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 荣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
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话语体系是中国共产党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所形成的针对中国现实问题、具有时代特征、反映人民诉求的理论体系,在党的理论建设过程中具有重要的地位和作用。
根据时代需要和革命现实提出不同的话语主题,是中国共产党构建马克思主义话语权的基本逻辑。抗战全面爆发后,中国共产党基于抗战宣传和民众发动工作的客观需要,领导和推动抗战剧团、抗战文艺工作团、陕甘宁边区文化界抗日救亡协会、陕甘宁边区国防科学社、鲁艺实验剧团等文化社团的创建。作为延安时期中国共产党管理和组织文艺及科技工作者从事科学文化活动的特殊组织机构,延安文化社团承担起构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话语的政治责任和历史使命,为党在文化领域牢固建立马克思主义话语权的主导地位以及赢得政治合法性发挥了重要作用。
鲁迅艺术学院是中国共产党培养文艺干部的摇篮,其办学宗旨与发展方向得到毛泽东等党的领导人的高度重视。1938年4月28日,毛泽东在鲁艺做题为“怎样做艺术家”[1]67的讲话。在讲话中,他首先就艺术上的“现实主义”与艺术论上的“马克思主义”之间的内在联系做了深刻阐述,呼吁鲁艺师生做艺术论上的马克思主义者,力求艺术作品的内容适合“时代的要求”和“大众的要求”。针对鲁艺的办学宗旨与发展方向,毛泽东提出,既要培养具有“为新中国奋斗的远大理想”的人才,又要造就具有丰富生活经验和良好艺术技能的文艺工作者的要求[2]。
毛泽东关于鲁艺办学宗旨和发展方向的深刻阐述,清晰勾勒了从走向大众到掌握大众语言,再到形成话语力量的话语权构建路径。对此,周扬在《新的现实与文学上的新的任务》一文中表示:从文学创作角度来说,作家应当具体地深入民众“去了解生活”,尤其是在抗战现实生活之中,首先就要描写在抗战“具体环境下行动着的一个个的中国人”,刻画出他们在爱国思想激励下的英雄气概和英勇事迹。然而,受五四以来文学创作者“习惯于欧化的知识分子的文字”的影响,“文艺的通俗化”发展受阻,“大众化问题”日益突显,导致党的“文艺大众化的方针不能在抗战中贯彻到底”,组建文艺团体、促进文化界人士的联合由此成为解决这一问题的重要举措。而以“建设中国民族革命的文艺”为宗旨的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无疑是全国文艺运动的总指挥,它将从文艺大众化角度领导和开展“切实的具体的工作”,推动“大众化的路线贯彻”,进而创造“中国新文艺”[3]。
作为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的候补理事,周扬上述关于文化界人士“欧化”问题及其影响的阐述,应当较为客观且切中时弊。随着延安各类文化社团的创建以及相关活动的开展,诸如“抗战戏剧节”等文艺大众化运动与抗战动员的时代需要逐渐结合起来。至1938年7月底,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战戏剧节”活动告一段落。据边区文化界救亡协会主编的《边区文化》报道,上演的剧目主要有农村曲《松花江》、话剧《流寇队长》等。从剧目的特点和表现形式上来看,这些戏剧大多从抗战动员的现实需要出发,通过借鉴和吸收中国民间歌谣等传统元素,使得西洋曲调与中国传统曲风相互融合,从而创造出群众所喜闻乐见的新艺术[4]。
上述关于新文艺形式的阐述和报道,反映了延安文化界人士沟通中西文化的努力,折射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话语形成的历史背景和现实需要。众所周知,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话语主题是在1938年召开的党的六届六中全会上正式提出的,尽管在这之前已经有诸如欧化(或“西化”“西洋化”)与中国化问题的讨论,延安理论界也针对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的若干问题进行了学理层面的探讨。1938年9月14至27日,中共中央召开政治局会议,会议制定了党的六届六中全会议程,决定由毛泽东代表中央向全会作政治报告。值得注意的是,会议召开当天,王稼祥传达了共产国际的指示和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总书记季米特洛夫的意见,并指出,延安革命实践表明了“中共在复杂的环境及困难的条件下真正运用马列主义”。张闻天则在发言时强调,全党同志要在实际工作中继续加强“马列主义”的理论学习,争取“打通马列主义的难关”[5]。
