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广军
(河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0)
正是1920年代苏联“世界革命”、共产国际二大“东方路线”和中国寻找革命、决定“走俄国人的路”的结合,才有所谓的“留学苏联热潮”,进步青年、革命青年“到莫斯科去!”成为思想与政治的向往。人称“直至二十年代以前,中国青年还没有留学俄国的”,十月革命使形势发生了根本转变[1]124。由于政治留学的属性,1920—1930年代的留苏学生群体具有政治赋命的意义,留苏从而具有了留学与革命的政治使命[2]。1920年代的留苏浪潮深层的原因是因为苏联以及共产国际的建立给中国革命带来新的曙光,因此中国先进分子向往共产国际、向往“赤都”[3]。1920年代中国共产党先后选派一大批青年到莫斯科留学,其中以知识青年居多。在莫斯科培训的中国革命干部学校主要有1921年4月创办的东方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简称东方大学)、1925年10月创办的中山大学(“中国孙逸仙劳动大学”),两所大学的存续时期都在《新青年》的党化之后,都是为中国革命培养人才的学校,到1928年在苏留学的中国学员多达1 000余人。1920年代的留苏主要是政治学习,为国内培养革命人才。在苏联时期的学习,事实上奠定了革命的、政治的理论基础。旅莫人员随着中国共产党的成立及组织化,由东方大学时期开始建立旅莫支部、旅俄青年团,支部集中学习来自国内的书刊如《新青年》,这是《新青年》阅读场由国内扩展至域外的一个绝佳观察点。
作为近代中国最富声誉的“第一刊”,学界的研究若文本、内容、传播、政治、文学、派别等成果山积,研究方法上集中于史事考述、政治解读、文化阐释等方面,《新青年》的阅读史研究无疑是新起的研究领域,但遗憾的是因为新辟、零碎尚不足构成完整的学术史。此前的研究多集中于《新青年》的阅读与新青年的思想变革、对青年阅读世界的影响——从阅读到觉醒成为“新青年”群体[4],或讨论地域性阅读和启蒙意义[5],或展示《新青年》“通信”栏目体现出的刊物与读者的阅读关联[6]。莫斯科留学人员的《新青年》阅读无疑能体现出阅读群体的特殊性、阅读场域的特殊性、阅读内容和理论交互的特殊性。阅读史取径的研究正处于起步阶段,作为一种内在体验,“大多数阅读行为并无文字记载”[7]6,以致研究相对困难。本文尝试以零碎的阅读史料来解读《新青年》阅读场域转移中的读者接受、评价等新构建问题,以及所折射出的政治变迁价值。
维经斯基与《新青年》杂志社同仁组织的赴苏留学是《新青年》构建苏联舆论场的关键。《新青年》长期在全国青年中发生着极强的精神吸引力,共产国际代表到中国来寻求中国建党之初,也注意到该杂志的影响,并以此为中心组织赴苏留学事宜,因此上海成为留苏最重要的来源地之一。1920年第三国际使者维经斯基到北京联络进步人士,罗章龙观察到“他来华前对中国问题作过充分研究……从他的谈话中可以看出他确实阅读了不少有关中国问题的书籍”,并谈及《新青年》杂志[8]109。之后,维经斯基在上海接触到陈独秀的《新青年》杂志编辑部,甚至一度打算把《新青年》《星期评论》等结合建立一个新中国革命同盟[8]106,111,帮助《新青年》实现了转为党刊性质的办刊路线。陪同维经斯基到中国筹划建党事宜的杨明斋1920年5月在上海首先会见了《新青年》主编陈独秀,并参与成立共产党上海发起组,决定把《新青年》杂志改成发起组的机关刊物。杨明斋还参与了《新青年》出版工作,并撰稿介绍俄国革命的经验和实际[9]8。《新青年》杂志发行部一度成为新成立的中国共产党的临时中央通讯处,编印发行《新青年》也成为主要工作。
上海《新青年》杂志社同仁成为各地留苏的人员集散、俄语和政治的培训中介。由于《新青年》《星期评论》等杂志有固定栏目来指点青年进步、寻求出路,经常答复青年问题,于是一些青年便跑到上海来找《新青年》社,因此共产党上海组织成立“外国语学社”进行安置。上海外国语学社主要组织赴苏前的俄文和马克思主义基本知识的学习,刘少奇等人在此“也阅读《新青年》《时事新报》副刊《学灯》《民国日报》副刊《觉悟》等报刊”[10]146。不独上海,1920年左右,各地的共产主义者已经开始有目的地培训赴俄学生,在北京有北京俄文专修馆、湖南有留俄勤工俭学团和俄罗斯研究会以及船山学社、上海有外国语学社,总体看“中国共产党早期组织在那个时期有转向俄国的动向”[11]184。《新青年》杂志同仁在赴苏留学事宜上很快表现出同声相求的一致性,第一批赴莫斯科东方大学留学的学生多数是《新青年》作者群体个人所推荐,如上述组织之外,高语罕推荐蒋光慈、陈独秀推荐王一飞等等。最早一批的中国学员就是杨明斋经过外国语学社所选拔的[12]169、208,而该项活动的中心就在《新青年》杂志社[13]16。作为国际性政治大学,东方大学中中国学员占该校外国部学员的三分之一[14]12-15。
