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成
(山东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有学者称中古的汉代到隋唐是一个儒学家的神学时代①参见孙英刚:《神文时代——谶纬、术数与中古政治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2页。,在这个时代政权被披上了神化的外衣。自邹衍五德终始说提出之后,经过董仲舒天人感应思想的建构,两汉的大儒逐步对其充实与完善。这种神化政权的做法,对于魏晋隋唐产生了深远影响,即便是对于十六国时期内迁的慕容诸燕政权亦是影响甚重,学术界对此早有关注,这推动了我们对于诸燕政权与神学关系的研究②罗新将五德历运作为一个角度,去概括十六国与北朝历史的继承性与相关性,对于本文所探讨的慕容诸燕在神化自身政权的问题上,其第二部分《燕秦对石赵的继承与五胡次序的建立》中有所涉及,《十六国北朝的五德历运问题》,《中国史研究》2004年第3期,第47-56页。金成淑则是通过研究慕容鲜卑与佛教的关系,从而看到了佛教僧侣对于儒学、方术、谶纬等运用与慕容鲜卑政治有着紧密联系。《慕容鲜卑的佛教文化》,《文史哲》2005年第2期,第105-109页。李海叶也曾关注到了前燕时代龙作为祥瑞出现及德属问题,《慕容鲜卑“中国”认同观念探讨——以前燕“中国”认同形式多元化为中心》,《黑龙江社会科学》2017年第2期,第133-137页。周倩倩将整个前燕时代的祥应做分析,由此得出诸燕汉化程度较深的结论,《从祥应管窥前燕政权的汉化》,《敦煌学辑刊》2018年第4期,第132-140页。,但是却没有形成一个完整的体系。基于此,研究祥瑞、灾异、术数与慕容氏政权建设中的关系,是研究整个的慕容诸燕国家建构中的重要一环。
鲜卑慕容部经过了一个长时间的发展阶段,逐步开始接受汉族文化,在慕容廆时代迁徙到了辽东地区,并逐步建立政权。到了其子慕容皝在位时期,慕容氏政权的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国家的构建面临许多新的问题。此时,晋室南迁,中原动乱,众多的流民投奔慕容氏,“流人之多旧土十倍有余”③房玄龄:《晋书》卷109《慕容皝载记》,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823页。。如何凝聚士民之力,更好的统治这些人口,特别是新流亡而来的人口,成为了慕容皝要考虑的一个重大问题。
这些流民多为汉族,要想更好的统治他们就要让他们承认慕容氏政权的合法地位。慕容皝在作出了一系列政治、经济政策调整后,开始了从思想信仰的构思改变。特别是两汉以来,神学思想在汉族信仰中所占较大比重,只有结合这种思想才能得到汉士族的拥护与支持。故而就出现了“见龙”事件。史载:
时有黑龙白龙各一,见于龙山,皝亲率群僚观之,去龙二百余步,祭以太牢。二龙交首嬉翔,解角而去。①房玄龄:《晋书》卷109《慕容皝载记》,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825-2826页,第2826页。
在慕容皝统治的地区出现了龙有着深刻意义。龙在中国古代是最吉祥的动物,它还象征着君权和君主的德行,人们对龙的崇拜往往和帝王崇拜是结合在一起的。《宋书·符瑞志》云:“夫龙飞九五,配天光宅,有受命之符,天人之应”②沈约:《宋书》卷27《符瑞上》,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759页。,所以自秦汉开始历代帝王往往借助龙的地位,维护和巩固统治。③何星亮:《中国龙文化的发展阶段》,《云南社会科学》1999年第6期,第61-62页。特别是汉武帝时起,龙及与龙相关的祥瑞层出不穷,成为了一种政治常态。④参见王增斌:《论中国龙文化的演化和分化》,《陕西师范大学学报》1992年第2期。这就成为了传统,一直延续到了十六国时期。
而此时的慕容皝统治的龙山出现了两条龙,一黑一白。《史记·封禅书》云:“昔秦文公出猎,获黑龙,此其水德之瑞”⑤司马迁:《史记》卷28《封禅书》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1366页。,这里的黑龙就是代表了水德。按照邹衍五德始终说,水德当继金德,而晋朝德运为金。即便是在慕容儁时期也有人提出燕应该为水德,史载:“群臣议以燕宜承晋为水德”⑥房玄龄:《晋书》卷110《慕容儁载记附韩恒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843页。,这与慕容皝时期一脉相承。慕容皝政治野心显现,黑龙出现深意即代晋而取天下。白龙则是对于慕容鲜卑文化的象征,因为白色是鲜卑慕容部崇尚的颜色。拓跋鲜卑称东部鲜卑为白部,⑦魏收:《魏书》卷1《序纪》,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7页。