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晓蓓
(1.延安大学 外国语学院,陕西 延安 716000;2.延安大学西安创新学院 外国语学院,陕西 西安 710100)
批判性思维的特征是批判性(criticality)。康德之后,“批判”一词表示对一种学说或一套概念的局限性的系统探究。不过,批判性思维运动中的“批判”概念更近似于杜威的反省或反思(reflection),是从怀疑、多元意见到理由充分的最佳判断的过程。当人们将批判性思维的理念和方法落实于行动的时候,创造了“批判性朋友”(critical friend)、“批判性朋友组”(critical friend group) “批判性友谊”(critical friendship)、批判性朋友方法(critical friends method)和批判性朋友组过程(critical friend group process)等概念。《柳叶刀》《泰晤士高等教育》等专业期刊和大众媒体的社评、访谈等频现这样的标题:“我们都需要一个让我们走在正途上的‘批判性朋友’”“为什么我们必须倾听批判性朋友?”“伦理学研究的批判性朋友”“我们希望护理质量委员会(CQC)被视为批判性朋友”“来自一位批判性朋友的大实话”,等等。英国政府部长基尔福伊尔(Peter Kilfoyle)辞去政府职务时,英国国会议事录(Hansard)引用他的话说,他希望回到“后座”,但仍然是政府的“批判性朋友”。在基尔福伊尔辞职后,《卫报》开始普及这个正日益广泛使用的术语。剑桥大学研究教育领导的教授麦克贝斯(John MacBeath)就此概括批判性朋友这个短语流行的原因说:批判性朋友是一个有力的理念,也许因为它包含着一种内在的张力。朋友带来了高度无条件的正面关怀。也许批判性朋友最接近于“真正的友谊”——一种无条件支持和无条件批判的成功结合。[1]批判性朋友作为一种模型或方法越来越广泛地应用于各专业和组织的进步。遗憾的是,我国批判性思维研究对批判性朋友这一重要而富有鲜明实践性的概念和方法关注不足,亟待以批判性朋友为切入点,落实批判性思维在真实场景中的应用。
批判性朋友的概念首先出现于20世纪70年代末的学术文献,有学者认为它发端于纳托尔(Desmond Nuttall)关于自我评价活动的工作。一些人指出,斯滕豪斯(Lawrence Stenhouse)首先于1975年推荐“批判性朋友”或“批判性同僚”(critical colleague)的概念,描述参与研究项目的学术同事之间试图识别和分析教学中存在问题的对话。[2]464也有人说,批判性朋友直接来源于成人教育学(andragology),批判性朋友作为“合作伙伴”,以支持、合作的方式发展教师-研究者的反思和学习能力,促进研究进步。
批判性朋友一词能在教育领域广泛流行,布朗大学安内伯格学校改革研究所(Annenberg Institute for School Reform)功不可没。该机构1994年开始倡导一种以教师为主导的专业发展方法,开发了所谓“批判性朋友组”的训练和指导项目。教师在这里向自己学校和学校网络内的同侪倾诉和学习。通过与教育家组成的小组定期会面,参与有组织的专业讨论,并通过合作从同侪那里得到帮助,提高教师的学习或教学技能。国家学校改革学院(National School Reform Faculty)普及了“批判性朋友组”这个词。联合执行主任巴伦(Daniel Baron)将批判性朋友组过程看作国家学校改革学院的标志。该学院在全国培训了10000多名教练(身份可能是教师、校长或中心办公室管理员)。在佛蒙特州有近200个批判性朋友组,有几所学校设有学校-社区批判性朋友组,教师、家长和社区成员共同努力改善学校。缅因州、犹他州、新墨西哥州和佛罗里达州已经开始让州议员关注这项工作的重要性和力量。在某些情形下,甚至家长都接受了批判性朋友组方法的培训。研究发现,协作水平越高,参与批判性朋友组活动的教师比例越高,考试成绩往往就越高;接受批判性朋友组培训的教师比没有接受该培训的教师的更替率更低。[3]