共产国际代表对《新青年》的认识也是其了解中国政治国情的途径。中共所办的杂志通过邮寄方式寄给共产国际、苏联相关机构,如张国焘在北京编辑《劳动周刊》时,每两周给共产国际和维经斯基等人寄一次刊物,甚至共产国际东方部还拨给他款项,专门购买中国刊物,张国焘也尽可能地“多寄一些刊物”[8]511。少年国际中央执行委员会也同样要求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多多寄送所出版的刊物和收集到的刊物等,“以资参考”[8]605。旅俄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支部1923年3月表示“我们远居国外,对于国内情形,已属模糊,虽略有所闻,亦不过东鳞西爪,不能有所贡献”[15],也希望国内寄送刊物资料。共产国际、驻莫斯科各种组织、旅莫中国学员等均表达出通过杂志了解中国国内情形的诉求。
共产国际对《新青年》的了解多来自中国代表的报告。1920年维经斯基到华后频频围绕《新青年》杂志编辑部及编者群体联络,并由此基础上推动建党工作,中共上海小组也决定将《新青年》作为公开宣传的机关刊物,这是对当时《新青年》五四运动以后在群众中最有威信的一个刊物的认知基础上的决定[8]106。但是,1921年春,张太雷在向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的报告中已经提到建党的“准备性”工作,报告称出版部出版有中共中央机关刊物《共产党》杂志,并没有报告正在转型中的《新青年》的出版情况,这是因为张太雷认为《新青年》杂志“较老”。1921年6月10日,张太雷《致共产国际第三次代表大会的书面报告》中陈述知识分子、新思想的传播时,称“除了《新潮》杂志,还有一种专门宣传社会革命思想的较老的杂志《新青年》”,“这个杂志第一个站出来公开反对孔子的学说”,“就是这个杂志第一个号召进行文学革命——废除只有少数人可以阅读的文言文,提倡在文学中使用现代白话文。现在这场文学革命运动已经取得了完全的胜利”,报告认可了《新青年》在上一个阶段“文学革命”使命的胜利。又称“《新青年》杂志现在由我们的陈独秀同志主持出版,它比中国任何一种期刊传播的都广,如今这个杂志已经具有一定的共产主义性质。这个杂志是中国文化运动中的一个巨大因素,因为我认为对它谈得更详细一些是必要的”,并认为《新青年》是“促使中国走上新文化道路”走向学生运动、全民族性运动的动力,更是中国共产党“筹备性质”的工作之一——“提供了关于苏维埃俄国和工人运动的消息”[8]163-165。张太雷报告中对《新青年》的定位和介绍,成为共产国际对该杂志认识和判断的来源。张太雷报告时《新青年》内部正处于宣传主导意识转型之际,因此张太雷判断称该杂志“已经具有一定的共产主义性质”,称五四运动后,“几乎所有与新文化运动有联系的杂志都刊登关于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的文章”,“《新青年》《星期评论》《解放与改造》《建设》等杂志,都用很多篇幅探讨社会主义问题”,“社会主义在中国无疑正在成为很受欢迎的研究课题”[8]166。但是,张太雷报告中提到的中国共产党的中央机关刊物是《共产党》,《新青年》被其归类为“青年的杂志”[16]。
在中共成立初期,不断有来自共产国际的代表造访上海,他们所观察到中共成立初期的舆论建设情况,特别是对《向导》《前锋》《新青年》等的报告颇能提供域外观察和判断的视角。1921年有代表称中共的上海小组中,“领导是享有威望的《新青年》的主编陈同志”[8]215。在诸多共产国际的代表中,马林对《新青年》的关注最多,也最持续。1922年7月马林向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报告称1921年下半年“维经斯基同志在上海工作期间,在陈独秀同志领导下组成一个中国共产党小组。陈几年来一直编辑《新青年》杂志”[17]62。1922年10月14日马林还报告称当时遇到的困难“月刊不能定期出版。无经费出版《新青年》和《先驱》,值得注意”,并称自己会“过问管理和组织工作”,以示重视[17]85。马林的工作记录中记载《新青年》没有出刊的情况:“蔡(和森)是很好的编辑。还应由他编《新青年》,这个月刊现状不好,7月以来没有出刊。由于广州的形势,稍有忽略,少印3 000册。11月将再出版一期。”[17]87。马林十分重视《新青年》等党刊的编辑发行,甚至一度参与编辑事务和经费事宜。因此有论者称马林“对在中国政治生活中起主要作用的《新青年》和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的机关刊物《先驱》的出版也很关心,积极筹措经费,以维持刊物的正常印行,并且亲自‘过问管理和组织工作’”[18]186。马林不断提醒中共《新青年》不能定期出版是有害的。此时的《新青年》的确处于不定期的出版状态,陈独秀在中共三大上报告称“《新青年》杂志以前每月出版一次,现在改为三个月出版一次”[8]486。1923年7月15日马林也将《新青年》由于月刊改为季刊的情况报告给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8]499,称从月刊到季刊,事实上削弱了《新青年》的影响力。
