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萍
(西安培华学院 中文系,西安 710125)
《战国策·齐策》和《史记·孟尝君列传》都有“冯谖客孟尝君”一段文字,两篇文章中冯谖故事的主干没有差异,而枝叶细节上有不同,叙事一详一略,《战国策》详,《史记》略。是《史记》在《战国策》的详文里削枝减叶而成,还是《战国策》在《史记》简略的文章基础上增枝加叶而成、作者从属是谁?这要经过一番讨论。
“冯谖客孟尝君”的篇段分见于《史记》与《战国策》,其先作者到底是谁,根据常识与学者的讨论大致有三种倾向:第一,《史记》摭取《战国策》说辞;第二,《史记》别有所本,不是本于今本《战国策》;第三,《战国策》本无,后人误入者。
人们通常认为《战国策》的文章在先,《史记》在后,那么同样的文章应该是后者抄袭先者。所以现在学界,许多人认为《史记》撷取《战国策》的可能性更大。如缪文远《战国策考辨》自序说:“战国策之文,纵横恣意,尤为后世文家所赏爱,司马子长作《史记》,叙战国事,时取战国纵横说辞。……摭拾《战国策》纵横说辞九十余事,载于本纪、世家、列传中。”[1]自序2《史记》是一部通史,司马迁不仅要记载当朝史传,还有汉代以前的史事,《战国策》必然是他参考的重要资料,所以按照一般的常识,司马迁此文也应当是以《战国策》为蓝本而撰成的。
细读两篇文章,就会发现有诸多不同,所以学者又提出《史记》别有所本,不是本于今本《战国策》的说法。方苞在《望溪集读书札记》中说:“《史记》冯谖事异《战国策》,盖秦汉间论战国权变者非一家,所传各异。”[2]54梁玉绳在《史记志疑》中说:“国策‘驩’作‘谖’,所说冯事亦异,《习学记言》云《史记》盖别有所本。”[3]675今人郑良树在《竹简帛书论文集》中谈及此篇时也说:“《史记》不可能本于今本《战国策》的……太史公所依据的那件材料,极可能在刘向所指的那七本里面,也可能是在七本外的另一本,……刘向或其助手删除了其中一篇,而太史公所根据的,正是被刘向所删除的一篇。”[4]216从以上学者的观点看,他们认为《史记》“冯谖客孟尝君”一章应该是司马迁参考其他战国史家或辩士的文章而成的,而这篇正好没有被刘向整理保留下来。这种说法是否可靠,我们没有确切的答案。《战国策》成书比较复杂,“本非先秦成书,当七雄纷争之时,纵横之士胜口说于时君,以取富贵,其文辞著诸竹帛流传至西汉者,凡有数本,编次不同,取名各异。成帝时,刘向校中秘书,始详检诸本,正其错乱,删除重复,得33篇,定名为《战国策》”[1]序1。由此看来,刘向当年在编定《战国策》时经过了非常精细的校勘筛选,保留下来的篇章应该是诸多版本里最好的。“冯谖客孟尝君”一章确是《战国策》里非常经典的文章,假使司马迁《孟尝君列传》中的一段是在战国文章的基础上而成,假使司马迁可以看到诸多不同的版本,以他的才华和文笔,也应该参考最好的一个版本。所以此说也不能成为定论。尽管看到了不同,但是此说仍然认为《史记》中冯谖客孟尝君的记载是本于《战国策》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冯谖客孟尝君故事最早是《史记》中所载,后被《战国策》撷取载入?这是笔者的大胆设想,也是本文提出的观点。1973年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书《战国策》,共27篇,其中11篇内容和文字与今本《战国策》和《史记》大体相同。但是其中就没有冯谖客孟尝君故事的记载,从这次发现的文献来看,汉初传播流行的《战国策》里,很可能没有此章。此外,《战国策》流传的过程更加复杂,后来刘向整理的《战国策》失传,到了北宋时期,文学家曾巩奉旨“访之士大夫家,始尽得其书”,并加以校补,通过借国家、私人的书把《战国策》补全。再到后来,南宋姚宏、元代鲍彪又分别整理注释,这个整理补全的面貌已经不是刘向当年整理的《战国策》面貌了。正如方苞在《书刺客传后》中说:“意国策本无是文,……盖古书遭秦火,杂出于汉世,其本文散佚,与非其所有而误入焉者多矣,不独是篇为然也。”[2]54方苞此语虽从《刺客传》一文出,但是也谈及今本《战国策》中除《荆轲传》外,可能还有文章也非原来所载,而是后人所作杂入其中。因为《战国策》的成书与传播过程是比较复杂的,要辨明每一篇的作者从属是比较困难的。由此推测,“冯谖客孟尝君”的故事很可能最早是在《史记》里记载的。
