。;1936年梁思永、刘燿发掘了位于日照的两城镇遗址,发现龙山文化墓葬59座(5)参见刘燿:《山东日照两城镇附近史前遗址》,载栾丰实主编:《两城镇遗址研究》,文物出版社2009年版,第1-24页。。两城镇遗址是继城子崖后发掘的又一处重要的龙山文化遗址,使学界对于当时已经初步确立的龙山文化有了更为全面的认识,学者们还就龙山文化的分布范围划出了山东沿海区、豫北区和杭州湾区。(6)参见梁思永:《龙山文化——中国文明的史前期之一》,载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梁思永考古论文集》,科学出版社1959年版,第145-152页。

随着城子崖等遗址的发现与发掘,学界认识到黑陶文化遗存主要位于东部沿海地区,而此前发现的以仰韶为主的彩陶文化遗存则存在于中原内陆地区。1931年春,傅斯年发表《夷夏东西说》一文,指出中国的东部和西部大体属于不同的文化传统。(7)参见傅斯年:《夷夏东西说》,载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编:《庆祝蔡元培先生六十五岁论文集》,《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外编第一种)》(下册),1935年,第582-613页。1931年,在史语所第五次殷墟发掘中,梁思永根据后冈四个深坑中的地层关系,得出了仰韶早于龙山、龙山早于小屯的认识,这就是中国考古学史上著名的“后冈三叠层”。(8)参见梁思永:《小屯、龙山与仰韶》,载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梁思永考古论文集》,科学出版社1959年版,第91-98页。当时学界普遍认为仰韶文化由西向东发展,龙山文化由东向西发展,有了二者起源地与文化传统均有所不同的认识,并逐渐形成了华夏大地上仰韶文化、龙山文化东西二元对立的学术观点。持这种观点的学者认为:龙山文化和仰韶文化是大致并列发展的两支新石器时代文化,两支文化最终在豫北地区会合。

除史前考古外,在20世纪20—40年代,考古人员还对海岱地区历史时期的考古遗存展开了初步调查与研究。1930年,史语所对临淄齐故城进行了考察;1933年10月,史语所及山东古迹研究会在鲁南地区调查,并在滕县安上遗址发现了14件带铭文的邾国铜器;同年,董作宾赴滕县对滕国故城进行调查。1936年,祁延霈调查得知山东益都苏埠屯出土铜器铭文中有“亚醜”二字,学界指出苏埠屯一带可能是传世的“亚醜”铭文铜器的来源地。1934年春,临淄城内出土大量封泥,山东省图书馆先后收集周秦汉晋封泥534枚,时任馆长王献唐对这批封泥文字进行了著录,并认为封泥出于大城官署所在地,“在县城北门外东北,刘家寨村西南,各具里许”(9)王献唐:《临淄封泥文字叙目》,山东省立图书馆1936年编印。。

20世纪30—40年代,也有一批外国学者在海岱地区开展了考古调查和发掘工作。当时在齐鲁大学任教的外国学者明义士和林仰山就在若干地区开展了一系列调查活动。1935—1939年,林仰山实地调查了洪家楼、大辛庄、毛家庄、苏埠屯等遗址,这其中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对大辛庄遗址进行了早期调查与记录。(10)参见方辉:《大辛庄遗址的考古发现与研究》,《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1期。20世纪40年代初期,日本学者关野雄先后对临淄齐故城、曲阜鲁故城、滕县薛国故城和滕国故城等遗址进行了实地考察,并根据测量材料对临淄齐故城进行了初步复原。

二、20世纪50—80年代海岱地区考古学文化序列的建构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为海岱地区考古工作开辟了广阔的发展道路。20世纪50—80年代是海岱地区考古学发展的重要阶段,田野调查和发掘工作取得了显著成绩,考古材料大为丰富,综合研究工作也取得了丰硕成果。考古学者把精力主要放在了史前文化的文化特征分析、陶器编年、地区类型划分等基础性研究上。20世纪50—70年代,随着大汶口遗址的发掘和大汶口文化、龙山文化承继关系的确认,学界对海岱地区史前文化的面貌有了基本的了解。至80年代初,早于大汶口文化的北辛文化和晚于龙山文化的岳石文化先后被发现并确认,加之C-14测年技术的发展,海岱地区的考古学文化序列进一步得到了完善。总体来看,至20世纪80年代,海岱地区新石器-早期青铜时代考古学文化序列的主干已基本建立起来。

1959年,山东省文物管理处在宁阳县堡头发现了一处新石器时代遗址,当年便进行了发掘,共清理墓葬133座,其中陶器以红陶为主,并发现了精美的彩陶、白陶、象牙雕筒、象牙梳等遗物。(11)参见杨子范:《山东宁阳堡头遗址清理简报》,《文物》1959年第10期。堡头遗址的发现引起了全国学界的极大关注,一开始学界称其为“堡头类型”。1962年曲阜西夏侯遗址的发掘,证明了“堡头类型”是早于龙山文化的一种遗存(12)参见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山东队:《山东曲阜西夏侯遗址第一次发掘报告》,《考古学报》1964年第2期;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所山东工作队:《西夏侯遗址第二次发掘报告》,《考古学报》1986年第3期。;1974—1978年,学界对大汶口遗址又进行了两次发掘,清理了一批居址和墓葬(13)参见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编:《大汶口续集——大汶口遗址第二、三次发掘报告》,科学出版社1997年版。,对这类文化遗存的认识也进一步加深,并最终将“堡头类型”定名为大汶口文化。邳县大墩子遗址首次从层位关系上确定了青莲岗、刘林、花厅三类遗存的相对年代关系,为苏北地区早于龙山文化的遗存分期提供了依据。(14)参见南京博物院:《江苏邳县四户镇大墩子遗址探掘报告》,《考古学报》1964年第2期。1975年日照东海峪遗址的发掘,从地层上证明了龙山文化是由大汶口文化发展而来的。(15)参见山东省博物馆东海峪发掘小组、日照县文化馆东海峪发掘小组:《一九七五年东海峪遗址的发掘》,《考古》1976年第6期。大汶口文化的发现和确认,不仅拉长了海岱地区新石器时代文化的轴线,而且为学界重新审视仰韶、龙山文化的二元格局提供了契机。