氐族人也称慕容鲜卑为白虏⑧李昉撰:《太平御览》卷359《兵部·鞭条》,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1653页。,又《北堂书钞》引《述异记》中记载:“乾罗者,慕容廆十二世祖也,忽一夕,着金银襦铠,乘白马,金银鞍勒,自天而坠,盖鲜卑神之”⑨虞世南编纂:《北堂书钞》卷129,北京:学苑出版社,2015年,第199页。,乘白马的乾罗者被称为天神,可见白色对于慕容鲜卑具有重要意义。王锺翰主编的《中国民族史》中提出鲜卑尚白,才被称为白虏。⑩王锺翰:《中国民族史》上册,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301-302页。所以这里白龙的出现则是慕容鲜卑自身的象征,这两条龙出现意义显而易见。
慕容皝时期,慕容鲜卑的军事力量强盛,逐步入主中原。慕容皝要证明自己是真命天子,就要顺应天象,龙山“二龙”出现恰恰象征慕容皝得到上天眷顾,加之率文武大臣观看此象,就是其政权合法性运作密切相关的政治性活动。
慕容皝去世前,发生了一件具有神话色彩的事件。《晋书·慕容皝载记》记载:
皝尝畋于西鄙,将济河,见一父老,服朱衣,乘白马,举手麾皝曰:“此非猎所,王其还也。”秘之不言,遂济河,连日大获。后见白兔,驰射之,马倒被伤,乃说所见。辇而还宫,引儁属以后事。⑪房玄龄:《晋书》卷109《慕容皝载记》,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825-2826页,第2826页。
慕容皝在打猎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神秘的老者劝其返回,而慕容皝不以为意,继续打猎,后来看到一只白兔,在驰射的过程中,从马上摔了下来,身受重伤,不久便去世。
《晋书》所载这一事件有两点需要特别注意,第一,乘白马的老者劝说慕容皝停止狩猎,上文也曾讲到白色在慕容鲜卑中的地位,多被奉为神灵;第二,就是慕容皝射白兔而落马,白兔在秦汉魏晋时期被视为祥瑞,《宋书》中的《符瑞志》就将白兔列为祥瑞⑫沈约:《宋书》卷29《符瑞下》,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837-839页。,是吉祥的动物。笔者认为慕容皝可能因为从马上摔下受伤而死,但绝不会这么离奇。那么慕容皝弥留之际讲出这个故事有着他的政治考虑。慕容鲜卑本就是一个马背上的民族,游猎是他们的爱好也是天性。但是这个时期却不允许慕容氏统治者沉湎于涉猎当中。此时,东晋避于江东,后赵内乱迭起,正是英雄用武之时,慕容皝就用此事告诫子孙要勤勉政事,建功立业。故而将自己狩猎受伤之事神化,达到告诫子孙的目的。
从慕容皝射杀白兔的举动看,此时的慕容氏统治者还未精通两汉的符瑞文化,虽然这一时期,慕容氏统治者信仰转变,开始利用符瑞、谶纬、术数等去解释政权构建中所遇到的问题,就其表现来看还处于一个学习与萌芽阶段,《宋书》中记载:“白兔,王者敬耆老则见”①沈约:《宋书》卷29《符瑞下》,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837页。,慕容皝并没有听从老者的建议,反而渡河游猎,其一些做法还欠妥当,因而可以看出在他心中没有形成完整的信仰体系,还处于学习与完善的阶段。
王朝建立之初都要面临着政权合法性的问题,故而统治者进行“君权神授”理论的建构与宣扬,意图通过一系列天人感应的神秘事件以求政权合法稳固。诸燕统治者也是采取这种手段,从慕容儁不再臣服于晋室到南燕、北燕的割据,他们制造祥瑞、改定五德、运用谶纬从而达到天命在“燕”的政治宣传。
到了慕容儁时期,前燕实力迅速扩张,逐步扫灭后赵,称霸北方。慕容鲜卑统治者对于两汉神化儒学的认识更加深刻,利用祥瑞建燕称帝,大造社会舆论。对此《晋书·慕容儁载记》这样记载:“是时燕巢于儁正阳殿之西椒,生三雏,顶上有竖毛;凡城献异鸟,五色成章。”②房玄龄:《晋书》卷110《慕容儁载记》,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833页,第2833-2834页,第2834页,第2834页,第2834页。利用鸟情进行政治宣传,推动政治前景,常见于皇室之中。③后世的李淳风《乙巳占》就曾总结道:“至于天道神教,福善祸淫,谴告多方,鉴戒非一。故列三光 以垂照,布六气以效祥,候鸟兽以通灵,因谣歌而表异。”故而统治者利用鸟兽宣讲政治视为常态。如汉代就将凤凰和汉朝刘氏的符命结合在了一起,汉朝历代皇帝大肆渲染,成为维护皇权的重要手段,同样慕容儁也是采用这样的方式,用鸟情来推动政治前景。燕鸟就是慕容氏的符命,他的出现就代表“大燕龙兴,冠通天章甫之象也”④房玄龄:《晋书》卷110《慕容儁载记》,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833页。,鸟生鸟,可谓开疆辟土之兆,⑤沈约:《宋书》卷29《符瑞下》,记载:“小鸟生大鸟,王者土地开辟则至”。三个子寓意为“三子者,数应三统之验也”⑥房玄龄:《晋书》卷110《慕容儁载记》,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833页,第2833-2834页,第2834页,第2834页,第2834页。,首有毛冠者,巢正阳西椒者,又是至尊临轩朝万国之征也。⑦房玄龄:《晋书》卷110《慕容儁载记》,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833页,第2833-2834页,第2834页,第2834页,第2834页。慕容皝就利用燕鸟营造出了前燕顺应天命,兴盛不衰,当入主中原的政治前景。