按照郑良树的统计,“冯谖客孟尝君”一文在《史记》《战国策》中有25点不同之处。情节的不同,也使两篇文章主题有分歧,围绕两个不同的主题来描写,《战国策》重点是“市义”,《史记》重点是“门客见孟尝君废,皆去,见孟尝君复位,皆返”。两篇文章主题的分歧通过内容情节方面的两处差异可知。
首先,冯谖去薛地收债一事的记载不同。《战国策》写得很明快:“驱而之薛,使吏召诸民当偿者,悉来合券。券遍合,起,矫命,以责赐诸民。因烧其券。民称万岁。”[5]309冯谖到了薛地以后把所有的借据都烧掉了,回去见孟尝君说“君家所寡有者,以义耳!窃以为君市义”[5]309,孟尝君被齐王遣回薛地,“未至百里,民扶老携幼,迎君道中”[5]310,孟尝君顾谓冯谖:“先生所为文市义者,乃今日见之。”[5]310这里贯穿了非常重要的“市义”主题。
《史记》里写得不同,孟尝君派冯谖入薛地收债的原因是“邑人不足以奉宾客……今客食恐不给”[6]551。孟尝君门客数量众多,为了豢养门客,所以派冯谖去薛地讨息钱,说明孟尝君好客,这与后文孟尝君失势后门客离去时的感慨前后形成对照,更加突出了世态炎凉。此外,《史记》把冯谖到薛地后的行为写得也很详细:“至薛,召取孟尝君钱者皆会,得息钱十万。乃多酿酒,买肥牛,召诸取钱者,能与息者皆来,不能与息者亦来,皆持取钱之券书合之。齐为会,日杀牛置酒。酒酣,乃持券如前合之,能与息者,与为期;贫不能与息者,取其券而烧之。曰:‘孟尝君所以贷钱者,为民之无者以为本业也;所以求息者,为无以奉客也。今富给者以要期,贫穷者燔券书以捐之。诸君强饮食。有君如此,岂可负哉!’坐者皆起,再拜。”[6]552这段详细的描写对突出“市义”主题似乎有损伤,不如《战国策》描写得精炼突出。
其次,另一处差异是在文章结尾。《战国策》以“孟尝君为相数十年,无纤介之祸者,冯谖之计也”作结。《史记》结尾却多了一段孟尝君与冯谖关于门客去返的对话:
孟尝君太息叹曰:“文常好客,遇客无所敢失,食客三千有余人,先生所知也。客见文一日废,皆背文而去,莫顾文者。今赖先生得复其位,客亦有何面目复见文乎?如复见文者,必唾其面而大辱之。”冯谖结辔下拜。孟尝君下车接之,曰:“先生为客谢乎?”冯谖曰:“非为客谢也,为君之言失。夫物有必至,事有固然,君知之乎?”孟尝君曰:“愚不知所谓也。”曰:“生者必有死,物之必至也;富贵多士,贫贱寡友,事之固然也。君独不见夫趣市朝者乎?明旦,侧肩争门而入;日暮之后,过市朝者掉臂而不顾。非好朝而恶暮,所期物忘其中。今君失位,宾客皆去,不足以怨士而徒绝宾客之路。愿君遇客如故。”[6]555
以上内容与《战国策》“齐人有冯谖者”章其后的第三章“孟尝君逐于齐而复返”章所载内容相似,《史记》将两章内容合二为一了。《战国策》“孟尝君逐于齐而复返”章“孟尝君复用,欲杀齐大夫,谭拾子有趋士之喻”,《史记》却是“以为客背孟尝,谖为客谢语”[3]671。
以上两处不同的描写,使文章主题各行其是。《战国策》突出“市义”,《史记》通过门客聚散突出世态炎凉。两篇文章自行其文,主题各朝自己的方向发展,站在内容的立场上来说,“《战国策》的主题是有意义得多了”[4]216。