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为中共六届六中全会的召开做了准备。1938年9月29日,中国共产党扩大的六届六中全会(简称“中共六届六中全会”)在延安召开。张闻天在致会议开幕词时表示:全民族抗战爆发以来,“中国革命发展到了抗日民族战争的新阶段”[6]223。10月12日,毛泽东代表中共中央政治局做题为《抗日民族战争与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发展的新阶段》的政治报告。报告指出:中国人民抗日战争发展到新阶段之时,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也发展到“一个新的阶段”,而在新阶段全党要普遍深入地学习和研究马克思主义理论,尤其要在实际工作中注意“把马克思列宁主义同中国的具体特点相结合,反对教条主义”[7]94-95。
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话语生成之时,中国共产党人领导和推动陕甘宁边区文艺界抗战联合会、民众娱乐改进会、民众剧团、抗战剧团、延安电影团、山脉文学社等文化社团的创建,并且以文化社团为话语传播载体,推动各社团不断深入民众、深入抗战实际,开展反映社会现实、彰显革命主题的文艺活动,旨在形成为老百姓所喜闻乐见的中国作风与中国气派,进而增强中国共产党在意识形态领域的主导权和话语权。
1938年9月,基于对中国文化发展方向问题的关切,毛泽东接见了何其芳、沙汀、卞之琳三位刚到延安不久的作家。通过座谈,毛泽东详细了解到他们来延安创作的愿望,明确指出“文艺工作者应该到前方去”的创作方向与实践路径[8]。11日,陕甘宁边区文艺界抗战联合会(简称“边区文联”)举行成立大会,成仿吾、艾思奇、丁玲、徐懋庸、周扬、沙可夫、田间、柯仲平等出席会议。作为陕甘宁边区文化界的指导机构,边区文联承担了构建文化界统一战线的重任,其目的在于为抗战时期的中国军民“供给文艺食粮”,以及“建立抗战中的文艺理论”。在当天的成立大会上,与会者纷纷发表观点,大家畅所欲言,一致认为边区文联“要脚踏实地的往前走着文艺的现实主义的道路”,并且提出今后的工作目标是“普遍的培养文艺小组”“号召大批文艺干部到前线去”“出版文艺刊物”,以及“建立正确的文艺理论”[9]。
边区文联成立一周后,鲁迅艺术学院师生举办一场“九一八”纪念展览。展览会上,鲁艺师生创作的反映延安军民抗战生活的木刻、漫画、照片等作品受到广大群众的热烈欢迎,前来参观者多达三千余人,大家对展品赞不绝口,而展览会上参观者“络绎不绝,直至天晚,尚不断有人前往”的热闹景象,充分证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话语影响下的“抗战艺术已深入到广大的群众中去了”[10]。
与此同时,由谭政主持创办的八路军总政治部电影团(又称“延安电影团”)正式成立。从10月1日起,电影团开拍延安第一部大型纪录片《延安与八路军》,该片旨在反映和宣传中国共产党领导下陕甘宁边区军民团结抗战的热烈景象[11]。而在延安电影团创办之时,八路军后方留守兵团领导的烽火剧团也正式创建。剧团设戏剧、歌咏、舞蹈、通讯、美术标语五个部门,广泛吸收政治文化水平较高的文艺青年入团[12]。10月27日,由奚定怀主持创办的延安山脉文学社正式成立。该社先后创办《山脉文学》和《山脉诗歌》两份刊物,借以推动抗战文艺理论发展与创作实践。
值得一提的是,《山脉文学》创刊前夕,奚定怀曾向毛泽东致函,请他题写刊头。毛泽东当时正忙于六届六中全会事宜,但仍应邀题写了“山脉文学”刊头一式三份,供山脉文学社选用,表现出他对延安文化社团工作的关心和重视[13]257-258。颇有深意的是,毛泽东在六届六中全会的报告中,强调了开展诸如“文字运动、戏剧运动、歌咏运动、体育运动”等文艺大众化活动,对于“提高人民的民族文化与民族觉悟”的重要意义,并从革命理论与实践的互相关系角度深刻指出:马克思主义理论是行动的指南,我们不仅要学习马克思主义理论,还应当“学习他们观察问题与解决问题的立场与方法。只有这个行动指南,只有这个立场与方法,才是革命的科学的,才是引导我们认识革命对象与指导革命运动的唯一正确的方针”。显然,在毛泽东看来,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灵活运用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因此他坚定地指出:如果中国有一百至二百个系统地、实际地研究并学会了马克思主义的同志,那将是等于打倒一个日本帝国主义[7]619。
毛泽东关于马克思主义运用的阐述,在某种意义上是针对王明等共产国际代表的教条主义错误倾向的。对此,毛泽东进一步强调:“洋八股必须废止,空洞抽象的调头必须少唱,教条主义必须休息,而代替之以新鲜活泼的、为中国老百姓所喜闻乐见的中国作风与中国气派。”[7]6511938年10月15日,张闻天在六届六中全会上作报告时指出:如果党内“有一百个至二百个真正精通马列主义者,中国革命问题就可以说解决了一半。”对此,张闻天从马克思主义的原则和方法论的角度,详细阐述了“组织工作要中国化”[6]225问题。
