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印华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节选自农民起义小说《水浒传》的第十回,常年被编选入高中语文教材。这一章节除了主题的典型性、故事情节的矛盾性、人物形象的立体性等突出艺术特色之外,环境的营造也堪称小说写作教科书式的典范。在《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一文中,环境营造最成功和出彩的部分主要是对“风雪”与“火焰”的二重世界描写。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描写风雪的次数共有五次之多,这几次对于风雪的描写层层递进,将风雪的越下越大、越下越密的过程交代的十分清楚,展现了丰富的层次性。
文中第一次描写风雪,是在陆虞候与管营和差拨的谋划下,林教头从天王堂被调往草料场的路途中。此时,是天气刚开始变的阴沉,天上有密布的彤云,冷风渐渐的大了起来,一场大雪刚刚开始酝酿出来,并且越下越密。文中第二次描写风雪是紧接其后,描写了林教头和差拨刚到达草料场之时大雪下的正紧。文中第三次描写风雪是在林教头到达草料场之后,眼见简陋的草屋住处被风雪吹的摇动,索性在“雪正下的紧”时踩着雪地出去买酒。文中第四次描写风雪是在店家买好酒肉之后回草料场的途中,风雪下到天快黑的时候还没有要停的意思,反而是“到晚越下的紧了”。文中第五次描写风雪是在林教头怒杀陆虞候、富安、管营和差拨之后,提着枪往山神庙东面走去,这时的雪是“越下的猛”。
这五次的“风雪”描写详细交代了这场越下越大的雪,从天气变化开始下雪,到越下越密,再到雪下的正紧加上朔风几乎要把草屋压倒,再到时间越晚雪下的越紧,到林教头怒杀陆虞候、富安、管营和差拨之后则是越下越猛了。从“密”到“紧”到“猛”的一系列描写突出了雪越下越大的势头,从林教头在风雪中的行动路线以及“到晚越下的紧了”突出了这场大雪持续的时间之长。如果不是这场持续时间长又越下越大的风雪压垮了草料场的草屋导致林教头夜宿山神庙,八十万禁军教头几乎就要死于陆虞候、富安、管营和差拨这些小人的阴谋之中。
除了对风雪环境的直接描写,文中还多次使用了间接描写,从侧面烘托了寒冷的氛围,反衬了风雪之大。作者选用了佐证的方式间接的形容反衬了现实中的风雪。这种写作手法是中国古典章回体小说中的一种常用手法,具有形象性的佐证正文、提高小说艺术性的作用。文中喝酒御寒、烤火御寒等对天气寒冷严酷的描写也反衬了风雪的大。文中林教头买酒回来发现草厅被风雪压塌,只抢救出一条絮被也是间接描写的使用,这也是林教头夜宿山神庙逃过一劫的转折点。文中对林教头夜宿山神庙的细节描写也是通过间接描写反衬风雪的大。“林教头抖落身上的雪,身上穿的白布衫早就五分湿了”,风雪之大可见一斑。
虽然《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一文中描写风雪的次数非常多,递进层次也十分丰富,但作者在描写风雪的笔墨上却是惜字如金,具有中国古典诗歌中用字洗炼的特点,再加上语词的佐证达到了言简意深的艺术效果。
在第一次风雪的描写中:“正是严冬天气,彤云密布,塑风渐起,却早纷纷扬扬卷下一天大雪来”。作者用“严冬”“彤云密布”“朔风渐起”描写了风雪的到来;用“纷纷扬扬”写出了大雪的磅礴气势;一个“卷”字运用了拟人的写作手法生动形象的写出了风雪的猛烈;[1]“一天”这个时间词在这里转化为表现程度的副词,即表现了这场大雪的范围广泛,这预示着这将是一场持续时间较长的大雪,在后续几次的风雪描写中,作者多次用到了“越”“紧”“密”“猛”这些词语。“越”表现了风雪越下越大的发展趋势,“紧”“密”“猛”的描写程度也是层层递进。作者使用寥寥几字就将风雪的“压城欲摧”之势展现的淋漓尽致。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在水浒传专著中本章回的题目全称是《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陆虞候火烧草料场》,可见作者在本章回的写作中将“火焰”与“风雪”当做同样重要的环境来进行营造。文中的“火焰”描写与“风雪描写”有着异曲同工之秒,文中对“火焰”的描写次数也非常多,同时在写作层次上遵循着由小到大的逻辑规律。
第一次描写火焰是在林教头第一次进草料场时,原来的老看守正在屋里“烤火”,在老看守向林教头进行移交时特地强调将“火盆”借给林教头使用,林教头在交接完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生起“焰火”取暖,在小说的场景转换到草料场之后,作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进行了对“火焰”的描写。一是突出了天气环境的寒冷和草料场居住环境的恶劣,二是在草料场这个本该严禁烟火的地方多次提到“火焰”给读者故布疑云的设置了悬念。读者读下来就会产生一种错觉“草料场接下来可能会有一场大火,这场大火会不会是取暖的火盆所引起的呢?”