1923年5月31日,马林向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红色工会国际、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东方部和东方部远东局等报告中国的形势,也对《新青年》的历史和现状进行了描述,称:此时的中国共产党党员人数不足250名,组织得不到发展,“其原因之一就是月刊长期停办”,也称在宣传方面,“曾有一个时期,这个小的组织受我们陈独秀同志办的《新青年》杂志的影响,在中国的生活中发生了直接的作用。这个刊物抨击中国的旧观念,从而引起人们强烈的兴趣。《新青年》小组曾经是中国的思想中心,它在中国的学生中起了重要作用。随后便是陈独秀和几个朋友为俄国革命所吸引,开创了一个以翻译我们的文献为主进行共产主义宣传的时期。党就是在这个时期建立的。当时几乎没有什么论述中国政治的文章。能够用我们的观点论述政治和经济事件者寥若晨星,所以我认为月刊的长期停办,其部分原因应归咎于这一点。因此我感到有必要通过撰写有独到见解的论述中国问题的文章去寻求与中国社会的结合。可是几乎没有人能胜任此事。《新青年》杂志原有的影响业已丧失,单靠译载文章无法挽回这个影响”,“我们的月刊自1922年7月以来就不再发行,理论宣传和启蒙工作当然仅限于翻译外国的文献”,“人们不做政治宣传”,直到1922年8月《向导》的出现(1)从马林各种文献中可以看出来,马林对《向导》周刊的关注和用心,超过了对《新青年》的“改造”寄托和希望,因为马林看来,《新青年》似乎已经完成了它的新文化运动使命。[17]190-191。马林对《新青年》阶段性发展变化的判断是基于其观察,更是出于其着力所推动的《向导》杂志的创刊来言说的,也反映出此时的《新青年》办刊缺乏政治宣传而仅仅停留于翻译外国文献的层面,是很难迎合此时中国青年政治运动发展需要的。在1923年6月中共三大期间,马林仍判断称“各次讨论证明我们自己的组织里对马克思主义知之甚少,我们出版自己的宣传材料以扩大对马克思主义的了解”[8]467。1921—1923年的《新青年》事实上正等待着留苏人员新鲜力量的加入和直接来源于共产国际的最直接的政治宣传教育的补充。马林认为当时党内“唯一能按马克思主义方法分析实际情况的同志”是在俄国学习过两年的瞿秋白、也认可到过俄国的张国焘,因此国际代表眼中不成熟的中共内部人员中,赴俄的经历是判断其是否掌握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依据之一[8]481。
共产国际代表通过《新青年》杂志社为活动中心选送赴苏学员,事实上达成了输出《新青年》并在域外形成阅读主体的必要条件,而共产国际赴华代表维经斯基、马林等长期对《新青年》的关注并报告于共产国际等组织,则达成了构建莫斯科阅读的事实准备和条件。从马林的报告来看,此时的《新青年》正处于转型后维持于翻译外国文献而缺少政治宣传鼓动的调试之际,而从文本来看,此时的《新青年》也的确如此。等待留苏归国者的办刊参与和理论补充是下一个阶段《新青年》杂志发展的必由之途。
《新青年》的阅读场域主要是在东方大学,因为中山大学从1925年10月创办,1926年7月《新青年》就终刊了,因此,该校的《新青年》阅读场域性不如东方大学。共产国际要求革命大学在各国招收的学生须是“多少具有初步学识的同志”[19]125,因此旅莫学员多是青年学生、知识分子等,在其赴苏前的知识储备中,《新青年》往往成为必读书刊。旅莫时期,阅读《新青年》成为其政治信息交流的最有效途径之一。
《新青年》由阅读而至于接受能够反映出它对读者个体的影响力[20]1-14。学员到达莫斯科入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由学校工作人员和教员与每个学员谈话,询问的内容中包括,“曾读过什么书”[21]33。从学员留在苏联的档案登记表来看也有阅读史备注的要求。在苏联留学之际,有“旅莫中国国民党支部党员调查表”,专门设计有“过去常看的书报和杂志”一栏。左权在来苏联之后的调查表格该栏中填写了《向导周报》《中国青年》《新青年》《东方杂志》等四种“评论时事附带宣传性质”的杂志[14]334。傅钟也在调查表中填写所阅读过的杂志有《广州民国日报》《新建设》《新国民》《乡道》(向导)《新青年》[14]426。