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在”之景与“彼在”之意的诗学建构
——赵兴高《祁连山的云》诗意内涵的文化阐释

2022-11-30 03:25黄静姝
甘肃开放大学学报 2022年4期
关键词:祁连山诗意意象

黄静姝

(西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新世纪以来,河西走廊新边塞诗经历了跨越式发展,诗人数量与诗歌质量齐头并进,优秀诗人不断涌现,新生力量层出不穷,为激活文学生态、充实诗歌场域、丰富地域文化传统做出了贡献。西部诗人以诗歌为媒介和载体,描摹西部世界的自然风物,呈现西部生活的本真面貌,寻绎西部的历史文化传统,体现出一种对生命和存在的虔诚和敬畏。纵观河西诗人的新边塞诗写作,秉持在日常生活中寻绎诗意、在诗意的生活中感悟诗情的诗学理念,以诗人的主体性和个性化的创作为基础,自觉攫取历史遗迹与文明碎片为言说的立足点,赓续优秀诗学传统,顺应当代诗歌潮流,沿着内容与技巧统一、诗学与审美契合、文化与历史共生的诗歌创作路径,对“西部”进行全方位关照和立体化表达,透射出诗人心底对于精神世界的关注和守望,呈现出自然风物与人文情怀共振、多元文化与个体经验融合、西部精神与荒凉美学统一的诗学生态和审美旨归。

作为土生土长的西部诗人,赵兴高在河西诗人中个性独具。他的新边塞诗创作立足西部热土,仰望历史星空,以本土意味极强的审美取向,哲性关照历史传统文化,诗性表现河西地域风物。正如李小雨所说:“赵兴高是近年来文坛较为活跃的诗人之一。……可以说,他几乎所有的诗都打着边塞的戳记。而他的边塞诗比起传统意义上的边塞诗,又有了明显的新意,包括美学意义上的新意。”[1]赵兴高大部分诗歌都以西部作为一个特定的地理版图,坚守从自然外部向诗歌内部演进的书写方式,既注重对现实与历史的描摹和重现,又着力挖掘日常经验背后的文化基因,将西部世界特色独具的风物景观与河西走廊悠久深厚的历史文化交融,完成对自我诗歌版图的刻绘和诗意内蕴的建构。作为生于斯长于斯的诗人,他的诗性和灵感,他的热爱与激情,都来自河西走廊。他自觉凝视和遥望这片丰腴的土地,描摹西部特色独具的风物景观,展现富有诗意的河西走廊之文化历史画卷,渗透着一种基于文化意识的思索和探寻,以充满自我色彩的诗性表达,重塑诗歌的文化底蕴和价值内涵,展现出诗人个性独具的内心世界和美学追求。诗人牛庆国这样评价赵兴高:“赵兴高的背景就是河西走廊的历史、人文和自然,因此,他的诗歌中的日常生活、个人情怀、山水风光、岁时风物等等,都打上了西部的烙印。西部是他的标志,也是他的光芒。西部成就了赵兴高的诗歌,赵兴高使他所处的河西走廊多了一道风景。”[2]

发表于2020年第4期《绿风》的组诗《祁连山的云》可以看作是赵兴高诗歌的代表性作品,入选《中国年度优秀诗歌2020卷》,获得甘肃省第八届黄河文学奖,并以其鲜明独特的风格在诗坛引起强烈反响。这组诗歌不只是停留在对自然的浅层描写,也不是简单地对历史文化颂扬,而是在对地域风物的描摹中熔铸了浓浓的人文情怀和生命气息。深入探析赵兴高的组诗《祁连山的云》,不论是作品的思想内涵,还是诗歌的外在表征,都呈现出浓厚的人文底蕴和鲜明的现代诗情交错共存的诗美建构。概而言之,诗歌表现“此在”的西部风貌和特质,寻绎“彼在”的河西文化和精神,揭示诗人灵魂深处对生存环境深沉的爱恋和永恒的追忆。诗人以自己熟悉的生活风貌和自然物景为“此在”的基点,深入挖掘普通事物之中蕴含的诗意,再将蕴含人文精神的历史记忆作为“彼在”的内核,通过诗化的手法再现或者复原并赋予某种生命力,以一种精神的象征关涉面对现实与普通生命的诗歌理性,折射出极强的文化寻根意识。这是诗人的美学追求,也是诗歌的审美价值。