凡城所献的五色鸟,也被看成祥瑞,“神鸟五色,言圣朝将继五行之箓以御四海者也。”⑧房玄龄:《晋书》卷110《慕容儁载记》,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833页,第2833-2834页,第2834页,第2834页,第2834页。按照《山海经》和《大荒西经》的说法,五彩(色)鸟是凤凰,是古人对太阳一种浪漫化想象。⑨参见,何新:《诸神起源》,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6年,第71页。但是在整个汉代却将类似于凤凰的五色神鸟看成灾祸的象征。《后汉书》就指出:“似凤有四,并为妖。”⑩范晔:《后汉书》卷《五行志二》,北京:中华书局,1973年,第3300页。,这种观念在汉朝已经深入人心。然而在《宋书》中已经将五色神鸟看成祥瑞列在《符瑞志》的凤凰条目中,松浦史子认为是对五色大鸟灾异观念的淡薄。⑪[日]松浦史子:《似凤四凶鸟之来历——以日本尊经阁文库本〈天地祥瑞志〉引〈乐斗图〉为瑞绪》,第331-359页。这只是一种说法,在笔者看来五色神鸟代表灾异还是祥瑞这完全取决于统治者,是政治需要的产物,政治这可以根据不同的政治形式,去判断是凶是吉。这是慕容氏熟练的运用祥瑞灾异的表现,标志着慕容氏运用神学达到政治目的成熟。
慕容儁称帝后就开始定五德行次。其群臣建议,“大燕受命,上承光纪黑精之君,运历传属,代金行之后,宜行夏之时,服周之冕,旗帜尚黑,牲牡尚玄。”⑫房玄龄:《晋书》卷110《慕容儁载记》,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833页,第2833-2834页,第2834页,第2834页,第2834页。慕容儁听从了这个建议。这一时期慕容儁及其群臣所认为前燕的德运为水德,旗帜尚黑,与之前慕容皝时代“见龙”事件中分析的慕容氏想承继西晋为水德是一脉相承的,但是这个问题后来却发生了转变。随着后赵的败亡前燕的统治者认识到了在这个问题上不能采用承继西晋的办法,必须要改弦更张。罗新先生认为如果前燕否定了后赵的合法地位,就会威胁到自身统治。⑬罗新:《十六国北朝的五德历运问题》,《中国史研究》2004年第3期,第51页。故而韩恒提出:“赵有中原,非唯人事,天所命也。天实与之,而人夺之,臣窃谓不可。且大燕王迹始自于震,于《易》,震为青龙。受命之初,有龙见于都邑城,龙为木德,幽契之符也。”①房玄龄:《晋书》卷110《慕容儁载记附韩恒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843页。在这里韩恒极力主张燕代赵德为木,看到了否定后赵政权带来的危害,所以提出大燕王迹始自于震,震在《易》中为青龙,又附慕容皝“见龙”事件,认为前燕属木德。韩恒有一点解释不清,慕容皝所见的龙是黑龙而非青龙,所以只是牵强附会,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所谓的祥瑞、五德专属为政治服务。慕容儁考虑再三,听从了韩恒的建议。但是在前燕的德属上一直争论不休,到了慕容暐时期的建熙年间“暐钟律郎郭钦奏议以暐承石季龙水为木德,暐从之。”②房玄龄:《晋书》卷111《慕容暐载记》,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851页。至此前燕的德属问题才得以解决。在这个问题上前燕统治者努力地将自己政权的属性和早已定型的五德学说相协调,从中可以看出是一个不断调整变化的过程,其所表现出来的犹豫和矛盾并不是对于五德学说认识的局限,而是前燕复杂的民族情感和波谲云诡的政治形式。
慕容垂死后,拓跋氏步步紧逼,后燕的主力军队一触即溃,死伤无数,慕容宝弃城而逃,后燕也被分成了两部分,慕容德就率领着一支往南边溃逃。其政权诞生在风雨飘摇、一波三折之中。③李森:《南燕史考论》,《广西社会科学》2005年第9期,第115页。随着形势的严峻,慕容德必须想办法稳定局势,他就开始利用谶纬渲染天命在己。④谶纬又称纬书、纬候、图纬、图谶等,语言本有偏指实际内容基本一致。详见,姜忠奎:《纬书论微》,上海:上海书店,2005年,第8-12页。正赶上刘藻、王景晖从姚兴处赶来,献出一枚玉玺和图谶秘文。《晋书·慕容德载记》记载:
