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宏泽
(江西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江西 南昌 330022)
马克思在1868 年12 月12 日致路·库格曼的信件中写到,“没有妇女的酵素就不可能有伟大的社会变革”[1],足见其对妇女力量的高度重视。中国共产党人在继承与吸收马克思主义妇女观的同时,结合革命发展情势,在实践中逐渐形成了完整且成熟的妇女理论。大革命时期的妇女解放运动正是党运用马克思主义发展妇女理论的生动诠释。对这一论题已有大量研究成果出现,迄今,相关研究主要从两个方面展开,一是从宏观层面展开论述,揭橥党领导妇女运动的实践和经验①相关研究可参见:赵铁锁、秦明月:《论大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对妇女运动的探索与实践》,《求索》2007 年第8期;陈丹玉:《大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妇女运动的策略调整研究》,中共广东省委党校硕士论文,2019年;万军杰、王文浩:《大革命时期党领导妇女解放运动的实践与经验》,《社会科学动态》2021年第7期。;二是从地域角度进行个案分析,即地方妇运史和人物研究②具体研究可参见:程少明:《大革命时期鄂东妇女运动》,《黄冈师范学院学报》1989年第3期;王晓:《大革命时期中共领导下的湖南妇女运动研究》,广西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5 年;曾长秋:《向警予与大革命时期上海的妇女运动》,《湘潮(下半月)》2015年第10期;马培:《大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在上海的妇女节纪念活动初探》,《上海党史与党建》2016年第12期;高志、李炳林:《大革命时期广西妇女运动研究》,《广西地方志》2017年第5期;刘婷:《大革命时期广东地区党的妇女工作研究》,中共广东省委党校硕士论文,2018年;朱颖坤:《大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在广州的妇女动员工作》,《韶关学院学报》2019年第10期。。遗憾的是,学者们对大革命时期江西妇女解放运动的研究着墨甚少,且不成系统。鉴于此,本文通过钩稽爬梳相关史料,希望可以厘清大革命时期党领导下的江西妇女解放运动的历史面相,从而为更深入地从源头考察苏区时期党的妇女工作提供可能。
建党伊始,中共就明确将马克思主义作为自己的指导思想,把组织和领导工人阶级作为中心工作。某种意义上而言,明确的目标势必决定或扭转政党航行的方向。是故,中共四大就明确提出了无产阶级领导权和工农联盟思想,尤其在大革命期间,中共努力建设群众性政党并不断扩大对劳动群体的领导权,工农运动得以蓬勃兴起,从而影响到妇女解放运动的扩展。就江西地区来看,安源是中国工人运动的摇篮,从一开始就滋生着团结其他民众起来反抗的因子,其中就包含妇女群体。1924年5月,安源俱乐部内成立了中国革命史上第一个女子职业部——妇女职业部。《安源路矿工人俱乐部工人学校章程》的宗旨规定:妇女职业部应以“养成职业技能,增进必须知识,以为妇女解放之基础”[2]。从简短的宗旨可以看出,党对女性教育尤为重视。正因如此,一些女青年得以有机会在职业部内学习功课和缝纫技术。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她们逐步成长为坚定的革命者。另外,从赣东北地区来看,工农运动在促进女性觉醒上亦表现得相当明显。大革命初期,方志敏、邵式平等人回到原籍,开展工农运动,动员底层女性起来革命,随后,便有“不少农妇参加农民夜校,还以‘姐妹会’形式结成团体,积极参加乡村革命的各类活动”[3]。