1974年,《大汶口——新石器时代墓葬发掘报告》出版(16)参见山东省文物管理处、济南市博物馆编:《大汶口——新石器时代墓葬发掘报告》,文物出版社1974年版。,该报告编写体例得当,完整发表了大汶口墓地的发掘资料,在学界掀起了关于私有制的产生、国家和文明起源等问题的讨论热潮。(17)参见相关文章已结集出版,参见山东大学历史系考古教研室编:《大汶口文化讨论文集》,齐鲁书社1979年版。对大汶口文化性质的认识,当时学界主要有两种观点:第一种观点认为,大汶口文化已经进入文明时代(18)参见唐兰:《从大汶口文化的陶器文字看我国最早文化的年代》,《光明日报》1977年7月14日。;第二种观点认为,大汶口文化仍属于原始社会,处于文明时代的前夜(19)参见邵望平:《远古文明的火花——陶尊上的文字》,《文物》1978年第9期。。与此同时,大汶口文化遗址发现的陶文也成为学界研究的重点,李学勤(20)参见李学勤:《论新出的大汶口文化陶器符号》,《文物》1987年第12期。、于省吾(21)参见于醒吾:《关于古文字研究的若干问题》,《文物》1973年第2期。、裘锡圭(22)参见裘锡圭:《汉字形成问题的初步探索》,《中国语文》1978年第3期。、唐兰(23)参见唐兰:《从大汶口文化的陶器文字看我国最早文化的年代》,《光明日报》1977年7月14日。、邵望平(24)参见邵望平:《远古文明的火花——陶尊上的文字》,《文物》1978年第9期。等学者分别对凌阳河等遗址发现的陶文进行了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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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大汶口文化分期和类型的研究,学界也做了初步探索。高广仁依据大汶口文化典型遗址的地层关系和C-14测年数据,并参考陶器组合的演变序列,将大汶口文化分为早、中、晚三期,绝对年代定在公元前4500年—公元前2300年,早中期的分界在公元前3500年左右,中晚期的分界应不晚于公元前2800年。(25)参见高广仁:《试论大汶口文化的分期》,《考古学报》1978年第4期。1982年,伍人提出大汶口文化晚期遗存可以分为三个类型,即大汶口类型、大墩子类型和三里河类型。(26)参见伍人:《山东史前文化发展序列及相关问题》,《文物》1982年第10期。同年,吴汝祚的《论大汶口文化的类型与分期》一文中将大汶口文化分为鲁中南区、苏北区和鲁东区三个区域,并将大汶口文化分为前、后两个阶段,每个阶段又细分为早、晚两期。(27)参见吴汝祚:《论大汶口文化的类型与分期》,《考古学报》1982年第3期。

大汶口文化的发现及其与龙山文化关系的确认,激发了学界探索大汶口文化来源的兴趣。1964年在滕县北辛遗址调查时,学者们发现了一类早于大汶口文化的遗存,学界暂以“北辛类型”命名。20世纪70年代末,考古人员又对北辛遗址进行了两次大规模的发掘,根据发掘所得材料,学界深化了对该类遗存的认识,并提出了“北辛文化”的命名。(28)参见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山东队、山东省滕县博物馆:《山东滕县北辛遗址发掘报告》,《考古学报》1984年第2期。除北辛遗址外,70—80年代,海岱地区还发掘了一批含有北辛文化遗存的遗址,如泰安大汶口、兖州王因(29)参见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山东工作队、济宁地区文化局:《山东兖州王因新石器时代遗址发掘简报》,《考古》1979年第1期。、邹平苑城(30)参见山东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山东邹平县苑城早期新石器文化遗址调查》,《考古》1989年第6期。、章丘王官(31)参见李玉亭:《章丘县王官新石器时代遗址》,载中国考古学会编:《中国考古学年鉴(1991)》,文物出版社1992年版,第201-202页。等。吴汝祚的《试论北辛文化——兼论大汶口文化的渊源》(32)参见吴汝祚:《试论北辛文化——兼论大汶口文化的渊源》,载山东省《齐鲁考古丛刊》编辑部编:《山东史前文化论文集》,齐鲁书社1986年版,第196-210页。、郑笑梅的《试论北辛文化及其与大汶口文化的关系》(33)参见郑笑梅:《试论北辛文化及其与大汶口文化的关系》,《史前研究》1986年第Z1期。等文章,对北辛文化的文化特征做了阐释,对其分布范围、年代等问题也进行了探讨,并确认了北辛文化与大汶口文化之间的承继关系。