会刘藻自姚兴而至,兴太史令高鲁遣其甥王景晖随藻送玉玺一纽,并图谶秘文,曰“有德者昌,无德者亡。德受天命,柔而复刚”。⑤房玄龄:《晋书》卷127《慕容德载记》,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3163页,第3163页,第3163页,第3163页,第3164页,第3164页,第3164页。
刘藻原为慕容德的参军,在北魏辽西公贺赖卢率等围困邺城,慕容德派遣他请救于姚兴。⑥房玄龄:《晋书》卷127《慕容德载记》,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3163页,第3163页,第3163页,第3163页,第3164页,第3164页,第3164页。虽然姚兴的军队未能赶来,但是刘藻带来了王景晖,而王景晖又是姚秦太史令高鲁的外甥。我们知道在秦汉魏晋时太史令掌管天文历法,所以有他们献出图谶合情合理。这段谶文中反复强调的一个“德”字,德就代表着天命,慕容德的名字正合谶文。
紧接着又传出了一段大风谣:“大风蓬勃扬尘埃,八井三刀卒起来。四海鼎沸中山颓,惟有德人据三台。”⑦房玄龄:《晋书》卷127《慕容德载记》,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3163页,第3163页,第3163页,第3163页,第3164页,第3164页,第3164页。谣言所讲当时天下鼎沸,慕容详僭位中山后力量呈现颓势,北魏势力扩张到整个冀州,慕容宝又不知存亡的情况下。只能是德人据三台,而慕容德的名字又与“德”字相吻合。
这两段谶文,可以看出主旨只有一个,即慕容德才是天命所归者,群臣“因劝德即尊号。德不从。”⑧房玄龄:《晋书》卷127《慕容德载记》,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3163页,第3163页,第3163页,第3163页,第3164页,第3164页,第3164页。在慕容德看来,这两段谶语出现的意义并不是为了称帝,而是要振奋军心,聚集力量,改变畏魏军如虎狼的心态,给他的追随者以一针强心剂。慕容德对于皇位早有觊觎之心,北魏的拓跋仪就曾说:“燕主衰老,太子暗弱,范阳王自负材气,非少主臣。”⑨崔鸿撰,汤球辑补,聂溦、罗新、华喆点校:《十六国春秋辑补》卷44《后燕录三》,北京:中华书局,2020年,第564页。但在这种危机的局势之下,慕容德应该还没有心思想着去称帝。
就在慕容德积聚力量振奋士气的同时,魏军连战连捷,慕容德不得已率部南迁,隆安二年,乃率户四万、车二万七千乘,自邺将徙于滑台。⑩房玄龄:《晋书》卷127《慕容德载记》,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3163页,第3163页,第3163页,第3163页,第3164页,第3164页,第3164页。魏军还在紧紧追赶,状况凶险万分。在此时“景星见于尾箕”⑪房玄龄:《晋书》卷127《慕容德载记》,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3163页,第3163页,第3163页,第3163页,第3164页,第3164页,第3164页。,天象发生变化,又“漳水得白玉,状若玺。”⑫房玄龄:《晋书》卷127《慕容德载记》,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3163页,第3163页,第3163页,第3163页,第3164页,第3164页,第3164页。在漳水中发现了祥瑞白玉⑬孙亮著的《瑞应图》中包括的120多种符瑞就包含白玉。,慕容德依照燕元故事称元年,置百官。与上文分析的一样,这些祥瑞的出现与慕容德要稳定局势,保持所部的凝聚力有关。称元年,置百官也是稳定局势的一种手段,至于称帝应该是局势稳定之后的事情了。这种手段在当时取得了良好的效果,慕容德所部在青齐站稳了脚跟,建立了“东至海,南滨泗上,西带巨野,北薄于河”⑭顾祖禹著,贺次君、施和金点校:《读史方舆纪要》,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第142页。的南燕政权。
北燕夹在柔然与北魏中间,始终有被灭亡的风险,北燕的统治者极力的宣扬自己才是天命所授,用以维护统治,教化百姓。我们在前文中所提到的天象、祥瑞、灾异、术数等问题在北燕政治中经常出现。这也看出北燕统治者对谶纬神学认识的加深,也是其国力弱小无法改变现状的无奈。
冯跋作为北燕的第二任君主,少小便有大志。他的父亲冯安,在西燕武桓帝慕容永时任将军。西燕灭亡后,冯跋东迁至和龙,成为了慕容熙的殿中左监、卫中郎将。他想取代慕容氏的统治,有很大的难度。首先从血缘上讲他和大燕皇室毫无瓜葛,其次他虽是鲜卑化汉人,要想取得鲜卑部族的拥戴,难度也很大。所以冯跋就要神化自己的出身,宣扬自己天命所归,用云气塑造天子符命。“所居上每有云气若楼阁,时咸异之。”①房玄龄:《晋书》卷125《冯跋载记》,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3127页,第3127页,第3128页。云气是与帝王兴衰密切相关之物,后世的庾季才就曾总结道:“天不能无云而雨,皇王不能无气而立。”②李延寿:《北史》卷89《庾季才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948页。纬书《易乾凿度》中讲:“帝王兴亡,必察八部,观卦之符……如震则有龙,巽则有鸡之类。物,谓云物也。”③[日]安居香山、中村璋八辑《纬书集成》,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61页。可见云气对于树立帝王的天命与王道极为重要,历代帝王也以云气暗合天命。
