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妮娜
(华北电力大学 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北京 102206)
马克思曾指出,“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社会的物质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便同它们一直在其中运动的现存生产关系或财产关系发生矛盾。”(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卡尔·波兰尼在《大转型——我们时代的政治与经济起源》中亦言,“社会主义是工业文明的内在倾向,在自发调节的市场体系所固有的威胁面前,社会会奋起保护自己”。(2)卡尔·波兰尼:《大转型——我们时代的政治与经济起源》, 冯钢,刘阳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自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始终坚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经济社会取得了长足发展:实现国民生产总值从不到4000亿元增加到超过110万亿元的快速增长,常住人口城镇化率从不到18%增加到超过60%,2020年实现农村贫困人口全部脱贫,中华大地全面建成了小康社会。然而,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坚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效率优先兼顾公平的发展模式也在一定意义上导致了社会建设相对滞后。后疫情时代背景让中国的社会矛盾、社会问题表现出了明显的新特点和新趋势,包括独生子女化、家庭小型化导致的家庭可赖性降低,集体与个人、依赖与独立的矛盾和风险交织叠加,互联网化下的城乡/区域/收入等各类差异传播迅速,导致社会不安全感、不平衡感增加的“存在性焦虑”;各类无组织的无效社会参与、有组织的形式性参与让参与者难以获得与心理预期相符的有效保障,故愈发消极应对;让矛盾纠纷消弭基层的治理体系出现社会组织能力不足与行政吸纳后引发拒斥的二律背反的悖谬;等。故社会建设既是社会的内生自觉,也是政治的天然导向,是现代社会不断向更高层次跃进的必然趋势。尤其对于中国这样一个社会主义大国而言,补齐社会建设短板,以党的领导为核心,以人民为中心,由国家主导、协调多方、全体人民共同参与建设具有中国特色的现代社会系统是必然选择。
人口结构是社会结构调整的重要内容。人口年龄结构变化带来的老龄社会变迁将是由新的社会主体和新的社会构架整合而成的新的社会样态,其对安全、稳定、保障、参与的现代社会建设的需求将更加迫切和强烈。从2022年以后中国将进入人口急速老龄化、深度和重度人口老龄化阶段,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首次将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上升为国家战略,同时也明确提出要发展互助性养老。据此,建构一个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政府-社会-市场三者之间自我调节、与老龄社会形态变化相适应的社会系统(笔者将其称为互助型老龄社会),已经成为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内在要求,也是中国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现实驱动。本研究核心即提出互助型老龄社会这一主题,旨在建构以党的领导为统领,以互助合作为抓手,以人民幸福为本位,适应老龄社会变迁的多维均衡的互助型老龄社会,以期引起学界共鸣。