在这一时期,学界对龙山文化的认识也进一步深化。20世纪50—60年代,学界对两城镇(34)参见山东省文物管理处:《日照县两城镇等七个遗址初步勘查》,《文物参考资料》1955年第12期。、潍县姚官庄(35)参见山东省博物馆:《山东潍坊姚官庄遗址发掘简报》,《考古》1963年第7期。、梁山青堌堆(36)参见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山东发掘队:《山东梁山青堌堆发掘简报》,《考古》1962年第1期。、邳县刘林(37)参见江苏省文物工作队:《江苏邳县刘林新石器时代遗址第一次发掘》,《考古学报》1962年第1期;南京博物院:《江苏邳县刘林新石器时代遗址第二次发掘》,《考古学报》1965年第2期。、平度东岳石村(38)参见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山东发掘队:《山东平度东岳石村新石器时代遗址与战国墓》,《考古》1962年第10期。、邳县大墩子(39)参见南京博物院:《江苏邳县四户镇大墩子遗址探掘报告》,《考古学报》1964年第2期。等遗址进行了调查和发掘。在这一时期,最重要的成果就是认识到海岱龙山文化的独特性,并将其从“泛龙山文化”中分离出来。安志敏1956年发表的《中国新石器时代的物质文化》一文指出,龙山文化分布广泛,不同地区的文化性质应有所不同,目前学界已经确认的龙山文化可能并不属于同一文化范畴。(40)参见安志敏:《中国新石器时代的物质文化》,《文物参考资料》1956年第8期。50年代中期,庙底沟二期文化遗址的发现以及三里桥遗址等的发掘工作证实了河南地区的龙山文化是由仰韶文化发展而来的,因此学界提出山东的龙山文化可能也另有来源。1958年,刘敦愿发文质疑了早期盛行的龙山文化自东向西传播发展的论断。(41)参见刘敦愿:《龙山文化若干问题质疑》,《文史哲》1958年第1期。1959年,安志敏把过去泛称的龙山文化分为庙底沟二期文化、后岗二期文化、客省庄二期文化和典型的龙山文化,并认为海岱地区典型的龙山文化与中原地区的龙山文化应有不同的来源。(42)参见安志敏:《试论黄河流域的新石器时代文化》,《考古》1959年第10期。总体来看,至50年代末,“泛龙山文化”的认知阶段已基本结束,学界开始将海岱龙山文化作为独立的考古学文化进行研究。

针对海岱龙山文化分期和分区的研究也有不小的进展。1979年,黎家芳、高广仁提出了“两城类型”和“城子崖类型”的命名(43)参见黎家芳、高广仁:《典型龙山文化的来源、发展及社会性质初探》,《文物》1979年第11期。,并将龙山文化划分为早、中、晚三期;伍人同意两城类型和城子崖类型的划分,但认为鲁西平原的遗存应当归入河南龙山文化的范畴来进行讨论。(44)参见伍人:《山东史前文化发展序列及相关问题》,《文物》1982年第10期。郑笑梅、吴汝祚发文将海岱龙山文化分为鲁东类型和鲁西类型两种。(45)参见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山东姚官庄遗址发掘报告》,载文物编辑委员会编:《文物资料丛刊》(五),文物出版社1981年版,第1-83页。邵望平将海岱地区的龙山文化划分为三个区域,即以鲁中南山地西侧湖东平原及南侧淮北残丘地带为中心的一区、以鲁中南山地北侧山前平原与东侧胶莱平原为中心的一区和胶东半岛区。(46)参见邵望平:《〈禹贡〉“九州”的考古学研究》,载苏秉琦主编:《考古学文化论文集》(二),文物出版社1989年版,第11-30页。1984年,吴汝祚、杜在忠发表的《两城类型分期问题初探》一文总结了当时龙山文化分类研究的情况,并着重探讨了两城类型的分期问题,将两城类型分作四期。(47)参见吴汝祚、杜在忠:《两城类型分期问题初探》,《考古学报》1984年第1期。1989年,韩榕将龙山文化城子崖类型分作早、晚两期四段,这是首次对鲁西北地区的龙山文化进行的综合分期研究。(48)参见韩榕:《试论城子崖类型》,《考古学报》1989年第2期。

岳石文化的发现和确认使得海岱龙山文化的去向问题也明朗起来。1960年,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在平度东岳石村发现了一批与龙山文化相异的遗存(49)参见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山东发掘队:《山东平度东岳石村新石器时代遗址与战国墓》,《考古》1962年第10期。,但这时并未将其与龙山文化区别开来。1974年,山东大学历史系对泗水尹家城遗址进行考古发掘,发现了叠压在龙山文化层之上、被二里岗上层灰坑打破的“尹家城第二期文化层”,其遗存风格与平度东岳石村的发现相同,引起学界的重视。此后,在牟平照格庄(50)参见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山东队、烟台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山东牟平赵格庄遗址》,《考古学报》1986年第4期。、益都郝家庄(51)参见吴玉喜:《益都县郝家庄新石器时代遗址》,载中国考古学会编:《中国考古学年鉴(1984年)》,文物出版社1984年版,第118页。、菏泽安邱堌堆(52)参见邹衡:《论菏泽(曹州)地区岳石文化》,《夏商周考古学论文集》(续集),科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64-83页。等遗址,均有这类遗存发现。1981年,严文明在《龙山文化和龙山时代》一文中正式提出了“岳石文化”的命名。(53)参见严文明:《龙山文化和龙山时代》,《文物》1981年第6期。同年,山东大学历史系在泗水尹家城遗址发现了二里岗上层商文化灰坑打破岳石文化层的地层关系,这就进一步明确了岳石文化与二里岗上层的相对年代关系。(54)参见于海广:《山东泗水尹家城遗址第三次发掘简介》,《文史哲》1982年第2期。1985年,严文明撰文《夏代的东方》对岳石文化和龙山文化遗存进行了比较研究,指出岳石文化是由龙山文化发展而来的,二者都是东夷族群的文化。(55)参见严文明:《夏代的东方》,载中国先秦史学会编:《夏史论丛》,齐鲁书社1985年版,第159-180页。1986年,邵望平发文指出了岳石文化对于海岱地区史前考古研究的重要性。(56)参见邵望平:《岳石文化——山东史前考古的新课题》,载山东省《齐鲁考古丛刊》编辑部编:《山东史前文化论文集》,齐鲁书社1986年版,第120-128页。至此,海岱地区史前考古学文化谱系的主干基本构建完成。