《旅莫中国共产党支部和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支部党团员调查表》中也有“来俄前对于主义曾读过何种重要著作及书报”一栏。1926年1月来莫斯科的张闻天填写的是《向导》《中国青年》和《东方杂志》等,此时的张闻天是阅读过《新青年》的,但是并没有认为其重要(2)《张闻天年谱》称1917年在南京河海工程专科学校读书的张闻天“爱读《新青年》《每周评论》等新报刊”,称张闻天自叙“‘五四’前《新青年》的出版给了我很大影响,我的自我觉醒也于此开始”。[22]55。事实上,赴苏留学的诸多学员很多都与《新青年》有文字之缘。来自温州的李得钊从阅读《新青年》到更为激进的《中国青年》,受到的影响更大,在表格中填写所阅过的重要著作与书报清单时,将《中国青年》列为前位[23]30。
赴苏留学的学员首先汇报的是其“阅读史”,由于这些学员在国内的进步追求,多有阅读过《新青年》的经历可述。1924年罗亦农判断称“来俄的分子不外两种:学生和工人”,因此“对于知识阶级尤其要特别注意”[24]2。旅莫学员几乎在国内都有阅读过《新青年》并从中汲取进步思想的经历,《新青年》多成为其从事政治活动、革命活动的启蒙读物。从阅读场域来看,《新青年》的传播之地,几乎遍布全国各地。这些阅读成为青年革命思想启蒙、走上革命道路、赴苏留学寻求革命道理的极大动力。
一是思想启蒙阅读。张闻天自谓“五四前《新青年》的出版给了我很大影响。我的自我觉醒也于此开始”[25]122。张国焘自叙:1917年春看到了《新青年》,“一眼就觉得它的命名合乎我的口味,看了它的内容,觉得的确适合当时一般青年的需要;登时喜出望外,热烈拥护,并常与反对者展开争论”[26]第一册:40。伍修权回忆称团组织经常分发一些革命书刊,让大家分别秘密阅读,如《新青年》《中国青年》《向导》等革命刊物,忆称“我都认真地读过”[21]23。王稼祥自述1924年开始接触到一些进步书刊,1925年时在芜湖教会学校圣雅各中学,“当时在书店买到的《新青年》《向导》和《中国青年》”,对《新青年》杂志上的很多著名文章反复精读,一度能够“某些重要的段落他甚至能被背下来”,阅读新青年等进步书刊,其世界观也发生急剧变化,使其自动追求“做个20世纪的新青年”[27]17-18,20-21。聂荣臻在江津县立中学读书时,学校订有各种各样的报纸刊物,包括《新青年》等进步刊物[28]5。湖北武昌女师读书的李文宣参加了学校的读书会,阅读《新青年》,自谓“内容很新的书阅读,思想上无形中在起变化,但很模糊”,“经过仔细阅读,潜移默化,这些刊物使我的思路一天天开阔起来了”[29]30。在开封的中州大学附中就读的马员生、杨放之等开始接触新杂志,“我对于许多种杂志、报纸,几乎什么都阅读”,几个学生分摊购买轮流阅读,“主要的有中国共产党的书刊,《新青年》《响导》《中国青年》及以后的《政治周报》”[30]18。黄药眠在梅县梅州中学读书,回忆称“当时的《新青年》、少年中国学会出的刊物以及《北京晨报》副刊、上海《时事新报》的《学灯》,都是我们青年人所喜爱的读物”[31]31。
二是接受后从事革命。1924年杨尚昆在成都的高等师范学校读书之际,阅读《共产党宣言》《新青年》《中国青年》等书刊,甚至高师毕业后到重庆,其家成为党团组织接收《新青年》等进步书刊的中心[32]11-12。在开封第二中学毕业的曹靖华受《新青年》影响到上海寻求出路。在陕西成德中学的屈武称:“我是《新青年》杂志最热心的读者之一。我第一次看到《新青年》,就一下子被吸引住了。以后每期必读,如饥似渴,从中汲取丰富的营养,使我的思想达到前所未有的境界”,屈武甚至还能回忆到自己阅读李大钊《新青年》第二卷第一号上文章《青春》时的情形和磅礴气势[33]上册:47。
三是阅读后向往留学苏联。赴苏留学者中,有很多赴苏前就与《新青年》有若干关系。赴苏前,沈玄庐就曾经在《新青年》上发表过新诗。傅学文称自己是在上海“由于受了《觉悟》和《新青年》杂志的熏陶,初步接触了马列主义和对十月革命的深切向往,便很想去苏联学习”,1925年被派赴苏,自己是带着“给我启蒙教育的《觉悟》副刊、《新青年》”的依恋之情赴苏的[34]24,26。1919年居湖南隆中镇的彭述之阅读了《新青年》(1919年5月号)称之为“最让我激动,从灵魂深处扣动我心弦的是一些《新青年》近期杂志,以及几乎全部的《每周评论》”,受该期上面的“马克思主义”“马克思学说”等术语的吸引,但是却不满于其他各期几乎没有涉及马克思主义,因此决心一直要研究下去,“直至去了国际共产主义的首都莫斯科”[12]上卷:113,116,1921年由上海的外国语学社选拔进入东方劳动大学学习。