资本主义国家的市场是一切政治、经济、社会、文化活动的中心,现代社会建设和社会主义要素都是围绕“牟利式”的个人主义和以市场为本展开,社会在与国家、市场的合作制衡中形成分立制衡之势。中国的现代互助型社会建设则围绕以人民为中心和以社会为本展开,核心目的在于更好满足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其中,互助合作是基础和支点,多维均衡是目标和要求,多维均衡与互助合作在党的领导之下,多维均衡又内嵌于互助合作之中。
互助是人的天然本能,互助合作是个体最本质的生存、交往、安全、尊重以及自我实现的需要。格鲁·泡特金在《互助论》中就写道:“人天生就有合群的需要”,“在一个集体之中,并非以竞争为主,而是以互助为主,互助性强的生物群才能得以延续。”(3)[俄]克鲁·泡特金:《互助论:进化的一个要素》,李平沤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年版。孙中山提出分期进化论,他认为,互助能够体现出人与动物的区别,物种以竞争为原则,人类则以互助为原则。(4)何星亮:《孙中山的“互助”思想与当代社会》,载《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2 年第2期。社会的核心要素是人,人是社会的建设者,从本质上讲,社会建设的目的就是为了满足人们互助合作的需要。(5)从互助与合作的关系来看,互助偏向社会关系,合作偏向经济关系,互助强调抱团共济,合作强调自由平等,合作社是比互助组更加规范的高级形式。总体二者是可以互补共用的。所以,互助合作是由“人”所组成的“社会”的本质特征,也是中国互助型社会系统的基础和支点;如何更好实现人与人之间的互助合作,是中国互助型社会建设的内在要求和本质属性。而要满足人的互助合作需要,就需要进行从人的互助合作到互助合作组织建设的逻辑转换,(6)事实上,家庭是现代社会最基础的互助合作组织,但其并非本文的关注重点,本文的互助合作组织可以看作家庭之外能够补充家庭功能、包裹家庭氛围、也可以对家庭形成监督的现代组织形式。依托这些互助合作组织,具象探索互助保障、互助参与、互助服务、合作社经济等。但是,与资本主义国家自发产生维系的互助合作(市民社会)不同,中国作为社会主义国家,互助合作的发展方式是国家领导下的有秩序的互助合作(互助型社会)。
均衡指多个力量的平衡,相关的各个力量既相互合作又相互制衡从而形成的一种均衡态势。合作能够为制衡提供友好土壤,制衡为合作产生内驱动力,由此构建富有韧性和张力的均衡系统。均衡体现在个体、组织、系统等多个层次上。在微观个体层面,个体身心的均衡是生存、交往、安全、尊重以及自我实现的生理和心理需要得到满足的均衡,这一均衡并非指所有需要都处于外溢式满足的状态,而是每个方面都合适满足并且相互促进所形成一种内心舒适富足的平衡状态。在中观组织层面,组织的均衡体现在国家、社会、市场的双层均衡关系上,包括党领导的政府、社会、市场层面,国家(党政)、社会(包括所有社会组织及个人)、市场层面,党的领导是这一均衡体系的关键和统领。在第一个层面,在党的领导下,政府机制是最重要治理主体但并非唯一,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社会在资源配置中起基础性作用,同时党可以协调政府利用其权威地位提供有利于社会和市场健康发展的制度环境。(7)王芳:《合作与制衡:环境风险的复合型治理初论》,载《学习与实践》2016年第5期。由此实现第二个层面的上下通达的均衡,国家(党政)自上而下领导、管理、服务,社会市场自下而上参与、执行、反馈。进一步地,可以利用党领导的政府、社会、市场3类共治主体之间的合作制约关系,依靠互助合作化而非完全依赖政府或市场化应对和解决问题,构建起一个可以应对三者主观过当型原生缺陷(8)谌杨:《论中国环境多元共治体系中的制衡逻辑》,载《中国人口·资源与环境》2020年第6期。的动态系统,推动居民参与,完善个体身心的均衡,实现现实中和心理上的“人人有责、人人负责、人人享有”。党领导政府、社会、市场之间相互合作制衡也会反向增强党的领导能力和社会信任,巩固党的执政基础。从宏观上讲,社会建设就是加强党对社会建设的领导,发动居民参与、增强多方组织能力、获得共同成长,建设在微观个体、中观组织上形成相互协调促进的均衡态势的社会系统。
