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兴华
(曲阜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 曲阜 273100)
马克思本人虽然在其著述中没有明确提及“共享”一词,但这不能说明马克思本人没有共享思想。深入研读马克思的经典文本不难发现,马克思有关“异化劳动”“公有制新社会”“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按劳分配”“按需分配”等的论述,从某种意义上都内含着“共享”的价值意蕴。因此,充分挖掘和系统阐释马克思的共享思想,把握其理论旨趣,对于进一步理解“共享发展”理念的价值意蕴,如期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推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不断发展具有重大理论意义和时代价值。
马克思是否有共享思想,或者说马克思是否讲过“共享”“共享发展”,学界目前呈现非此即彼的两种认识。
一种观点认为,马克思虽然没有讲过“共享发展”,但马克思是有共享思想的。比如,徐俊峰在《马克思共享发展思想的理论意蕴与实现路径研究》一文中,借用马克思讲过“社会也是由人生产的。活动和享受,无论就其内容或就其存在方式来说,都是社会的活动和社会的享受”。据此,徐俊峰认为马克思具有“共享发展”思想。[1]刘洋在《超越“群享”与“私享”:马克思的共享思想及其当代价值》一文中表达了类似的观点。刘洋认为,马克思的共享思想是在批判“群享”和“私享”中产生的,文中借助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异化劳动的揭示和批判,对古典经济学家“私享”理论的意识形态性批判,指认马克思发现了资本主义“私享”方式是由资本主义私有制决定的,要克服“私享”,必须推翻资本主义私有制。进而指出马克思批判“群享”“私享”不是目的,而是在批判旧世界中发现新世界,在新世界中让“所有人共同享受大家创造出来的福利”。据此,刘洋认为马克思提出的发展成果享有方式便是共享。[2]张魁、宋严在《马克思共享发展理念原典探究及当代启示》一文中,指认“共享”是马克思对未来社会建构的重要理念。文中明确表达了从马克思对人的本性的探寻到实现,从对共产主义社会的价值诉求到对未来社会保障制度的建设等都内含有“共享理念”的思想。[3]
一种观点认为,马克思没有讲过“共享发展”,也没有“共享”“共享发展”的思想。比如,王华华在《马克思讲过“共享发展”吗?》一文中,通过对马克思著作文献原本及译著的查阅,指出马克思并未提出过共享发展的概念,更没有所谓“共享发展”思想。王华华认为,有些学者把马克思的按劳分配和按需分配等同于共享发展,其实是犯了一个概念史学上的错误,是硬塞给马克思的。按劳分配强调的是按劳动的价值量大小进行分配,其语境是“公平”。按需分配的前提是社会生产力得到高度发展,与“共享发展”有着实质的不同,“共享发展”的实质还是要继续推动发展,当前中国的社会生产力水平还达不到马克思所说的“高度发展”。马克思所建构的“各尽所能,按需分配”的共产主义理想是共产党人的追求的“最高纲领”,与当前“共享发展”的阶段性追求是不同的。
本文认为,学界存在的非此即彼的两种观点的论证都有一定的道理,但都只是片面的真理性。二者值得肯定的地方在于,都是在基于马克思的文本并深度挖掘的前提下展开论证的,只是每个人论证的角度不同而已。概括起来有这么几个角度:异化劳动的角度、人的全面发展的角度、分配的角度、生产的角度、劳动的角度、需要的角度、权力的角度、制度的角度等。无论从何种角度展开研究,必须明白两个问题,一是马克思的理论大厦中必然存在共享的维度,二是马克思恩格斯本人是否就共享问题展开过研究。先看第一个问题,如果马克思理论体系中根本不存在共享的维度,那么,现时代的学者去探讨马克思的共享问题就是自说自话,不仅有失学者的身份,更是对理论研究的亵渎,对马克思的过度解读。正如马克思自己说的:“会给我过多的荣誉,同时也会给我过多的侮辱。”[4]341
再看第二个问题,事实是,马克思本人确实没有说过“共享”“共享发展”之类的话,也没有专门研究共享问题的文献,但这又不能作为马克思没有共享思想的立论依据。因为,从马克思的著作字里行间里,我们可以感受到马克思满腔的道德情怀和对人的命运的关怀。比如,马克思关于“人的历史主体地位”的论述,蕴含着“谁来享”的深刻命题;关于“按劳分配、按需分配”的论述,蕴含着“如何享”的问题等。马克思批判资本主义的残暴、劫掠、杀戮,对资本主义异化劳动的揭示,对财富分配不公的抗议,本身就内涵着对共享的渴望。