随着1920年代留学苏联、向往“赤都”热潮的出现,大量先进分子赴苏追求进步,而在苏联也形成《新青年》的特殊文本阅读场,革命理论的学习场、辩论场。赴苏青年在国内的《新青年》阅读习惯随之转移到莫斯科。当然,《新青年》1920年9号改变编辑方针后更加触及大量现实问题,也完全可以成为留苏学员得知国内情状的来源之一。《新青年》的文本主要是由国内赴苏人员随身所带、通过邮寄等方式传播至莫斯科。中山大学设有图书馆,有图书几千册,该馆最初书的来源是“基本上是把学生们带去的书集中而成的。学生有几百,有的带的书很多”[35]225。整个留学效果来看,中共中央称其“大概只懂得几句理论”,不懂党的组织问题、职工运动等实际问题,“执行养成中共干部人才的根本任务不曾达到最低限度的成绩”,原因是学校所开设的课程与中国问题未能联系起来,教员教材不充分中国化,建议添置必要的中文书籍等[14]74。中共中央判断称学员不了解中国实际情况,事实上,在沟通介绍国内中共理论方面,《新青年》的确也承担着向这些学员传播信息的作用。在苏联所学习内容主要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和联共革命斗争史等内容,几乎都是“革命的教育”纯理论的。在苏联中文资料缺如的情况下,一些学员的国内亲朋则主动邮寄书刊资料。1929年某学员在上海的朋友给其所寄的信中称国内“新出书籍,如雨后春笋,而我们的书籍,亦有数十种,我现在虽非宽裕,然总想法给你们寄一点去,并且现在我亦将报纸一二种理好,以备给你寄去”[14]180。因此,1925年1月至3月间,朱克靖就阅了《中国工人》《向导》(连续两周阅读),认为读书阅报“应注意切实的问题”[36]22,25。事实上,从此时留苏学员所留的资料来看,他们是能够阅读到来自国内刊物的,东方大学要求填写每周报告表,更是涉及学员国内杂志的阅读报告,其中不乏《新青年》。
东方大学成立有中共旅莫支部,重视党团员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学习和研究,并将研究成果及时反馈回国内的《新青年》杂志发表。1923年5月7日的中共旅莫支部临时大会讨论通过《旅莫党团训练具体方案》,重点研究了“关于党员的研究范围及供国内本党机关报的材料方面”的问题,要求每个成员选择专题写文章供《新青年》等刊物发表[37]113。由于有此要求,《新青年》上经常出现来自莫斯科的稿件,甚至1925年第1期上主要都是。郑超麟回忆称:“月刊的第一号是‘列宁号’,其中大部分稿子是我们从莫斯科带回来的”[38]第一卷:230。赵世炎也在学会俄文之后,翻译一些俄国文章寄回国内刊物发表[39]106。在莫斯科期间,蒋光慈写作和翻译了一些宣传唯物论、革命文学的论文寄回国内,发表在《新青年》《向导》上[40]42。因此,致使此时的《新青年》翻译作品较为集中,而实际上正如马林所观察到的“单靠译载文章”而不注重“政治宣传”。负责支部的任弼时回国后负责团的宣传工作,也观察到此情形,认为在莫斯科时没有注意实际研究,因此至多能做点文字宣传上的帮助,但是“做文章看书又没有时光,且空空普遍的理论,我们出版的刊物上也不觉得十分的需要,这是我们所感觉而感困难的地方”[41]25。而随后回国的瞿秋白受命于陈独秀,“参加《新青年》杂志的编辑工作,根据共产国际的精神,注重实际的政治宣传”[42]45。留苏归国人员群体作为翻译苏联文献的主要群体,再到归国后的实际编辑,实际上推动了《新青年》办刊路线的进一步转向。
旅莫学员对已经党化的《新青年》出于阅读习惯和政治需要持续阅读,甚至还一度发表译文,事实上在莫斯科也形成了《新青年》阅读和批判场。出任中国共产党旅莫小组书记的彭述之回忆了个人的阅读体会——从纯粹的读者到作者,再到评估者,称:
我们旅居的莫斯科,与上海以及中国其他大城市之间,相距有几千公里,留在中国或者回国去的同志们,原则上都是为迎接革命高潮的到来而作准备的。我们也很想了解我党的最近发展情况,免得焦急不安。实际上,我们或多或少可以经常地接到中国共产党人出版的主要刊物,其中有《向导》《新青年》《前锋》《中国青年》等。与此同时,我们不但已发现的大部份文章中,既是思想混乱又有刺耳声音而局促不安,而且还因下列事实而深感不快,这就是用我们领导人陈独秀、瞿秋白或毛泽东署名发表出来的文章,证明有一种倾向越来越明显了,这倾向表明在对待阶级敌人更加妥协的意图上。所有这一切,我们自然是无法容忍的,在我们看来,这已经忽视了阶级的界限了……根据同志们的谈话,不论是从中国寄来的信件中所写的,也不论是从上海、北京或广州到达莫斯科的同志们的口头所说,都证明问题是非常突出了。
《新青年》等党刊上的时政问题引起旅莫小组或学员群体的担心,彭述之的回国,也有着纠正这些杂志中对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理解不足的用意:结束党的领导层中的改良主义和机会主义倾向,确定党的指导方针,以真正的马克思主义方法来分析形势,重新奠定一个正确的立场——“在政治上隶属于国民党的这一内容清除掉”[12]上卷:349-351。