从历史中也可以追溯到批判性朋友或批判性友谊概念的一点蛛丝马迹。希腊语中的philia(友谊)所涵盖的关系范围比今天友谊的范围要广得多。现代所谓的“亲人”或“熟人”以及有密切个人关系的人都可冠以philia。早期对批判性朋友这个概念的讨论甚至提到了古罗马的两面神雅努斯(Janus)。《孝经·谏争》有“大夫有诤臣三人,虽无道,不失其家。士有诤友,则身不离於令名。”中国文化中的热词——诤友,几乎被当作critical friend 的同义词,一些涉及critical friend或critical friend group的文章,将critical friend直接翻译为“诤友”。不过,诤友(a friend who will give forthright admonition),即能够直言劝谏的朋友或能用直言相规劝的益友,不及critical friend更丰富的内涵,二者的差异在于“诤”与批判性思维中的“critical”的多方面不同。亚里士多德的“朋友”标准包括“不责备错误”。但西塞罗的友谊论却把有勇气坦率提出诚实、尖锐的劝告甚至责备和接受劝告,看作特别适合于“真正的友谊”。培根的友谊观最接近批判性友谊:友谊对于理解或理智(understanding)是“有益和非常有效的”,是对判断力(judgment)的“支持”。与仅凭自己的理解和判断得到的见解相比,据朋友的忠告形成的看法通常更为公允、完善,因为一个人的理解力和判断力总是浸泡在自己的偏好和习惯之中。因此,在朋友的忠告与自己的主张之间的差别就如朋友的忠告与谄媚者的奉承之间的差别;因为最喜欢奉承自己的人莫过于自己,而医治自以为是的最佳良药又莫过于朋友的忠告。就品性的忠告而言,保持心灵健康的最好药物(最有效并且最易服用的)就是朋友的谆谆告诫或警告(admonition)。就事业的忠告而言,人们尽可以发挥他们自己“幼稚而傲慢的想象”,以为从不同视角看问题与从单一视角看问题别无二致,但他经验过之后就会“发现只有忠告才能使事业趋于正轨”。培根还用求医和医治的比喻说明友谊。(1)汉译参见[英]弗兰西斯·培根《培根随笔集》,曹明伦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88-89页。蒙田把批判看作友谊的责任:友谊需要交流,不平等的地位(如父子)不可能有这种交流;友谊的一个最重要的职责就是提出意见,纠正错误。爱默生视朋友为“完美的敌手”:与其做你的朋友的应声虫,还不如做他身旁的一颗刺。朋友那种富有挑战的炯炯眼神……使你更臻完善。把他当作一个了不起的对手……让他永远成为你完美的敌手。
迄今,被广为引用的批判性朋友的定义是:批判性朋友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他会问一些刺激性问题,提供另一种视角来考察事实材料,并作为朋友对一个人的工作提出批判。一个批判性朋友需要花时间来充分理解工作的语境以及个人或团队正在努力实现的结果,他为那项工作的成功谋利益。[4]50将这个定义落实到不同具体场景,可以得到它的各种变体,比如:批判性朋友为帮助学校做出明智决定,挑战期望,耐心扮演解释的和催化的角色,帮助产出效果但从不决定它们,警示学校往往感知到一半的议题,同情支持学校的目标。或者,学生中的“批判性朋友”被定义为互相辩论、批评和挑战,超越当前想法和实践的同龄人。简言之,批判性朋友是一个具有批判性思维技能和倾向的、值得信赖的、真正的朋友。
批判性朋友概念内蕴友谊、信任和支持的属性,这些属性代表了“朋友”的维度;而其中“批判”的维度涉及质疑或提问、不同视角、理解语境和目标、分析、评价和反思,这些恰恰是批判性思维的基本构件。“批判性”意味着对实践进行审查,从而更好地理解实践,并提供从现有传统或既定实践模式中解放出来的可能性。正如批判性思维基于杜威的反省性思维一样,批判性友谊的核心是对行动、结果或实践的系统反思。批判性朋友是向探索“实践难题”的个人或组织提供反馈的人。批判性朋友需具备一系列反省性思维的技能和倾向。这些技能与倾向是一般批判性思维技能和倾向的体现:有效倾听、注意细节的观察、发人深省的提问、精准分析和客观评价、管理冲突和团队建立,以及诸如尊敬、同理心、真诚、自信、乐观、敏锐性、洞察力、考虑周到、承诺和责任、对语境的意识等品质。同时,批判性朋友还通过访谈、会议、日记等手段分析细节来系统地提供帮助。