伴随着省内工农运动的迅速发展,妇女机构亦纷纷成立。例如,1926年9月,莲花县“在开展工农运动的同时,普遍建立妇女会”[4]。1927年春,吉水县“各地在开展工农运动的同时,普遍成立了妇女协会”[5]。尤值一提的是,在开展工农运动的同时,妇女问题亦得到关注。1927 年2 月,江西省第一次农民代表大会通过的《关于农村妇女问题决议案》规定:“一、竭力向农村妇女宣传,使她们加入农民协会;二、各级农民协会,设立妇女部,领导她们参加乡村中的政治的经济的各种斗争,使她们引起解放自己的要求;三、在农民协会经营的学校中,应收容妇女;四、在女工和男工作同样的工作时,应受同等的工资;五、严禁童养媳、虐待媳妇,严禁溺杀女儿、穿耳、缠足等;六、婚姻须女子底同意,反对买卖制度,取消聘金制度;七、再婚妇在社会上应受同一的待遇,不得蔑视她;八、凡属会员,不得虐待其妻子;九、不得虐待私生子;十、女子有继承财产权。”[6]709这一决议涉及政治、教育、工作、婚姻、财产等各方面,充分体现了农民协会对农村妇女问题的重视程度。总括而论,工农运动对妇女运动的进展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在其影响下,大量的女工与农妇参与到乡村的经济和政治斗争中去,扩大了女性的社会影响力。
1926 年4 月,经中共中央批准,中共江西地方执行委员会在南昌成立,为发展党组织和开展革命活动起到了重要的堡垒作用。同年11 月,蔡畅由广州经上海到达南昌,任中共江西地方执委会妇女部部长。工作之余,她经常会“挤出时间深入妇女群众,广泛接触南昌各阶层妇女”,并进行“调查研究,宣传国民革命的形势和妇女解放的意义,讲解共产党的妇运方针和政策”[7]55。试举一例加以说明。因受战争的影响,彼时南昌出现了大量的无家可归者,对此,江西第一女师(以下简称“一女师”)的部分留校师生收容了一批女性与儿童,蔡畅听及此事后高度重视,常亲自访问这些留校的师生,了解她们在收容工作中的困难并与之一同研究解决方法,经过多次访问与交谈后,蔡畅对这些人有了大致了解,于是,她决定以“一女师”为据点,大力开展南昌的妇女工作。在开展妇女工作期间,蔡畅发现了一批妇女运动的积极分子,其中有女师学生会主席肖国华、女青年社成员贺服丹、女师附小主任周治中、女共产党员李桂生等。正是得益于蔡畅的关怀与培育,这些妇女运动的积极分子很快成长为骨干力量,从而有力地助推了南昌妇女解放运动的迅速发展。面对这一有利时机,蔡畅开始筹组南昌妇女解放协会。嗣后,经过蔡畅以及妇女骨干们的积极工作,是年12 月3 日,南昌妇女解放协会在“一女师”礼堂成立,肖国华当选为妇协主任。南昌妇协成立后,蔡畅进一步引导妇协干部坚持走与群众相结合的道路,要求她们深入农村和工厂进行宣传。同时,她还提出应“以南昌妇女解放协会为基础,逐步向全省推进的发展计划,要求尽快地在各县、市、乡镇普遍成立妇协分会”[7]56。在其号召下,这时期“信丰、万安、上饶、弋阳、横峰、贵溪、赣州、寻乌、于都、兴国、吉安、遂川、安福、新干、宁冈、泰和、莲花、永丰、宜春、万载、高安、清江、铜鼓、靖安、奉新、安义、上高、丰城、鄱阳、星子、彭泽、都昌、永修、德安、武宁、临川、崇仁、东乡等地的妇女解放协会相继成立”[8]3。由此可见,正是通过蔡畅等人的领导与不懈努力,江西的妇女解放运动才逐渐呈现出新的生机,进而也使得一大批后知后觉甚至不知不觉的底层妇女觉醒并成长起来,各地妇女解放协会的成立也从组织上保障了妇女解放运动的开展。