《新青年》《向导》等杂志上刊出的反映中共路线、施政的文章,常常是旅莫人员讨论的主题。1924年陈独秀、彭述之、蔡和森等公开抨击孙中山广东政府有关政策的一组文章发表在《向导》上,文章刊出后共产国际高度重视,下令在莫斯科东方大学的中共旅莫支部进行讨论。旅莫支部讨论后负责人罗亦农写信给陈独秀,称《向导》的81期对国民党右派、中派所取得攻击态度是对的,但自85期起,“我们同志的论调却有一种离开国民革命战线的不好的倾向”,陈独秀《国民党的一个根本问题》一文主张国民党现时应放弃军事行动、放弃广州,致全力于宣传组织训练群众及肃清内部中国,以及86、87、88期上蔡和森、彭述之诸同志的类似文章,“(共产)国际方面已将独秀文章译成俄文,提起讨论”,旅莫支部讨论后认为《向导》编辑同志有根本性错误[24]6-16。
国内中国共产党背景的理论刊物文章事实上是能够在苏联留学群体中形成影响的。1921年4月在上海秘密出版的《共产党》月刊上,未署名的《告农民书》,彭述之是在莫斯科看到的,但是在过了好几个月之后才读到的,不过马上被该文所“吸引”,认为这是“因为这是中国共产党人第一次在文档上采取公开立场把农民问题提出来”[12]上卷:161。此时的彭述之在莫斯科直接阅读俄文文献,还是层次很高的哲学理论书籍,并且认识到“我们具有光荣历史的出版界,高水准的文章现在越来越难得看到”,因此不无感慨地回忆起五四运动时期出版的那些论文给一代青年知识分子在思想上所留下的不可磨灭的印记[12]上卷:349。留苏的学员们仍旧能读到《向导》主编蔡和森在《新青年》上所发表的“出色的文章”[12]上卷:363。由于出版时差等问题,旅莫支部像彭述之一样“只能不定期地注意到这些出版物”,而回国后则“开始有系统地检查各种不同出版物”,包括党的刊物《新青年》。对于当时中国共产党的三个中央机关刊物《向导》《新青年》和《前锋》(将要停刊),从苏联回国后的彭述之从中国共产党的政治和思想的演变、党的宣传工作的演变角度认为应该“必须用锐利的目光,严格检查一整套《前锋》以及《向导》报和《新青年》”,通过审阅这些文献,从而发现“中央机关刊物的各编辑们未能从现实中得到启发而发表即时的述评”、没有不同的意见、阶级关系上“未能提出真正马克思主义分析”(因此具有经验主义和机会主义的方法)。这是彭述之在莫斯科时阅读到《新青年》等的感受:“过去,我在莫斯科时早有这样的体会,而现在我更加体会得深刻了”,此时的彭述之审阅《新青年》自谓是“以批判眼光”进行有系统的审查(3)彭述之与蔡和森商议后,达成一致意见,“要按照严格的、革命的意义,重新确定我党的宣传方针路线,我们将重新振作起来,从根本上改变《向导》报的精神面貌”,之后深度参与《向导》的编辑。[12]上卷:374、382。在苏联时期,旅莫群体不能及时、全部地接收到《新青年》文本,而他们仍旧就有限的文本进行审视。回国后很多留苏人员参与《新青年》的撰文及编辑,重新审视全部的《新青年》文本,以求“以马克思主义分析”手段来审视该刊所体现出来的中国革命实际。
留苏归国人员的《新青年》审视并形成文字发表于《新青年》,接受留苏群体的再阅读。1924年12月号的《新青年》“国民革命”专号由彭述之负责,鉴于此时的《新青年》“是一份相当大型的公开杂志”,他采取的编辑策略是局限地将自己的理论有系统地提出来,以避免论战,因此发表了《谁是中国国民革命之领导者》一文,事实上也能反映出旅莫小组的观点,而该期的发行“多少带来爆炸性作用”[12]上卷:434,443。而该号传播到莫斯科后,在留苏人员中也产生了回应性影响:该期出版几个月后,彭述之了解到“同样地,在莫斯科或在东方大学,我们的中国同志当中,不论是我让他们留在那儿的,或在我离开之后便动身回国的,都一致赞同我1924年12月在《新青年》特刊上提出的我所维护的学说,他们一致认定,这是以最佳的方式符合了当前的迫切需要,即对当前局势做出真正马克思主义的分析”[12]上卷:443-444。
陈碧兰也谈到《谁是中国国民革命之领导者》一文在留苏学员中的讨论情形:“当我们讨论彭述之在一九二四年十二月出版的《新青年》杂志(国民革命专号)上写的一篇题为《谁是国民革命之领导者》这篇文章时,大家都认为:他的这篇文章,在理论上是运用了马克思主义的方法,把中国各阶级的经济基础及其本身的利益加以详细分析和阐述,以及它们在国民革命运动中可能起的作用,也客观地给以分析和估计”,并称“当我们认真而详细地讨论了这篇长文之后,我们发现在这篇文章中,他虽然没有提到陈独秀的名字,但却是针对着陈的那篇题为《国民革命与社会各阶级》一文而写的”,“客观上已经驳斥了陈独秀的‘国民革命是资产阶级性的民族民主革命,因而应由资产阶级领导;工人阶级的数量少,知识缺乏,不能领导国民革命’的观点”。并且集会时大家也发现同一期的《新青年》上陈独秀的《二十七年以来国民运动中所得的教训》一文,也观察称:“从陈独秀的这篇文章看来,他已放弃了以前的资产阶级领导国民革命的立场,而接受了无产阶级领导国民革命的观点”,并且称:“这个观点,正是莫斯科东大的中国同志所支持的。在此之前,同志们认为陈独秀的那篇《国民革命与社会各阶级》的文章是资产阶级的观点,而不以为然的。但自此以后,关于这个问题,即谁领导国民革命的问题,无论在《向导》和《新青年》杂志及前锋季刊上,都没有不同的意见了”[43]150-152。1925年1月4日,罗亦农在中共旅莫支部上的发言也坚称“殖民地的国民革命非无产阶级指导不可”,也强调中国的革命“担负国民革命的只有无产阶级,故中国共产党要积极指导国民党”[44]19。集中学习《新青年》等国内杂志的政治问题使当时的学员感觉到:“旅莫支部领导层同志,对党员和团员的教育从各方加紧进行,确实加速提高了同志们的理论水准”[43]152,更为重要的是旅莫群体政治思想的统一。
