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雪玉
(安徽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合肥 230601)
目前学界关于话语权的研究,大体上有两种路径:一是从马克思的意识形态批判思想出发,或从拉康、福柯、德里达等西方学者的话语批判逻辑出发,探索当前话语权面临的现实挑战,并寻求应对话语危机与陷阱的辨识性逻辑进路;二是不去探究话语的理论逻辑,而直接将“话语权”作为惯用词汇,探寻其与经济、政治、文化认同秩序之间的交互作用,以便揭示掌握话语权的共识性实践策略。然而,话语批判逻辑与认同逻辑却始终未能建立起理论对话,关于二者之间这种内在联结关系认知的缺失使得话语权难以真正落脚于日益复杂多变的日常文化实践当中。本文试图通过剖析和揭示话语批判和话语认同之间具体关系样态,探寻二者的联结对当代话语权,尤其是文化话语权的提升产生的理论影响和实践启示。
传统的意识形态批判思想集中于话语对象和内容,极少将批判的重点置于话语形式、传播路径与接收方式之中。与此同时,以往关于文化认同现象的解读多囿于思想观念的自我运行,而较少看到话语表征形式和结构形态的内在驱动作用。现代社会的文化体验和实践则促使人们逐渐认识到话语在意识形态批判与文化认同中日益重要的地位。
对于话语内在意识形态性质的揭示与剖析虽始终是意识形态批判思想的“重头戏”,但也确实存在着由当代文化变迁造成的研究路径的转变,并表现为意识形态批判的传统与新兴研究模式的具体运作过程之间的差异。
其一,就批判对象来说,传统模式主要强调阶级关系以及话语内容背后的物质利益关系,而现代模式则基于全球化和现代化的立场,多涉及阶层关系、社会个体关系、日常交往关系,以及对这些关系产生影响的话语生产实践、文化消费实践、生态保护实践、女性主义实践等。
其二,就研究内容而言,前者多是专注于商品关系的遮蔽作用和特定阶级思想的统治模式,后者则注意到文化资本的扩张趋势和话语生产、分配、消费内含的意识形态性质。
其三,从思维方法出发,前者大多受苏联马克思主义建构模式的影响,采用阶级分析法、经济基础-上层建筑分析法等,或有意规避它们而走向争取文化领导权或批判文化工业的道路,而后者则立足于现代社会新的异化镜像而寻求学科交叉的方法,如精神分析学、美学、哲学、政治学与语言学的杂糅化趋势。
其四,从衡量标准来看,以往的研究将意识形态分析的标准归结为对于话语维系的阶级利益本质、理想目标前景的揭示,近来的研究则由于缺失了意义探索的欲望而追求话语解构性实践,以期实现对社会现状的抗议与抵制。
由此,话语研究路径在文化转向中实现了自身的创造性延伸与发展。它不再仅仅沉浸于话语对象和内容的本质探索,而是开始关注意识形态话语别样的表现形式与运作机理;不再专注于革命性实践,而是集中于阶级文化的日常消解活动;不再探寻社会前进的乌托邦前景,而是醉心于分析“当下”的文化体验和文化实践。
“文化认同的目的是寻求生存方式的同一性,但其过程却是在发现差异时开始的。”[1]7差异性表达驱使人们对文化认同的对象提出疑问,并展开进一步的探索。但是,探索总是需要建立在一定的物质基础之上。即便是纯思辨的过程,若想为人所知也必须凭借客观的对象,如物理声音、纸质媒介、电子设备等的支撑。
在传统社会,正如马克思所言,“思想、观念、意识的生产最初是直接与人们的物质活动,与人们的物质交往,与现实生活的语言交织在一起的”[2]。在这一阶段文化认同对象受制于血缘关系和地理限制。而在早期资本主义社会,“文化认同成为问题的程度,可以说与世界秩序变化或‘失序’的程度成正比”[1]8。人与自然、乡土、亲族之间的紧密联系被城市化和工业化进程所削弱,但此时文化认同还能够以日常话语为纽带实现“再建构”,自然界的声音、故人的乡音、民族的象征符号等成为这一时期建立联系的重要途径。
到了现代社会,资本逻辑不仅企图以拼贴式的形象、摹仿式的风格、怀旧式的情感来掩饰认同性话语无深度、同义反复的消极建构作用,而且使文化认同依附于话语的虚幻象征形式,如以消费话语掩盖等级认同、以边缘话语塑造群体认同、以本土话语遮蔽区域认同、以流行话语缝合代际认同等,旨在消解具有稳定性、深层性、连续性和确定性的话语表征形式。