中共自成立伊始,就对宣传工作给予了高度重视。比如,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中明确指出:“公开宣传我们的理论,是取得成就的绝对必要条件”[9];在1922年发布的《教育宣传问题决议案》中又进一步认识到:“共产党员人人都应是一个宣传者,平常口语之中须时时留意宣传”[10]。但事实上,由于受到诸多因素的限制,宣传工作的开展遭遇到了极大的困难。饶是如此,因形势与革命的需要,党的理论宣传依然在困境中发展起来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就大革命时期的江西妇女解放运动而言,其蓬勃开展当然更离不开党的理论宣传,虽然宣传方式各异,既有文字宣传亦有口头宣传等,但目标是一致的,即旨在以宣传促进社会觉醒。例如,南昌县的进步青年学生李蹊和李友桃在1925 年初经赵醒侬的介绍先后加入了社会主义青年团,此后,他们在团组织的领导下,“经常回到家乡开展反帝反封建和马列主义的宣传”,并利用节假日,“将许多进步书刊,如《马列主义浅说》《辩证唯物史观》《向导》《新青年》等,带到农村广为散发,发动有文化的青年阅读”,如此一来,“马克思主义也就逐渐在南昌县的农村和集镇传播开来,受马列主义进步思想影响的先进青年也就越来越多,为共产党组织的建立和发展打下了思想基础”[11];1926年7 月,石城县的进步青年学生何逢春也利用暑期回乡的契机,“在群众中广泛宣传马列主义”[12]。另据赵昌蓉对江西妇女运动先驱周治中的回忆,南昌地方执行委员会的成立,使得南昌地区的妇女运动得以发展,周治中便“率领女青年,走上街头,宣传妇女解放运动的理论,激发妇女同胞的政治觉悟,涌现了一批优秀的女青年学生”,除了参加妇女解放运动的组织工作外,周治中“还以‘唱凯’为笔名,写文章在《红灯周刊》发表,宣传马列主义思想,论述妇女参政、男女平等、妇女解放等问题”[13]57。诸如此类事例不胜枚举。可以说,通过各地区积极分子的广泛宣传,党的理论知识特别是其中所蕴含的妇女解放思想得到了撒播,而这些妇女解放思想如同一服强心剂,在很大程度上唤醒了江西广大妇女们的革命意识,并涌现了一批杰出的女青年,从而为江西妇女解放运动的开展起到了推动作用。
1925 年3 月,孙中山逝世的噩耗传至南昌,而此时江西境内的军阀之间正矛盾重重,冲突不断,无暇顾及革命力量的发展。面对这一有利的形势,赵醒侬决定发动各界人民举行孙中山追悼大会,藉此大力宣传孙中山的“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彼时,周治中(时任大会秘书处工作人员)、周定中、淦克群、肖国华、贺服丹、张来仪、李保权等数十名妇女及女学生参与了追悼会的筹备工作,如“协助布置会场,分寄、散发宣传品,赶做黑纱、白花”[14]7等;赵昌蓉则被周治中指派为各组(人员)的联络员,专门“负责联络各组开展悼念活动”[13]58。此外,在追悼会召开时,肖国华还代表妇女界发表悼念孙中山的演说,表达了广大妇女们的革命心声。总之,孙中山追悼会在南昌的顺利举行,不仅成功开展了革命宣传活动,推进了全省政治运动的空前高涨,同时也锻炼了妇女及女学生们的实践能力。
1.江西女青年社
1925年6月,“五卅”运动和省港大罢工的消息相继传入江西后,中共江西特别支部与几十个群众团体(包括妇女组织)联合成立了“沪案交涉江西后援会”。江西妇女在参与后援会的过程中也逐渐觉醒,在某种程度上展现出了反抗意识与家国情怀。一些比较有觉悟并富有反抗精神的女青年开始谋求自身解放的路径,共产党员贺服丹即是典型的代表人物之一。在1925 年6 月左右,贺服丹邀集南昌的几名进步女青年结成反帝国主义同盟者——江西女青年社。该社旨在团结一般被压迫的女青年,谋求青年解放及民族解放。在当时险恶的环境中,尤其是面对军阀的高压统治,江西女青年社成员并未屈服,仍顽强地领导妇女群众参与妇女解放运动。据不完全统计,经过近一个月时间的发展,江西女青年社的社员人数就增加到了“二百余人”[15],极大地扩充了自身的实力,提升了战斗力,从而成为大革命时期江西妇女解放运动进程中的一个重要指导机关。
2.天足运动委员会