从《新青年》所传递的国内政治动态而引起的反应来看,旅莫学员由于在苏联接受到共产主义教育更为理论化,理论水准得到提升,对于国内的国共合作等问题持保留态度,甚至是反对态度的。这显示出旅莫学员的《新青年》阅读已经进阶到对《新青年》的政治路线进行重新评估的阶段。
俄国十月革命后,共产国际成立并在远东设立宣传机构东方局,以便促进东方革命运动的发展,密切联系和帮助远东各国建立共产党组织。此时,《新青年》的宣传性质也逐渐发生变化,成为当时宣传社会主义倾向的报刊,出版1919年第5期“马克思研究专号”(4)《新青年》第7卷第6号(1920年5月1日)刊登了全国31个社会团体对苏俄宣言的答电。[13]14。1919年苏联第一次对华宣言在华公开发表,表示出中苏新友谊关系,进一步推动了中国知识界的好感。1921年在《新青年》杂志社召开中国共产党成立会议,上海党小组决议在宣传方面把《新青年》作为公开宣传的机关刊物,从8卷1号开始[8]104。《新青年》刊文倾向的变化,被认为是“成了共产主义的出版物”[45],这也是陈独秀等共产主义者着手“俄罗斯革命化精神”在办刊中的体现——1920年5月号刊出了一系列文章,“使无产阶级团聚在共产国际的旗帜下”,但是1920年以后的几期“杂志既要布尔什维克化,又务必保持‘五四’精神”[12]149。《新青年》颜色发生变化后,第8卷第1号开始特辟“俄罗斯研究”专栏,宣传社会主义,介绍俄国劳农政府的成就。《新青年》成为共产国际了解中国、留苏东方大学和中山大学学员与国内交流的平台。许多留苏的学员回国后更是直接参与到《新青年》的编辑工作中去。1924年秋,张太雷、郑超麟以及留苏回国的任弼时参与到《新青年》的编辑组中。从苏联归来的瞿秋白主持《新青年》编辑工作,即瞿秋白自谓的上海大学教书之余,“我在党内只兼着一点宣传工作,编辑《新青年》”[46]170-171。而瞿秋白特意将《新青年》季刊创刊号办成“共产国际号”,编发15篇著译文章都是关于共产国际的理论和实践,特别集中地宣传和阐释了列宁主义理论,而《新青年》季刊的创刊筹备几乎都是由其一人所设计、撰稿、编辑而成。因此被马林称为党内“唯一真正懂得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人”“是唯一能按马克思主义的方案分析实际情况的同志”,这是基于他曾经在俄国学习过两年[47]77-78。留苏学员回到国内,对《新青年》杂志的改造体现出留苏学员理论学习的实践,也显示出瞿秋白赴苏前自谓的“东方稚儿”去寻求“心海中的灯塔”追求“赤光”而奔赴“饿乡”的“赤都”,追求的是自己内心的“真实的故乡”的实际教育成效。瞿秋白在赴苏前自叙“经八九年中国社会现象的反动,《新青年》《思潮》所表现的思潮变动,趁着学生运动中社会心理的倾向,起翻天的巨浪,摇荡全中国”,体验着《新青年》所带来的社会心理的动荡,“社会主义的讨论,常常引起我们无限的兴味”,而走向思想的“过激”于是赴苏追求“内的要求”去了——世界第一个社会革命的国家、世界革命的中心点。心理欣喜地期盼“共产主义——马克思经济学的社会主义,可以有研究的机会了”[46]24,25,28,54。对于《新青年》,瞿秋白明白“五四前后,《新青年》的领导作用是谁也不能否认的”[46]148。留苏教育主要是培养党的革命干部,因此政治学习和政治信仰的知识教育较为集中。
就当时中国国内革命斗争的复杂所反映在《新青年》杂志上的情形来看,还是浮于斗争的表面,特别仅仅是理论和路线方面的。旅莫的东方大学学员中是中国共产党首批赴苏取经的青年精英,中共中央对其十分珍视,“与国内同志相比,他们在对马列理论、无产阶级政党建设经验的学习等方面有很大优势,因此在很多问题上十分看中他们的意见”[37]113。但是事实上,旅莫共产党人在很多实际政治问题上若只通过《新青年》交流国内政治实际问题则是不足的。曾经三次赴苏联的张国焘称“从莫斯科看中国的动态,有类瞎子摸象。中国出版的报刊,莫斯科不易见到,那时没有广播,又很少人来往”[26]第二册:444。而被中共定位为“公开宣传的机关刊物”的《新青年》[8]103也似乎不便于像《共产党》那样秘密发行的刊物内情交流为多。