可见,话语日益在意识形态批判和文化认同问题的研究中凸显出来,并在现代社会逐渐移至公共议题的中心。而笔者之所以将上述两个方面并置,是因为由意识形态维度引出的话语批判意向与由文化交流交互交融而生成的话语认同意向并不是截然对立的关系,而是存在着否定之否定的辩证结合立场。
话语批判与话语认同的逻辑共存于现代社会的文化体验之中,既引导着现代人打破原有的“无意识”认知状态,也驱使着他们重塑政治性的社会认同模式。它们之间的辩证结合立场主要呈现为以下四种镜像关系。
“能指”与“所指”的衔接关系在很大程度上能够展现话语批判与话语认同之间的关系,这是因为原先在索绪尔语言学视野中稳定的、恒久的对应关系,“能指和所指一一对应,音响形象必然指向某一个概念,而某一个概念必然有音响形象与它呼应”[3],在新的社会语境下被割裂了,并产生了难以缝合的裂缝。这一断裂的状况间接影响到话语批判形式与话语认同意义的生成。
拉康、德里达等后结构主义者认为,能指与所指的联结过程本身消解了话语对于意义的追寻,“漂浮”的能指、不定的所指、偶然确立的缝合关系才是话语的常态。而坚持马克思主义研究视野的学者则试图在满地的所指碎片中揭示意义分化的原因,重塑意义的可能和认同性实践的契机,如詹姆逊对于乌托邦精神的探求、威廉斯对于文化唯物主义的重视等,都是他们在话语批判中追寻话语持久性意义的例证。他们坚信,话语意义与话语表征的错位只是历史发展过程中的暂时状态,二者的批判性认同逻辑才是文化实践的必然趋势和日常实践的惯常走向。
话语选择是话语批判和话语认同的中间环节,正是因为有差异性选择的存在,话语批判才有底气,话语认同才有重建的可能。在全球化经济实践的影响之下,话语选择也遭到了“非领土扩张化”[4]的侵袭,跨区域、跨民族、跨语言的文化话语在全球范围内广泛传播,并以流行文化话语为典型代表。
首先,门槛低、效率高、更新快、掌握易等特征使流行话语打破了传统的地域话语限制。这种“柔性”话语摆脱了经济、军事话语的强硬外表,学术、教育话语的硬性要求,而潜移默化地融入日常话语叙事之中。其次,流行话语的繁杂性、分散性、吸纳性等特征使主流文化话语遭受冲击。话语选择的多样性具有潜在的分化性质,使大众开始质疑主流价值观的权威性和主导性。最后,流行话语若屈从于资本主义的经济运转体系,则会强化其内在的摹仿和趋同功能。“流行文化通过教唆我们怎样阅读文化,通过阻止有碍文化自我复制的阅读方式来保护自己的霸权地位。”[5]204
为了使话语体系冲破资本体系的外在限制,必须将话语批判纳入话语选择和认同之中,通过其批判意向解构流行话语的普适性。
话语的批判包含对于表述危机的揭橥,而话语认同则指向对表述危机的化解、对话语重构的探寻。具体来说包括:
其一,时空体验引发的话语危机。快节奏式生活使事物和观念停留的时间越短,解读话语内在真理、欲望和缘由就变得愈加困难。话语表述若想重新掌握意义,需要借助“当下”视野,使话语生成在应对现实挑战的基础上既能彰显历史文化基因,亦能指明时代前进趋向。
其二,政治思想全面统摄的现实。西方话语表述试图引导人们无批判性地从事由抽象价值观描述出来的日常实践。中国文化批评思想若想强化话语的批判力量,寻找动态的话语认同的可能性,就需要揭示话语生产、传播、消费过程背后的政治经济力量,以重新选择和塑造话语成分。
其三,自主性话语的“缺席”。“我们的陈述(言说行为)和正当声明是话语实践的产物,以及建构差异性的基础。”[6]而在资本逻辑下,人们对于差异性实践的追求,实际上转变为对于差异性符号的追求。为了抵御消费主义的幻景,话语实践应当将个体选择的社会-历史背景纳入到话语表述的考量之中,继而揭示物化象征形式与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之间的微妙联系。
话语解读包含着话语批判、评判、认知的过程,而话语创造则含有话语更新、重构、完善的过程。话语批判与话语认同被容纳在二者的相互作用与互为生成的关系模式之中。
话语解读常常被人们视为一种单向传导过程,似乎文本的含义早在解读行动出现之前就已固化。然而,事实上话语解读绝不是一种拥有特定轨迹的思想漫游活动。