龙往往与云气结合出现,他们之间是有一定联系,也是帝王受命于天的象征,特别是与云气前后出现更是政权嬗替的表现,冯跋所居之处上覆云气,而其弟冯素弗则抓到一条金龙。《晋书·冯跋载记》:
初,跋弟素弗与从兄万泥及诸少年游于水滨,有一金龙浮水而下。素弗谓万泥曰:“颇有见不?”万泥等皆曰:“无所见也。”乃取龙而示之,咸以为非常之瑞。慕容熙闻而求焉,素弗秘之,熙怒,及即伪位,密欲诛跋兄弟。④《法藏敦煌西域文献》(17),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238页下。
冯素弗捉到一条金龙,金龙是为黄龙一种。《敦煌文书》中记载:黄龙。四龙之长也。不洒池而渔,〔德〕至渊泉,则黄龙游于池。”⑤房玄龄:《晋书》卷125《冯跋载记》,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3127页,第3127页,第3128页。《周易》也讲:潜龙勿用,阳在下也;见龙在田,德施普也。⑥王弼撰,楼宇烈校释:《周易注》,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第3页。当德行极高时,黄龙才会现身。龙的现身也说明了美德昭著广施无涯。冯素弗见到金龙浮水而下,其他人却看不到,是要表明他的品行德操高过别人。像前文所讲的那样,龙的出现是大祥瑞,是帝王的象征,冯跋、冯素弗兄弟的野心可见一斑。⑦当然对于此事尚永琪先生还有另一种看法,认为这条金龙可能是道教投龙仪式中的法器,详见氏著《北燕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0年,第8-10页。等到慕容云被杀后冯素弗迫不及待的劝其兄称帝就说道:“今鸿基未建,危甚缀旒,天工无旷,业系大兄。愿上顺皇天之命,下副元元之心。”⑧房玄龄:《晋书》卷125《冯跋载记》,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3127页,第3127页,第3128页。这一段话是其政治野心的体现,上述的祥瑞又是为他实现政治目的做铺垫。
汉朝的儒生已经对灾异有了一套完整的理论体系,他们讲:“非常曰异,害物曰灾”⑨《毛诗·小雅·正月》孔颖达正义引郑玄《驳五经异义》及《洪范五行传》语,《毛诗注疏》卷12,阮元刻《十三经注疏》,台北:艺文印书馆,2001年,第397页下。。上天降下异于寻常的事物或灾难警示王朝,是一种政治暗示。西汉时期对此就有一套理论,“恶政生恶气,恶气生灾异。螟虫之类,随气而生;虹蜺之属,因政而见。治道失于下,则天文变于上;恶政流于民,则螟虫生于野”⑩王利器撰:《新语校注·前言·明诫第十一》,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第155页。。当灾异降临时就需要统治者反省自身,通过术数去消灾解难。可以说灾异和政治的关联是通过有意识的学术活动人为建构、发展和维系的一种文化现象。⑪陈侃理:《儒学、数术与政治——灾异的政治文化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2页。诸燕的统治者完全继承了两汉的灾异学说,将其运用在了自身的政治活动当中。
慕容儁称帝后,逐渐先灭了盘踞在河北的后赵(冉魏)势力,在此过程中后赵军队逐渐被消灭,这些士兵中征发的冀州百姓占有一定比重,战火连天,冀州为兵戈所害。为了赢得冀州民心,慕容儁在实行德政的同时对灾异的处理,为其统治河北的合法性进行修饰。史载:“常山大树自拔,根下得璧七十、圭七十三,光色精奇,有异常玉。儁以为岳神之命,遣其尚书郎段勤以太牢祀之。”①房玄龄:《晋书》卷110《慕容儁载记》,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839页。在冀州的常山郡发生了大树自拔的现象,这是凶兆。“景耀五年,宫中大树无自折,周深忧之。”②陈寿:《三国志》卷42《杜琼传》,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1022页。《宋书·五行志》与其记载大体相同。三国时期蜀汉宫中大树自折,蜀地大儒谯周深感忧虑,后来蜀汉很快就被魏所灭。常山的这次大树自拔现象,还发现了有异于常玉的玉璧、玉圭,慕容儁对此认为是岳神在警示自己,派遣他的尚书郎用天子祭祀社稷时用的太牢去祭祀。岳神信仰在魏晋十六国时代很是流行,继承了泰山治鬼的说法,又赋予岳神掌管人的寿命的新内容。