一、对《祁连山的云》诗歌文本的理性阐释

组诗《祁连山的云》凡八节八十行,六百余字,是一首现代抒情长诗。陈思和曾说:“文学作品的魅力在于阐释,越是提供了多种阐释可能性的作品,就越有生命力。”[3]赵兴高组诗《祁连山的云》正是这样一种有生命力的文本,“此在”的自然物景纷至沓来,“彼在”的历史记忆错综交织,作者追寻和守护文化根脉的强烈情愫贯穿其中,更显深刻。

(一)“此在”物景的现实呈现

纵观《祁连山的云》,诗人沿着诗歌地理学书写的创作之路,立足于自身生长的土地,描绘河西大地特有的自然物景,充满着对故土的眷恋之情和敬畏之感。文本呈现的是作者熟悉的河西走廊“此在”物景,读者看到的是河西走廊这个特定地域独有的风物景观。诗歌开篇,诗人慧眼独具地写道:“那是一群离开了自己身体的马/驰骋在山巅/却望不到曾经的烽烟。”这就是作者眼中的“祁连山的云”,它飘荡在空中,极像驰骋的马,而“离开了自己身体”,凸显了马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特征。诗人继而再次设喻,描写这匹马“驰骋在山巅,望不到烽烟”,由“驰骋的马”巧妙的联想到了“烽烟”,这一极具古典韵味的意象体现出诗人鲜明的地域性写作倾向。之后,诗人笔锋一转,跳转诗情,开始恣意呈现西部风物:“有一座雪山/有一坡青草//有一个牧马人的后裔/用芨芨草编制着山丹马/我迟疑着,该不该借用他手中的马/去追赶已然远去的战争。”诗人着眼于河西最普遍的一些自然物象,“雪山”“青草”“芨芨草”以及由此衍射出来的“牧马人”“山丹马”“远去的战争”,无不呈现出西部基本状貌,这是现实中的,也是记忆中的。在诗歌中,这些景物折射出诗歌表达一个极为鲜明的向度:对日常景物的关注与对历史事实的关照。诗歌第三章写道:“当我迈向你时/却看见你的大手/抹去了盘旋在空中的鹰/抹去了雪峰/抹去了牧羊的卓玛/泉水般的歌声/踩着草尖漫过来的云啊/会不会把我也抹去。”由是观之,诗人对西部风物景致的观照是细致入微的,是融入了自己深沉感情的表达,诗人把“盘旋在空中的鹰”“雪峰”“唱着歌牧羊的卓玛”“草尖”与抒情客体“云”紧紧融合,不仅呈现出西部风貌的特色,而且深入地折射出自然物景的精髓。诗歌第七章写道:“门源的油菜花开了/民乐的油菜花也开了/这嫩黄的颜色/适宜恋爱。”这里浪漫的“油菜花”,是诗人对热恋故土的诗意呈现,凸显出诗人摹写现实的创作视域和姿态。

(二)“彼在”记忆的错综交织

《祁连山的云》另一个较为突出的向度,就是诗人不只停留在对“此在”景物的客观描摹,而是以极富个性的思考和追问,寻绎隐藏在已然消退在历史风烟之中的历史记忆。阅读诗歌,我们的心灵在自然的宁静和空旷之中无限地舒展,眼前浮现出历史的风云变幻。在诗歌的第四章,诗人的诗情漫过现实的自然景物,游移到历史的长河:“牧马人是见证者/啃食过夜草的马/踏碎过晨霜的月/踏碎过残夜的星//它们不懂得死亡/它们的眼里,只有刀光/和剑影。”时光飞逝,岁月流转,时间和空间向来都是相辅相成,时间在空间中流逝,空间也在时间流逝中变幻。一代一代的牧马人,见证了年年岁岁的枯荣,也见证了历史的风云变幻,以及巍峨祁连山、西部晨霜星月,还有暗淡的刀光剑影和远去的鼓角钟鸣。正是这样的描摹和呈现,让诗歌呈现出西部诗歌特有的审美意蕴。在诗歌的第五章,诗人从文化的视角审视眼前的客观抒情主体:“我认定,你来自遥远的时代/若不然,怎会有着狼烟的表情”“我想看看,那匹踏着飞燕的天马/是如何喷着响鼻/从两千多年的时光里/向我奔驰而来”“我还想看看,驼背上的昭君/马背上的文成/只是,公主啊/我不该偷看历史吗/为什么有两颗流星的光/刺痛了我的眼睛。”虽然是历史的记忆,虽然是想象的风景,但诗人由此及彼,展开联想,巧妙的将“马踏飞燕”“昭君出塞”“文成入藏”的历史典故融入诗歌文本之中,诗歌的文化气息扑面而来。