话语解读与话语创造的关系体现在三个方面:其一,话语解读就是话语创造,这是因为解读的过程将解读者的价值观建构逻辑施加于话语之上,并在一定程度上使话语的意指范围发生或多或少的变化。其二,话语批判就是话语生产。评判的过程将意识形态分析置于解读语境之中,以此辨别出话语表征背后附加的政治经济关系和阶级统治关系。其三,阅读话语就是书写话语。阅读话语的过程实则给予人们再一次介入文化文本和文化实践的机会。
正如福柯所言,“话语并非仅是斗争或控制系统的记录,亦存在为了话语及用话语而进行的斗争,因而话语乃是必须控制的力量”[7]。这种由话语产生的力量被称为“话语权”,它的提升与掌控在现代文化模式下需要依赖于话语批判和话语认同功能之间的调和。
话语批判和话语认同之间的整合,首先需要缝合话语对象与话语形式之间的裂缝,原因在于二者的断裂既居于话语批判问题的中心,亦是话语认同形成的关键所在。
在日常生活实践领域,能指与所指的断裂则集中反映在话语对象与话语形式之间的矛盾关系中。其一,话语对象的遗漏、歪曲、误认、回避。囿于话语生产者和接收者之间的时间-空间维度、社会经验、关系网络、物质能力的差异,二者难以对共同的话语对象产生完全相同的认知。其二,话语形式的滥用、误用、错用、惯用。话语形式的选择在很大程度上能够影响话语的接收效果,特别是在数字化媒体时代,不同的话语传播路径、表现形式、回应方式都会增强或削弱话语的影响力和感召力。
而跨国资本和技术的全面引入对这一局面提出了更为严峻的挑战,如碎片化的信息、商品化的形象、虚拟化的体验、数字化的生产等。然而,这并不是说面对这一状况注定无能为力,进而无所作为。事实上,批判性逻辑能够缝合二者之间的裂缝。“转变对表述的接受是激进文化研究最有力的贡献,它改变了以无批判性阅读为特点的日常生活。”[5]235而所谓批判性阅读就是强调去神秘化、去商品化,坚持差异化、政治化。既然日常生活已被拉入意识形态斗争之中,且无法逃离和回避,那么大众就应当掌握话语辨别和批判能力,以协调话语对象和话语形式的潜在冲突和矛盾,进而确立和谐的文化认同模式,提升核心价值观的话语权。
话语在消费社会的语境下已不只是显露内心欲望的工具,而成为欲望本身。作为使用频率最高、日常化程度最深的符号形式,话语成为消费体系的重点“攻坚”对象。鉴于此,如何以话语选择破除话语分配与话语消费的经济化困境,就成为提升文化话语权的又一难关。
一是日常话语体系复制化和模仿化的趋势。消费已经是“一种约束、一种道德、一种制度”[8]。消费模式驱使日常话语发挥语言驯化的功能,让消费者相信广告、影视、文本话语描绘的世界就是人们皆应效仿的理想生活方式。二是学术话语体系专门化和技术化的趋势。这种趋势在消费社会中作用于审美判断、学术研讨和价值衡量,并造成了其去政治化、去日常化、去跨学科化的后果。三是政治话语体系理论化和模式化的趋势。政治话语以某种排他性程序远离公众视野,使公众因同义反复和枯燥乏味而疏离它,继而使公众难以深入理解现代社会复杂的话语经验与话语实践。
选择性逻辑的作用在于:其一,让差异性话语融入日常话语叙事中,使民众认识到不同价值、标准、视角下话语的多重面貌,进而抵制单一权力话语的限制;其二,将专门表述通俗化,使大众能够选择性地掌握批判性策略与方法,以应对不同叙事模式所隐藏的权力话语陷阱;其三,将政治表述民主化,使民众能够公开讨论当下社会的重大议题,从而参与到话语认同的构建过程之中,使话语权建立在历时性与共时性相统一的话语的基础之上。
话语被置于社会有机体之中,因而它无法像计算机编码与解码程序那般直观、纯粹,不仅信道中的“杂音”在其中扮演着日益重要的角色,而且编码与解码也已成为相互生成、循环跃升的过程。鉴于此,话语的意识形态解读不能再仅仅依靠话语本身,也要容纳对于话语传播过程的分析。
其一,传播的起点“编码”本就附带有一系列差异化的象征形式和表达方式。附着于话语之上的象征形式起到类似“包装”的效果,而表达方式的多样化选择也发挥了某种催化剂的作用。
其二,传播过程中的“杂音”为解码增加了难度。话语的编辑和剪辑技术、媒体平台的话语传播规则、公众意见领袖的观点等都能够成为杂音的生成来源。然而,实证主义的调查研究并不能够剖析这些光鲜话语背后杂音的建构策略。