第二次描写火焰是林教头买酒回来之后看见茅草屋被风雪压倒之后,首先做的就是检查火盆内的炭火,担心炭火蔓延引起草料场的大火,好在火盆内的火种被雪水浸湿熄灭了。这次描写的火焰是现实中熄灭的火焰,也是林教头因心中担心草料场蔓延起大火的想象中的火焰,林教头所担心的草料场大火在后文中一语成谶,但却不是火盆内炭火发生意外所导致的,而是陆虞候等小人故意纵火所导致的。
第三次描写火焰是林教头夜宿山神庙,正在庙里吃肉喝酒时,听见“必必剥剥地爆响”,看见草料场着起大火“刮刮杂杂烧着”。这里对火焰的描写使用了听觉与视觉相结合的写作手法,未见得火就先听见大火燃烧的爆响,这样的描写生动形象,使读者具有身临其境的体验。另外,这两个叠词的使用,“必必剥剥”写出了大火燃烧时的声响之大,“刮刮杂杂”写出了大火燃烧时的蔓延之势。
第四次描写火焰是林教头怒杀陆虞候、富安、管营和差拨之后东行路上遇到草屋,草屋的“地炉里面焰焰寺烧着柴火”,林教头烘干衣服之后讨酒不成恼羞成怒,用枪挑起“焰焰着的火柴头”把老庄家的胡子“焰焰的烧着了”。这次描写火焰的场面充满着有趣的喜感,是草料场大火之后的一种情绪的着陆,此时林教头借由怒火中烧杀死仇人之后开始逐渐摆脱之前的唯唯诺诺,转而展现出其骨子里的英雄气概。文中这一部分其实是为下一个章节所埋下的伏笔,老庄家等人看守的米屯正是倾慕林教头的柴进的门人。
文中的火焰描写从小到大,先是炭盆里的炭火,再是草料场的大火,最后是林教头心里的怒火和复仇之火。随着火焰描写的由小到大,层层递进,故事的情节发展和矛盾冲突一步步开展,最终达到影响和改变主人公林教头性格的升华,将林教头从一个逆来顺受甚至有点唯唯诺诺的谦谦君子变成了一个官逼民反、有怒有恨的反抗斗士。
在小说的写作场景由天王堂、李小二饭店转移到草料场之后,文中多次出现了对“火焰”的环境描写。在草料场这个本该严禁烟火的地方多次提到“火焰”,是给读者故布疑云的设置了悬念,给读者营造出一种“草料场接下来可能会有一场大火,这场大火会不会是取暖的火盆所引起的呢”的引导和错觉。
当林教头买酒回来后发现草厅被压塌、火盆里的火焰被雪水熄灭,读者悬着的心稍一放下又转而会有“那这场预示着会发生的大火还会发生吗”的疑问。当林教头在山神庙发现草料场着起大火时,听到门外陆虞候等小人的密谋读者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场大火是陆虞候等小人处心积虑的恶意纵火,想要借由这场大火害死林教头。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一文中对于“风雪”与“火焰”的环境营造,一方面是出自小说环境描写的需要,另一方面作者将这两种环境描写上升到了中国古典诗词文化中的意象高度,充满着深刻的隐喻性意味。小说中所描写的环境既是自然环境,同时也暗指社会环境,如自然天气的“风雪”与特定意象的“火焰”本身是在自然环境中呈现的,但同时也与社会环境相关联,是自然景象与特定意象在社会大环境中的一种体现。[2]在学习这篇文章时,教师要帮助学生认识“雪”与“火”背后社会环境的寓意。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一文中对于“风雪”的环境营造是层层递进的,将风雪的越下越大、越下越密的过程交代的十分清楚,展现了丰富的层次性。这种描写层次是天气条件一步步的恶化的展现,也隐喻着小说中主人公林教头所处的社会环境和自身处境也是一步步走向危险和恶化。