1982年,伍人发表《山东史前文化发展序列及相关问题》一文,总结了80年代以前山东地区史前遗存的发现与研究情况,结合姚官庄、东海峪、东岳石村、大汶口、呈子等遗址的层位关系及典型器物发展序列的研究,并参考C-14测定的一系列年代数据,将海岱地区的史前文化大体排列为前后承袭的北辛文化(早、晚两期)、大汶口文化(早、中、晚三期)、山东龙山文化(早、中晚期)、岳石文化。(57)参见伍人:《山东史前文化发展序列及相关问题》,《文物》1982年第10期。高广仁和邵望平将考古发现和古史传说进行综合研究,提出了“海岱历史文化区”的概念,并指出在该文化区内,文化发展可分为六个阶段:第一阶段为旧石器时代;第二阶段是旧石器时代向新石器时代过渡的时期;第三阶段是北辛文化时期;第四阶段是大汶口文化时期,在这一时期海岱地区已成为统一的文化区;第五阶段是龙山文化时期,这是海岱地区史前时期的鼎盛阶段;第六阶段是岳石文化时期,这一时期海岱文化区即将迈入统一的华夏文明之中。(58)参见高广仁、邵望平:《中华文明发祥地之一——海岱历史文化区》,《史前研究》1984年第1期。

历史时期考古在20世纪50—80年代也有了长足的发展。这一阶段,商周考古从材料积累阶段逐渐进入兴盛时期,考古人员开展了大量的田野工作,其中较为重要的有大辛庄(62)参见山东省文物管理处:《济南大辛庄商代遗址勘查纪要》,《文物》1959年第11期;山东省文物管理处:《济南大辛庄遗址试掘简报》,《考古》1959年第4期;蔡凤书:《济南大辛庄商代遗址的调查》,《考古》1973年第5期。、苏埠屯墓地(63)参见山东省博物馆:《山东益都苏埠屯第一号奴隶殉葬墓》,《文物》1972年第8期;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青州市博物馆:《青州市苏埠屯商代墓地发掘报告》,载张学海主编:《海岱考古》(第一辑),山东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254-273页。、前掌大墓地(64)参见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山东工作队:《滕州前掌大商代墓葬》,《考古学报》1992年第3期。、邹县南关(65)参见国家文物局考古领队培训班:《山东邹县南关遗址发掘简报》,《文物》1991年第2期。等遗址的发掘。学界针对商文化在海岱地区的面貌和文化序列的研究取得了丰硕成果。1984年,山东大学对大辛庄遗址进行了发掘,将大辛庄遗址的商文化遗存分作七期,并提出了商文化“大辛庄类型”的命名(66)参见山东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济南市博物馆:《1984年秋济南大辛庄遗址试掘述要》,《文物》1995年第6期。,大辛庄遗址的工作确立了鲁北地区的商文化发展序列;宋豫秦重点探讨了鲁西南地区的商文化发展序列,并提出了商文化“安邱堌堆类型”的命名(67)参见宋豫秦:《论鲁西南地区的商文化》,《华夏考古》1988年第1期。;李季、何德亮也考察了泰沂山系西南麓的商文化遗存,并将其分为三期七段(68)参见李季、何德亮:《泗河流域古代文化的编年与类型》,《文物》1991年第7期。。至20世纪90年代,学者们已初步了解了海岱地区商文化遗存的分布范围及文化面貌。

同时,随着考古材料的不断涌现,学界对海岱地区商文化和土著文化的认识也进一步加深。通过对珍珠门(69)参见王锡平:《胶东半岛夏商周时期的夷人文化》,《北方文物》1987年第2期。、长岛大芝北(70)参见北京大学考古实习队、烟台地区文管会、长岛县博物馆:《山东长岛县史前遗址》,《史前研究》1983年第1期。、烟台芝水(71)参见王锡平:《胶东半岛夏商周时期的夷人文化》,《北方文物》1987年第2期。等遗址的调查和发掘,至80年代,学界对胶东地区的土著文化已经有了初步认识。20世纪80年代末,严文明指出,在胶东半岛承袭岳石文化的是以珍珠门遗址一类遗存为代表的土著文化,并提出了“珍珠门文化”的命名(72)参见严文明:《东夷文化的探索》,《文物》1989年第9期。,认为它是商代夷人的文化遗存。

有铭铜器的发现也促进了海岱地区古国史的研究,例如前掌大墓地所出带有“史”字铭文的铜器证实了学界早先提出的“薛、史同源”的观点。寿光县益都侯城遗址器物坑里出土一组商代纪器,有学者据此认为寿光一带即为纪国故地,该铜器的发现对于研究纪国早期历史意义重大。(73)参见寿光县博物馆:《山东寿光县新发现一批纪国铜器》,《文物》1985年第3期。苏埠屯遗址发现的大墓规格较高,出土了大量带有铭文的铜器,目前对于苏埠屯墓地的性质与族属学界存在不同看法,有学者认为它是“融族”(74)参见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青州市博物馆:《青州市苏埠屯商代墓地发掘报告》,载张学海主编:《海岱考古》(第一辑),山东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254-273页。或“亚醜族”(75)参见王恩田:《山东商代考古与商史诸问题》,《中原文物》2000年第4期。的遗存,也有学者认为它是薄姑氏墓地(76)参见殷之彝:《山东益都苏埠屯墓地和“亚醜”铜器》,《考古学报》1977年第2期。,还有学者认为“亚醜”铭文与夏后斟鄩、斟灌相关。(77)参见杜在忠:《关于夏代早期活动的初步探析》,载中国先秦史学会编:《夏史论丛》,齐鲁书社1985年版,第245-265页。通过将发现的铜器铭文与文献相联系,学界针对东方方国的地望和族属的研究也取得了初步的成果。