③参见罗燚英:《汉晋至唐岳神司命信仰谳论》,《阅江学刊》2012年第3期,第76-82页。慕容儁遣段勤以太牢祀之的做法,是为了赢得了冀州民心,使得前燕在新征服的地区站稳了脚跟之举。《十六国春秋》中关于此事的记载多了一句话,为“五月,辽西获黑兔。”④崔鸿撰,汤球辑补,聂溦、罗新、华喆点校:《十六国春秋辑补》卷27《前燕录五》,北京:中华书局,2020年,第335页。慕容儁派段勤祭祀之后,就于辽西发现“黑兔”之瑞。关于黑兔的记载在后赵石勒时曾出现,“茌平令师欢获黑兔,献之于勒,程遐等以为勒‘龙飞革命之祥,于晋以水承金,兔阴精之兽,玄为水色,此示殿下宜速副天人之望也。’”⑤房玄龄:《晋书》卷105《石勒载记下》,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743页。黑兔是为水德兴旺之兆,而代晋为水德也是慕容儁前期重要政治活动,慕容儁通过术数手段⑥秦汉以后的官制之中有太史、太仆、太牢等为皇帝掌管数术事务的记载,《汉书·艺文志》也记载了“数术者,皆明堂羲和史卜之职也。”的记载,可见慕容儁是通过数术化解这次灾异。,将灾异化解,上天反而降下祥瑞,术数能够调整统治者与上天的关系,成为了左右灾异警示的变量。
后燕时期叁合陂之战成为了后燕、北魏战争中的转折点。在慕容宝退兵的过程之中,天有异象。“忽有大风黑气,状若堤防,或高或下,临覆军上。”⑦房玄龄:《晋书》卷123《慕容垂载记》,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3089页。黑气笼罩军队之上,人心不安。风角占测在古代极受重视,风多与行军作战有关,是将军们所要掌握的学问。⑧卢央:《中国古代星占学》,北京: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2007年,第581页。对此异象沙门支昙猛言于宝曰:“风气暴迅,魏军将至之候,宜遣兵御之。”⑨房玄龄:《晋书》卷123《慕容垂载记》,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3089页。但是慕容宝、慕容麟并没有放在心上,“俄而黄雾四塞,日月晦冥”⑩房玄龄:《晋书》卷123《慕容垂载记》,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3089页。,三军奔溃,慕容宝等逃走,致使军队大败,后燕精锐丧失殆尽。在此之前慕容宝刚到幽州的时候,所乘车轴无故自折。术士靳安以为大凶,固劝宝还,宝怒不从。⑪房玄龄:《晋书》卷123《慕容垂载记》,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3089页。《晋书》对于叁合陂之战,慕容宝惨败的原因归结为没有按照上天的警示及时撤军,违背了天意招致兵败。
探讨叁合陂之战的学术成果已经很多,⑫关于叁合陂之战的相关论文有姚宏杰:《参合陂之役前燕魏关系略论》,《淮阴师范学院学报》2000年第1期。袁刚:《参合陂之役》,《北朝研究》1996年第3期。韩雪松:《试论北魏与后燕的关系》,《长春师范学院学报》2008年第6期。我们不妨换一个角度分析一下灾异和术士在这场战争中的作用。从现代自然科学的角度看灾异谴告实属荒谬,但是在魏晋时期却是大事件。沙门支昙猛通过气象判断出需要提防魏军的追兵,之后又是黄雾漫天,天地无光,这有可能是遭遇了沙尘天气,另外从军事角度讲,即便是没有这些天象示警,用兵谨慎者也会在撤军的途中特别是天气异常时防备敌人突袭。慕容宝所乘车轴折断,这不过是一个偶然事件,术士靳安确认为是慕容宝出征势失利的预警。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后燕时期掌握阴阳灾异学说的术士有一定的政治话语权。佛教在这一时期吸收了儒家、道教的理论,也主张天人感应和阴阳五行学说。对此日本学者作了大量的研究,塚本善隆称东汉魏晋时期的佛教为“胡僧的神仙道术佛教”⑬[日]塚本善隆:《魏晋佛教の展开》,《支那佛教史研究·北魏篇》,东京:弘文堂书房,1942年,第3-56页。,山崎宏则认为十六国时期的佛教为“神异灵验佛教”⑭[日]山崎宏:《支那中世佛教の展开》,京都:法藏馆,1971年。。严耀中在《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占卜谶言与佛教》一文中注意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佛教与占卜、谶言、五行等内容的结合。①严耀中:《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占卜谶言与佛教》,《史林》2002年第4期,第12-17页。沙门支昙猛就是这样一个人物,作为佛门弟子精通占卜与阴阳五行。支昙猛和靳安对慕容宝的建议恰恰说明了当时精通术数之士在后燕政治中占有一席之地。叁合陂之战中他们可以预言胜负又能凭天象识兵事,故而他们的地位随之上升,影响到了南燕和北燕的政治活动。
