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莹璐
(北海艺术设计学院,广西北海 536000)
华裔美国文学是一种跨文化的写作,是双文化背景的小说对话。在华裔美国文学作品中,文化意象的描写非常丰富。对于文化意象的翻译,各个译者都遵循不同的翻译策略,给出了不同的译本。关于文化意象翻译的研究,零星散见于个别研究中,没有形成体系。
意象与隐喻具有相同的认知特性。意象也是一种概念隐喻。在当今中国文化“走出去”的语境下,在概念隐喻视角下对文化意象的翻译进行研究可以更进一步丰富华裔美国文学的翻译研究,对选择文学作品的翻译策略有着重要的战略意义。
亚里士多德的《诗学》与《修辞学》这两部著作是可追溯到的有关隐喻的最早研究。但是把隐喻研究带进学术界视野的是1980年Lakoff和Johnson联合发表的《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Metaphors WeLive By)一书。隐喻开始进入认知语言学的领域并逐渐成为研究的热点。这本书一开始便开宗明义,定义了隐喻的认知作用,“Metaphor is pervasive in everyday life,not just in language but in thought and action”[1]。也提出了概念隐喻(Conceptual Metaphor)的理论。根据源域的认知差异,Lakoff提出概念隐喻的4个基本要素分别为源域、目标域、经验基础和映射,它的基本运作机制为借助已有的经验基础将源域映射到目标域,从而达到认知上的呼应,用一个概念去理解另一个概念。
概念隐喻与其表层实现类似于根隐喻与派生隐喻的关系。所谓根隐喻指的是一个作为中心概念的隐喻,就如人生是一种旅途,由此派生出来的隐喻,如人生的起点或终点、生命的车站等就叫作派生隐喻[2]。派生隐喻也可称为隐喻表达,即概念隐喻跨域映射的表层实现或语言表达。
谢天振曾在2005年提出文化意象的话题,文化意象是各国历史文化和智慧的结晶,是一种文化的符号。
全世界不同的民族由于所处的自然环境大体相同,便有着相同或者相似的文化意象。例如,对时间,对人生的态度,中西方文化都认同“时间是金钱”或者“人生即旅途”这样的意象和概念隐喻。但是因为不同的文化背景,不同的民族文化又形成不同的文化意象。例如,对一些花儿的意象,如荷花在中国有纯洁、“出淤泥而不染”的意象特征,而在西方却没有对等的文化内涵。
早期的隐喻翻译实践中,大多数译者只关注语言的内容和搭配,忽视了文化差异引起的影响,对目标读者的认知接受度也鲜少关注。
文化模式的不同限制着隐喻的选择,因此文化的表达与传播也很难脱离隐喻修辞。关于文化意象和隐喻之间的关系,胡壮麟学者认为,人们在认识和描写未知的事物之前,必须依赖本身已经理解的文化意象,由表及里,由此及彼,同时还要发挥出惊人的想象力,这个过程就是隐喻的核心,它把熟悉和不熟悉的事物并列,从而加深了我们对不熟悉事物的认识[3]。在翻译中,不仅要将原作的内容翻译出来,还要把文化意象的形式和内涵翻译出来。
在《喜福会》这个作品中,有许多关于文化意象的描写,包含了丰富的概念隐喻,例如,“水”的意象、食物的意象、动物的意象、“五行”的意象等。这些文化意象和概念隐喻都与作者的特殊成长经历有关。华裔美国文学作家大多在跨文化的环境中成长。谭恩美在《喜福会》中,描述了两代母女的故事,母亲作为第一代移民来到美国,经历了中西方文化的碰撞,与在美国成长的女儿之间有爱,有不解,也有矛盾。作者用隐喻表现出了四代人不同的认知特点。第一代移民是封建体制下成长的一代人,因此在第一代母亲的心里有很多的无奈,例如,她们会将生活隐喻成苦的食物,在安梅的母亲临死前三天,她对安梅说:“You see how this life is.You cannot eat enough of this bitterness.”[4]母亲的意思是希望女儿能做到把苦往肚子里咽。这反映了封建时代人们的心理特点。这些隐喻都塑造出不同的人物性格。下文将以3个译本为例分析《喜福会》中文化意象的概念隐喻和翻译策略。
在《喜福会》中,“水”是很显著的文化意象,作者不仅以“水”喻指母亲,也以“水”(如大海、江河等)喻指祖国和故乡,甚至喻指女性的道德观。
例如,在“西天王母”这个章节,许安梅和母亲决定离开宁波驶往天津港时看到的景象“...as we sailed closer toward the Tientsin gulf,the water changed from muddy yellow to black and the boat began to rock and groan,I became fearful and sick.And at night I dreamed of the eastward-flowing stream my aunt warned me about,the dark waters that changed a person forever...”