(三)“此在”与“彼在”文化根脉的追寻与守护

诗歌的悖论性处境就是,诗歌不能与现实脱节,但诗歌又不可以与现实携手并进。诗人赵兴高就是以自己卓有成效的诗歌实践,自觉践行这样的创作理念,彰显诗人对现实的自我审视和对历史的主体建构。从整个诗篇内容来看,作者从自己看到的现实景象入手,由点及面,描摹了视力所及范围之内的客观存在物景,并由此及彼发挥自己的想象,追忆历史,巧妙而自然的将这两个方面融合在一起。正如诗人所写:“我想把飘散的云/重新缝合在一起/把撕碎的历史/重新缝合在一起。”这里,诗人缝合在一起的,不仅是“飘散的云”与“撕碎的历史”,也是诗人意念之中的西部文化根脉。从诗人的表达中,我们不难发现,诗人神往河西走廊历史的苍凉与荣光,隐含着对历史文化传统的坚守和传承,作者是借助“祁连山的云”,表达自己对历史的叩问和文化的追寻:“如果雪山转过身来/是匈奴的单于/还是吐蕃的王/如果月亮揭掉云的面纱/是阏氏、王妃/还是我的卓玛。”匈奴与阏氏、吐蕃王与王妃都早已消失在历史的风烟之中,但是雪山依旧巍峨挺拔,卓玛还在唱着动人的歌谣,这就是诗人呈现给我们的独特的诗歌世界,让我们既能欣赏诗意的现实,又可以窥探沧桑的历史。在这首诗歌之中,诗人继承和弘扬了西部诗歌特有的诗学传统,将自己对现实物景的热爱和对历史文化的守护化为一种行动自觉,最大可能的发挥诗歌表现美、创造美的作用,表达诗人自我对文化的认同感,熔铸了诗人难以割舍的故园情愫,体现出一种强烈深沉的家园情怀,推动着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发展。

二、对《祁连山的云》表述视阈的质性分析

从诗歌表述视阈来说,组诗《祁连山的云》建立了独特的诗学特质,这是一种具有高度人文精神的、广泛意义上的、对话性的诗歌表达。赵兴高诗歌创作与河西走廊特定地域空间存在极其复杂微妙的关系,正如诗人所说:“我生活和工作的金昌,南濒祁连山,北卧巴丹吉林和腾格里沙漠,中间横亘着阿拉善戈壁。”[4]河西走廊多样的地貌特征为诗人的想象提供了舞台,河西走廊充满多元色彩的文化也对他的诗歌创作带来了丰富启示,诗人游走在有边界的区域空间和无界限的精神世界之间,通过审美的眼光审视“此在”的人事物景,并从自我视角观照河西大地“彼在”的文化内核,形成了赵兴高诗歌写作的基本态势。以《祁连山的云》为例进行文本分析,不难看出,赵兴高诗歌的表述视域和运思方式,具有以下几个方面的质性特点:

(一)物我相融的意象营造的审美意境

诗歌创作很难脱离意境,诗人大多都是借景抒情、取象见意,通过意象完成诗意的表现与发散,从而让诗歌蕴涵丰富的象外之景和诗外之意。赵兴高生活在河西走廊,周围的环境对其创作产生了深刻影响,历史的记忆也给他的创作烙上了深深的印记,使得其诗歌中的意象特征更加明显与独特。从《祁连山的云》来看,诗歌选取的意象多达四十多个:乌鞘岭、玉门关、祁连山、胭脂山、龙首山、马队、雄鹰、走廊、戈壁的风沙、大月氏、匈奴、回鹘、西夏、大漠的狼烟、刀剑、厮杀、寒冷的冬夜、篝火、烽燧、铜马,诸多的意象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意象之于赵兴高诗歌的价值,是意象营造出西部诗歌特有的意境和诗性之外,更透露出渗透其间的文化底蕴和情感体悟。正是通过自然意象的描摹,赵兴高完成了诗性话语与智性言说的完美融合,在“现实—文本—作者—读者”之间建立起极佳的信息传递通道。