《史记》中有着鲜明的“尚义”精神,司马迁生于文景之治末期,与汉武帝相始终,在“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主流文化思想影响下,他对以仁义为本的儒家思想更为亲近而向往。《史记·孔子世家》里将孔子列入世家,足见司马迁对他的尊崇,此外,又有《仲尼弟子列传》光大其德,司马迁在《太史公自序》中也表达了对孔子修《春秋》的尊崇,为战国诸子所难比拟。《史记》尤其对儒家的尚义精神,最为热衷讴歌弘扬。司马迁在《太史公自序》中说“扶义倜傥,不令己失时,立功名于天下,作七十列传”,表明了给各个阶层人物立传的标准。为突出秦穆公“思义”,作《秦本纪》;为显示反秦是汉之“扶义惩伐”,故详著《秦楚之际月表》;肯定汉初削藩为“推恩行义”,在于扼制动乱,作《王子侯者年表》;为“嘉庄王之义”,作《楚世家》;作《魏世家》的目的之一,在于“文侯慕义”;“末世争利,惟彼奔义”,故特作《伯夷列传》,虽然并无功烈可言;孔子弟子能“崇仁历义”,又再立《仲尼弟子列传》;在诸子类传为突出孟子“明礼义之统纪,绝惠王利端”,作《孟子荀卿列传》;因“黄歇之义”在于使士“南乡走楚”,作《春申君列传》;《离骚》以辞讽谏,“连类以争义”,作《屈原贾生列传》;豫让等“义不二心”,专作《刺客列传》;为国“敢犯颜色以达主义”,作《袁盎晁错列传》;田叔守节赴义,且“义足以言廉,行足以厉贤”,故专立单传;游侠救人于厄,“义者有取焉”,故特撰类传。这些激切奔放凛冽满目的“义”,无不体现《史记》记述历史评判人物所闪耀的尚义精神。如果说“冯谖客孟尝君”一段文字是《史记》撷取《战国策》的,那么《战国策》文中突出的“市义”主题,司马迁绝对不会忽略或者删除,因为尚“义”在《史记》中是一以贯之的重要思想,是司马迁最感兴趣最重视的内容,绝对不会删掉。
《史记》把门客聚散放在结尾,说明司马迁对此很敏感,他曾经下狱,深切感受过人情冷暖与世态炎凉,所以在给历史人物作传时往往感慨唏嘘,并借以发愤抒情。《史记》中多次提到门客聚散,如《汲郑列传》传赞语“夫以汲郑之贤,有势则宾客十倍,无势则否”[6]830,强烈讽刺了门客趋炎附势,有势则来、无势则去的情况。《廉颇列传》记载:“廉颇之免长平归也,失势之时,故客尽去。乃复用为将,客又复至。”[6]591廉颇作为赵国赫赫有名的老将,在失势时门客尽去,复用后门客复至,这其中包含了司马迁对人生的一种感慨。《史记》把《战国策》“孟尝君逐于齐而复返”章放在此作为结尾,突出了“富贵多士,贫贱寡友”,与以上诸篇所体现的主题比较接近,这也是《史记》中比较普遍的、具有特点的表现。由此可见,《史记》中的记载具有司马迁自身的文风特点,应该不是从《战国策》撷取而来的。
两相比较,《史记》和《战国策》两书中“冯谖客孟尝君”故事的主题有所不同,《战国策》突出“市义”,《史记》通过门客聚散突出世态炎凉。到底是《史记》撷取《战国策》之文,还是后人以《史记》之文入《战国策》,不能简单定论。从文章看,《战国策》主题更集中,更有意义,似在前文基础上的改进,其中情节、细节取舍都为这个主题服务。总体上感觉是《战国策》去掉了《史记》相应的段落,去掉了不必要的细节,增加了一些情节的刻画,使主题更为突出,使世态炎凉的主题转移到“市义”的更高层面。如果是司马迁撷取《战国策》中的文章,“市义”的主题和《史记》整体风格精神是相同的,司马迁不可能在文中删掉。
“冯谖客孟尝君”一章在《战国策》和《史记》中均有所载,故事的主干大致相同,但是两书记载有25处细节不同。这些细节的不同也体现了文章的优劣,也可作为我们讨论“冯谖客孟尝君”一文作者从属问题的判断依据。
第一,细节描写的不同。《史记》“冯谖客孟尝君”一文中首先写冯谖初见孟尝君时,“蹑跷而见之”[6]552,“蹑跷”就是踩穿着草鞋,这是一个细节。其次又写“冯先生甚贫,犹有一剑耳,又蒯缑”[6]551,也是个细节描写,这里的“蒯缑”就是用草缠住剑把。这里的“蹑跷”“蒯缑”两个词都突出了冯谖生活的贫穷窘迫,但是词语都较为生僻,很可能由于生僻在《战国策》的文章里被去掉不用了,而以“齐人有冯谖者,贫乏不能自存”代之,简洁明了。