马克思认为,人的本质是生产关系的总和,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9)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编译局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61年版。互助合作与多维均衡系统建构的出发意旨和目的归属也都是人,核心目的是使人能达到一种满足需要的均衡状态,关键在于在合作制衡中生发居民信任参与和个体自由自主的社会自治空间、社会经济体系。具体路径是进行系统综合、动态调整的社会秩序建构:一方面,人的互助合作是帮助个体实现身心均衡的原始路径;另一方面,组织间的双层均衡又是推动人的互助合作的实现方式,进一步帮助个体实现身心均衡,由此连结个体-组织-系统均衡形成良性循环。具体体现为:一是个体可以有秩序地自主参与满足自己的各类需求;二是所形成的基层互助合作组织可以与相关联政府和市场之间形成一定制衡;三是所形成的各类中介平台能更好与政府和市场合作。但是,社会由具有复杂意识,不同层次、能力、认识,以及多样化的需求的个体组成,在缺少科层体系的强制权威和市场体系的利润驱动情况下,个体自发建立社会契约与协商认同的能力和动力不足,在与政府、市场的互动关系中,社会组织虽然会因主动或被动而产生成长,但同时政府、市场也会自发抵制其过分壮大。(10)工业革命时期西方的社会依附于多元化的市场产生分立于政府,19世纪以后又因市场的逐利属性而与之分立抗衡,最终形成的是一种相对松散、多元均衡的社会。因此,从自治组织建设和自治制度的运作角度讲,基层群众自治的发展需要有一个主导的力量,这个主导力量就是中国共产党。(11)林尚立:《领导与执政:党、国家与社会关系转型的政治学分析》,载《毛泽东邓小平理论研究》2001年第6期。
帕森斯社会系统理论为现代社会的存在和发展提供了一个分析的理论框架,他认为经济系统、政治系统、社会共同体系统和文化模式托管系统分别承担适应、目标实现、整合、模式维持(AGIL)4个功能,共同构成了作为整体、动态均衡、自我调解和相互支持的社会系统。(12)参见T. Parsons. Economy and Society. New York: Free Press, 1956; T. Parsons. Sociological Theory and Modern Society. New York: Free Press, 1967.借鉴这一框架,可以从政治、经济、社会、文化角度建构中国特色现代社会系统的基本模式:由党的领导、新型市场经济、社会组织体系、集体主义文化四轮驱动的互助型社会。(13)需要说明两点:一是互助型社会建设主要指基层社会建设,中国共产党通过组织、宣传、纪律检查等方式领导各级政府部门,故这里党的领导指包括党协调政府的领导。二是生态环境系统(生态文明建设)也是互助型社会建设的重要依托和驱动,如绿色低碳的生活环境、健康安全的食品用品等均与生态环境系统密切相关,本文不做详细论述。
中国社会建设正处于向深水区发展的转型阶段,多元分散、利益原子化的个体聚合困难,政府负担不断增加但边际效益递减,市场逐利扩张压制社会发展空间,放任自流可能导致行政与资本的媾和对基层社会的联合控制,让基层社会走向耗散、冲突、裂变的失衡状态。由此,中国社会亟需具有总揽全局、协调各方的政治优势的行动主体——党的领导来推动社会整合:能够以最广大人民根本利益为根本坐标,把现有资源最大程度地调动起来、整合起来,通过各要素、各系统之间的良性互动发挥合力作用。而与社会建设需求具有内在一致性的是中国共产党需要保持与社会和人民的血肉联系,以保证长久执政的地位稳固,政党整合能够塑造群众凝聚力,政党与社会互动可以获得信息,调整自身目标、进行自我革命。
党的领导的主要行动主体是党员和党组织,通过党的组织堡垒、党建引领发挥政治引领、社会动员、矛盾化解、问题解决等方面功能。首先,各级党委、党支部是中国共产党深入政府、社会、市场,城乡,区域实现领导功能的堡垒和抓手,可以通过党组织功能结构分布等的调整实现对党的全面领导的有力维护。其次,可以通过发挥党组织和群团组织政治引领和党员先锋模范作用,完善村居民议事、楼门(村组)自治、互助志愿服务等各类基层服务管理机制,解决基层党建悬浮化的问题,从党建主导逐步转向党建引领,从志愿服务逐步转向议事协商,围绕城乡垃圾分类、疫情值守、环境整治、弱势群体关怀等核心议题,组织村居民参与民主协商、互助服务、互助共济。