这段话中的根隐喻是“the waters are ethics”。源域中的“水”与目标域中的“女性的贞操”构成映射关系,而派生隐喻则是“eastward-flowing stream”,即女性的贞操不能被污染。
程乃珊的译本是“……船开始驶向天津港,黄浊的水波不时拍打着船舷,随着天津港的靠近,水波的颜色开始变深,最后变成黑乎乎的,而且船身开始剧烈地摇晃着。我觉得害怕,恶心。这乌黑的水流,让我忆起舅母所说的:把自己的脸皮扔入大海里。那污浊的水流,那么脏,那么臭,人一沾上它,怎么还洗得干净?舅妈说过,那会玷污了我。”[5]程乃珊将这段文字进行了一定的改编,也就是用了意译的方式,把“水流”明显地隐喻成女性的贞操被玷污,变脏变臭,无法洗净。因为并不是所有的映射关系在不同的语言文化背景下都能实现交流对等,甚至并非所有的隐喻都可以尝试直译,因此相应地会选择意译[6]。
但是在田青的译本里,却把“the dark waters that changed a person forever”翻译成“黑水能让人脱胎换骨”[7]。吴汉平将这句译成“留心那条东流小溪,黑乎乎的水会永远改变一个人”[8]。田青和吴汉平的直译显然是不太合适的。其中,“东流小溪”脱离了上下文存在,“脱胎换骨”则是一种褒义,与原文的意思完全相悖。
当时许安梅母亲的意象是“水性杨花”女性的代表,用“水流”喻指女性的心性,如水般没有定性。她的母亲被人骗去了贞操,许安梅译为“那黑浊的水流真的改变了母亲”。此处“水”的意象隐喻了当时封建社会对女性价值的认知:封建传统文化对女性的压迫和摧残,要求女人遵守“三从四德”,自觉遵从男权至上的社会价值,沉默忍耐,没有自己的话语权,没有自我意识取向。
在《喜福会》这部作品中,“水是女性的贞操”这个概念隐喻显而易见。虽然它对应了不同的“水”的意象,例如,琳达的命运与汾河关联。她能看到汾河的变幻莫测,发现自己对生活的感悟犹如“金光闪闪的大网”,因此她可以突破命运的枷锁。源域“水流”同目标域“贞节观”的各个环节相契合,“以某种方式与目标域的内在结构相一致”。
五行学说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五行最早在《史记》中有记载。五行学说认为“金木水火土”是构成这个世界存在的最重要的条件。在封建社会,人们格外看重一个人的五行属性和八字。《喜福会》中用“五行”这一重要意象概念为引领,隐喻不同属性的人物的性格特征。五行的意象隐喻源域是来自中国,但是目标域则是美国,这两种相去甚远的文化就这样通过五行的概念隐喻巧妙地联结在一起。
在小说一开始,作者就描述了母亲对“五行”的理解。
Too little wood and you bent too quickly to listen to other people's ideas,unable to stand on your own.