“天足”即“放足”,主要是针对妇女的缠足而言的。天足运动始于清末,其后逐步扩展开来。女性在党的领导下积极投身革命的洪流,致力于妇女解放运动的宣传,从江西地区来看,尽管这时期提倡放足的号召者众,但裹脚的习俗一时难以完全摒弃,各地的缠足之风依旧盛行。如在萍乡,妇女们顽固地认为:“三寸金莲粽子脚,大脚女子剁脑壳”,故她们对于放脚的号召往往“是不屑一顾的”[14]14,表现出了浓厚的封建意识。又如在赣南,女子缠足的比例仍然较高,即便对于有着天足传统的客家妇女而言,放足状况也并不乐观。黄道炫先生对中央苏区时期的妇女研究表明:“尽管客家妇女有天足传统,但流风所及,赣南闽西妇女缠足风气仍然存在。”[16]可见苏区时期赣南地区缠足之风较浓,由此可以合理推断大革命时期赣南妇女缠足的风气应该更盛。想让广大女性走出家庭去争取独立与自由等权利,“放脚”便成为了当务之急。在一批先进女性和妇运骨干的积极组织发动下,“江西省天足运动委员会”应运而生,在其领导下,全省各地亦纷纷成立“天足会”,从而为开展放足运动提供了组织基础。需注意的是,“天足会”并非独立机构,一般隶属于妇女解放协会。如鄱阳县妇女协会成立后,除了积极发动女学生及妇女外,还组织有“天足运动委员会”,并在宣传放足活动中撰写了《放足歌》,其歌词为:“缠足实在真可怜,受尽苦中苦,身体不完全。弱人种,妨工作,退化之根源。愿我女同胞,大家莫沉眠,解放旧思想,放足莫迟延,眼见中华人人强健,男女都平权。”[17]萍乡妇女联合会也不例外,同样将反对“缠足”作为重要的任务并成立了相应的机构。据统计,经过妇联会成员的不断宣传,放足成效明显,“在北伐军克复江西以前,萍乡女界放脚的只有10%,但在一九二六年冬到一九二七年上半年止,已达80%”[14]14。于此可见,“天足会”的设立有力助推了江西的妇女解放运动,并为配合党组织的发展做了许多工作。
北伐军逐步逼近南昌时,为了做好妇女工作,在党组织领导下,共产党员淦克群、周治中等人负责组织一批妇女成立了侦察队、宣传队、慰劳队与洗衣队,并为过往的北伐军送茶送水、安排住宿和洗衣缝补。1926年9月19日,北伐军在城内的学生、工人、妇女和江西省警备队的配合下,攻克南昌城。当时,李桂生、周治中、贺服丹、肖国华等负责人在南昌成立了妇女支援北伐总指挥部。在其指挥下,“各女子学校教师、学生联络印刷、拣茶、织袜各界妇女开展迎接北伐军的工作,日夜编写欢迎北伐军的宣传标语”[8]2-3。然而,随着战役形势丕变,南昌再次被军阀邓如琢占领,伤亡者众。据当时的《申报》记载:“此次南昌战事,双方负伤之众,皆出人意料。”[18]因此,为了抢救伤员,妇女们又组成了女子救护队,给伤员擦洗、敷药、包扎、喂茶水和稀饭,在救护北伐军伤病员方面做出了极大努力。比如,为了保护革命同志,宜丰人蔡蕙以南昌妇院和南昌医院两院院址和原有的医疗设备及医务人员为基础,创办了红十字医院,很大程度上补充了恶劣战争环境里所匮乏的医护资源,从而为拯救更多的伤病员发挥了巨大作用。之后,蔡蕙的女儿蔡奠华报名参加救护工作,并大力宣传救护工作的重要性,在她的影响和感召下,许多医院护士纷纷加入这一行列,使得医务工作得以顺利展开。南昌战事结束后,她们的救护工作更加繁忙,不仅“清理战场,抢救伤员”,同时还“雇佣了许多民工担任掩埋工作”[19]。除此以外,高安县妇女解放协会也曾参与“慰问北伐军驻高安伤兵”[20]的工作。1926 年,北伐军经过弋阳,胡德兰等弋阳县妇女解放协会负责人便组织妇女“成立宣传队、慰问队、洗衣队,给北伐军送水、洗衣缝补、捐款捐物品”[21]。1927年5月21日,湖南的许克祥制造“马日事变”,就近的安源地区受此影响,萍乡妇联的彭芝英、段元英、李兰等人积极随军担任宣传救护工作,从战场上抢救了不少伤员。概言之,妇女们的积极参与极大地充实了战时的医护资源,为配合革命与救助工作做出了重要贡献。