再次,政府、社会组织、企事业单位等多方共建承担系统整合和问题解决功能。通过建立党建引领社会组织、企事业单位等共同参与的党建协调体制机制,利用12345接诉即办、吹哨报到、成立业委会、建立微信群等手段,创新政府-社会-市场合作制衡方式,在收集了解民情民意的前提下协调多方共同解决问题,实现党的领导功能的有效发挥。最后,人民是社会建设的主体,居民共治是基层治理的理想形式,也是居民自治的拓展体现,所以党的领导目标实现的根本归属还是要组织人民共同参与到与自己相关的美丽事业、美好生活的建设之中,也只有这样,才能真正通过党的领导达到建设互助合作的现代社会的目标。
利益驱动是社会发展的原动力,人类的第一个历史行动是为满足生活需要而进行的各种生产活动而非其他,社会建设同样是国家-市场-社会的三维合作均衡。市场对于社会建设的意义:既包括满足个体的复杂多元需求,也需要激活个人和集体对于自身利益的追求。但是,不同于纯市场经济,社会建设不能任由市场掠夺式发展损害居民权益,同时,社区生活和福利供给需要探索个体参与劳动互助(调动闲散劳动力和闲暇时间)、资金互助,由此提升社会信任、社会参与,降低民生成本。面向未来来看,发展适应中国社会建设的约束性市场工具和新型市场经济形式决定了中国社会建设的走向和成败。
与互联网、物联网、平台经济、共享经济等现代经济形态相结合,现代社会建设中的经济形式也更加务实多元,本研究认为可以使用新型市场经济来概括,其行动主体包括国有资本、大型私营企业、中小企业(包括社会企业)等。新型市场经济可以界定为:通过党委全面领导、政府引导规范,社会组织、国央企、社区(村)两委发挥平台枢纽作用,市场释放调节活力,降低市场主体之间的无序竞争,发展党委领导、政府负责下的市场与社会合作、经营居民社群的有序创新实践,以满足基层社会治理和民生保障的各类需求。其中,国央企(可以借助枢纽型社会组织、村集体经济组织等)以资本注入方式进行硬件设施建设、搭建社会治理和民生保障的各类线上平台、参与混合经营,其重要功能在于调整和整合整个系统,发挥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的模式维护作用。大型私营企业、中小企业充分发挥其活力与创造力,更加快速地因环境变化而做出各类调整,表征市场在社会建设中释放活力的决定作用。社会企业作为一种明确提出的旨在解决社会问题、增进公众福利,而非追求自身利润最大化的企业形式,在我国已经逐步形成了自己的行业构建、培育孵化、认证倡导、政策支持业态和体系。北京、上海、成都、深圳等地市均出台了社会企业认证办法,帮助民生保障领域中小企业可持续发展。另外,社群经营是新型市场经济的重要特点,因涉及“社群”,一方面,需要通过法律规范、制度约束、组织监督制衡、价值宣传等方式进行合理约束;(14)形成商业与公益在企业内外部的协调,二者互相促进,无先后或谁更重要之分。另一方面,可以通过社群参与培养集体归属和社群信任。具体方式包括:一是兼具“互助”“公益”和“市场”属性,通过互助和公益部分为市场引入奠定群体基础,二是鼓励灵活就业、互助服务、志愿服务等非正式工作形式,(15)灵活就业、互助服务、志愿服务之间具有一定的交叉。为社会潜在的闲散劳动力提供工作机会,既引导个人价值发挥,也保证人力资源的可持续供给。立足长远发展角度,新型市场经济的发展目标是建设多种类型的现代互助合作社,从互助合作经济的角度寻求政府、社会、市场的有效合作。(16)焦若水:《互助服务、市场驱动与生活价值——后疫情时代英国合作社的革新与启示》,载《探索与争鸣》2021年第4期。发展路径为:在党委领导、政府负责下,无论国有资本、大中小企业均以民生为本,通过相互之间、与组织间合作制衡形成追求有限利润的均衡态势,同时调动系统资源、其他行动主体进行共同探索,逐步发展演进来丰富现代合作社的内涵和外延。(17)现代互助合作社并非指要在基层成立一个个独立的互助组织或合作社,他可以有多种类型和方式,其建设重点是通过党委领导、政府负责、企业经营、组织动员、居民参与,实现国家、居民、组织和市场之间的良性互动,发挥优势制衡劣势,满足居民幸福美好生活的各类需求。