程乃珊译本:“木”太多就太容易听信别人的话而失主见……
田青译本:“木”太少就会没有主见……
吴汉平译本:木太少,则易于受别人左右,自己没有主见……
此处的概念隐喻中的根隐喻是“人是五行”,源域是“五行”,目标域是“人的性格和特点”。程乃珊的译本已经属于误译,会引起目标语读者的误解。此处翻译的最好的是田青的译本,因为加了双引号,可以区别于真正的树木,指向五行中的“木”,构成了对等的映射关系。
关于“五行”,不同的译者给出了不同的译法,如“An earth horse and earth sheep”。程乃珊的译本为“骏马配上金马鞍”,田青将其译成“一个属马,一个属羊”,吴汉平将其译成“马配羊”。后两者的译本都遵循了中国五行文化的习俗说法,而程乃珊的译本完全脱离其文化意象的本意,与五行无关。涉及“五行”的文本,在映射关系对等时,采用直译的方式即可。
在《喜福会》这部作品中描述了许多动物的意象,如天鹅,乌龟等,映射到目标域“人”上。根隐喻是“人是动物”,派生隐喻是“人是天鹅”“人是乌龟”等。
在小说的开头,小说描述道:“The old woman remembered a swan she had bought many years ago in Shanghai for a foolish sum.This bird,boasted the market vendor,was once a duck that stretched its neck in hopes of becoming a goose,and now look!”
程乃珊译本:如今她已是上了年纪,却依然清晰地记得,很多很多年以前,曾在上海,稀里糊涂地出大价钱,从菜市小贩手里买回一只所谓的“天鹅”,这只被小贩吹得花好稻好、天花乱坠的“天鹅”,伸着长脖子,扑棱着翅膀拼命挣扎着,就像丑小鸭一样一心想折腾成天鹅……
吴汉平译本:老妇人记得多年前她在上海花过一笔冤枉钱,买了只天鹅。小贩向她大吹法螺,说这只鸟原先是只鸭,它伸长脖子,希望变成天鹅。
田青译本:这位老妇人还记得那只天鹅,那是多年前她在上海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市场上的小贩夸口说,过去它是小鸭子,伸长脖子想变成白鹅。
这段话源域是“天鹅”和“鸭子”,目标域是“母亲”。根隐喻是“天鹅是母亲”,派生隐喻是“天鹅是母亲未来的希望”“鸭子是母亲的过去”。母亲们想要舍弃自己痛苦的过去,跨过大海,奔向新的生活,就像是丑小鸭变成天鹅的故事一样,母亲购买的“天鹅”,就隐喻成自己对新生活的希望。田青的译本平平无奇,吴汉平将“bird”直译为“鸟”,但是在中国文化中只有“丑小鸭变成白天鹅”,并没有同样的认知来理解“鸟变成天鹅的故事”,这也就导致了非对等的映射关系,无法让目标语读者产生相同的认知效果。
在3个译本中,程乃珊的译本最为妥当,她使用了许多增译的方式,如“所谓的”“稀里糊涂”“花好稻好”“天花乱坠”等词语,映射了她们在到达美国后,并不能完全舍弃痛苦的过去,仍然存在很多的痛苦和迷惘。
在许安梅的故事中,还有一个乌龟的隐喻,把许安梅和母亲隐喻成养在水底的乌龟,“隔着汪汪的水面,犹如用涟涟的泪眼,来看这个世界”。这就是当时女性的命运,要学会“吞下自己的泪水”。
虽然多数学者都赞同华裔美国文学小说是美国文学史中的一种特殊文类,具有双文化的小说背景和中英文互文的对话叙述。叙述中多的是汉语拼音、文物、节庆、习俗、迷信乃至迥异于西方世界的思维和逻辑。由此可见大多数研究其实已经涉及华裔美国文学中的文化意象描写和翻译,但是文化意象的研究多出现在对其文学性的研究中,对华裔美国文学中的文化意象翻译的关照很少,而基于认知语言学理论的意象汉译的研究成果更是少之又少。由于概念隐喻具有普遍性,所以隐喻具有可译性的特点。文化意象负载着原文的文化信息,在译文中应该尽可能保留原文中隐喻的语言内容形式,也要保留其文化的内涵,尽量做到形神兼备,让目的语读者产生同等的认知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