南燕慕容超继位后,信用奸臣,残害忠臣,是为南燕政治黑暗时代。而灾异的降临又可规劝慕容超少杀戮行仁政。《晋书·慕容超载记》记载:
(超)祀南郊,将登坛,有兽大如马,状类鼠而赤,集于圆丘之侧,俄而不知所在。须臾大风暴起,天地昼昏,其行宫羽仪皆振裂。超惧,密问其太史令成公绥,对曰:“陛下信用奸臣,诛戮贤良,赋敛繁多,事役殷苦所致也。”超惧而大赦,谴责公孙五楼等。②房玄龄:《晋书》卷128《慕容超载记》,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3180页。
《十六国春秋》中,比此段多出这句记载:
(超)祀南郊,柴燎闪起而烟不出。灵台令张光私谓于中书郎王景晖曰:“烟者,国之种。今火旺烟灭,国其亡乎?”③崔鸿撰,汤球辑补,聂溦、罗新、华喆点校:《十六国春秋辑补》卷62《南燕录五》,北京:中华书局,2020年,第741页。
《晋书》中的记载只是有风暴,天昏地暗,行宫羽仪振裂,而加上《十六国春秋》的记载,就是将要灭国的征兆。面对这些灾异情况,慕容超大惧,开始反思自己的过错,并且寻找解决方案。其太史令成公绥运用儒家的灾异学说劝说他实行仁政。儒家创立的灾异政治学说,首先是儒家仁政传统框架内的一种新的学术建构,仁民爱物、德主刑辅、轻徭薄赋、任贤惩奸等基本政治理念都内置其中。④赵楠楠:《论汉儒灾异说的建构及政治得失》,《江汉论坛》2019年第4期,第83页。慕容超一开始听从了成公绥的建议,后来很快摒弃了。德政不修,残暴不仁的南燕,二世而亡。
北燕作为慕容鲜卑的最后一支力量在辽东又统治了三十年,史书中对于北燕灾异的记载在诸燕中是最多的。这是是一个王朝末期社会矛盾激化的产物,又是灾异政治理论趋向成熟的表现。后慕容氏失去皇统,高氏、冯氏相继为主,但是北燕政权基本上继承了后燕的遗产,是一个鲜卑化政权,⑤张金龙:《北燕政治史四题》,《南都学刊》1997年第4期,第20-24页。李海叶也同意此种观点,见其氏著:《慕容鲜卑的汉化与五燕政权》,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年,第130页。其政策多沿用后燕,仍然奉行天人感应、阴阳五行的儒家灾异学说。本文将北燕史中典型的与政治相关的灾异事件进行分析。
《十六国春秋》记载:“十七年二月,北部人赵寿女既嫁,化为男,娶妻而无子。”⑥崔鸿撰,汤球辑补,聂溦、罗新、华喆点校:《十六国春秋辑补》卷99《北燕录二》,北京:中华书局,2020年,第1098页。对此异象冯跋问群臣,其尚书左丞傅权用此事规劝冯跋,言道:“汉世雌鸡为雄,阴变为阳,君替臣僭之相……唯修身崇善,可以转祸为福”⑦崔鸿撰,汤球辑补,聂溦、罗新、华喆点校:《十六国春秋辑补》卷99《北燕录二》,北京:中华书局,2020年,第1098页。,君主德行不修,上天才会降下异象,只有行德政才能获得上天的眷顾。之后北燕发生地震,“跋境地震山崩,洪光门鹳雀折。又地震,右寝坏。”⑧房玄龄:《晋书》卷125《冯跋载记》,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3133页。冯跋问闵尚屡次地震是为何因?闵尚曰:“地,阴也,主百姓。震有左右,比震皆向右,臣惧百姓将西移。”⑨房玄龄:《晋书》卷125《冯跋载记》,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3133页。因此趁机规劝冯跋体恤下情,巡查郡国。冯跋听从了他的建议“分遣使者巡行郡国,问所疾苦,孤老不能自存者,赐以谷帛有差。”⑩房玄龄:《晋书》卷125《冯跋载记》,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3133页。因此缓和了社会矛盾。北燕的群臣利用灾异现象规劝君主,成了儒家所把握的政治语言,君权神授的合法性落实于百姓。
鲜卑慕容部又是一个非常崇拜汉文化的民族,慕容部迁徙到辽东地区与汉族的接触增加,慕容氏与汉族的融合加快。史载涉归时期的鲜卑慕容部“迁邑于辽东北,于是渐慕诸夏之风矣。”①房玄龄:《晋书》卷108《慕容廆载记》,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803页,第2806页。在与汉族居住地靠近的同时慕容部学习汉族文化,更有学者认为在东汉时期慕容部就已经迁居到今河北以北的地区②孙进己:《东北民族源流》,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46页。,这样更利于接受汉族文化。西汉到魏晋儒学的神秘化发展成为一种趋势,慕容部在学习汉族文化时加强了对儒学的认知,将其应用到了政治当中。祥瑞、谶纬、阴阳五行、灾异学说的运用,显然与其学习儒学相关。
慕容氏有着自己的教育体系,从办学方式的角度去看慕容诸燕的官学教育方式分为两种,庠学和小学,③详见,赵红梅:《向慕与吸纳:学校教育在游牧民族社会的推进——以前燕官学教育为例》,《学习与探索》2012年第4期,第158页。南燕慕容德设立太学,但是无论是庠学教育、小学教育还是太学教育,都是学习的儒家经典,一方面培养了慕容氏贵族子弟,另一方面传承了两汉神秘化的儒学。使得大批的鲜卑贵族可以利用谶纬、祥瑞、阴阳五行、灾异学说维护诸燕政权,成了诸燕政权中的中流砥柱。