据此,我们认为,马克思的整个理论体系都是立足于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的立场上,虽然马克思没有专门论述共享的文献,但他的全部理论都是立足于现实并致力于改变现实,正如他自己说的:“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5]61探寻实现共享的新制度,这也正是马克思全部学说的本质。
马克思生活的时代,西方国家业已走上资本主义道路,生产力获得巨大发展,物质财富、精神产品都非常充裕,这些由劳动者创造的财富理应由劳动者共享,本是天经地义。但实际情况是,由于“资本”贪婪无厌的逐利性,资本的所有者资产阶级肆无忌惮、凶残无比采取一切手段赤裸裸地压榨劳动者以获取剩余价值。对此,马克思敏锐地指出,在资本主义社会,工人虽说是物质财富的创造者,但“享有”产品的却是拥有“资本”所有权的资本家,劳动者“享有”的只能是被剥削和被奴役。马克思通过对私有制下资本增值过程的研究,得出了以往资产阶级理论家所不愿承认的结论:在资本主义私有制下,劳动者同自己的劳动产品、自己的生命活动、自己的类本质、自身相“异化”。
马克思从“资本”的逻辑出发,对资本主义私有制下“异化劳动”展开了批判。他认为,在资本主义社会,“资本”按照自己的逻辑创造出一个世界,但“资本”也同时创造出巨大的能量成为奴役人、压迫人的巨大力量。“资本”主导下的社会关系是一种颠倒的社会关系,在这种社会关系下,人的自由自在的本质与资本的逐利性本质发生严重的对立和冲突[6]。资产阶级只关注自身的利益,完全不顾工人的死活,“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7]34,最终造成的结果只能是,“工人生产的财富越多,他的生产的影响和规模越大,他就越贫穷。工人创造的商品越多,他就越变成廉价的商品。物的世界的增值同人的世界的贬值成正比”[8]156。也就是说,“工人在劳动中耗费的力量越多,他亲手创造出来反对自身的、异己的对象世界的力量就越强大”[8]157,资本家付给工人的工资,亦即“雇佣工人靠自己的劳动所占有的东西,只够勉强维持他的生命的再生产”[5]287。据此,马克思认为,劳动创造了人,劳动本应是人生活的需要,但事实情况是劳动还只是工人谋生的手段,人们不能随心所欲地进行劳动创造,而是在资本家的监督、压榨下进行,工人创造的劳动产品自己不能享用,反过来却与劳动者相对立,成为支配自身的工具。进而,马克思指出,“异化劳动”与资本主义私有制逻辑相关,“工资是异化劳动的直接结果,而异化劳动是私有财产的直接原因”[8]167。
通过对“异化劳动”的分析,马克思认为,在资本主义私有制度下,社会生产是以满足资本家个人“私享”和不断积累剩余价值为目的的,不是以满足社会成员“共享”为价值目标的,是与“人是社会历史发展的主体”相悖的。“人的异化和片面发展,泯灭了人的个性与独立性,人成为一个依附性存在,资本拜物教、货币拜物教,商品货币代替了人的真实的个性”[9]。为破解这一现实,实现人对人本质的真正占有,马克思继续从“人”的主体性地位出发探索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创造性地把“人类社会历史描述为人的劳动过程、由人的劳动异化到人的劳动共享的过程”[10],指出要实现人真正“占有”和“共享”自己的劳动产品,必须消灭资本主义私有制,建立共产主义公有制新社会。至此,我们认为,马克思的共享思想正是在揭露和批判资本主义“异化劳动”的过程中逐步展开的。
马克思共享思想是在对资本主义私有制下“异化劳动”的揭示和批判中形成的。为破解“异化劳动”的困境,进而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马克思、恩格斯运用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和方法论,全面分析了社会形态运动的基本规律,指出选择什么样的社会制度对于生产力发展的最终目的和落脚点有着极大的制约作用。生产资料所有权掌握在谁手中,谁来分配社会财富,这些都是影响共享的先决条件。
在马克思的视域里,建立在私有制基础上的资本主义制度无法实现社会的全面共享,其主要原因不在于资本主义社会创造的社会财富不足以“共享”,而在于这种社会的运行方式体现出鲜明的阶级性特征,也就是这种社会制度的价值选择在于维护统治阶级的利益不受侵害,普通劳动者并不直接掌握社会财富的分配权,甚至表现为不同阶级主体的严重对立,也正如他指出的:“现代的资产阶级私有制是建立在阶级对立上面,建立在一些人对另一些人的剥削上面的产品生产和占有的最后而又最完备的表现。”[11]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社会的运行机制就是确保资本利润的最大化,满足资本家追逐剩余价值的逐利本性。