组织是社会的基本构成单位,互助合作组织体现了人的主体力量,社会建设需要在社会领域形成各种良性调节政治、经济、社会关系的社会组织和社会力量,以建立社会系统牢固的社会根基。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我国即确立了党委领导、政府负责下的村居自治制度,党的“十七大”报告将基层群众自治制度正式确立为中国特色政治制度的组成部分。村(居)民委员会与村(居)党委(支部)、社区服务站通过交叉任职等方式,成为了党的领导贯穿基层治理的重要载体,保证党政等各类事务的上下通达,保证村(居)民依法直接行使民主选举、民主协商、民主决策、民主管理和民主监督以及自我管理、自我服务、自我教育、自我监督的权利,构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基层民主政治架构。与此同时,专业社会组织作为一类在国家机关正式登记注册的组织形式亦不断规范发展,近年民政部也出台了《关于大力培育发展社区社会组织的意见》《培育发展社区社会组织专项行动方案(2021—2023年)》等文件推动社区社会组织的政府备案与规范管理。从现有实践来看,与党的建设和新型市场经济快速发展相比,囿于基层行政导向、能力匮乏、权力有限等问题,我国社会组织体系建设相对滞后,如基层群众自治组织主要履行自上而下的行政管理和兜底救助功能,社区成员的“互助性”相对匮乏;民间自发成立的志愿者队伍等社区社会组织大部分没有在民政部门登记注册或者专业能力不足;缺乏农民互助基础的农民专业合作社发展不甚理想;城乡专业社会组织的专业能力不足,尤其是社工机构缺乏合适定位等。
综合考量中国社会组织体系兼具政治属性和社会属性的国家根基意义,可以将其划分为基层自治组织体系和专业社会组织体系两大类。基层自治组织体系主要指代表人的共同体的组织,处于基础性地位,可以细分为:村(居)委会、业委会、社区社会组织、农民专业合作社以及其他各类志愿队伍、互助小组等基层组织。专业社会组织体系主要指具备专业技能以帮助管理社会组织、开展社会服务的组织,处于补充性(赋能性)地位,可以细分为:社工机构、基金会、协会/联合会类社会团体等。(18)需要说明的是,一是专业社会组织中有一类特殊的平台性、支持性组织,北京、广东、山东的政府文件中将其称为枢纽型社会组织。二是民办非企业单位(社会服务机构)目前也划分在社会组织体系中,笔者认为其中一部分应当还原其企业属性,可以通过认定社会企业的方式,享受社会组织的相关优惠待遇。尤其要强调的是专业社会工作(包括社会工作机构、社会工作者、社会工作方法和理念)的普遍推广意义和社区社会组织的互助共同体意义。总结的讲,基层自治组织(村居委会)能够保证社会建设的国家领导,专业社会组织承担链接资源、提升能力及对资源进行配置的功能,专业社会工作利用其专业理念、方法、人员以及社工机构的有效嵌入承担赋能功能,而社区社会组织、合作社等组织的发展则是互助型社会建设最重要环节,以此真正有序建立起这一体现社会互助的社会组织体系。
正如毛泽东所说:“一定的文化(当作观念形态的文化)是一定社会的政治和经济的反映,又给予伟大影响和作用于一定社会的政治和经济。”(19)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文化作为一种结构性的內源规制,可以使社会系统在持续的内部变化和外部新输入情况下,仍然保持自己特有形构的深层力量。(20)丁学良:《“现代化理论”的渊源和概念架构》,载《中国社会科学》1988年第1期。虽然在工业文明和全球化、市场化浪潮冲击下,中国社会看似从以感情投注、集体取向、特殊主义、先赋标准和弥散型关系为特征的熟人社会向感情无涉、自我取向、普遍主义、成就标准和特定型关系的陌生人社会变迁,但国家根本性的政治结构和社会结构实际仍然是集体主义的,“人民”本身就是一个集合体的概念。(21)林尚立:《论以人民为本位的民主及其在中国的实践》,载《政治学研究》2016年第3期。故人际关系陌生化并不意味着要适应或致力于建设陌生人社会,反而应当立足传统,找回责任伦理体系的现代社会话语,构建新的社会团结。与之相关的4个重要词汇包括:互助合作、共同富裕、共建共治共享、共同体。