林教头在从天王堂调往草料场的路途中遇到天气变化开始下雪,隐喻着林教头开始走向陆虞候等人的蓄意谋害之中。从林教头到达草料场之后风雪下的越紧,隐喻着危险正距离林教头越来越近而主人公却还没有发觉。从林教头买完酒肉回来的路上天色渐晚风雪却越来越大,隐喻着危险就发生在天全黑下来之后的夜晚,这种危险的迫近就像自然环境中的风雪一样越来越紧、越来越密,好在风雪太大压垮了林教头在草料场的住处,这才有了夜宿山神庙逃过一绝的侥幸和转机。
林教头怒杀陆虞候等人之后雪下的更猛了,这隐喻着林教头与封建官僚的压迫彻底决裂,即使风雪再猛烈、迫害再残酷林教头也坚定了与其反抗斗争到底的决心和意志
林教头本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只因封建大官僚高衙内想要霸占他的妻子就要置人于死地,即使被刺配流放仍然没有想过要放他一条生路。林教头原本平静幸福的“暖阳”一般的生活立刻在封建官僚的迫害下走向阴霾与风雪,文中的风雪既是自然环境的天气,也是林教头生活环境转换的一种隐喻。
随着文中对于“风雪”环境的一步步越下越大的描写,留给林教头的社会生存空间也在一步步恶化,在没有活路的情况下林教头只能被逼上梁山。
文中的“风雪”还隐喻着林教头遭遇到的反面人物,造成林教头生活悲剧的罪魁祸首——封建官僚高衙内,巴结封建势力、背信弃义执行暗杀计划的陆虞候、富安,见利忘义、草菅人命的小官差管营和差拨等人。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一文中的“火焰”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炭盆中用来取暖的微小“善火”;一类是高衙内、陆虞候等人火烧草料场、杀人放火的滔天“恶火”。
文中第一次出现“火焰”的环境描写就是林教头第一次进草料场时,看到原来的老看守正在屋里“烤火”,在老看守向林教头进行移交时特地强调将“火盆”借给林教头使用,林教头在交接完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生起“焰火”取暖。文中最后一次出现“火焰”是林教头杀死仇家之后走投无路下在米屯处向老庄家借炉火烘干衣服。在这些描写中“火焰”体现的是正面作用,是给人温暖和御寒所用。
林冲在流放途中遇到鲁智深,在天王堂看守期间遇到的李小二夫妻,在草料场交接之时遇到的老军,都曾设法在生活中给他照顾,这使林教头在寒冷的人生寒冬之中,感到了这些微小“善火”的片刻温暖。
封建大官僚杀人放火、草菅人命的“恶火”,文中对“火焰”的环境描写最为形象和直接的就是陆虞候、富安等人恶意纵火,火烧草料场想将林冲置于死地,此时的“火焰”体现的是具有破坏性、伤害性的体现了反面作用的“恶火”。
高衙内、陆虞候、富安等人的“火”却是一场声势滔天的大“火”,是极具破坏力的,可以直接给林冲带来灭顶之灾,这样的大“火”展示出了高太尉、陆虞候之流的丑恶本性,而也正是因为这场“火”,才真正地让林冲猛然觉醒,自己过往一味地委曲求全、逆来顺受、万般忍耐,其实都是自己的痴人说梦,只有奋起反抗、愤怒杀敌,才能真正地改变自己的命运。大火“点起了林冲心中复仇的怒火”,将林冲从过往软弱可欺,变为坚决反抗,敢于和命运作斗争。
作为我国古典文学的典范,《水浒传》具有丰厚的文化意涵,在该选节中,体现出作者高超的环境刻画技巧,利用“冰”与“火”的环境营造,升华出更多隐喻性的内容,让主题更加深刻,人物形象更加立体鲜明,让读者和学生有了一个新的认知和理解,有助于优秀文化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