两周时期的考古工作也在有序进行。1964年开始的对临淄齐故城的系统勘探,不仅考察了齐故城的形制和布局,在城内还发现了手工业作坊和排水设施。(78)参见群力:《临淄齐国故城勘探纪要》,《文物》1972年第5期。70年代,由张学海主持的对曲阜鲁故城遗址的勘探试掘,基本厘清了鲁故城的形制,是早期城市考古工作的代表。(79)参见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编:《曲阜鲁国故城》,齐鲁书社1982年版;田岸:《曲阜鲁城勘探》,《文物》1982年第12期。鲁国故城平面规整,呈长方形,东西长约3.7公里,南北宽约2.7公里,其布局堪称古代营城之典范,对于中国城市营建史的研究具有极高的参考价值。济阳刘台子(80)参见德州行署文化局文物组、济阳县图书馆:《山东济阳刘台子西周早期墓发掘简报》,《文物》1981年第9期;德州地区文化局文物组、济阳县图书馆:《山东济阳刘台子西周墓地第二次发掘》,《文物》1985年第12期。、章丘宁家埠(81)参见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编:《章丘宁家埠遗址发掘报告》,《济青高级公路章丘工段考古发掘报告集》,齐鲁书社1993年版,第1-114页。等重要墓地的发掘也让学界对西周时期的墓葬制度有了初步的认识。

20世纪50年代以后,秦汉考古工作打开了一个新的局面。较为重要的发现有:50年代,沂南画像石墓被发现(82)参见曾昭燏、蒋宝庚、黎忠义:《沂南古画像石墓发掘报告》,文化部文物管理局1956年版。,此墓画像石堪称汉画像石中的精品之作。1970年,曲阜九龙山清理出汉鲁王陵,4座崖墓均依山向南凿洞,工程浩大,气势雄伟。(83)参见山东省博物馆:《曲阜九龙山汉墓发掘简报》,《文物》1972年第5期。1972年,临沂银雀山汉墓出土4900余枚竹简,《孙子兵法》和《孙膑兵法》同出,长期以来关于两部兵法是否为同一作品的争论,至此画上句号;银雀山二号汉墓出土的汉光武帝元年历谱,是迄今发现的最早最完整的古代历谱。(84)参见山东省博物馆、临沂文物组:《山东临沂西汉墓发现〈孙子兵法〉和〈孙膑兵法〉等竹简的简报》,《文物》1974年第2期;临沂市博物馆:《山东临沂金雀山周氏墓群发掘简报》,《文物》1984年第11期;临沂市博物馆:《山东临沂金雀山九座汉代墓葬》,《文物》1989年第1期。1978—1980年,临淄发掘了西汉齐王墓5座器物坑,出土了大量精美文物。(85)参见山东省淄博市博物馆:《西汉齐王墓随葬器物坑》,《考古学报》1985年第2期。此外还发现了数千座汉代小型墓葬,这对于了解海岱地区汉墓的墓制、陶器组合、汉代社会生活等具有十分重大的价值。

三、20世纪90年代以来海岱地区考古学综合研究的深化

至20世纪90年代,海岱地区文化谱系的研究和文物普查等考古资料的收集工作基本完成,这为考古工作进一步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90年代至今,海岱地区的考古工作逐渐向古代社会本身的研究转变,史前社会的复杂化进程,文明和国家的起源、形成与发展等研究,成为考古学界关注的重点。

随着考古专业队伍的扩展以及田野发掘技术的增进,90年代以后,海岱地区不断涌现出新的考古发现。首先是后李文化的发现和命名,将海岱地区史前文化的上限再一次向前推进。90年代初,在临淄后李官庄发现的叠压在北辛文化堆积下的一类遗存(86)参见济青公路文物考古队:《山东临淄后李遗址第一、二次发掘简报》,《考古》1992年第11期;济青公路文物考古队:《山东临淄后李遗址第三、四次发掘简报》,《考古》1994年第2期。引起了学界的关注,后来在章丘西河(87)参见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山东章丘市西河新石器时代遗址1997年的发掘》,《考古》2000年第10期;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章丘市城子崖博物馆:《章丘市西河遗址2008年考古发掘报告》,载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编:《海岱考古》(第五辑),科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67-138页。、小荆山(88)参见章丘县博物馆:《山东章丘县小荆山遗址调查简报》,《考古》1994年第6期。等遗址的发掘工作进一步丰富了人们对该类遗存的认识,考古学界据此提出了“后李文化”的命名(89)参见王永波等:《海岱地区史前考古的新课题——试论后李文化》,《考古》1994年第3期。。至此,海岱地区史前考古学文化谱系基本建立起来。