首先,如前文所述,互助合作是现代社会的普遍美德和生存法则。他既作为一种包裹又超越传统家国文化的一种文化品格,也是对家庭小型化、人口流动化、经济市场化的现代社会的主动适应。其次,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在关于《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的说明中就明确指出,我们推动经济社会发展,归根结底是要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习近平总书记阐释其内涵:实现共同富裕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特征”,“不仅是经济问题,而且是关系党的执政基础的重大政治问题。我们决不能允许贫富差距越来越大、穷者愈穷富者愈富,决不能在富的人和穷的人之间出现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22)摘引自2021年1月11日,习近平总书记在省部级主要领导干部学习贯彻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精神专题研讨班开班式上的讲话。再次,共建共治共享是现代社会建设的应有之义。自由的行动者是社会根本所在,不同的行动者能够在同一系统中达成合作行动是现代公共生活的根本特征。(23)夏志强:《国家治理现代化的逻辑转换》,载《中国社会科学》2020年第5期。党领导协调政府、社会、市场的目的还是在于激发基层组织的内生动力,让人自由参与到家园建设之中。最后,中国特色的共同体思想是中国社会建设的思想内核。这个共同体并非上下对立的,而是有着上下一致的共同意志、归属感、威严或权威的圈层共同体。每个人都是家庭/组织的一员,也是国家的一员,每个人都为更好的自我发展和家庭/组织/国家建设而努力,国家/组织/家庭也在为每个人更好的自我发展和家庭/组织/国家建设而努力,二者具有共同的目的,团结、互助而非对立。
从适应性变迁角度来看,社会系统需要不间断地提高自已随环境变迁满足功能要求的能力,由此激发其创造新结构、抛弃现行结构的自我组织化能力。(24)富永健一:《关于功能理论、社会系统理论及社会变动问题的再思考》,载《社会学研究》1987年第1期。故环境改变是社会系统为维持平衡和稳定而发生改变的重要因素。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社会建设面临急速进入老龄社会、超老龄社会的特殊环境,影响包括经济上的劳动力人口减少、人口红利加速下行;政治上的老年政治显现;社会治理上的老年空巢和青年空巢并生、家庭功能不断弱化、未富先老、未备先老、未康先老、农村先老的治理基点低等。(25)参见陆杰华,林嘉琪:《中国人口新国情的特征、影响及应对方略——基于“七普”数据分析》,载《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研究》2021年第3期;原新,金牛:《中国老龄社会:形态演变、问题特征与治理建构》,载《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研究》2020年Z1期。相比于其他群体,老年群体对于健康长久生存、集体化的交往以及有尊严、自我实现的需求,即低成本、集体化、不虞匮乏的工作和生活——现代社会建设的需求更加强烈。故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进程发展到一定阶段需要历经社会建设的重大变迁,老龄社会的迅速到来加速了对这一变迁的需求,针对老年群体的互助合作也可作为互助型社会建设的突破口。
与其他人群相比,在未来30年,老年人口在总人口中所占比例将迅速从1/5提高到1/3,他们更需要有领导的参与、有归属的管理,老年福祉以及对经济、政治、社会生活的参与也直接关系国计民生。故探索党对老龄工作和老年人群体的全面领导必要且亟需。