批判性朋友的角色有多个方面,仅从教育行动研究者的角度来看,它就可以用一系列隐喻来理解:批判性朋友变成拨款机构(提供资金者)、项目设计顾问、融洽关系建立者、“咖啡机”(边喝咖啡边聊天)、“镜子”、教学咨询员、评估顾问、研究顾问、资源提供者、写作咨询员、牵线搭桥的人、最后期限执行者(deadline enforcer)[2]476-477等等。有人还将真正意义上的批判性朋友比拟为特洛伊木马——变革,特别是自下而上的变革,可能会破坏现有秩序,导致紧张和冲突。当然,批判性朋友一词也让我们想起魔鬼代言人或辩护人(devil’s advocate)的功能。有时批判性朋友也被视为外审人(external examiner)。批判性朋友这个词最能反映critical的两个基本语义:批判性朋友既是批判的(挑战的批判者),也是关键的(必不可少的)。批判性朋友的作为也是批判性思维的践行:提供替代视角;协调个人或组织的调查数据的仔细反馈,并协助理解数据;帮助他们识别问题,考虑选项和规划优先事项;支持战略的制定和整合;培养反思实践技能;认可成就,提出棘手问题,并提供鼓励和动力(特别是在困难或繁忙的时候)等等。批判性朋友通过深入对话和反思的过程来支持和赋能参与者,从而产生新洞见,并以支持和合作的方式促进人们的反思性学习能力。有时,人们用听起来比较温和的“坦率的朋友”(candid friend)这个词替代“批判性朋友”。但这一做法淡化了后者与批判性思维的密切联系。迈克尔·富兰(Michael Fullan)将“批判性朋友”描述为介于“无爱心的批评家”(unloving critic)或“敌对的证人”(hostile witness)与“非批判的同好”(uncritical lover)之间的一个概念,这三种人有不同的言语行为。非批判的同好或敌对的证人取代批判性朋友,对学校的内部健康是危险的。[5]
批判性朋友或批判性友谊的形成经历五个发展阶段。未来的批判性朋友以终身学习者的身份,以先前的知识、既定的价值和信念、职业道德和态度进入建立批判性友谊的过程。首先,是职业冷漠阶段。接着,大家坐在一起开会,互相寒暄,建立协议和工作方式,由此进入暂时信任阶段。在承认彼此的正直和热情之后,进入友谊的依赖阶段。在第四个阶段——确信阶段,大家互相质疑对方的想法。最后,在无防备的对话阶段,大家能够对彼此的工作进行批判性分析。结果,大家成了批判性朋友。[6]
在履行自己的角色时,批判性朋友将观察、倾听和学习,展现出对某个部门及其共同体的积极关注,帮助识别问题并探索备选方案,提供证据源或专门知识,开展合作性工作,鼓励协作,与研究人员和部门共享想法,利用专家团队资源。按照批判性朋友的角色,仅在学校改进背景下就已出现四个批判性朋友模型。所有模型在批判性朋友角色的基本前提方面是一致的,均包括反省、赞扬、探询、支持和挑战等重要元素,以及共同的语境因素——信任。1.美国国家学校改革学院的批判性朋友组模式,起源于前述安内伯格学校改革研究所。批判性朋友组是一种特殊类型的、以学校为基础的专业共同体,旨在培养成员进行教学改进和全校改革的能力。在此模式中,同龄人成为彼此的批判性朋友。2.美国国家学校改善中心(National Center for School Improvement)的模式,其中研究生(博士生)作为批判性朋友(graduate students as critical friends)。3.英国模式,即地方教育当局(Local Education Authority,简称LEA)作为批判性朋友。LEA协助公立学校达到LEA的标准,并支持其改革工作。4.加拿大马尼托巴省的模式是马尼托巴省学校改善方案(Manitoba School Improvement Program),特点是顾问作为批判性朋友(consultant as critical friend)。该模式是一个与公立中学合作的学校改进的中介组织,为获得该方案资金的学校提供批判性朋友。[7]