慕容廆时期大批的汉士族来投,这些士族多为博学之士多为精通神学理论者。自秦汉以来,阴阳五行渗透到各个政治思想流派之中,也成为儒生的一般背景知识。④陈侃理:《儒学、数术与政治——灾异的政治文化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5页。精通此学的韩恒就是在这一时期受到重用,另外平原的刘赞为东庠祭酒,也是当时大儒,史载为“儒学该通”,后“世子皝率国胄束脩受业。”⑤房玄龄:《晋书》卷108《慕容廆载记》,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803页,第2806页。在这种教育体系之下的慕容皝“雅好文籍,勤于讲授,学徒甚盛。”⑥崔鸿撰,汤球辑补,聂溦、罗新、华喆点校:《十六国春秋辑补》卷25《前燕录三》,北京:中华书局,2020年,第311页。到了慕容儁时期“立小学于显贤里,以教胄子。”⑦崔鸿撰,汤球辑补,聂溦、罗新、华喆点校:《十六国春秋辑补》卷27《前燕录五》,北京:中华书局,2020年,第336页。教育内容主要是儒学经典,慕容氏统治者还能修改创造出适合其统治需要的典籍定为教材,慕容皝“亲造《太上章》以代《急就》,又著《典诫》十五篇,并以教胄子。”⑧崔鸿撰,汤球辑补,聂溦、罗新、华喆点校:《十六国春秋辑补》卷25《前燕录三》,北京:中华书局,2020年,第311页。慕容暐时期精通儒学者地位不断上升,为慕容氏重用,“博士王欢、助教尚锋、秘书郎杜诠,并以明经,讲论左右。至是通诸经,祀孔子于东堂,以欢为国子祭酒,锋国子博士,诠散骑侍郎,其执经、侍讲皆有拜授。”⑨崔鸿撰,汤球辑补,聂溦、罗新、华喆点校:《十六国春秋辑补》卷28《前燕录六》,北京:中华书局,2020年,第347页。这些都能说明儒学成为了慕容氏教育的核心,儒家经典成为慕容贵族必须要学习的文化,汉士族中的饱学之士主授经学。儒学之中与政治相关的谶纬、灾异、术数等儒学实用技术,在诸燕政治中的地位也就根深蒂固,成为其政权的政治文化,即一个民族特定时期内流行的一套政治态度、信仰和情感。⑩阎步克:《士大夫政治演生史稿》,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2页。
随着慕容氏的办学规模也是不断变大,鲜卑贵族子弟进入庠序学习,人数也在不断的增多。慕容皝时期仅入庠序学习的鲜卑贵族多达千人,史载:“学徒甚盛,至千余人。”⑪崔鸿撰,汤球辑补,聂溦、罗新、华喆点校:《十六国春秋辑补》卷25《前燕录三》,北京:中华书局,2020年,第311页。在南燕慕容德时期,慕容德仅率领四万户到青齐,势力虽然衰弱,仍然设立太学,史载:“建立学官,简公卿已下子弟及二品士门二百人为太学生。”⑫房玄龄:《晋书》卷127《慕容德载记》,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3168页。其人数较少,其占比重依然很大,就是在这种教育模式的培养下,神秘化的儒学一直被诸燕统治者所看重。
谶纬、祥瑞、阴阳五行以及灾异学说在诸燕政治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一方面诸燕统治者利用图谶、祥瑞宣扬君权神授,另一方面儒生又通过灾异论对统治者进行政治规劝,诸燕统治者又通过术数调整灾异与政治的联系,敬天、畏天的思想使得慕容氏政权成为十六国政权之中较为温和的特例。这些来自汉代儒生的思想通过慕容氏的教育被更多的鲜卑贵族所接受,而又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
由谶纬、阴阳五行、祥瑞、灾异等组成的神秘化儒学在汉代就已经建立了成熟的理论体系,成为那一个时代重要的政治文化和统治者的治国信仰。随着北方草原民族迁入中原建立王朝,这种理论体系被其借鉴、消化、吸收,成为其政治互动之中的重要理论依据。鲜卑慕容部自慕容廆时代就开启了对汉族农耕文明学习的之路,经过前燕、后燕、西燕、南燕、北燕时期,他们不仅在经济方式、政治制度方面学习中原王朝,更上升到了思想文化领域,特别是两汉流行的神秘化的儒家思想。诸燕统治者利用上天降下的异象或祥或凶与政治互动,通过儒学和术数的结合,共同构建起了符瑞、灾异理论,在他们看来,通过天人感应、君权神受维护统治,又可以吸收主张该理论的儒生为其政权建设谋划,扩大统治基础的同时缓和社会矛盾。北方少数民族所建立的王朝主动将自己纳入中华文明体系,其所体现的正是中华的扩大。对于符瑞灾异文化体系而言,不仅是在两汉政权之中受到亲睐,在草原民族建立的政权之中一样受到追捧,成为显学。纵观整个中古时期,围绕着谶纬、祥瑞、阴阳五行以及灾异进行的政治活动层出不穷,形成了一套完备的思想体系及相关的应对制度,构成中古政治的活动的主要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