目前我国国家政府部门中设置老龄统筹协调议事机构:全国老龄工作委员会,其办事机构:全国老龄工作委员会办公室设置在国家卫健委。另外,发改委、民政部、卫健委、人力资源与社会保障局等分别牵头普惠、救助、健康、就业、社保等各项工作。中国老龄协会为国务院副部级事业单位。但地方上的对口机构并没有理顺,一方面,省市(区)县级的老龄工作委员会设置不统一,由党口主要领导、政府主要领导和委办局领导担任负责人的效果差别很大,其办事机构为卫健委的内设部门也弱化了统筹协调能力。另一方面,中国老龄协会在省市(区)县缺乏对应部门,很多村(居)基层老年协会处在“无人干、无人管”状态。这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老龄工作的上下贯彻和有效执行。2021年11月发布的《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加强新时代老龄工作的意见》明确提出了要加强党对老龄工作的全面领导,未来可以逐步探索在党群口设置老龄部门和政治性老年人组织。党的老龄部门领导政府各相关部门,政治性老年人组织负责基层老年人的养老、健康、保障、就业、参与等组织工作,同时向互助合作组织发展。政治性老年人组织可以以新加坡的人民协会为借鉴,其特色在于:一是人民协会的主席由党的领袖担任,保障了国家领袖对人民协会直接、有效的领导;二是人民协会内部下辖3个分支委员会:民众俱乐部管理委员会、公民咨询委员会、居民委员会(或邻里委员会/居民网络)。有妇女、老人、青年、少数民族等相关执行委员会。三是民众俱乐部属于人民协会资产,人民协会收入中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场地运营收入,包括活动与工程、课程、租金、捐款等。四是公民咨询委员会的目的在于让社会资源在更大范围的整合与分配,主要调节地区政民议事、社会捐赠等。五是居民委员会/邻里委员会/居民网络致力于培育社区社会关系网络、邻里纽带,与民众俱乐部和草根组织合作,共同推动社区居民的参与与服务。
老年人既是重要的市场客户群体,又是有特殊需求的客户群体,与幼儿、学生群体一样,需要保护其合法权益不受损害。与此同时,伴随60后、70后逐步进入老年,他们的自主消费水平、能力,身体健康状况和继续参与社会能力、意愿,对医护康养投资理财储蓄保险等服务需求都远高于以往世代。这也即社会建设中的面向老年人的新型市场经济的发展,一二三产业需要相应进行适老化/老年友好场景的调整,发展方向是逐步建设党领导的政社企合作制衡的现代合作社性质的老龄产业,利用大中小型私营企业等市场工具创造符合老年人需求的各类产品、服务,国有资本推动硬件设施建设,帮助有效模式连锁化、规模化,同时市场盈利受到调控和监督,一部分归市场主体,另一部分需要反馈给老年人(老年人共享)。这种商业+公益的方式符合老年人的心理特点,亦有利于帮助企业扩大社群影响、降低经营成本。
从目前发展来看,老龄产业还是处于跑马圈地阶段,鱼龙混杂,其中不乏以兴建养老院为名圈地为实、利用纯市场手段来面对老年人群体难以奏效、以社群经营手段来圈人诈骗钱财等非完全、无序、恶性竞争。但也有一些企业的模式比较有发展前景。从国有资本来看,中国银行成立“时间银行公益平台”,功能包括互助养老、线上社群、激励专区和缤纷生活等,由中国银行全资子公司中益善源和中银慈善基金会进行专业化运营,中银金科提供技术保障,免费提供给各地政府部门、社会组织、企业。北京京能集团牵头组建北京康养集团,整合北京培训疗养机构资产转型养老服务以及市属国企涉老业务,开展普惠养老、医养结合、健康养老和资产经营4个板块业务,可以起到业务引领、平台搭建、建设投资等方面的潜在维护功能。其他如房地产、保险、医药等行业的央企、国企亦在进行相关拓展。从中小企业、现有的合作社形式(以农民专业合作社为主)来看,如笔者调研的能可持续发展的社区居家养老主要采用互助志愿服务和市场化服务相结合(也即公益+商业)的方式,互助志愿服务包括发动社区志愿者开展文化娱乐活动、1元营养早餐+健康指导特惠活动等,市场化服务包括日间照护、长期照护、护理院、医疗保健、养老评估、营养餐饮、超市、旅游等。典型模式还如一些地区养老院拓展社区居家养老服务,通过链接各类政府项目支持、社会公益资源,为社区老人提供福利和公益服务,也为机构养老进行人员导流;一些地区的老年协会会经营老年食堂、托老所(类似合作社性质);农民专业合作社、资金互助社会运营互助养老项目,反哺社员等。(26)刘妮娜:《从互助养老到互助共同体:现代乡村共同体建设的一种可行路径》,载《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2期。