恩格斯也曾指出,“资本主义生产所关心的,是使绝大多数权利平等的人仅有最必需的东西来勉强维持生活,所以资本主义对多数人追求幸福的平等权利所给予的尊重,即使有,也未必比奴隶制或农奴制所给予的多一些”[12]。在这种制度下,社会生产力的提高都是靠牺牲工人个人来实现的,一切发展生产的手段都是以统治和剥削工人为目的的,“工人的劳动不再是其生命本质的内在体现,而是资本运转的外在附庸”[13],工人生产的产品自己不能享有,却被资本家无偿地享用了。因此,这种制度衍生的社会性质就是“赤裸裸地剥削与被剥削、压榨与被压榨”的人性对立,对资本和财富的占有成为社会时尚,成为社会的最高美德,想让资产阶级大发慈悲创造出一个权利共享、财富共享、公正法治、自由平等的社会机制无异于痴人说梦,资产阶级所宣扬的“自由、平等、博爱”的神话都只是“虚伪的空话”和“意识形态的胡说”。
基于此,马克思认为,在“资本逻辑”所主导的社会制度下,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根本不可能“共享”任何社会权利和财富。恰恰相反,资产阶级的资本积累是靠对无产阶级的残酷剥削实现的。这也进一步表明,资本主义制度所创造的社会财富只能由资本家个人来“私享”,绝不可能与全体人民“共享”。列宁也认为,资本主义制度是少数人压迫多数人的制度,人民群众无法彻底摆脱贫困的根源在于资本主义私有制[14],在这种制度下,“资产阶级愈来愈富有”,“无产阶级及大量正在破产的小业主、农民、手工业者和小商人愈来愈贫困”[15],“大量财富集中在少数资本家的手里,而人民群众变成了一无所有的人”[16]。有学者就指出,在资本主义制度下,“无产阶级的普遍贫困,实质上是一种制度性贫困,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剥削与被剥削生产关系的必然结果”[17]。要消灭这种制度性贫困,防止“劳动异化”,实现劳动者自由“共享”劳动成果,必须消灭资本主义私有制,建立共产主义(社会主义)公有制,整个社会生产不再按资本的逻辑运行,而是为了人、实现人向自身、向社会的呵护人性的人的真正复归。也正如列宁所指出的:“只有社会主义才可能广泛推行和真正支配根据科学原则进行的产品的社会生产和分配,以便使所有劳动者过最美好的、最幸福的生活。”[18]
按照马克思的观点,建立在生产资料公有制基础上的共产主义新社会是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不二选择。在这种社会制度下,由资本主义制度所造成的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将不复存在,人人“都将同等地、愈益丰富地得到生活资料、享受资料、发展和表现一切体力和智力所需的资料”[5]330。“这种制度将给所有的人提供健康而有益的工作,给所有的人提供充裕的物质生活和闲暇时间,给所有的人提供真正的充分的自由”[19]。到那时,那种“迫使个人奴隶般地服从分工的情形”将会完全消失,人们也将会摆脱固定活动领域的限制,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自由地选择自己擅长的职业。也就是说,在共产主义社会,“劳动异化”将得到全面修正,劳动不再仅仅是谋生的手段,而是成为生活的第一需要。“换言之,劳动者彻底从异化劳动的控制中解放出来,成为不受操纵的自由劳动者,不仅能独立自主地对自身的活动进行选择,而且还能根据自身需求适时调整。劳动性质也发生了根本性改变,从私有制中的被迫行为变为劳动者自觉自愿从事的实践活动,劳动不再是违背人性的强制性的行为,而是成为令人愉悦和快乐的生命活动”[20]。
基于此,在对共享目标的价值选择上,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明确指出,“人的解放和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是社会发展的终极目标”[5]294,实现“把人的世界和人的关系还给自己”[5]443,从而达到人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显然,“人民群众作为一切社会财富的创造者,理所应当成为社会发展成果的最大受益者,只有当人民群众能够摆脱被盲目奴役而达到自觉支配自身以及自身所创造的成果的境界时,才能够在创造过程与价值享有的统一中实现真正意义上人的解放和自由而全面的发展”[21]。
