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炮、病菌与钢铁：人类社会的命运》的当代启示

李俊芳

（上海财经大学 人文学院，上海 200433）

一、人类不平等现象萌芽期

洞悉人类不平等产生的原因， 戴蒙德教授认为需从人类生存的源头去寻找答案。在悬殊出现前，世界各地的人民以大致相同的方式生活，卢梭在《论人类的不平等起源和基础》中指出，这一时期的人类是“孤独、无聊总是处于危险中的野蛮人，……不思想的时候全部用来睡觉”[1]44。野蛮人之间基本处于封闭孤立状态下， 各地区之间发展水平悬殊在自然状态下几乎不存在， 在此时期各地区处于一种和平的状态。随着人类所处地理环境的变化，各地区发展水平之间的差距初显端倪。戴蒙德教授认为在原始时期，农业、畜牧对人类不平等的发展至关重要，由于地理位置不同，生存环境的差异，往往作物产能最高的民族中最易出现高产能的农民， 从而加快自身民族的进步速度。

早在1845 年，马克思就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为了生活， 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东西。 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2]158从劳动的角度论述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前提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在劳动过程中，各地区之间发展水平的差距如何演变。 而戴蒙德教授则在其著作中从地理环境变化的层面推演现代人类社会不平等产生的因素。

在史前时期（13，000 年前），以中东地区为例，当地的人民靠狩猎为生， 此时人们还只是流动性的小群体，由女性采集，男性狩猎，世界各地的人民生存状态类似。 随着气候的变化，野生动物减少，野生谷物生长面积逐渐扩大， 使人类可以在较短的时间内获取更多的谷物粮食。 在石器时代 （11，500 年前），中东地区出现世界上第一批农民，人们在水源附近定居并开始种植和储存粮食， 而这一行为表明了人类开始打破正常的环境循环， 选择个别植物种植，人类开始控制、驯化自然。但不同地区地貌不同，因此适合种植的作物类型也不同， 种植所需的时间和劳动力， 以及从作物中获取的营养物质也随之不同。例如：中东适合大麦、小麦生长，古代中国种植水稻，美洲则是南瓜、玉米和豆类，但并非所有地区皆适合农业种植，以新几内亚的高地为例，那里只有芋头可以生长。 地理环境的不同导致各地区农业种植种类出现分化， 当地居民从农业产品获取的营养物质含量也出现巨大的差异，因此，各地区人民的身体素质也逐渐出现差异。

从狩猎过渡到农业是人类社会不平等发展的决定性转折点， 只是单纯靠狩猎为生的民族无法获得足够多的食物，但进行粮食种植和存储的民族可以，因此人类社会各地区发展水平之间的差距开始出现。随着人与动物以及人与人之间的一再接触，人类获取了新的知识，学会了如何降服凶猛的野兽，人类自我完善的能力逐渐显露出来[1]47。 9000 年前，在中东的民族聚集点第一次出现了动物驯化的过程，人类开始控制动物的活动、喂养，进行繁殖，动物开始固定地为人类提供肉蛋奶类的营养补充。

对动物的驯化不仅为人类提供了大量的肉、蛋、奶等营养元素，还将人类从农业劳动中解放出来，从而有时间从事其他事物的生产，大大提高了生产率。与农业种植相同， 并非所有大陆都有适合驯化的动物，因为适合驯化的动物需满足以下条件：第一，高繁殖力；第二，社会型动物，即以群体生活为主并且群体内部等级分明，便于人类控制整个畜群；第三，性格温驯， 可与人类和平相处。 据调查显示，10000年中，人类只将148 种陆生食草动物中的14 种驯化成功， 而其中有13 种动物都来自于欧洲、 亚洲、北非，对人类生产发展影响最大的四大家畜：牛、猪、绵羊、山羊都原产于中东，此地也因此是世界上最好的农作物产区、动物产区，被称为“新月沃土”[3]151。

在地球上处于相同纬度的地区会拥有相似的地理环境（温度、植被、气候等），由于新月沃土与欧亚大陆相连、地势平坦、地理环境相似，便于人类迁移、扩展农业。因此，当“新月沃土”的动植物随着人类的迁移沿着纬度线移动到达欧洲、印度、亚洲、埃及、非洲等地区时， 出现了人类历史上首次的文明碰撞与爆炸， 人类社会的发展逐渐进入了新的阶段——封建时代。

二、人类不平等现象加剧时期

当人类步入封建社会后， 地理因素在社会发展中的主导地位逐渐弱化， 科技文化的重要性开始显露出来，在这一时期，欧洲民族利用枪炮、病菌、钢铁逐渐征服了美洲、 非洲、 澳大利亚和亚洲大部分地区，重塑了世界格局。