其三,传播的终点“解码”是新一轮“编码”的始发地。接收话语并不是整个传播流程的结束,还存在着二次传播、再次编码的空间。当不同的话语体系发生碰撞时,也可能会在思想激荡中扩充原初话语的内涵。
建构性逻辑在传播过程中的作用有以下体现:在生活实践中,话语的传播是编码和解码不断接续的过程,解构性阅读虽能够成为抵抗话语异化权威的一种策略,但它同样存在着造成话语混乱的可能性;反之,批判性阅读则能够驱使大众开展持续性再阐释活动,使阐释成为建构新的话语认同体的基础,继而为话语权力的行使营造正向积极的话语氛围。
话语批判与话语生产之间存在着一种辩证关系,它要求人们不能简单地站在社会-历史语境之外为其假定一个坚不可摧的基础,而是必须承认话语批判是一项具有历史性、暂时性和局限性的活动。同时,“语言是思想的直接现实,话语作为思想观念与价值主张的载体,赋予拥有话语权的阶级或阶层决定物质生产方向、目标、过程及分配的权力”[9]。
作为批判者和认同者的共生主体,为了使话语永葆生命力,人们有必要将其文本性与实践性结合起来。所谓文本性,指的就是话语内部的逻辑体系、目标意向、价值准则等方面的内容;而“实践性”则指向话语对象背后的政治经济基础、话语流通的媒体技术基础,以及话语编码与解码的群体素质基础、话语传播环境和仪规条件等内容。一方面,话语的文本性使其具有反映社会现实的能力,如现代文本对于话语错位、断裂、虚无状况的呈现;另一方面,话语批判的历史性特征虽来源于话语主体有限的实践背景、交往条件、物质基础,但这种话语批判仍然具有时代意义和价值,因为批判的目的就是超越“当下”视野。
创造性逻辑只有立足于话语文本的阐释属性和话语实践的超越属性,才能使话语批判从意识形态方面来处理各种文本,并参与到生产、分配、接收和消费实践的各种权力话语之中。由此,话语批判能够实现自身消解异化表述的功能,话语认同则能够在新的共识性基础上维护主流话语权的积极力量。
通过上述理论探讨可知,话语批判能够成为持续性、创造性认同的根本动力,而话语认同则能够成为“扬弃”式、建构式批判的稳固基石。只有基于这两方面的协作,话语权的提升才能拥有发声的底气和赢得收声的效果。而在现代社会的日常实践中,为了融合话语批判和话语认同的功能以掌握话语权,必须采用多样性的实践策略。
掌握话语的议题设置权是提升话语权的首要任务。话语议题设置权能够使话语发出者主导话语讨论的条件、形式和内容,判断话语的基本走势、衡量标准和价值指向,并及时回应话语接收者的反馈、意见和诉求。然而,当代文化实践为掌握话语的议题设置权提出了全新的挑战。其一,互联网和数字媒体技术的发展使话语传播的准入条件限制更少,使人人都能够成为新的话语议题的发出者,从而使话语议题的主导权遭到冲击和分化。其二,消费社会的行为模式促使话语议题的更新速度加快。话语生产也被纳入经济生产循环之中,每一个不想被社会淘汰、疏远和取消参与资格的人都必须不断更新自身的知识、技能、所有物与话语习惯。其三,“时空压缩”的体验感使现代人无暇顾及话语议题的真实性,而转向时效性和功用性。获取和占有话语的行为本身成为现代人获得满足、抚平不安的重要方式。在这一背景下,重建话语议题的集体化认同就成为题中应有之义。
首先,主流话语议题应适应新的媒体技术的传播特点。大数据、人工智能、算法推荐等技术具有交互性强、时效性高、涵盖面广、生态性佳等方面的优势。主流话语议题不能仅仅沉浸于以往灌输式、单向式、宣传式的构建手段,而应合理利用新兴媒体技术的交互功能,为集体性话语搭建良好的共享共通共融的话语桥梁,如央视的“直播带货”、环球时报的“签名请愿”等活动就是适应新技术的话语传播方式。
其次,主流话语议题应既立足于历史性和时代性课题,也面向当下性和实时性课题。全球化的时代背景和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国情使得中国也同样面临着商品经济带来的一些弊端,尤其是符号化的消费话语体系。为了化解这些不利影响,主流话语议题不仅要顺应当下潮流提出富有新颖性、实用性的社会课题,以激发公众的讨论兴趣,而且要植根于自身的时代责任和历史使命创建富有深刻性、反思性的话题,以革新公众的思想,提升公众的素质。