《史记》和《战国策》都写了冯谖三次弹剑,第三次弹剑感慨“无以为家”的时候,《战国策》写道:“左右皆恶之,以为贪而不知足。孟尝君问:‘冯公有亲乎?’对曰:‘有老母。’孟尝君使人给其食用,无使乏。于是冯谖不复歌。”[5]370“无以为家”就是没办法养家,孟尝君得知冯谖还有老母亲,于是派人供其食用,月月供给不停,“于是冯谖不复歌”[5]370。这个写法很符合孟尝君好士喜客的特点,写得很到位。《史记》写到孟尝君听到冯谖弹剑歌唱“无以为家”时的反应是“孟尝君不悦”,觉得很厌烦,并且削去了《战国策》中供养冯母一段,这一细节的不同就“无以见孟尝君待客之周”[1]112,对人物的刻画就不如《战国策》生动。
当孟尝君问门下诸客,谁能去薛地收债时,《战国策》中冯谖是自告奋勇前去的,《史记》中却是由传舍长推荐给孟尝君:“代舍客冯公形容状貌甚辩,长者,无他伎能。宜可令收债。”[6]551这个细节的不同,使人物形象的展现亦有所不同。《战国策》中冯谖因贫乏投奔孟尝君门下,在表明自己无能无好后,孟尝君依然接受了他,在三次弹剑后,孟尝君都满足了其要求,而后冯谖自告奋勇为孟尝君效力,前后连贯,用先抑后扬的手法突显了冯谖的形象,写得非常生动。
在薛地烧券后,《战国策》写冯谖“长驱到齐,晨而求见”[5]371孟尝君,孟尝君“衣冠而见之”[5]371,并且惊奇他回来得如此快。这里与前文冯谖自告奋勇、胸有成竹一致,体现了冯谖的“有能”;同时孟尝君的态度也体现了他礼贤下士、信任冯谖的特点。《史记》中的描写则不同,当冯谖在薛地烧券后,孟尝君是“怒而使使召谖”[6]552,他是被召回来的,孟尝君对冯谖的做法非常愤怒。这处细节的不同,也体现了人物性格的不同,从对人物个性的突显与前后文的一致性来看,《战国策》的描写更加精彩。
从上述内容来看,《史记》中的细节描写和整体叙事水平不如《战国策》中的出色。由此推断,《战国策》此章应该是在《史记》文章基础上加工而来的。反言之,如果是《史记》撷取《战国策》的文章,司马迁删繁就简而成,那就显得司马迁的叙事能力太低,司马迁是写文章的大家,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第二,文章结构的不同。“冯谖客孟尝君”一章无论在《史记》还是《战国策》中,都是非常经典的篇章。尤其是在《战国策》中,一段脍炙人口的表述,叙事结构紧凑,前后贯通,对突出主题、突显人物个性有非常重要的作用。
《战国策》中描写冯谖见孟尝君的时候,详细记载了三次问答:“孟尝君曰:‘客何好?’曰:‘客无好也。’曰:‘客何能?’曰:‘客无能也。’孟尝君笑而受之曰:‘诺。’”[5]370这个写法很精彩,突出了孟尝君贤公子好客的品性,而且从文章结构看,这三个问答用了反复的手法,体现了《战国策》的策士文风。《史记》里没有关于冯谖与孟尝君的三个问答的内容。反复的手法在《史记》中也很常见,如果说《史记》撷取《战国策》之文,那么这段精彩的反复对答是不会被删掉不用的。从文章结构看,此段又与后文先后呼应,先抑后扬,先写冯谖无好、无能,再写他为孟尝君“市义”“复凿二窟”,最后写三窟已就,以“孟尝君为相数十年,无纤介之祸者,冯谖之计也”作结。整个文章结构紧凑,前后贯通,一层层地把冯谖作为政客的超凡才能展现出来。
当齐王疏远孟尝君时,《战国策》写冯谖为孟尝君“复凿二窟”。冯谖用政治活动和外交手段让其他国家延请孟尝君,他急忙又跑回来给齐王说现在秦国邀请孟尝君,如果这样齐国就危险了,不能让孟尝君去秦国封邑印,最终齐王又请回了孟尝君,这是冯谖为孟尝君所凿又一窟。第三窟就是在薛地建立宗庙,“愿请先王之祭器,立宗庙于薛”[5]372。庙成,还报孟尝君曰:“三窟已就,君姑高枕为乐矣。”这个政治活动描写得非常精彩,显示了冯谖的政治才能和长远的政治眼光,并且与开头“无好、无能”的形象形成了鲜明对比,突出表现了《战国策》先抑后扬的叙事结构特点。《史记》对这场政治活动的描写不同于《战国策》,没有“复凿二窟”的内容。如果《史记》撷取《战国策》文章,司马迁怎么会把如此精彩的内容删掉呢?