如果人们达到对物质财富的占有和享用是否就意味着实现了马克思视域中的“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了呢?马克思并不这样认为,在他看来,对物的占有并不是人的本质,人的本质的实现离不开对物的占有,对物质财富的占有和消费是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重要内容,但不是全部。人在创造财富满足自身需要的同时,也让财富“为每个人的兴趣、爱好、才能以及一切天赋的发挥创造出充足的机会和条件”[22]。这足以说明,财富最大的价值就是创造更多的财富来满足自身的需要,进而促进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正如有学者指出的,“社会成员拥有财富的目的是促使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而不是为了财富增值和剥削他人”[23]。同时,在共产主义社会,由于生产力的高度发展,人们生产物质生活资料的时间大大缩短,自由时间越来越多,人们有更多的时间来激发自己的潜能,发展自己的能力。正如马克思指出的,在自由时间内,“人们的职责、使命、任务就是全面地发展自己的一切能力”[24],每个人都可以随自己的兴趣,“今天干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猎,下午捕鱼,傍晚从事畜牧,晚饭后从事批判”[5]165。从这个意义上讲,未来社会共享的最高形式就是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
马克思运用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理,探寻了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提出了消解“劳动异化”和资本主义弊端的制度设计,即建立公有制基础上的“自由人联合体”的新社会。这一逻辑进路内在地包含了谁来享、享什么、如何享三个互为相关的问题。
首先,在马克思自己宽广无私的个人情怀里,人类解放和个人自由全面发展是社会发展的最高价值目标。在探寻这一道路的过程中,马克思关注的主题都与“人自身的发展完善”有关。马克思以历史唯物主义的视角,从“现实的个人”出发,论证了人民群众的历史地位及其在历史发展中的主体作用,把共享的社会基础定位于共产主义新社会,回答了共享的主体应该是全体社会成员。马克思指出,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是社会实践活动的主体,劳动者是社会物质财富的唯一创造者,共同享有社会财富是人之为人的内在本质,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是社会发展的最终目的。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明确指出,“无产阶级的运动是绝大多数人的、为绝大多数人谋利益的独立的运动”[5]283。这表明,无产阶级运动的价值关怀是“解放全人类”,无产阶级运动的根本目的是“为大多数人谋利益”,不言而喻,这就包含了人民群众是社会发展的“共享”主体的思想。列宁在领导俄国革命和建设的实践中,也非常关注群众的利益,曾指出人民群众的劳动成果理应由人民群众来享受,而不是由少数富人来“私享”。亦即“共同劳动的成果以及从各种技术改良和机器中所得到的好处,都将归全体劳动者、全体工人所有”[25]。邓小平也曾指出,“社会主义发展生产力,成果是属于人民的”[26]。这些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阐述其内在的理论品格就是人民群众是社会发展成果的“享有”主体。
其次,在“享什么”的问题上,马克思从需要是人的原始本能的角度展开阐释。在马克思看来,正是人们基于生存的需要,人才去劳动并学会了使用工具,社会生产的目的就是满足“社会的发展了的人的需要”。因为,“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但是为了生存,首先就需要衣、食、住以及其他东西”[5]67。我们认为,这里的“东西”具有普遍意义,是每个人而不是部分人的“私享”产品。那么,这里的“东西”具体指什么,恩格斯把它分为三个层次,即“生活资料、享受资料、发展和表现一切体力和智力所需的资料”[5]330。这就指出了人们需要享有一般满足“生存”需要的“生活资料”的同时,还必须享有能够满足自身“享受”的个性需要,包括物质的、精神的、文化的、社会的,以及能够促使人的智力体力发展的诸如发展机会、权利保障、体面尊严等方面的需求。