赵兴高采用传统手法选取普遍性的意象,并注重把自己独特的情感植入其中,借助“顿悟”营造一种永恒的瞬间和深远的诗意。从诗的言说结构分析,这首诗歌主要采取中国画的散点透视法,在目力所及的范围,撷取多个意象并置,意象和意象之间以分节过渡,通过视点平移和空间转合,在想象中转换思维和发现诗意,颇有中国水墨画“计白当黑”的意趣。蒋登科曾如是评价:“赵兴高的诗使用的语词很普通,但他追求诗的精致,通过自己的意象营造、语词的独特组合、音乐旋律的设置,创造了含蓄的诗意。这些诗意大多潜藏在文字背后,寄托着诗人对历史、现实、未来的思考,甚至寄托着诗人对人类命运的忧患,充满温暖的人文情怀。”[5]在这首诗歌中,意象有时是综合运用,有时是独立存在,但都能恰如其分地通过意象组合传情达意。意象在赵兴高笔下具有更大的阐释空间,这是现代与传统的结合而形成的一个意义链,将“想表达的”和“能表达的”都恰切地外显出来,展示诗人由内向外拓展诗学界域的意识自觉,诗歌意境和传统文化就达到了水乳相融的境界。

(二)本土意味的写作呈现的生命状态

赵兴高诗歌地域化色彩很浓。诗歌所描摹的河西诗景,辐射出西部特有的地域风貌和生存状况,透露出西部诗歌的恢弘和壮阔,也有基于人文情怀的悲悯和隐忍,这是赵兴高的诗带给我们的独特的审美体验。诗人把自己对生命的热爱融入到河西大地,并通过诗化的语言表现出来。读赵兴高的诗,我们仿佛是撑开大翼的苍鹰在天地间自由飞翔,俯瞰自然的宁静和空旷,感悟诗意的真实与厚重。“云啊,能不能为我打开月亮的窗/我想看看,那匹踏着飞燕的天马/是如何喷着响鼻/从两千多年的时光里/向我奔驰而来。”诗句里既有现实中的自然物象,亦有记忆中的历史遗迹,有纵情歌唱,也有深沉感叹。面对这样的诗句,读者的思绪早已被诗人牵引,沿着他的笔触,穿越时空,驰骋四方。

从《祁连山的云》这首诗歌文本出发,我们不难发现,作为西部本土诗人,西部的粗犷与悲凉,西部的厚重与沧桑,在诗人笔下,已经内化为独特的美学形式。他的诗歌既具有现代诗歌的诗性美,更折射出一种西部人的生命状态:对地域风物和人文景观深沉的热爱,对历史遗迹和文化根脉虔诚的追寻。他的诗歌不仅是感性的,也是知性的,是一种诗性话语与智性言说的完美融合,是一种自然描摹与生命体悟的有机统一。从赵兴高诗歌写作的视野来看,他关照现实,亦关注历史,是开发的,多向的,从诗歌文本中能体察到多向度表现无与有、虚与实的微妙关系。