针对新石器时代城址和环壕聚落的一系列工作也在有序展开。五莲丹土(90)参见《五莲丹土发现大汶口文化城址》,《中国文物报》2001年1月17日第1版。、章丘焦家遗址(91)参见山东大学考古学与博物馆学系、济南市章丘区城子崖遗址博物馆:《济南市章丘区焦家新石器时代遗址》,《考古》2018年第7期;《济南市章丘区焦家遗址2016—2017年大型墓葬发掘简报》,《考古》2019年第12期。的发掘,证实了海岱地区在大汶口文化时期就已经产生了史前城址。1989年对城子崖遗址进行的“四有”工作,查明了城子崖遗址有三座城址的堆积,发现了龙山文化城,并确认了早期发现的“黑陶文化期城”与“灰陶文化期城”分别是岳石文化城和春秋城。丁公遗址被多次发掘,该遗址总面积近 24万平方米,发现有龙山文化城址,城内发现了面积超过 50 平方米的大型房屋遗址,此外还有墓葬及陶窑、水井等重要遗迹。在丁公遗址还发现有龙山文化时期的陶文,共十一字,引起学界的极大关注。(92)参见山东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邹平县文化局:《山东邹平丁公遗址试掘简报》,《考古》1989年第5期;山东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山东邹平丁公遗址第二、三次发掘简报》,《考古》1992年第6期;山东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山东邹平丁公遗址第四、五次发掘简报》,《考古》1993年第4期。在鲁西北地区景阳岗遗址的工作较为重要,景阳岗台址规模极大,分为大小台,大台面积在9万平方米左右(93)参见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聊城地区文化局文物研究室:《山东阳谷县景阳岗龙山文化城址调查与试掘》,《考古》1997年第5期。;以景阳岗城址为中心,另发现有阳谷王家庄、皇姑冢两座二级城(94)参见张学海:《鲁西两组龙山文化城的发现及对几个古史问题的思考》,《华夏考古》1995年第4期。。藤花落遗址发现有大小两重城垣,考古人员在城壕内发现了大量的水稻植硅体。(95)参见《藤花落遗址聚落考古取得重大收获》,《中国文物报》2000年6月25日第1版。此外还发现了大量的环壕聚落,如逄家庄环壕聚落(96)参见高明奎、曹元启、于克志:《平度市逄家庄龙山文化和汉代遗址》,中国考古学会编:《中国考古学年鉴(2003)》,文物出版社2004年版,第203-204页。、前埠环壕聚落、教场铺环壕聚落(97)参见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聊城市文物局:《山东茌平教场铺遗址龙山文化城墙的发现与发掘》,《考古》2005年第1期。等,其中在西河遗址的工作证明海岱地区从后李文化时期开始就出现了环壕聚落(98)参见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章丘市博物馆:《山东章丘市小荆山后李文化环壕聚落勘探报告》,《华夏考古》2003年第3期。。城址和环壕聚落的发现对于研究海岱地区史前社会的复杂化进程和早期国家的诞生等问题,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20世纪90年代后,泗水尹家城(99)参见山东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教研室:《泗水尹家城》,文物出版社1990年版。和兖州的西吴寺(100)参见国家文物局考古领队培训班:《兖州西吴寺》,文物出版社1990年版。、六里井(101)参见国家文物局考古领队培训班编著:《兖州六里井》,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王因(102)参见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著:《山东王因——新石器时代遗址发掘报告》,科学出版社2000年版。等遗址的发掘报告陆续出版,这些遗址延续时间长,且包含丰富的史前文化遗存,从尹家城遗址的材料可以看到海岱龙山文化较为完整的演变过程,据此学界对于海岱地区史前文化的年代与类型问题有了更为全面、细致的认识。栾丰实通过考察典型遗址,将北辛文化分作三期六段(103)参见栾丰实:《北辛文化研究》,《海岱地区考古研究》,山东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27-53页。,并把大汶口文化的分布区分作八个小区,综合研究每个小区的文化面貌后,将大汶口文化总体分为六期十一段(104)参见栾丰实:《大汶口文化的分期和类型》,《海岱地区考古研究》,山东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69-113页。。赵辉将海岱龙山文化分为早、晚两期四段,早期分为两城、杨家圈和西吴寺三个类型,晚期有城子崖和尹家城两个类型。(105)参见赵辉:《龙山文化的分期和地方类型》,载苏秉琦主编:《考古学文化论集》(三),文物出版社1993年版,第230-269页。1992年,栾丰实发表《龙山文化尹家城类型的分期及其源流》一文,文中考察了汶泗流域龙山文化时期的遗存,将龙山文化尹家城类型划分为两大阶段、六期、九段,这是针对龙山文化的一个地方类型所做的最精细的分期。(106)参见栾丰实:《龙山文化尹家城类型的分期及其源流》,《华夏考古》1992年第4期。1997年,栾丰实进一步分析了尹家城、西吴寺、尚庄、呈子等八处典型遗址的遗物和地层关系,将海岱龙山文化整体划分为城子崖类型、姚官庄类型、尹家城类型、尧王城类型、杨家圈类型、王油坊类型,综合比较研究后形成了龙山文化两大阶段、六期、十段的分期体系,同时指出龙山文化分布范围很广,文化的演变是十分复杂的,同一时期内不同地区的发展步伐绝非整齐划一。(107)参见栾丰实:《海岱龙山文化的分期和类型》,《海岱地区考古研究》,山东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229-282页。总体来看,随着材料的积累,90年代以后,学界针对海岱地区史前文化年代和类型的综合研究较前期呈现出精细化的发展趋势。

对岳石文化的研究也得到学界格外的重视。自岳石文化发现和确立之后,学界就开始核查以往发表的研究,不仅识别出多处岳石文化的遗址和遗存,还对岳石文化的来源、发展和分期以及分区问题进行了探讨,把对岳石文化的研究引向深入。代表性的研究有王迅的《试论夏商时期东方地区的考古学文化》(108)参见王迅:《试论夏商时期东方地区的考古学文化》,《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9年第2期。、方辉的《岳石文化区域类型新论》(109)参见方辉:《岳石文化区域类型新论》,载山东大学考古学系编:《刘敦愿先生纪念文集》,山东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225-243页。和《岳石文化的分期与年代》(110)参见方辉:《岳石文化的分期与年代》,《考古》1998年第4期。,任相宏的《岳石文化的发现与研究》(111)参见任相宏:《岳石文化的发现与研究》,载《中国考古学会第八次年会论文集(1991)》,文物出版社1996年版,第110-119页。等。20世纪90年代城子崖遗址的发掘发现,岳石文化的城墙规模宏大,建造技术进步,2018年在北门一带的发掘工作证实了北门存在三个紧邻的城门,且中门呈现出“一门三道”的形制。(112)参见《山东章丘城子崖岳石晚期城址发现“一门三道”结构》,《中国文物报》2019 年12月6日第8版。同样是在90年代,桓台史家遗址发现了处于岳石文化晚期的“井”字形木结构器物坑,坑底放有带刻划文字的甲骨残片。(113)参见淄博市文物局、淄博市博物馆、桓台县文物管理所:《山东桓台县史家遗址岳石文化木构架祭祀器物坑的发掘》,《考古》1997年第11期。2014 年以来,定陶十里铺北发现了岳石文化、晚商时期的城址及以城址为中心的聚落群,这对研究鲁西南地区的区域环境、社会演变具有重大价值。(114)参见高明奎:《山东定陶十里铺北遗址发掘获重要收获》,《中国文物报》2016年2月26日第8版。