最后,主流话语议题发出者应及时接收和回应群众的呼声。集体性话语认同依托于共识性话语内涵能否生成和认同性话语实践能否展开两方面,而这两方面都依赖于议题发出者对于群众反馈性话语的归纳总结与修正完善。主流话语议题反映群众性话语的速度越及时,解决的力度越完善,民众对主流话语议题的认可度与对集体性话语的依赖度就越高。如央视热评对于“西安地铁保安拖拽女乘客”事件的回应之所以能得到民众的普遍赞同,就是因为话语的力量虽基于批判辨别能力,但最终仍落脚于认同感的生成。
把控话语审查权是提升话语权的根本保障。话语审查权不仅涉及主流意识形态观念体系的宣传,而且涉及民族和历史文化的继承与传播、全体国民的思想道德和科学文化素质的塑造、对待多元文化交流的基本立场等诸方面。而法制化既为日常话语表达设定了底线与规范,亦为各类话语交锋提供了制度保障。
从话语批判的视野出发,现代文化状况对话语审查造成的现实威胁包括:其一,由于“网络话语的广泛性与碎片性的矛盾是广泛存在的”[10],因此网络虚拟空间隐匿了话语的责任承担主体、目标指向群体和潜在影响对象;其二,编辑、剪辑、拼贴、摹仿技术的日常化应用消解了话语的真实性和创造性意向;其三,网络话语使用和消费的低龄化趋势。鉴于此,需要借助法制化的力量来保障我国文化阵地的安全与稳定。具体而言,应采取如下举措:
首先,国家应实行严格的网络审查和监管制度来管控网络生态空间。当前,我国已经出台了诸多涉及网络空间管理的相关法律法规,如《中华人民共和国网络安全法》《互联网信息服务管理规定》等,并取得了一些显著的效果,但意识形态话语的隐蔽性质、传播技术的日新月异、话语呈现方式的更新换代要求法律的制定应当持续得到细化和完善。“我们必须科学认识网络传播规律,提高用网治网水平,使互联网这个最大变量变成事业发展的最大增量。”[11]
其次,媒体平台应当制定相应的管理规章来限制话语的夸大化、商品化,抵制话语的虚假性和欺骗性。法制化的力量不仅来源于国家层面制定的法律法规,而且依托于大众媒体平台依照国家制度规定而具体化的运营规章。如媒体平台响应国家文化部门的号召,自觉禁止低俗化、恶俗化、戏谑化的作品,下架违纪违法艺人的相关文娱作品等。同时,各媒体平台由于主要受众群体在年龄层、社会阅历、教育背景、职业身份等方面的不同,也需要制定差异化的行为规范和守则。
最后,政府部门和各平台运营商应当借助强有力的执行措施,为青少年塑造清风正气的话语环境。话语传播渠道的增多、互联网技术的普及、消费手段的便捷化、知识素养的提升等进步因素都是青少年群体能够接触到虚拟世界、网络话语的诱因,但回避这些进步因素显然既不现实,也无必要。应当在正视它们的基础上,利用法律制度体系保留其合理的功能,如知识获取、信息收集、文娱休闲等功能,同时摒弃其危险性因子,如沉迷虚拟游戏、滥用网络话语等。如近期由网信部门发起、各媒体平台响应的“清朗”系列专项行动就是这方面较为突出的实例。
统领话语传播权是提升话语权的中心环节。话语传播权包括话语传播渠道、传播方式和传播平台的选择权。在文化多元化背景下,传播的过程对话语的影响是愈加显著的。以批判性视角来看,一方面,传播过程能够影响发声的时机。碎片化的信息容易对传播过程产生“杂音”干扰,进而延缓即时回应的速度;另一方面,传播过程能够削弱或增强话语接收的效果,不同传播平台、符号媒介、传播技术能够给予接收者不同的观感和体验。为了增强话语的传播能力,提升主流话语的认同感,继而掌握话语权,需要采取以下三方面的措施:
其一,独特的话语传播方式能够为话语增添多样的象征形式。在数字化媒体时代,与电子媒体时代一样,“这种媒体的视、听性质及其实际共时性传输信息的能力,使传播者具有其他媒体所不具备的象征构建的机会”[12]。话语的象征建构方式主要有图像化、数据化、文本化、形象化等多种形式,它们都是为增强话语的说服力和可信度而选用的。在数字化媒体时代,人工智能、区块链、云计算、大数据等技术的引入极大地丰富了话语传播的方式,如算法推荐技术能够使话语传播采用娱乐消遣、知识检索、信息收集、数据整理等形式,既优化了工作学习的效率,也缓解了快节奏生活所造成的信息获取的压力。