(三)灵活多样的手法展现的诗意之美

从整个诗歌文本分析,《祁连山的云》是一首极具西部质性的新边塞诗。诗歌灵活多样的表现手法造就了这首诗独具特色的艺术魅力:其一,简单语汇构筑了真实的现实和深厚的底蕴。“你为什么要躲藏/你也怕光吗/太阳出来时/我找不见你/只有一小片、一小片影子/远远地,注视着这座大山。”诗歌没有刻意选取的辞藻,只有信手拈来的词汇,却恰如其分地表达出诗人对云彩的赞美和对大山的喜爱。“坐在空中/你用雨的嗓音念诵着/草儿青青,草儿青青/于是,雨的种子/长出草的根。”这样的诗句,多么的简单通俗,又是多么的清新自然,流露出作者对孕育着生机和希望的“云”的热切呼唤。其二,比喻手法的运用使诗歌封存了更大的现实性语境。“我想看看,你挽起发髻/走下山的样子/想看看,你走进花田/戴着彩虹的大耳环/舒卷着女性/丰满曲线的样子。”诗人运用比拟手法,融入自己独特的体验和情感,形象地写出了描摹对象的特点。诗歌当中的“祁连山的云”,不再是一个普通的自然物象,已经幻化为一个貌美的女子,轻盈而妩媚,行走到作者的眼前,也深深地留在读者的心中。其三,诗与现实的关系彰显出审美的弹性与张力。“我还想看看,驼背上的昭君/马背上的文成/只是,公主啊/我不该偷看历史吗/为什么有两颗流星的光/刺痛了我的眼睛。”诗人立足于自己生存的现实环境及其诗歌表达的特殊语境,感性与理性复合,“有我”与“无我”兼容,有着深度的自我情感体验。特别是他的诗歌表现“此在”的河西特有的风物景致与“彼在”的河西固有的人文特征,从自然景观转向人文景观,从历史又回到现实,具有一种深度,表现一种力度,透露一种气度,蕴含着深厚的文化底蕴,给读者以无穷的回味。其四,虚拟性想象表现出极其隐秘的现存实境和古典意味。赵兴高身处西部,熟悉西部,依恋西部,故而他的诗歌也描摹西部,表现西部,歌颂西部。他总能够敏锐地捕捉现实中最普通的人事物景,极大地发挥想象和联想,挖掘现存实境中最隐秘的诗意蕴含,表达丰富而深厚的人文底蕴。诗人从一片“云”写起,想到了“大月氏”“西夏”“匈奴”“回鹘”,也想到了“马队”“狼烟”“刀剑”“厮杀”“篝火”“烽燧”,正是这样的表达,彰显了诗歌的深邃内涵和丰厚底蕴。正如李小雨所说:“他的诗,高度凝练又含蓄,是那么的惜墨如金,点到为止,又是那么的恰到好处。他总是善于拾取最富荒野特色的细节和形象,来表现边地的内在之美,我们似乎从中看到了与艾略特《荒原》不同的景色。”[1]

三、对《祁连山的云》美学特征的诗性解读

赵兴高的诗歌扎根于西部语境,以地域化书写为底色,将日常的人事物景纳入自己的写作视域,冷静的、理性的、个性化的歌咏和表达,展现西部特有的自然风貌和人文特征,给我们带来了别致的审美体验。诗人阳飏说:“兴高的诗给人的感觉就是在飞与不飞之间,轻与重之间,现实与梦幻之间,舒缓与急迫之间,更是风与沙之间。”[6]赵兴高的诗歌创作具有自觉回归传统诗法的审美品性,至始至终保持着两种特有的姿态:仰望和俯视。他深情地仰望历史,仰望历史之魂;他虔诚地俯视大地,俯视热土之美。他的诗歌彰显的是一种言说不尽的人文情怀。诗人如斯说:“我常常想,远方的诗,她该是个什么样子?我的目光所触及的河西走廊,遍布山川、大漠、戈壁,这是一块历史的开阔地,古游牧民族之间,游牧民族和汉人之间,有多少血和泪的故事啊!所以对这些景物描摹时,我将历史穿透其间,让读者领略到面对大荒而庄严、神圣弥漫的气象,让这种气象显而不怪、硬而不瘦、阔而不空,这便是我诗歌的基本取向。”[7]赵兴高组诗《祁连山的云》,有两个鲜明的审美特质:一是运用现代诗歌的表现技巧表达诗人的现实处境与诗意诉求;二是通过纯净优美的文字追问生命与存在的诗意内涵。

(一)运用现代诗歌的表现技巧表达诗人的现实处境与诗意诉求

赵兴高的诗歌创作,明显受了西部风格诗歌艺术的洗礼,但他更能自觉继承现代诗歌的表达技巧,最终形成自己的风格。他的诗歌无论诗句的“提行”与“分节”,还是现实场景的发现、自我感悟的言说,都体现出现代诗歌应有的特质。具体来说,赵兴高的《祁连山的云》从自然物象联想、文化价值顿悟、潜在意义理解这三个层面体现出诗歌特有的审美意蕴。诗人把“祁连山的云”作为一个独特的抒写对象,将这一个形象推及开来,联想到新的形象,感悟出新的意义。