90年代以来,海岱地区商周考古频有重大发现,先后发掘了茌平南陈(115)参见山东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聊城地区文化局、茌平县图书馆:《山东省茌平县南陈庄遗址发掘简报》,《考古》1985年第4期。、泗水尹家城(116)参见山东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教研室:《泗水尹家城》,文物出版社1990年版。、济南大辛庄(117)参见方辉主编:《大辛庄遗址研究(资料卷)》,科学出版社2013年版;济南市考古研究院、山东大学考古学与博物馆学系、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济南市大辛庄遗址商代墓葬M235、M275发掘简报》,《考古》2021年第9期;山东大学考古学与博物馆学系、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等:《济南市大辛庄遗址商代墓葬2010年发掘简报》,《考古》2020年第3期。、济宁潘庙(118)参见国家文物局考古领队培训班:《山东济宁潘庙遗址发掘简报》,《文物》1991年第2期。、潍坊会泉庄(119)参见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编著:《山东潍坊会泉庄遗址发掘报告》,《山东省高速公路考古报告集(1997)》,科学出版社2000 年版,第119-132页。、邹县南关(120)参见国家文物局考古领队培训班:《山东邹县南关遗址发掘简报》,《文物》1991年第2期。、邹平丁公(121)参见山东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邹平县文化局:《山东邹平丁公遗址试掘简报》,《考古》1989年第5期;山东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山东邹平丁公遗址第二、三次发掘简报》,《考古》1992年第6期;山东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山东邹平丁公遗址第四、五次发掘简报》,《考古》1993年第4期。、桓台史家(122)参见张光明、夏林峰:《山东桓台县史家遗址发掘收获相关问题的探讨》,《管子学刊》1999年第4期。、济宁凤凰台(123)参见国家文物局考古领队培训班:《山东济宁凤凰台遗址发掘简报》,《文物》1991年第2期。等一系列遗址。根据调查、发掘发现的商代遗存,学界基本上明确了海岱地区商文化的时空框架,这方面的研究以陈淑卿的《山东地区商文化编年与类型研究》(124)参见陈淑卿:《山东地区商文化编年与类型研究》,《华夏考古》2003年第1期。、徐基的《山东地区商文化研究述论》(125)参见徐基:《山东地区商文化研究述论》,载宿白主编:《苏秉琦与当代中国考古学》,科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262-285页。等文章为代表。刘延常的《珍珠门文化初探》一文,则对珍珠门文化会泉庄类型进行了记述。(126)参见刘延常:《珍珠门文化初探》,《华夏考古》2001年第4期。此外,年代框架的确立也促进了对商文化的东渐、商王朝对于东方的经略、夷商关系、海岱地区商代社会形态等问题的探讨。

与此同时,海岱地区还发掘了一批两周至秦汉时期的墓葬,主要有滕州前掌大(127)参见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山东队:《滕州前掌大商代墓葬》,《考古学报》1992年第3期;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滕州前掌大墓地》,文物出版社2005 年版。、沂源县姑子坪遗址(128)参见任相宏:《山东沂源县姑子坪周代遗存相关问题探讨》,《考古》2003 年第1期;山东大学考古系、淄博市文物局、沂源县文管所:《山东沂源县周代墓葬》,《考古》2003年第1期。、沂水纪王崮春秋墓(129)参见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临沂市文物考古队、沂水县博物馆:《山东沂水县纪王崮春秋墓》,《考古》2013年第7期。、海阳嘴子前(130)参见烟台市博物馆、海阳市博物馆编:《海阳嘴子前》,齐鲁书社2002年版。、长清仙人台(131)参见山东大学考古系:《山东长清县仙人台周代墓地》,《考古》1998年第9期。、青州西辛战国大墓(132)参见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青州市博物馆:《山东青州西辛战国墓发掘简报》,《文物》2014年第9期。、长清双乳山汉墓(133)参见山东大学考古系、山东省文物局、长清县文化局:《山东长清县双乳山一号汉墓发掘简报》,《考古》1997年第3期。、章丘洛庄汉墓(134)参见崔大庸、高继习:《章丘洛庄汉墓发掘成果及学术价值》,《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1期;济南市考古研究所、山东大学考古系、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章丘市博物馆:《山东章丘市洛庄汉墓陪葬坑的清理》,《考古》2004年第8期。等遗址。对于两周时期城市的调查、勘探与发掘工作也急剧增加,除临淄齐故城、曲阜鲁故城外,学者们对邾国故城(135)参见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考古系、邹城市文物局:《山东邹城市邾国故城遗址 2015 年发掘简报》,《考古》2018年第3期;王青、路国权、郎剑锋、陈章龙:《山东邹城邾国故城遗址2015—2018年田野考古的主要收获》,《东南文化》2019年第3期;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山东大学文化遗产研究院、邹城市文物局:《山东邹城市邾国故城遗址2017年J3发掘简报》,《考古》2018 年第 8 期。、薛国故城(136)参见山东省济宁市文物管理局:《薛国故城勘查和墓葬发掘报告》,《考古学报》1991年第4期。、高青陈庄遗址(137)参见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山东高青县陈庄西周遗址》,《考古》2010年第8期。、济南王府遗址(138)参见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编著:《山东济南王府遗址发掘报告》,《山东省高速公路考古报告集(1997)》,科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33-208页。等也都进行了较为系统的发掘。据此,学界建立起了海岱地区周代考古学文化序列,这方面的研究以王青的论著《海岱地区周代墓葬与文化分区研究》为代表。(139)参见王青:《海岱地区周代墓葬与文化分区研究》,科学出版社2012年版。