最后,在“如何享”的问题上,马克思从不同社会形态、不同所有制下的分配方式展开探讨。马克思认为,以何种方式和原则来享用社会发展成果与社会的生产方式相关。原始社会生产资料公有制由于规模小,生产力水平低,人们为了生存和抵御自然灾害不得已采取“群享”或“同享”的方式。而在马克思生活的资本主义时代,由于生产力的不断发展,社会财富日益向资本家手中聚集,资本家凭借对生产资料的占有,榨取工人的剩余价值,工人“享有”的只是维持自身生命存续的微薄产品,资本家却占有绝大部分社会财富,成为自己的“私享”产品。马克思敏锐地观察到资本主义制度下“私享”的秘密,对资本主义共同体的虚假性与意识形态性展开了批判。在他看来,共享既是目的也是工具,是一种如何合理分配社会财富的工具,是建立在社会财富充分富足基础之上的。因此,马克思指出,未来新社会一定是生产力高度发达的社会,所有制约“共享”的障碍将会全部消除,“由社会全体成员组成的共同联合体来共同地和有计划地利用生产力”,“所有人共同享受大家创造出来的福利”[8]689。不言而喻,生产力的巨大发展和自由人联合体将是实现“如何享”的物质和制度保障。
马克思认为,真正的共享只有在共产主义新社会才能实现。在共产主义社会建立之前,人类社会经历了从“群享”到“私享”的演变过程。从原始社会到共产主义社会这一演变过程中,人类社会会经历若干发展阶段,人的社会关系会表现出若干不同的阶段性特征。基于对生产力发展状况的研究,马克思恩格斯认为,在第一个阶段,也就是人对人的依赖关系阶段,生产力极不发达,物质财富相对较少,人们对财富的使用采取了“群享”的方式。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剩余财产的增多,人类社会进入到第二个阶段,也就是人对物的依赖关系的阶段,一部分人凭借对财产的占有压榨剥夺另一部分人的劳动产品,“私享”成为私有制制度下的财产分配形式,这是生产力发展不彻底不均衡不充分的时代体现。第三个阶段是自由人联合体阶段,即共产主义阶段,生产力得到巨大发展,人们精神境界极大提高,“共享”是人们对财富的使用形式,这是对生产资料私人占有的积极扬弃,也是人们对美好生活的一种憧憬。
按照马克思的设想,共产主义社会的实现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平等将会长期存在,按需分配的实现不可能一蹴而就。为此,马克思提出了在共产主义的第一阶段只能实行按劳分配的思想。在他看来,共产主义第一阶段在经济、道德、文化、精神方面还带有旧社会的痕迹,达不到按需分配的社会条件。按劳分配是社会作了各项扣除后根据每个劳动者的劳动量来分配消费资料,等量劳动获取等量报酬。这种分配形式较之资本主义的“按资分配”有了很大进步,最起码能够保障有劳动能力的人“享受”到社会发展成果。但这种看似公平的原则来保障劳动者共享劳动产品,事实上社会总产品不是以“共享”的方式存在的。因为,每个人是有差异的个体存在,其体力智力存在差别,所养育的人口数量有别,所以,单个人从社会中所获取的财富有别,个别家庭由于劳动能力不足或养育子女较多而陷入贫困。对此,马克思认为,这一弊端是社会发展到一定时期的阶段性现象,“权力决不能超出社会的经济结构以及由经济结构制约的社会的文化发展”[4]305-306。因此,要消灭这一弊端,实现按需分配,让劳动者共享劳动产品,只有在共产主义高级阶段才能实现。
根据马克思共享思想的发展逻辑,只有在按需分配的机制下“共享”才能够真正实现,这是社会发展的逻辑使然。根据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理,生产力的发展和人类文明的进步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在共产主义的高级阶段,生产力得到了巨大发展,社会物质财富实现了充分涌流,人迫使人服从分工的形式已经消失,阶级差别不复存在,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不再对立,劳动不再是生活的手段而成为生活的需要,人的精神境界极大提高。正如马克思讲的,此时,“资产阶级权利的狭隘眼界被完全超越,社会将会在自己的旗帜上写上:各尽所能,按需分配!”[7]435对此,我们认为,“按需分配”是马克思共享思想的最高形式,也是实现“共享”的最完美制度设计。
“马克思设想未来社会的根本任务就是克服资本逻辑所导致的劳动异化,使劳动成果回归劳动者自身,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13]。在马克思看来,在私有制所主导下的资本主义社会,财富愈来愈集中在少数资本家手中,无产阶级日益贫困,“共享”只能是梦里的美丽神话。在对资本主义私有制批判的同时,马克思憧憬了未来共产主义社会的蓝图,即未来共产主义社会是一个人人参与、共建共享的社会,阶级之间、城乡之间、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之间的差别与对立将彻底消灭,实行各尽所能、按需分配,每个人将获得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当然,实现这个目标需要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需要几代人甚至几十代人的不懈努力才能达到。