人由于是社会存在物， 总是在一定社会中才能存在，因此当世界各地出现大的聚集社区时，城镇应运而生。 13 世纪欧洲的牲畜主要来自新月沃土，这些动物不仅为当地的居民提供身体所需的营养物质，还改变了土地的产能，促进了城镇之间的交流与发展，建立了更大更复杂的社会。 由于动物的驯化，人类此时有足够的闲暇时间从事专业技术、 文字发明创造、组建和管理军队等工作。 值此时期，原本隐藏在家庭中的自然的分工， 逐渐演变为早期的社会分工，出现了农业与手工业、商业的分离，城乡之间的差距、各国之间经济水平的差距再次拉大。

而人口的增长，也使得农业、手工业、商业之间的竞争日愈激烈， 并且， 由于多山多河多半岛的地貌， 欧洲大陆分散为诸多的城邦与王国且城邦之间长期处于对峙、 战争状态， 与亚洲大陆的古中国相比，难以成为一个统一国家。当古代中国火药传入欧洲，在土地产能强大、物质资源充足的保障下，结合国家军事发展的需要，欧洲的金属制作能力的进步，经过数千年的发展改进， 欧洲大陆终于出现了新的征服世界的力量——枪炮。

但当欧洲发明了枪炮、动力轮船、钢制长剑并拥有丰足的物质储备资源时，同时代的南非、拉丁美洲和澳洲地区的居民却依然困在养育自身的农业种植中，无力发展先进的生产工具，从而也无法产生锻造钢铁或者金属工具的专家与工人。 因此，1492 年欧洲人面向世界开始远征，利用占有强大优势的轮船、枪炮、军队，对非洲、拉丁美洲和澳洲的黑人、印第安人、土著族人进行了残酷的屠杀与掠夺，通过自己的技术完成对这些国家的殖民与控制。

此外， 病菌也是欧洲征服、 控制世界的重要利器。世界上大多数传染病例如天花、肺结核、麻疹、霍乱等皆源自人类饲养的牲畜。 当新月沃土的动植物随着人类迁移至欧洲时， 中世纪的欧洲爆发了多次大规模传染病。但在人类与病菌数百年抗争中，总有人生存下来，繁衍后代，因此欧洲民族逐渐产生一定的抗体和免疫力，并生产出治疗的药物，而这些动物的病毒细菌也缓慢地演变为人类病菌。

15 世纪，欧洲民族由于对黄金、财富、领土的贪欲， 因此以自身强大的物质力量为保障开启了对其他大陆的探索和征服。 其他大陆的土著居民由于从未接触欧洲民族身上所携带的病菌， 因此当入侵者进攻时，病菌成为灭绝新大陆土著居民的利刃。1520年， 天花病毒跟随西班牙人传入了美洲大陆。 1532年当西班牙依靠枪炮、军队征服美洲大陆时，自身携带的病菌也传染给了第一次接触的印加人， 而病菌直接造成了95%的美洲土著人的死亡，入侵者将攫取的黄金带回西班牙， 使西班牙成为最富有的国家之一。

三、人类不平等现象恶化时期

贾雷德·戴蒙德教授以大陆地理环境为起点，推演了人类不平等产生的根源与发展过程。 但戴蒙德教授的理论仅适用于资本主义现代化国家建立之前的社会，当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建立发展壮大时，金融资本逐渐成为人类不平等发展的主要因素。

资本主义国家的原始积累， 以英国为例可追溯至14—15 世纪的“圈地运动”时期，在此时期土地、货币资本聚集到少数人或资本家手中， 而曾经的农民、 小生产者由于其生产资料被剥夺而逐渐沦为雇佣工人，有产与无产的对立开始形成。 15 世纪末至17 世纪初， 英国资产阶级逐渐完成了资本原始积累，开创了一个逐渐工业化和城镇化的时代。 此外，工业革命的开展与对煤的应用也使得英国成为世界上最富有强大的国家和历史上最大帝国的统治者。18 世纪中期英国在“七年战争”中战胜西班牙，得到了西班牙海外殖民的资源， 接着通过殖民掠夺与黑奴贸易从世界各地攫取大量财富， 用暴力残忍的方式摧毁了非洲、美洲、亚洲等众多地区国家的文明，并按照自身发展需要重建殖民国家。据不完全统计，仅18 世纪英国跨越大西洋运送了将近250 万名黑奴，这严重阻碍了这些国家的正常发展进程，使其生产受到巨大的冲击， 同时也使人类社会的不平等进一步加深。