《史记》最后多了一个重要的情节,就是门客聚散的问题。《战国策》中把此情节放在另外一章,这样两篇文章的主题就不同了。《战国策》更主要突出“市义”,《史记》通过门客的疏远和亲近来突出人情世态炎凉,文章的性质不同。
从文章的主题来讲,《战国策》用欲扬先抑的手段,前后贯通,删去了一些不必要的细节,使主题更突出,特别是把门客聚散的内容从本章删掉,而出现在另外一章里,使文章意义更加集中。《史记》最后门客的聚散,使主题发生了转移,由“取义”转为门客聚散反映的世态炎凉。
通过两书中“冯谖客孟尝君”故事的比较,《战国策》的文章明显胜于《史记》。首先,主题很集中,结构紧凑,《史记》中此章主题不如《战国策》突出。其次,是欲扬先抑的手法非常精彩,开始说客无好、客无能,后面又是客有能等,欲扬先抑、先后对比。最后,整体结构完整,把《史记》最后一部分门客的去留放在另外一章中,又增加了“复凿二窟”“薛地立宗庙”等情节,都是为冯谖而来,使冯谖的能力得到充分展现,正如郑板桥所谓“删繁就简二月花”,《战国策》可以说是锦上添花。最后一句又以“孟尝君为相数十年,无纤介之祸者,冯谖之计也”回应前文,整个文章结构非常紧凑,前后呼应。
第三,孟尝君形象刻画的不同。《史记》和《战国策》中两篇文章对孟尝君的心理刻画也有所不同,《战国策》更精彩,《史记》把孟尝君的形象简单化了,对冯谖形象的陪衬效果就显得微弱了,文章的起伏、抑扬效果也就逊于《战国策》的记载。
《战国策》中孟尝君初见冯谖时,与其对话得到冯谖“无好、无能”的回答时,“笑而受之”,这说明孟尝君的好客。冯谖三次弹剑,孟尝君显示出贤公子的大度与宽容,“使人给其食用,无使乏。于是冯谖不复歌”。冯谖去薛地收债烧掉借据后,孟尝君“怪其疾也,衣冠而见之”。收债本是件难事,怎么匆匆就回来了,所以感到惊奇。在听完冯谖说明事情原委后,“孟尝君不悦”,只是表现出不高兴。《战国策》中对孟尝君的描写,不仅突显了孟尝君礼贤下士、通情达理的贤公子特质,也衬托了冯谖的与众不同。
《史记》里孟尝君在冯谖三次弹剑后,表现出来的是“不悦”的态度,知道冯谖烧券书后的反应与《战国策》的叙述也不同,孟尝君“闻冯谖烧券书,怒而使使召谖”[6]552,表现出非常愤怒。二人的对话,孟尝君反复强调三千门客无法供给,冯谖讲了一番道理:“有余者,为要期。不足者,虽守而责之十年。息愈多,急,即以逃亡自捐之。若急,终无以偿,上则为君好利不爱士民,下则有离上抵负之名,非所以厉士民彰君声也。焚无用虚债之券,捐不可得之虚计,令薛民亲君而彰君之善声也,君有何疑焉!”[6]552于是孟尝君“乃拊手而谢之”[6]552。相比较而言,《战国策》对人物的刻画更加生动。从文章技巧来看,不管开头还是结尾,作者把孟尝君和冯谖两人的关系、能力、彼此的反应,都描写得非常清晰,这在人物刻画方面,使冯谖的形象从一开始不露声色到后面一步步大放光彩,使孟尝君礼贤下士、通情达理的贤公子形象也越发突出。
总而言之,在《战国策》与《史记》中对冯谖客孟尝君故事的记载,整体上两篇文章的主干是一致的,在侧枝详略上有所区别。作者各有各的目的意图,另外在细节上也有不同。整体给人的感觉是《战国策》中的文章主题登上了一个台阶,结构上也更好,情节的安排、细节的描写等都比《史记》略胜一筹。两者相比较,我们认为《史记》中关于冯谖客孟尝君故事是原创本,《战国策》中的此章是后来在《史记》基础上删减或增加细节的修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