中国共产党人提出的“共享发展”理念是实现这一目标的阶梯和桥梁,是对马克思共享思想的具体阐释和践行。在中国共产党人看来,共享发展的本质内涵是要让全体人民享受到经济社会发展的成果,这与马克思关于人的类本质下的发展是包含“所有个体的发展”异曲同工,是马克思关于人是社会发展主体思想的继承和中国式话语创新。在马克思看来,“异化劳动”导致了资本主义私有制下的阶层分化,劳动者的劳动不是给自己带来幸福,而是不幸。共享发展的原则是把发展机会和劳动成果分享给全体人民,劳动者重新占有自己的劳动产品,成为劳动和劳动产品的支配者和享有者。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共享发展理念的提出,突出了“人民至上”的价值关怀,致力于实现人民美好生活的新期待,彰显了马克思共享思想的“人民主体性”意蕴。
在享有的内容上,共享发展强调全面共享,主要指经济、政治、文化、社会和生态等一切发展成果。在马克思看来,人的发展是自由全面的发展,应是自然、社会和精神等方面均得到发展的状态。共享发展理念,通过劳动成果的分享,打破了劳动成果“私享”及其劳动界限的范围,每个人在社会生活中都可以根据自己的爱好、兴趣选择自己的职业,在自由的时间内接受职业培训和兴趣拓展,彰显了马克思共享思想的“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价值目标。
马克思共享思想以公平正义为评判尺度。共享发展理念承继了这一价值内核,以发展为第一要务,以共同富裕为目标追求,以解决人民群众根本利益为工作抓手,其目的就是在公平正义的环境下让广大人民有尊严地生活。这一理念的诞生有着深刻的理论基础和实践基础。从理论逻辑看,中国共产党带领人民进行革命、建设和改革的目标就是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从实践逻辑看,自中国共产党成立之时起,就把解决人民的生活问题作为工作抓手,把脱贫共富作为工作的实践指向,通过一系列制度安排使所有劳动者都能平等地享受经济社会发展的成果。
马克思主义认为,物质财富的充分涌流是共享的前提,没有生产力的高度发展奢谈共享只能是一句空话。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虽然我国经济总量已跃居世界第二位,但发展不平衡不充分问题凸显,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基础上,开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发展仍是当下党治国理政的第一要务,有了发展才能共享。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的:“落实共享发展是一门大学问,要做好从顶层设计到‘最后一公里’落地的工作,在实践中不断取得新成效。”[27]这就要求,要继续贯彻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理念,坚持“两个毫不动摇”不松动,创新工作机制方法,精准抓好教育扶贫,做到扶贫扶智相结合,落实教育兴国、科技强国战略,让每一个人都能公平享有成人成才成功的机会,在个人成长与国家发展的良性互动中实现双赢。
回看中华民族五千年发展之历史,和合、共生是其内在价值遵循。共享发展理念,是在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与当今中国与世界现实问题的互动中萌生的,具有明确的问题导向。一是当今中国发展不平衡不充分问题凸显,老少边穷地区脱贫攻坚任务极其艰巨,需要新理念、新思路、新举措;二是我国经济社会发展进入新一轮调整期,需要在共享发展的引领下谋篇布局,在基本经济制度不变的前提下,着力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做大做强“蛋糕”,为共享提供强大物质基础;三是随着我国经济社会发展水平的提高,人们物质层面的生活满足后,对公平正义、环境安全、民主法治等方面的要求日益强烈。共享发展理念的提出,顺应了人民的新期待,是马克思共享思想的当代创新。
总之,共享发展是马克思共享思想的实践维度和价值维度的现实表达,是新时代党治国理政的重要价值引领。依据马克思共享思想的发展逻辑,我国现阶段还只能实行“按劳分配”,还达不到“按需分配”的物质技术条件。这就要求我们立足于新时代社会矛盾转化的新要求,继续解放思想,大力发展生产力,以发展的“高质量”为要求,以解决发展“不平衡不充分”问题为着眼点,在共建与共享中实现人与社会发展的和谐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