其二,合理的话语传播渠道能够为话语掌控适宜的回应时机。话语传播渠道分为线上与线下、国内与国际、民间与官方、正式与非正式等多种形式。而随着通信、物流、交通、互联网等基础设施和技术的完善,传播渠道已呈现出融合互动的趋势。首先,线上与线下渠道在教育、医疗、科技、政治实践中的广泛结合应用使话语回应享有精准性和目的性;其次,国内与国际渠道的“双循环”使文化话语不仅能从容应对那些“削中国实践之足,适西方理论之履”[13]的国内部分人群,而且能坚定抨击具有意识形态偏见性的国外敌对势力;再次,民间与官方渠道的“双互动”使民间渠道的亲和性、民主性、日常性话语与官方渠道的斗争性、坚定性、政治性话语有效融合;最后,正式与非正式渠道的“双链接”能够使话语回应显现出稳定性、可靠性、权威性的姿态。
其三,适宜的话语传播平台能够为话语扩大受众面和影响范围。话语传播平台主要有纸质平台、社交媒体平台、自媒体平台、传统广播电视台、网络播出平台、数字出版平台等诸多类型。不同的传播平台的主体功能有所差异,如知乎、豆瓣等原创内容平台主营问答业务,抖音、弹幕视频网站等自媒体平台主营原创视频传播业务等。因而,在初期囿于受众年龄层、职业身份、社会认知、兴趣取向的差异而使各平台之间存在着明显的话语区分。然而,近年来,话语传播平台通过外部链接、共享数据,打破“独家”壁垒,实现了话语的广泛互动与传播。官方媒体也应顺应传播平台的交融之势,在熟练掌握平台的实操技能的基础上,了解不同平台受众的兴趣点和关注点,以强化主流话语的吸引力和传播力。
主导话语解读权是提升话语权的重要路径,而以何种话语进行解读则是提升话语权的关键所在。在现代社会背景下,话语解读遇到的危机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西方倡导的解构性阅读模式消解了话语的整体性意义;二是消费主义行为模式使话语解读深受西方经济学的影响,强调话语的个体化、去政治化、娱乐化和神秘化;三是“双重偶然性”[14](即出生的偶然与成长的偶然)的生存现状使话语解读追求意义和真理的当下性和此在性。由此,如何在现代社会通过话语解读的再权威化,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话语体系的权威化,打破意义“虚无”的状况,就成为理论实践探索的要点。
其一,以民族和历史文化基因为根基,以革命文化和社会主义先进文化为依托,彰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话语体系的建构逻辑。虽然构建我国社会主义话语体系的任务仍“道阻且长”,但实际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话语因子却自古有之,并随着新民主主义革命和现代化建设的进程为自身增添了现代化的话语成分。如“命运共同体”就源于中国古代的“大同”与“和合”的理念,以及近代的“求同存异”与“和平共处”的思想。话语的生成不是一蹴而就的,它植根于历史传统、民族精神、风俗习惯、语言规则,并根据社会实践策略的变革使自身得到不断更新与补充,且在学术、政治、日常话语体系的磨合过程中实现精练化。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就是据此提炼、归纳与总结出来的。后结构主义逻辑提出的解读困境实际上源于西方资本主义话语体系的个人主义、宪政主义、独裁主义、单边主义倾向潜在的话语分裂与对立趋势,而倡导集体主义、民主主义、和平主义与多边主义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话语体系正是有别于西方话语体系的一种全新的话语选择。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话语体系既展现了中华民族对于中国道路、实践、理论、文化的自信,也涵盖了中国人民对于建设更加开放包容和谐的国际秩序的理想愿景。