毛泽东曾在《反对本本主义》中强调:“你对于某个问题没有调查,就停止你对于某个问题的发言权。”[22]可见正确的认识或决策离不开调查研究。大革命时期,为了增进对社会现实的全面了解,江西女性在开展调研方面做了很多工作。据周涵真的回忆,1927年,省妇协做了两件大事,“一是由李桂生负责调查女手工业者状况”,通过调查,不仅了解“拣茶、织袜女工,绝大部分是文盲”,而且发现“社会还有纺织技能潜力可挖”,“二是由周治中带领职工陈才用、赵昌蓉,深入近郊潮王洲、新建长山李家,访贫问苦,建立(自然村)联系点”[23]。调查工作的开展既帮助调查者熟悉了社会状况,也促进了她们与民众的交流互动,为顺利开展后续工作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随着革命高潮的兴起以及北伐战争的胜利进军,群众(包括妇女)耳闻目睹社会环境的变化,根深蒂固的封建意识受到了强烈冲击,这为妇运积极分子开展宣传活动提供了有利的现实条件,她们成立妇女组织,组织文艺表演,开展下乡宣传,活动方式丰富多彩。在安源地区,王毅是当时最早接受革命教育的女青年之一,她常在安源工人俱乐部内向工人宣传革命道理。为了将妇女团结起来便于开展活动,1925 年7 月,在党团组织的支持下,王毅和林满妹等人共同成立了安源女界联合会。该会成立后,分别在“三合桥、小冲、紫家洲等地建立了女界联合会分会,共有会员2000余人”,并提出“妇女经济独立、婚姻自主、禁止虐待童养媳、打破旧礼教束缚”[8]14等口号;同时组织了文艺宣传队,队员“每到一处,先唱歌、跳舞,然后发表演讲,宣传打倒‘三从四德’、取消多妻制,男女要平等”[24],以各种形式向群众宣传妇女解放思想。1926年,安源工会拨款创办了安源妇女职业学校,据杨秀兰回忆,该校学生经常以女界联合会的名义到乡下宣传,每到一处地方,她们都会把写着“打倒土豪劣绅、妇女结婚离婚自由、打倒三从四德、妇女不受压迫”等标语的旗子,打开来给当地人看,“旗子打开以后就开始演讲,来看的人多数是妇女,我们向她们说:你们不要受人家压迫,要解放自己,就不要戴耳环,不要包脚,男女要平等,经济要平等”[25]。赣州妇女解放协会在参与社会调查中,还会自编自导各种包含反封建内容的独幕剧,藉此向女性们宣传男女平等的思想。尤值一提的是,康克清也曾开展过妇女宣传与动员活动,她曾回忆到:“一九二六年,我当了区妇协宣传委员,和男同志一样,不管酷暑寒冬,不问晴天雨天,戴着斗笠,率领妇女宣传队在罗塘湾一带发动积极分子,动员妇女参加打土豪分田地,同时宣传禁止虐待妇女,禁止虐待童养媳,反对包办婚姻,提倡男女平等,宣传禁烟(鸦片烟)、禁赌,动员妇女放脚、剪发。”[26]在康克清的积极宣传影响下,有不少女性先后走上了革命之路。
在旧中国,女性很少有受教育的机会,加上“女子无才便是德”等封建教义的影响,造成她们的文化知识相当匮乏,对理论的领悟更显困难。1926年9月,中共第三次中央扩大执行委员会通过的《妇女运动议决案》指出:“养成妇女运动人材(尤其关于女工、农妇运动人材)也是目前各地党部最重要的责任,各地党部在可能范围可开办妇女运动训练班或妇女运动特别讨论会,或召集负责及可造就之女同志与以经常的训练等。”[6]477为贯彻好这一指示精神,江西各地妇协着手开办女子学习场所。1927年1月24日,江西省妇女协会以省妇女部的名义,举办短期妇女运动训练班,参加对象主要以女学生及具有初中文化的城镇女工与近郊农妇为主,学员共有“50 名”[14]15。同时,省妇协还开办了妇女识字班,但受经费短绌、师资缺乏以及学习资料不足等因素的制约,妇女识字班规模较小,影响力有限。另外,赣州妇女解放协会“创办平民女校,内设有国文、算术、尺牍、缝纫、家务等课程”,旨在“提高妇女文化为主,兼以反对封建礼教,反对男尊女卑等宣传教育”[27]。丰城县妇女解放协会也“开办女子小学1 所”,并“组织妇女参加识字班”[28]。萍乡女联甚至“腾出房子供妇女职业班学习,她们上午上课,学习文化知识,下午学缝纫,织布绣花,编织等工种”[14]49。为了让更多女性有机会走出闺阁、走进学校,安源地区建立了妇女职业学校、端本女校、萍矿高等小学等学校。参加学习的女性人数相当多,安源妇女职业学校最多时有“6个班,300多名学员”[8]14。总而言之,上述女子学习场所的创办,充分展示出了妇女协会对女性教育的重视,从而为继续革命培育了后备力量。