留苏东方大学、中山大学的学员多有类似于俞秀松一样的目的:赴苏“求些知识以弥补我的知识荒”[48]226。政治学习是首要的,1924年8月5日,罗亦农在《在中共旅莫支部第二次大会上的报告》中就指出“我们来俄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为的是来学无产阶级革命的理论和实践及训练自己成为忠实死干、以革命为职业的共产主义者”[24]1。但是,事实上,事后人们反思中共旅莫支部1926年解散之前,却有“轻视以至反对党员的理论学习”“不谈思想政治问题”的倾向[49]267、268。杨尚昆也反思称当时的中山大学存在的问题“脱离中国革命的实际。讲马列主义,而不强调应用,不联系中国的国情;课程的设置,同中国革命的实际需要明显地脱节;讲革命经验,言必称苏俄,就是以城市暴动为中心的模式”,学员对国内重大事件不太清楚,容易形成“脱离实际的教条主义倾向”[32]42-43。张国焘在回忆莫斯科看中国革命问题时称:“我们向往于俄国革命,但缺乏马克思主义的素养,更没有运用之于中国实际环境的经验。后来中共的主要政策的拟定,大多是由密斯卡越俎代庖的,由莫斯科看中国问题,即使完全为中国革命着想,也不免要发生不切实际的流弊”[26]第一册:130。
1920年代初留法勤工俭学的聂荣臻回忆称“我们还能经常看到国内办的一些革命报刊,主要是《向导》周报。这时的《向导》与以前的《新青年》不同了,越来越多地涉及中国现实的政治问题,对各种政治主张的分歧,对军阀混战,都有具体的剖析”[28]26,《向导》代替《新青年》成为青年关注中国实际的阅读物。以苏联的阅读场来观察,1926年3月间的《新青年》似乎已经不再成为时代的必读要刊了。1926年3月,在中山大学就读的王稼祥致信国内青年,开列了一批“必读革命理论书籍目录”,其中刊物类包括《向导》《中国青年》周刊[27]88——没有包括《新青年》。而从留苏者讨论较多的《向导》来看,“政治评论”性质的《向导》是留苏学生了解国内政治情况的窗口,而不是《新青年》。个中原因,可能此时王稼祥等留苏学员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水平已明显感觉逾越了《新青年》上的理论(5)有人以王稼祥论称:“这时毛泽东、王稼祥的思想观点和远见卓识已远远超过了当时中共领导人和中国最早的‘马克思主义权威’陈独秀。”参见:戴惠珍.青年王稼祥[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92:95.[27]95,而《新青年》也很快变成为这一特殊阅读群体的国内信息来源渠道而已。在留苏学员中甚至出现反对瞿秋白的思潮、“说陈独秀右倾,代替陈独秀的领导人理论上也不行”,而王明等学员则自诩“党内懂理论的新干部”[50]33。回国后的彭述之代表旅莫支部诸同志出席中共第四次大会,自称“我始终是努力将由莫斯科所学得的认识得很粗浅的列宁主义到大会上去尝试”,在民族革命性质问题上,仍旧坚持“还是保持一九二三年十二月在莫支部大会上之观点”,但是关于无产阶级在国民革命中的领导地位问题,也反对瞿秋白在《新青年》上发表的《从民主主义到社会主义》,认为其是“根本错误”,而向旅莫支部称自己在《新青年》上的《谁是国民革命之领导者》一文,“专在用客观的分析证明中国工人阶级比任何阶级要革命,并且是国民革命口(中)之必然的领导者”,并指出“在莫斯科的许多争点已不成问题了”。彭述之对《新青年》刊文的态度和立场,实际上反映出旅莫支部在革命理论层面的接受,也反映出对《新青年》所代表的中共党的路线的重估。
在政治层面,共产国际来华代表首先注意到《新青年》在青年中所发挥出来的思想引导作用,并在其推动下《新青年》发生了马克思主义宣传为主导的颜色变化,更进一步成为指引国内青年的先进政治追求。毫无疑问,在个人阅读惯习层面,随着旅莫学员从国内到莫斯科的变化,其阅读《新青年》的习惯也发生变化,但是仍旧持续关注和阅读。与在国内不同的是,直接在苏联接受到共产主义教育的旅莫学员,已经开始以所掌握的理论知识,对国内《新青年》为代表的党的舆论进行重估,撰文争鸣。从旅莫学员群体的《新青年》阅读行为到中共理论逐渐成熟,留苏的经历无疑能够为《新青年》的办刊补充理论更新,显得尤其重要,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由于地域之隔绝,国内准确的政治实际并不能为旅莫人员所掌握,因此,他们通过《新青年》的阅读而判断出的中国政治实际也难免发生理论与实际的误差。从留苏群体的《新青年》阅读和批判来看,实际上体现出《新青年》的公共舆论空间从国内延伸至国外,并构建成特殊的阅读场、舆论场。由于留苏教育在中共高级干部培养中的作用,《新青年》的阅读场和舆论场则显得更为特殊和意义重大。一般言,共产国际诸代表是《新青年》思想转向的“重要外援”,而从广义上来讲,留苏中国学员对《新青年》的编辑参与,也可以称为“重要的外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