在《祁连山的云》的具体表达中,诗人采用了三种基本的表达方式:其一,诗行内部“意断而形连”。如“它们不懂得死亡/它们的眼里,只有刀光/和剑影”,诗句虽然是字字相连,但是诗人的诗情却是意念断离:晨霜星月,是没有思想的,是无法表现生命存在的形态,那些存在于刀光剑影背后的历史,才是这片土地最惊心动魄的记忆。诗歌暗含的内在语意不是能用听觉或者视觉来感知的,而是需要让读者发挥想象才可以体会出来。其二,诗行内部用逗号间隔。王力先生曾在其《现代诗律学》中提到了一个“诗逗”的概念,说:“所谓‘诗逗’,有时是用逗号的,有时不用逗号,但因意义上的关系,到那里也可以略顿一顿。”[8]如诗歌第四章的第一节:“坐在空中/你用雨的嗓音念诵着/草儿青青,草儿青青/于是,雨的种子/长出草的根。”在诗句的呈现方式上,恰当的选用逗号,形成诗句内部的隔离,自然而巧妙的把表意群落呈现出来,显示出现代诗歌应有的特质。其三,通过提行扩张诗意。关于诗歌的行列建设,《祁连山的云》根据诗意表达的需要,恰当地进行诗歌的行列排布,突出或者强调诗句中的某个成份,使得语词的意义得到急剧扩张,诗意表达也更加蕴藉而深远。如“它们不懂得死亡/它们的眼里,只有刀光/和剑影”诗人刻意把“只有刀光和剑影”分行排列,诗意更深。又如在诗歌第五章第一节中“我想看看,那匹踏着飞燕的天马/是如何喷着响鼻/从两千多年的时光里/向我奔驰而来”,诗歌分行自然,但诗句显得更有韵味。

(二)通过纯净优美的文字追问生命与存在的诗意内涵

诗人艾青说:“为么我的眼中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诗人赵兴高正是这样,深情守望着这片土地,耕耘在诗歌西部文化的热土上,努力“在戈壁深处写出一片草色”。他的诗歌,没有刻意的辞藻,只有自然的表达;不只是诗人在言说,而是语言在自说自话。诗歌的语言不是刻意的嵌入与堆砌,而是自然的生成。在《祁连山的云》这首诗歌中,诗歌的语言扩展了其在现实语境中的表现能力,最大程度地完成了诗意的直接呈现。比如乌鞘岭、玉门关、祁连山、胭脂山、龙首山、马队、雄鹰、走廊、篝火、烽燧、刀剑、厮杀、铜马、戈壁的风沙、大漠的狼烟、寒冷的冬夜……当它们成为诗歌之中被诗人命名的抒情载体,就具有了更加生动的隐喻,完成了诗歌语言的诗意化构建。

诗歌是一个由词法、句法、章节具体组成的语义载体,诗歌之中表现者与被表现者都是通过诗人主观性的诗意命名进而表达特定的含义。赵兴高的诗歌,表现的不只是诗歌文本之内意象本身的内涵,更有特定语境下自由生成的生命体验。它立足于形象又脱离于形象,依赖于想象力又超越于想象力,接近于理性却又不是完全理性,它体现的是诗人独特的生命悟性。诗人赋予诗歌自我表现意义和解释意义的能力,对客观现实做出自我的表达与言说,最终客观真实地表述了一种生命的诗意存在。他的诗歌深深根植于河西大地之上,选择纯净优美的文字,把对现实的描摹、对历史的审视与自我的人生感悟紧密地联系起来,任由思绪像“一群离开自己身体的马”,自由驰骋。他站在油菜花烂漫的高原,穿过雪山和青草坡,遥想昔日的烽烟,回望曾经的刀光剑影。河西走廊诸多的风物人情,河西历史太多的故事,在他的诗歌当中,已经变成一种生命存在的形态,成为西部文化的组成部分,生生不息,绵延不断。

总之,诗人赵兴高坚守在广袤的西部,以特有的写作姿态,坚实的创作实践,表达其特定的思想与情感,为西部诗歌创作开辟了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为现代诗歌创作做出了积极的探索。从他的诗歌本体来看,挖掘出的是现实的深度,表达出的是诗歌的高度,无论是诗歌涉及的空间、场所与物象等的意义表现,还是诗歌情感经验的认知和主体意识的建构,都彰显出独特的西部特色和人文情怀,显现出较强的文化意味和审美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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