实现妇女解放是中国共产党肩负的一项重要使命。大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根据社会实际状况,运用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分析中国妇女问题,积极号召广大妇女投身革命洪流,妇女解放运动蓬勃发展。在党的领导下,江西妇女迅速走上了从觉醒到实践的光明道路。在运动过程中,涌现出了一大批先进的妇女典型,她们以实际行动表达了追求自身与民族解放的革命诉求。在加强基层妇女组织建设和耕耘女性解放意识方面,这场轰轰烈烈的运动无疑有着历史性的贡献。江西妇女解放运动的发展态势虽不及同时期两广、上海等地迅猛,但它无疑是江西革命历史进程中的重要一环,并且有着鲜明的自身特色。
1.从局部范围到遍及全省,发展迅速,妇女组织多处开花
大革命时期的妇女解放运动同北伐战争的进军情势密切相关。对此,杨之华认为:“妇女运动既是随着社会状况的变迁而产生的,也是随着国民革命的程度而发展的。”[6]577江西妇女解放运动并不例外。从时间上而言,大革命初期,江西一直是处于以孙传芳为代表的北洋军阀的高压统治之下。北洋军阀为了维护其专制独裁的目的,坚决取缔各种形式的革命组织,尤其对各学校成立的妇女团体采取镇压措施,结果造成江西各地的妇女活动举步维艰。1926年11月8日,北伐军攻克南昌,孙传芳在江西战场的军队大败,江西战役遂告终结。毫无疑问,这一决定性胜利有力助推了江西妇女解放运动的迅速发展。谈社英认为,“江西妇女运动,本较他省为后,舍南昌女界之联合会,女子参政会外,鲜闻有其他组织”,直至“十五年(1926 年)革命军进展时,复有妇女运动团体产生,即江西妇女解放协会也”[29]。署名“松荻女士”的文章谈到:“北伐军克复江西以后,江西妇女运动便骤然到了一个非常发展的时期。”[30]可以说,北伐前的江西妇女解放运动仅仅是局部展开,处于半公开活动的状态,北伐后,得益于有利的革命外部环境和党的领导,江西女性群众热情高涨,各类妇女组织更如雨后春笋,鼎芽怒放,成为开展妇女解放运动的新生力量。妇女解放运动蓬勃兴起,逐渐遍及全省,有如前述,当时全省各市、县大都成立了妇女解放协会,范围之广由此可见一斑。
2.从依赖上层知识女性转变为注重动员底层劳动妇女,体现出群众性原则
自中共成立之初至中共四大召开这段时间里,大体而言,党比较重视女性知识分子(包括女青年学生),即以知识女性为主体开展妇女运动。然而随着革命环境的变化,党领导的“妇女运动逐渐从以参政、教育为主要目标的上层妇女运动,切实转入以阶级解放为目标、以女工农妇为主体的劳动妇女运动”[31]。1925 年1 月,中共四大通过的《对于妇女运动之议决案》规定:“本党妇女运动应以工农妇女为骨干,在妇女运动中切实代表工农妇女的利益,并在宣传上抬高工农妇女的地位,使工农妇女得为妇女运动中的主要成分。”[6]279议决案特别强调了工农妇女在妇女运动的骨干作用。工农妇女越来越被重视,地位越来越高,渐渐成为党领导妇女解放运动的重要依靠力量。就江西地区而言,北伐战争后工农妇女参与妇女解放运动的人数明显高于北伐战争前。北伐前江西妇女解放运动的参与者主要以优秀妇女和女学生为主,除前文提及的女青年外,还有如孙师毅(南昌女师)、王世伯、何叔文、贺觉凡、卞启明(九江诺立女子中学)、吉安胡荣华、景德镇刘莹、弋阳胡德兰等均属于知识女性。女师附小主任周治中作为“一个足智多谋而又肯吃苦耐劳的女知识分子”[7]55,则是她们中最典型的代表人物之一。这些女性知识分子经过党的耐心培育,大多成为了大革命时期领导江西妇女解放运动的骨干力量,并在妇女解放协会中担任主要负责人。北伐军克复江西后,妇协负责人根据党的指示精神,一以贯之地落实党关于妇女解放的方针,不断团结工农妇女,投身工农运动,推动妇女工作与妇女解放运动紧密地结合起来。当时,萍乡女界联合会会员人数达到“300-400 人”,其中“家庭妇女占了一半”[14]12。此外,有的县甚至设置了区、乡一级的妇女组织,如永修县,到1927 年4 月,“全县建立了11 个区妇女协会,50 多个乡妇女协会”[32],会员人数达万余人,其中以底层劳动妇女为主。妇女运动规模宏大,下沉之深,表明党逐步由精英型政党到群众型政党的转变,体现出鲜明的群众性原则。