90年代以后,海岱地区的考古研究向多面、综合的方向发展,聚落考古和环境考古成为海岱地区考古工作新的亮点。

海岱地区文化序列、区系问题的基本解决,为研究聚落形态的演变提供了诸多信息,聚落考古成为海岱地区考古发展重要的增长点。聚落考古的研究主要分为三个方面:一是对单个聚落遗址发掘和研究的深化。90年代以后,海岱地区的田野发掘工作大部分都是在“聚落考古”的理念指导下开展的,其中北京大学对长岛北庄遗址的发掘工作是对单个聚落进行微观聚落形态研究的典范。(140)参见北京大学考古实习队、烟台地区文管会、长岛县博物馆:《山东长岛北庄遗址发掘简报》,《考古》1987年第5期。北庄遗址发掘面积超过3000平方米,发现房址90余座,出土遗物几千件,是海岱地区考古工作的重大发现之一,被学界誉为“东方的半坡”。这种对单个聚落遗址的研究旨在探讨当时的聚落形态所反映的社会基层组织结构、社会生产和生活状况等,以期对当时的社会形态、意识形态、精神信仰等方面进行综合研究。二是对区域内聚落考古的深化。在这一领域,海岱地区可谓走在了全国前列。1995年起,山东大学与美国芝加哥大学等单位合作,在鲁东南沿海地区开展了区域系统调查。(141)参见这项工作的前期成果已经出版,参见中美日照地区联合考古队:《鲁东南沿海地区系统考古调查报告》,文物出版社2012年版。这项工作至今仍在继续,覆盖面积已逾3000平方公里,也许是东亚地区覆盖面积最广的考古调查。调查系统展示了鲁东南地区从北辛文化到秦汉帝国历时5000多年的时空中聚落的历时性发展以及鲁东南地区与邻近地区之间关系的变化。三是对特定的考古学文化区域内聚落群的考察和研究。伴随着90年代以来不断涌现的新发现,海岱地区对大汶口文化和龙山文化时期的聚落形态已经做了相当深入的探讨,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例如,张学海撰写的《山东史前聚落时空关系宏观研究》一文,认为海岱地区在大汶口文化时期第一次出现了聚落群和中心聚落,至龙山文化时期聚落分化日益深刻,聚落的等级结构充分发展,达到了山东史前时代的顶峰(142)参见张学海:《山东史前聚落时空关系宏观研究——苏秉琦学术思想在山东考古的再实践》,载宿白主编:《苏秉琦与当代中国考古学》,科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227-245页。;栾丰实也从聚落群的角度探讨了大汶口文化、龙山文化的社会经济、社会组织结构等多方面的问题(143)参见栾丰实:《日照地区大汶口文化、龙山文化聚落形态之研究》,载张忠培、许倬云主编:《中国考古学跨世纪的回顾与前瞻(1999年西陵国际学术研讨会文集》,科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227-244页。;陈雪香的《山东地区商文化聚落形态演变初探》一文,从聚落考古的角度讨论了商文化在海岱地区的动态发展情况,认为商文化在山东地区东扩进程中经历了与土著文化交流、冲突、融合、同化的过程(144)参见陈雪香:《山东地区商文化聚落形态演变初探》,《华夏考古》2007年第1期。。

关于环境考古学的理论研究与实践成为海岱地区考古工作的又一亮点。环境考古学是一门新兴的交叉学科,它认为人类是自然界的一部分,并与生态系统中的其他物种相互影响。环境考古学自20世纪80年代传入中国后,在短时间内就取得了丰硕的成果,清晰地揭示了在不同时空范畴下海岱地区先民的生存环境及人类与环境的互动关系。胶东半岛贝丘遗址的环境考古工作可视为中国环境考古研究的代表,通过对大批贝丘遗址的调查发掘,考古人员复原了胶东半岛新石器时代自然环境的演变,海岸线的迁移与海平面变化、植被和气候的演变,进而讨论了胶东半岛贝丘遗址所反映的先民与自然环境的相互关系。(145)参见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著:《胶东半岛贝丘遗址环境考古》,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年版。高广仁、胡秉华总结了海岱地区2000年之前环境考古学的研究成果,深入探讨了海岱地区新石器时代的史前环境信息与文化的关系。(146)参见高广仁、胡秉华:《山东新石器时代环境考古信息及其与文化的关系》,《中原文物》2000年第2期。此外,也有多位学者从不同角度探讨海岱地区古环境的问题:王青的论文集《环境考古与盐业考古探索》中收录了作者关于环境考古的研究成果,其中多篇涉及海岱地区古环境的探讨(147)参见王青:《环境考古与盐业考古探索》,科学出版社2014年版。;燕生东在《全新世大暖期华北平原环境、文化与海岱文化区》一文中,论述了在不同的环境背景下海岱文化区与中原地区的关系问题(148)参见燕生东:《全新世大暖期华北平原环境、文化与海岱文化区》,《海岱考古与早期文明》,商务印书馆2019年版,第85-116页。;靳桂云等的《海岱地区史前稻遗存研究》考察了海岱地区从后李文化至岳石文化稻作农业的发展进程(149)参见靳桂云、郭荣臻、魏娜:《海岱地区史前稻遗存研究》,《东南文化》2017年第5期。。环境考古学在海岱地区逐渐形成了多学科(植物考古、地质考古、动物考古、盐业考古、体质人类学、古人类食谱分析等)、多视角(遗址资源域分析、聚落考古、文化交流与融合、文明起源与演进等)的研究路径。

四、结语

海岱地区是我国自1921年现代考古学诞生以来开展考古工作比较早的地区之一。回首百年辉煌历程,几代考古人筚路蓝缕、披沙沥金,依托扎实的田野考古工作,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谱写了海岱文明连绵不断、兼容并蓄的辉煌篇章,为我国5000多年连续不断的文明史增添了亮丽的色彩。我们可以看到,百年来,特别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海岱地区的考古学事业蓬勃发展,不仅建立起史前至商周时期完善的考古学文化序列,而且在国史重建、中华文明起源等重大课题的研究上更是成果非凡。站在新的历史起点上,勾画海岱地区考古下一个百年的宏伟蓝图,在未来的考古工作中,学界应当更深层次地开展多学科、多层度、多层面交叉融合的研究工作,积极完成学科转型,为文化遗产的保护和利用发挥更大的作用,从宏观和微观结合层面,综合考察海岱地区古代社会的发展进程,在揭示中华文化基因、展示和构建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格局上发挥更为重要的作用,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贡献新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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