不过,从促动者-演示者的关系看,批判性朋友流程或过程(critical friend process)由六个阶段组成:1.促动者概述:审核流程,设置时间限制。2.演示者概述:分享议题,提供语境;3.探究或澄清问题:小组成员提出更多问题以了解议题;提醒(尚不到提供忠告或开始讨论的时候)。4.讨论者的小组讨论:小组讨论议题(热心而冷静);演示者保持沉默,做笔记;小组讨论与问题相关的可能建议。5.演示者回应:演示者回应小组反馈。6.情况汇报:促动者引导讨论,批判该过程。而从学习者-批判性朋友的关系看,一旦建立了信任,批判性朋友和学习者就会聚在一起开会(20分钟之内)。促进对话的成功过程如下:1.学习者描述一种做法并请求反馈。2.为了理解所描述的实践并澄清实践发生的语境,批判性朋友提出问题。3.学习者为这次会议设定想要的结果,以便能够控制反馈。4.批判性朋友会就该做法有什么意义提供反馈。这种反馈提供的不仅仅是走过场的表扬,而是提供了一个有助于提升工作的透镜。5.批判性朋友提出问题,批评工作,推动学习者从不同视角看事物。6.两类参与者都反思和写作。学习者在会议上写笔记——思考要点和建议。批判性朋友写给学习者看似适合期望结果的意见或建议。在这里,学习者反思这种反馈,而不必在批评者面前辩护自己的工作。[4]50-51
为了确保批判性朋友组持续发挥作用,人们制定了批判性朋友组协议(CFG protocol)。这种协议旨在确保对话具有建设性、目的性,并在商定的时限内进行。协议的用处在于:确保小组中的每一个声音都能被听到,而且对话不是由一个声音主导的;确保维持特定的时间;当与所确定问题相关的挑战被阐明时,可以在下次批判性朋友组会议上重新讨论,因为每个人都要承担责任。规制高等教育中批判性朋友组的协议包括6要素或6步骤,它可以带来新的学习和对既定假设的质疑:1.介绍(2—3分钟):同事提出“问题”,包括背景、发展和现状。2.探查期(2—3分钟):批判性朋友根据所听或所看提出探查性问题;他们可能要求澄清,或者要求行动的原理;介绍者回答问题。3.正面反馈(2—3分钟):批判性朋友向陈述者指出正面发展。4.冷静反馈(2—3分钟):批判性朋友基于观察、判断、证据、分析和洞察,从他们的视角审查问题并指出需要考虑的机遇。5.问题讨论(5分钟):讨论解决所提出问题的策略。6.挑战(2—3分钟):批判性朋友组向同事提出挑战。研究发现,批判性朋友组协议在研究生课程中特别有效。参与跨学科批判性朋友组的高等教育教师也开始将一些批判性朋友组过程和协议迁移到他们的大学课堂里。[8]
批判性朋友的行动框架有助于确定批判性朋友及其共事者在特定时间点可能需要采取的行动类型。所涉及的动作和阶段不是完全离散的,而是重叠的,因此,特定动作可能适用于流程中的多个点。该行动框架包括三大行动领域:1.澄清概念——帮助个人和团体获得对支撑项目或变革措施的关键概念的清晰理解:确定目标并澄清期望;检查概念框架;澄清项目的目标;承认学校环境的复杂性;培养共同信念和理解;促进灵活性和适应性;理解竞争需求和建模协作;重申目标和期望;探索基于证据的实践;使用当地数据洞察当地问题;挑战假设和正统说法;倡导积极反省实践;促进作为动态过程的变革;规划过渡和建立可持续性;识别意外的学习;庆祝成就和里程碑。2.培育关系——在所有参与变革过程的人中间,发展和维持强大的、支持的、尊重的工作关系:与领导层和项目团队建立关系;与学校共同体建立关系;识别和会见其他潜在利益相关者;建立跨学校共同体的信任和信誉;展现对学校文化和精神的尊重;培育一种支持性环境;建立和支持项目团队;关注员工福利和士气;与更广泛的共同体进行咨询;鼓励、赋能和支持项目团队;确认和认可不同员工的兴趣和优势;促进深入对话;规划和谈判;公开尊重和赞赏团队之间的关系;承认个人和集体努力的贡献。3.促进过程——支持参与者计划和实施过程,以设定目标、开始、保持正轨或有意识地偏离计划、记录进展和庆祝成就:协商角色和责任边界;遵守学校文化,确定优势和机会;在学校共同体内建设能力;澄清和协商本地协议或谅解备忘录;审查学校政策、结构、做法和流程;搜集、解释和反省本地数据;共享知识和专业知识;促进批判性探询;制定具有目标和时间表的战略计划;通过专业学习建立专业知识;识别障碍和促使进步的因素;通过信息、点子和洞见获取资源;监控战略进展和任何其他变化;开发保持势头的方法;审查流程并评估战略;将变化嵌入政策、结构、实践和流程。研究者还为三大行动开发了24个具体活动。[9]36-37