当先进国家用武力征服和其他超经济手段迫使落后地区处于从属地位， 导致了落后国家和地区由原初的“未发展”或“不发展”状态被强制扭曲为“欠发展”[4]175时，不平等由此进一步加深，在第6 次联合国特别大会上通过的 《建立国际经济新秩序的宣言》一针见血地指出：“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的差别， 是在大多数发展中国家还没有成为独立国家时形成的。”[5]334英国等资产阶级先进国家“利用国家权力，也就是利用集中的、有组织的社会暴力，来大力促进从封建生产方式向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转化过程，缩短过渡时间”[6]296。 伴随剥削和数百万黑奴的受难，涌入伦敦的财富的暴增，进而演化产生新一轮革命——金融革命， 资本主义发展到帝国主义阶段， 霸权国家向其他国家进行疯狂掠夺，“利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贸易组织的体制压力， 强迫整个世界打开市场”[7]146。

二战之后， 世界格局出现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两大阵营，发达国家如英国、美国、德国、日本等通过资本主义早期的殖民掠夺完成原始的资本积累，发展中国家在压迫中夹缝求生， 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持续不断地进行剩余价值积累。与此同时，伴随着经济全球化趋势的逐渐加速， 世界经济发展方式正在步入新的阶段， 从金融霸权逐渐向数据信息资源操控盈利过渡。信息技术革命的发展为全球性的生产、销售提供了巨大的便利，加快世界的产业分工、重构布局， 但是不同国家获取信息数据资源的方式存在显著差距，发达国家（例如：美、德、英、日等）将劳动密集型产业转移到发展中国家（例如：中国、印度、泰国等）， 而发展中国家则困于劳动密集型产业生产、资金不足所以对发达国家的技术、 市场依赖性逐渐加强， 二者关系于发展中国家而言更倾向于恶行循环。 金融霸权、剥夺性积累、数据支援获取的不平等使人类社会不平等现象进一步加剧。

四、当代启示

2020 年5 月25 日， 美国明尼阿波利斯的一名警官在逮捕黑人乔治·弗洛伊德后， 用膝盖压在乔治·弗洛伊德的脖子上长达八分钟的时间致其死亡的事件，引发了全美乃至欧洲的种族歧视抗议运动。面对当前世界范围内的抗议运动，回想贾雷德·戴蒙德教授提出的： 为什么自古以来有些社会进步速度比其他社会快、 世界各地区综合发展水平悬殊的根源是什么等问题，通过分析论证，他将问题的答案归结为各大陆所处地理环境的差异。 但是通过对世界各地区发展水平悬殊的原因分析可知，任何社会、任何生产模式、 任何特定生产关系都可以生产出自身的独特社会发展态势。 戴蒙德教授从地理环境角度阐释了人类社会发展水平不同的原因， 指出人类社会早期的各地区民众从地理环境中收获不同的产品， 这为后期各地区国家的形成发展积累了不同的物质生产资料，随后历史中部分欧洲国家利用枪炮、钢铁等进行殖民扩张、剥削压迫、贩卖黑奴等一系列行动， 致使世界各地区的发展水平出现了越来越大的差距，富国愈富，穷国愈穷。

但在工业革命爆发后的时期， 生产力发展水平逐渐取代地理环境的主导地位。正如马克思在《哲学的贫困》中强调的，“随着生产方式即谋生的方式的改变，人们也就会改变自己的一切社会关系。手推磨产生的是封建主的社会， 蒸汽磨产生的是工业资本家的社会”[8]602。 资本主义发达国家对发展中国家的剥削与压迫并非一蹴而就， 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的地理因素、历史因素、政治经济因素等共同构成了当代世界各地区发展水平不同的现状， 我们应辩证理智地看待这一现状。

至于如何缓解甚至消除人类社会不平等现象，笔者认为需使生产力达到高度水平， 拥有极大丰富的社会产品，只有世界各国生产力水平均高度发达，社会生产关系才能逐渐完善成熟， 各国发展差距才能彻底消灭，最终实现共同富裕。 为完成这一目的，人类社会或可借助资本的正面力量。 正如西美尔对资本积极作用的论述， 当资本使代替暴力的交换变得普通后， 资本的运动则形成市场经济规律， 在交换、货币、资本三者的关系中资本的出现意味着“过去暴力产生的恩怨被公平买卖所代替……这是历史进程产生的最高尚、最值得尊敬的结果”[9]218。一切生产要素被资本整合进生产里， 成为创造 价值的源泉，这种整合和管理是一种特殊的劳动，是社会生产力产生的根源，因而也是创造价值的源泉，此外，资本也具有生产性，它带来的财富也为人的全面发展提供了条件。综上，资本并非一无是处，也有正面的效果，只要合理地加以利用也可发挥巨大的能量。

因此，我们应辩证、理性地看待各地区发展水平的差异以及差异产生的原因， 全面分析落后国家独立后的发展史，深掘其中的教训，只有对症下药才能更好地找到适当的缓解乃至解决差异的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