其二,以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为指导原则,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理论体系为行动指南,彰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话语体系的生成动力。消费主义、泛娱乐主义、虚无主义、新自由主义等异化思想及其附带的意识形态话语随着我国现代化实践和改革开放进程进入我国学界的视野,并通过商品化、文本化、象征化等诸种手段渗入民众的日常生活之中。而学界对于经济实践活动的判断和考量的标准长期拘泥于西方经济学话语体系之下,同时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思想尚未得到足够的重视和挖掘。这就使得中国经济学理论在解决生产实践、意识形态观念困境的过程中必须套用西方的话语表达,顺应西方的话语逻辑。话语本应是理论的基石,而理论本应是实践的“领路人”,然而,话语的缺失使理论体系远远落后于现代化的实践经验。鉴于此,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倡导“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号召学术界“不断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理论体系”。而构建这一体系的前提便是基于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思想和新中国成立70多年经济建设的伟大实践,提炼出一系列具备系统性、联系性、整体性和动态性的经济学话语因子。
其三,以历史唯物主义学说为立论基础,以科学社会主义思想为奋斗方向,彰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话语体系的目标意向。意义的“缺席”是当代文化状况的典型特征。这种“不在场”表现为历史性的困惑、偶然性的不安、时间-空间的压缩、语言逻辑链条的断裂等样态,而将其归之于一点则是,现在对过去和未来的统治遮蔽了历史发展潮流和时代前进趋势的印迹。资本主义文化话语体系则加剧了人们的这一生活体验,如美语YOLO(享受当下)、拉丁语Carpe Diem(及时行乐)一类的话语驱使年轻人抛弃日常批判精神,沉迷娱乐性或消费性的话语表达,继而维护现行制度和经济体系。而建立在历史唯物主义和科学社会主义思想基础上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话语体系则始终将人类社会发展形态的生成与演变路径、人民群众在历史中的首创精神和实践力量、社会主义制度的阶段性和基本特征、共产主义理想远景的世界历史性意义融入话语的生成语境之中,从而不仅使话语享有批判能力,以应对纷繁复杂的国际国内形势,而且使话语具有潜在的统一意向,以增强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和当代中国的全球话语权。
本文以探讨意识形态批判和文化认同思想的话语转向为起点,指明了话语在当代叙事模式中所置身的重要位置和发挥的现实功能,继而引出本文的探讨对象——现代文化背景下的话语批判与话语认同。从这一表象出发,通过对话语批判与认同的内在因素的剖析,挖掘出二者潜在的四重关系样态及其联结模式,并将这一认识渗入文化话语权的提升策略的思考之中。话语批判与话语认同的联结使话语的内容和对象在葆有科学性和批判性的基础上更富吸引力和感召力,使话语的流通过程在谨遵社会主流价值取向的前提下更具教育性和引导性,使话语的传播渠道在持有创新理念和人文关怀的原则下发扬革新性和进步性,使话语的解读与构建机制在汇聚历史文化的传统血脉和政治经济的现代基因的背景下贯彻自觉性与主动性。面对这一国际新兴竞争场域的挑战,人们只有在有效平衡话语批判与话语认同的基础上,才能始终以清醒的姿态、开放的头脑、严谨的方式推进文化话语权的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