在基础教育中,有人发明了社会性科学议题(socioscientific issues)教学的批判性朋友方法——批判性朋友对子(critical friend pairs)。(2)在理查德等的“思维惯例”中,也有“结对子思考”方法——Think Pair Share: Active reasoning and explanation,参见Ron Ritchhart,et al.Making Thinking Visible:How to promote engagement,understanding,and independence for all learners.San Francisco:Jossey-Bass,2011.Ron Ritchhart and Mark Church,The Power of Making Thinking Visible: Practices to engage and empower all learners.San Francisco:John Wiley & Sons,Inc.,2020.使用该方法,每一对学习者都会批判性地看待对方关于特定社会性科学议题的证据和书面论证,促进协作和批判性思维技能。该模式由4部分组成:创建批判性朋友对子;交流;主张-证据-推理任务;达成共识。学生有多种机会修改基于证据推理的科学论证,而且学生不是争胜,而是能将基于没有证据的情绪分歧和对某一立场持批判态度区分开,利用批判性朋友对子达成共识性看法。这种实践能力在各种情境下都有助益。[10]
由于批判性朋友给予反馈、合作、寻找新的解决方案和创造共同体,睿智的领导者看重这些帮助自己思考、提出具有挑战性问题并充当共鸣板的批判性朋友。在英国,政府鼓励和招募“批判性朋友”或“学校改进伙伴”(SIP),帮助校长在政策范围内更有效地工作。在美国,跨职业学习共同体(Cross Career Learning Communities)和国家学校改革学院,在1995年就支持了80个批判性朋友组项目;据估计,2006年有14000多名批判性朋友组成员和受训的国家协理员。至2017年,估计有1500所学校的35000名教师、校长和大学教授在使用批判性朋友方法。在澳大利亚,批判性朋友模式渗透到其他更大的教育改革项目中。比如,由多个基金和机构支持的“门楼计划”(Gatehouse Project)发掘了批判性朋友方法和流程,将批判性朋友视为健康促进和学校变革过程中的一个关键因素。运用这种方法的工作涉及新加坡、老挝、印度、菲律宾和乌干达的社区教学。爱尔兰的一个项目(The Headstrong Jigsaw initiative)也借鉴了门楼计划的方法,批判性朋友在其中发挥的作用至关重要。[9]100-101意大利托斯卡纳地区在实施发展评价时使用了批判性朋友方法。最初在英国和美国基础教育相关部门使用的批判性朋友方法,后来也自然在高等教育和研究生学习中运用。批判性朋友方法被应用于设计新的专业实践博士学位(professional practice doctorates)。来自澳大利亚、加拿大、英国、爱尔兰、新西兰、以色列和美国的批判性朋友,在不同背景下跨国界合作,出版了《设计专业实践博士学位的国际视角:将批判性朋友方法应用于教育学博士教育》。英国桑兰德大学管理教育与发展教授桑德斯(Gail Sanders)说,“我希望这可能只是一个越来越多的批判性朋友共同体的开始,他们可以帮助改变博士教育,以应对我们社会面临的现代挑战。”[11]3从学校的改进和发展看,批判性朋友组已成为支持学校改进或改革的有力工具。人们认识到,主要的改变应该从教师本身开始,然后延伸到学生,进而延伸到整个学校。[12]