1.加强了基层妇女组织建设,有利于推动党的妇女工作创新发展
大革命期间,由于国民党不太愿意从事下层民众运动工作,“群众运动的实际工作多依靠参加该党的中共党员来进行”[33]。对江西妇女解放运动而言,中国共产党主要通过各级妇协分会开展基层的动员活动,经过一段时间的经营,成效日渐显著,“中共江西地委加强了全省基层组织的建设和发展工作,在南昌、赣南、赣西、赣东北等地加强了妇女基层组织的建设”,除此之外,在“南浔铁路沿线建立和发展了许多工会、农会、妇女会等群众团体”[14]8-9。在党组织的关怀下,基层妇女组织建设的范围不断扩大,党建基础得到有效夯实。历史充分证明,基层组织建设有利于将党的力量深入到女性群众之中,便于妇女工作的顺利开展,同时也锻炼了党组织自身。
2.植入了女性解放的意识,为苏区时期党的妇女工作奠定思想基础
大革命期间,全省各地先后建立了党的组织,在共产党员的领导和党的理论宣传指引下,江西妇女积极投入反帝反封建斗争的洪流,先后成立了各种形式的妇女团体,“有妇女解放协会、女界联合会、女子参政协会、女青年社,在外县有吉安、德安等亦有女青年社分会组织”,其中“有组织的妇女约有一千人左右”[6]697。然而“‘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工农运动遭到镇压,妇女协会也被解散”,使得江西的妇女解放运动遭遇重创,妇女领导机构陷入困境,妇女群体人数受到严重损失,但即便如此,“‘打土豪劣绅’,‘男女平等’已深深印在妇女群众的脑海里了”[14]54。按照马克思唯物史观的看法,社会意识对社会存在具有反作用,易言之,即先进的、革命的、科学的社会意识具有巨大的促进作用。因此来看,虽然大革命时期的江西妇女解放运动遭遇顿挫,但相当一部分女性头脑中已形塑的解放意识,为苏维埃革命时期党领导下的妇女解放运动奠定了良好的思想基础。
综上可知,大革命时期的江西女性能够迅速觉醒并走上革命道路,主要得益于共产党员的领导、党的理论宣传和工农运动的影响。不难看出,中国共产党在江西女性的觉醒上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在中共党团组织的领导下,江西女性将自身命运与时代命运融为一体,无论是筹备孙中山追悼会、成立专门的妇女机构,还是投身革命与救助工作、开办女子学习场所等,她们的革命实践均产生了积极影响,广泛传播了女性解放的意识,加强了基层妇女组织建设,有力助推了江西妇女解放运动的迅速发展。由于社会环境和政治生态等多种因素的制约,江西妇女解放运动不可避免地存在不足之处,最终又因国共关系的彻底破裂而走向低潮,但毫无疑问的是,妇女解放运动中的广大女性为革命工作做出了突出的贡献。近人研究表明:“北伐的伟大胜利,这除了党的正确领导,党团员的先锋模范作用和北伐军官兵的努力作战外,另一重要原因就是得到了江西人民,特别是江西妇女群众的支援。”[14]8
纵观大革命时期江西妇女解放运动的发展轨迹,其大致经历了北伐前与北伐后两个截然不同的阶段。中国共产党根据形势的变化,不断制定出适合革命实际的妇女工作政策,极大地丰富和发展了党的妇女理论,从而“为中国共产党在中央苏区时期领导妇女解放运动奠定了重要的理论基础”[34];此外,通过广泛吸收妇女参加党团组织并领导她们成立妇女团体,为后来的妇女工作积累了宝贵的历史经验。在新形势下,我们应该认真总结和提炼革命历史时期党领导妇女解放运动的宝贵经验,努力谱写新时代妇女事业的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