老龄社会、超老龄社会和数字化时代带来更多灵活就业岗位和退休回到社区、多元就业的人群,也意味着有更多需要依托社区进行管理服务的各类人群。基层自治组织体系可以搭建以老年人为主的各类人群可信任的平台,专业社会组织体系能够为基层自治组织体系赋能,链接资源、进行专业的志愿者培训、社区社会组织培育、特殊人群关爱救助和楼门院治理等。同时,它也可以通过企业、专业社会组织的联合、枢纽等形式为企业和专业社会组织服务。与老年人组织相关的还有互助服务和互助保障。互助服务也是一种就业方式,是低龄老年人就业的一种选择,可以消弭因老年抚养负担持续加重引发的代际矛盾,尤其是在农村地区,可以依靠政府、企业、社会组织将这类低成本、团结性、社区化的服务方式规范化、可量化、荣誉化。互助保障则既是一种组织化的互助,也是一种保障,可以让老年人参与到自己的保障给付和收益中,共同为这份保障节约资源,补充国家保障灵活性低、市场保障趋利属性等不足。
在实践中,一些地区的农村社会养老服务体系建设已经从依托单一的社工组织、社会企业、村两委或老年协会等,发展为多方协同合作发挥各自优势。如当地互助组织依托居家养老服务站开展文化娱乐和生活照护等服务,同时支持其他外来组织开展活动。专业社工组织和社会企业帮助建立基层互助组织/小组,进行互助助餐、康护保健、送课下乡以及互助服务培训等服务供给。但如前文所述,政府和学界对于有为政府和有效市场的关注要远高于“有力”社会,故未来可以探索诸多创新,如在老龄服务供给保障方面,在通过政府基本公共服务资金解决一部分的前提下,可以通过社会性、互助性的村居民基金等进行保障和给付,探索建立政府主导、企业经营、社会组织参与的互助照顾保险制度,同时充分利用社区内部的互助资源提供文化娱乐、照顾类的服务。在老年人社会参与方面,可以通过党建引领,在部分地区试点建立老年协会、涉老组织联合会,招聘专职化的管理团队,推动老年人的多种类型的有序社会参与和就业等。
中国古代社会建立了个人-家庭-家族-邦国-国家,个人-父母-祖先(君主)的责任伦理体系,这与圈层化的政治-社会结构相统一,代表了以“家”为主而非个人为主的集体主义文化国家。现代社会个体更加希望不受压制地自由表达和随心生活,然而圈层化的政治-社会结构并没有发生突破性的改变,因此,一方面应当创造条件让个体有更多自由自主的空间和参与社会建设的机会;另一方面也应当明确宣传集体主义文化,让个体知晓约束和保护,而非在父爱主义下的极度自我中心与集体主义的盲目碰撞中失掉心理平衡。孝亲敬老即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朋义友信”的儒家传统伦理道德规范之一。在传统孝文化中,“孝”是立身立德之本。父母有养育之恩,则子女有孝顺之义。仁者自爱,孝不仅针对自己的家人,还要由关爱自家的父母长辈扩展到尊敬别人家的父母长辈,由呵护自家的子女晚辈扩展到呵护别人家的子女晚辈。这同样需要在老龄社会和超老龄社会中进行大力宣传,确立家庭责任,保证集体团结,增强社会信任,保护老年人和其他人群的和谐相处,保护老年人受到一定优待,也可以延展中国还是反哺式而非接力式的代际抚育模式,提振家庭生育的信心。
乌尔里希·贝克指出:“西方的现代化用市场的疯狂代替了人类需要有节制地满足”。(27)章国锋:《反思的现代化与风险社会——乌尔里希·贝克对西方现代化理论的研究》,载《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06年第1期。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异化向人们展示了当代全球风险是资本主义在全球范围无限追逐资本增值与无节制地追逐利润最大化的否定性后果。(28)杨海:《风险哲学引论》,载《学术研究》2021年第12期。中国作为一个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人口大国,对“充斥着组织化的不负责任态度”的现代社会中的资本的节制与对抗、对居民美好生活需求的满足仅靠社会内生动力是无法完成的,需要国家领导的互助合作的社会建设:建设以人为本的团结的人民(集体主义)国家而非以市场为本的分立的公民(个人主义)国家。而人口老龄化的急速推进所带来的社会形态变迁给予了现代互助型社会建设更大的现实压力和急迫要求,故在创新均衡社会系统建设的同时需要尽快面向老龄社会形态探索适应性变迁,老龄社会建设探索亦将是中国社会建设的重要特色和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