批判性朋友方法在医学教育特别是临床医学教育中取得了良好效果。1996年,汉达尔(Gunnar Handal)将批判性朋友概念作为医学教育中反思和持续专业发展的模型。在汉达尔的模型中,由两位具有相似教育背景的同事组成的一对批判性朋友相互评价。瑞典卡罗琳斯卡大学医院批判性朋友项目使每个老师都在观察和被观察。在扮演观察者的角色时,老师比被观察时更多地了解了自己的教学风格。2014年,英国皇家全科医生学院的“同侪支持方案”帮助医生的工作回到正轨。顾问像一个批判性朋友展开工作,帮助建立患者反馈流程,并与患者参与小组合作,帮助实践改进,因为他们发现临床团队害怕反馈,而不是将每一次投诉视为寻求改进的机会。[13]针对越来越多的实习生难以决定职业,有职业顾问决定将批判性朋友流程纳入小组工作坊,帮助实习生做出选择。该模型也可用于核心外科或医学受训人员的子专业选择。[14]《护理实践教育》的特约社评指出,在医学和教师教育中,批判性朋友之间的反馈被用作反思和持续专业发展的模式。在瑞典马尔默大学(Malm University),“批判性”工作坊已作为指导医师准备计划期间的一项学习活动加以实施。[15]
在学术研究尤其是批判性写作过程中,批判性朋友方法更是大有用武之地。南非斯特伦博什大学的写作中心(writing centres)最近提倡将中心的写作顾问重新定位为批判性朋友,通过提问和澄清来引导学生的思考和写作过程,使学生学会更有效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并对能够进入学术辩论感到自信,建立更大的自我评价能力以及对他人建设性思维的开放态度。英国莱斯特大学专门为教师、学校领导和其他教育专业人士设立了教育博士兼职课程,学生来自英国、美国、欧洲、加拿大、非洲、亚洲和加勒比地区。指导老师将批判性友谊作为一种教学法,以促进博士生参与同侪评价和写作讨论,培养他们的批判性写作和评论技能。在名为“周末住宅批判性写作”(residential critical writing weekend)项目中,在参与者出席“周末写作研讨会”之前,要求他们通过电子邮件向导师发送一份他们编写的写作草案。然后将每一份草案发送给另外两名参与者,要求他们阅读工作草案并向其作者提供建设性反馈。要求评审员使用一定标准作为向作者提供反馈的基础。这种教学策略背后的理念是:思维是通过写作来发展的,极为强调花时间发展想法、阅读和改写的必要性。莱斯特大学另一个教学项目——国际教育硕士计划,依循上述思路,向包括中国、越南、美国、尼日利亚、哈萨克斯坦、沙特阿拉伯和库尔德的国际学生教授研究方法,重点是创新方法。将学生每周参加两小时研究方法课程的模式改为一至三天的若干时间段的体验,学生体验的一个关键部分是参与对研究设计的相互批评。研究者建议,引导学生进行批判性写作、批判性友谊和同行评议的过程应该从硕士水平开始。[11]233此外,人们也把共同作者和评论员看作是批判性朋友,他们是完成更好最终产品的宝贵资源。
网络技术给批判性朋友方法发挥作用提供了更加便利的条件。泰国朱拉隆功大学教育技术和传播系的老师提出PCPSP模型,重点是如何通过在线社交媒体与批判性朋友一道进行自我反思和多源反馈来提高学生的口头表达能力和自尊。该模型包括问题识别(problem identification),原因分析(cause analysis),积极反馈(positive feedback)和总结(summary),规划(planning)。这些活动通过在线社交媒体进行,以避免社交曝光,增加言说者的信心。华盛顿大学医学院创立了迄今为止唯一的同侪监督培训计划——The Critical Friend,这是一个独特的基于证据的电子学习模块系列,旨在向临床教育环境中的学生传授监督技能,目的是让参与者成为批判性朋友。The Critical Friend的总体目标是:完成本课程后,学员将能够理解并应用有效反馈的原则,使用引导发现法构建学习框架,帮助同侪发展临床推理技能,提供专业行为和沟通方面的指导。英国布莱顿大学的布莱顿商学院利用批判性朋友方法,通过社交网络发帖和回复帖子,以及参加午餐时间的聊天,让商业和管理专业的博士生能够从一位不是其导师的学者那里受益。这意味着,具有博士生指导经验的学者作为批判性朋友可以发挥作用。瑞典吕勒奥理工大学艺术、传播和教育学院将批判性朋友概念作为高等器乐教育的理论工具和实践方法,作为协作学习和专业成长的工具。器乐教师可以使用这个概念来鼓励音乐学生同伴之间的点对点学习。鉴于My Space、Sound Cloud和You Tube网站支持对表演进行同步虚拟评论,但尚未用于让批判性朋友在音乐教育机构的框架内进行交流,研究者指出,跨境(虚拟)批判性友谊——不同类型的越境响应是有益的。这类针对批判性朋友的同步教育音乐网站要求参与者轮流播放,并为所有声音留出空间。参与者必须就某种规则达成一致,以便进行有趣的评论、反思和讨论。另一种跨越边界的可能性是利用来自其他乐器团体、流派或机构的批判性朋友。基础教育领域的研究者发现,博客和在线专业电子档案袋等,可用于反思分享专业学习,并提供一个收集教学证据的过程。它将在线反思和面对面公开批评相结合,构成新兴学校文化的一个特点。这种批判性作为员工发展凝聚力、共同目标、自我和同侪批评的一种方式,也补充了开放性。
批判性朋友组有两个重要概念——批判性友谊和催化性领导(facilitative leadership),意即每个批判性朋友组成员都是一个催化性领导者,通过领导一个或多个流程为批判性朋友组作出贡献,发挥重要作用。有些校长将批判性朋友描述为教师领导力发展的一种形式。对英格兰和苏格兰的研究显示,批判性朋友对于缓解许多学校领导所表达的普遍孤独感非常重要,也颇受欢迎。此外,批判性友谊是自我研究方法的关键特征之一,因为多个数据来源和一位批判性朋友的视角增强了自我研究的可信度。批判性朋友模式还被用于改进图书馆员(从事信息素养教学)的教学实践。包括观察前和观察后会议在内的同行观察过程,不仅收集背景信息,还为有意义的观察反馈创造机会。同侪观察过程的最后一步是由批判性朋友写一封包括观察反馈要点的信。这些信件在图书馆员的晋升和任期过程中可以作为有说服力的工件(compelling artifacts)。
尽管批判性朋友方法运作的语境是多样化的,但其共性是建立和维持与他人的信任关系、提问、反馈和建设性批评。因此,应该鼓励所有人将批判性朋友作为积极反馈模式。不过,批判性朋友模式的运用会遇到语境适应性和其他一些问题。在不同的语言传统中,critical friend这个词本身有时翻译起来很不方便,其中的critical的歧义往往会引起混淆或焦虑。批判性朋友可能希望鼓励容忍甚至拥抱不确定性,但在不同文化背景下,实现这一目标的方式却非常不同。例如,批判性友谊的基础是尊重和信任,而理解权力距离是建立相互尊重关系的关键。对日本和美国文化的比较发现,虽然美国老板可能会承认自己对某一特定主题缺乏知识,并要求下属自己去寻找答案,但日本人永远不会直接问老板问题,除非他们事先确定老板有答案。在泰国文化中,学生即使不懂也不提问,以表示尊重。这种文化礼貌会影响到对不确定性的避免,与批判性朋友的工作密切相关。有人担心批判性朋友中的地位平等是否真的实现了。在英国,经过培训、任命和政府资助的批判性朋友,可能很难偏离政策议程和政治目标,因而批判性朋友的价值观和目标可能难以贯彻到底。因此,有人认为,将友谊的肯定性概念与“批判”潜在的否定性内涵联系起来,会给批判性朋友一词带来矛盾。这种张力只能被视为从“彻底的朋友”(totalfriend)到“彻底的批评家”的连续统一体上的平衡点,批判性朋友的角色是在挑战和支持之间提供适当的平衡。有人警告:有时候事情进行得不如预期或者没有按计划进行,此时批判性朋友可能成为替罪羊。在帮助学生(比如博士生)的过程中,起着批判性朋友作用的教师要谨慎行事,如果干预太多,学生就不会成为对学术研究作出贡献的独立学者。还有人担心,批判性朋友组可能形成信息性学习(informative learning)而不是转化性学习(transformative learning);指定一组批判性朋友既不能保证批判性思维也不能保证友谊。批判性朋友组具有为预备教师未来批判性反思做好准备的潜力,但不是批判性反思或批判性友谊的灵丹妙药。无疑,批判性朋友方法的运用会面临很多挑战,但它不失为一种值得尝试的培育批判性思维和改进工作的有效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