艾思奇则根据中国革命与全民族抗战的客观实际,就“马克思主义之所以能中国化”问题做了理论阐述,称“在中国应用马克思主义,或使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就是要坚决地站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上,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则和基本精神上”,用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方法具体地分析中国革命和社会发展的特殊性。这正如毛泽东在《论新阶段》中所述“没有抽象的马克思主义,只有具体的马克思主义”一样,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运用,必须首先考虑到“中国的特殊性”,即“依据中国的特点使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民族的特殊形式之下表现出来,然而并不是因此就丢开马克思主义,而相反地恰恰是要具体地把握住马克思主义,不是要挤掉国际主义”[14]。可以说,艾思奇关于中国特殊性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内在联系的理论阐述,在某种意义上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话语主题的基本内涵做了一个很好的注解,这也为延安文化社团发挥话题载体的传播与宣传作用提供了重要指引。
陕甘宁边区民众剧团是较早响应上述号召的文化社团之一。从1939年春起,民众剧团开始了历时4个多月的下乡演出。剧团从延安出发,步行2500余里,途经县(镇)10余个,进行了广泛的抗战宣传和文艺演出活动,得到中央有关部门以及边区民众的广泛称赞,此次长途下乡演出则被人们亲切地称为“小长征”[15]。团长柯仲平借用毛泽东的话语称:“‘要有中国气派,中国作风’,我们就打着这个旗帜向关中出发的。”[16]而在《谈“中国气派”》一文中,柯仲平根据民众剧团深入陕甘宁边区军民开展文化抗战活动的实际经历,深入阐述了“中国气派”的实质与内涵,指出每个民族都有其特殊的经济、政治、文化环境,由此造成不同的气派,中国气派亦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有那种“老百姓喜闻乐见的中国气派”,才能真正地深入民众、打动民众。换言之,只有根据抗战实际需要改编文艺形式和内容,才能切实地发动民众、鼓舞民众,才能产生文艺宣传效果,民众也才会“接受你的领导”,从而产生话语的力量[17]。
由于歌曲幽默诙谐的音乐风格,倚音、滑音等装饰音的适当运用都可以为此首幼儿歌曲增添趣味性。在演唱过程中,一定要注意附点节奏与均分节奏、休止符的切分节奏与无休止符的切分节奏的的区别,注意语气的停顿,可以利用连音与断音为歌曲进行适当的艺术处理,表现出活泼欢快的歌曲情绪。在音色方面,一定要注意演唱的音色亲切自然,根据语气需要,适当增添音色的变化,试图刻画出一头憨态可掬、风趣幽默的小小猪形象。
柯仲平关于“中国气派”实质与内涵的阐述,结合了陕甘宁边区的文艺实践,可谓是有感而发。对此,民众剧团副团长马健翎亦有同感。一方面,马健翎以剧团创作和演出的实际经验为依据,生动诠释了“民间形式”与“中国气派”之间的重要关联,指出“民间形式为老百姓所易于接受”,其原因在于民间形式为民众所熟悉、所认同、所喜欢,而这“正是毛主席说的,是‘老百姓所喜见乐闻的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另一方面,民众剧团在戏剧创作和演出方面深入民众、深入抗战实践的转向,归因于中国共产党“正确的革命文艺”政策指导下剧团受到“革命文艺思想”的洗礼和熏陶[13]558。毋庸置疑,“服从于党的总方针和总任务”是民众剧团进行抗战文艺工作的一项根本宗旨,而这一宗旨体现了剧团所奉行的“文艺的源泉在人民群众之中”的基本理念,彰显了中国共产党“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群众文艺路线”。特别是在全民族抗战背景下,文艺战线的目的与任务是广泛动员民众抗战,而“抗日的真正力量存在于人民群众之中”,只有广泛动员群众、宣传群众、武装群众,才能形成全民族抗战的统一战线,中国抗战才能最终取得胜利[18]。
民众剧团深入实际进行文化抗战并非个案。在当时,包括民众娱乐改进会、抗战剧团等延安文化社团,均发出文化下乡、文化入伍的号召。其中,抗战剧团第二队于1939年2月从延安出发,途经安塞、瓦窑堡、永坪等地,开展了形式多样的抗战宣传工作。剧团返回延安后,举行了为期三天的公演,演出内容丰富、节目精彩,演员技术娴熟、倾情表演,由此受到延安各界群众的热烈欢迎。
由此可见,在党的六届六中全会上,毛泽东关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话语主题提出后,中国共产党以延安文化社团为话语载体,推动延安文化界人士以创造“抗战的民族大众的文学艺术”为目标,不断创造老百姓所喜闻乐见的中国作风与中国气派,并且实现了话语传播方式的创新。随着各文化社团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不断深入民众、深入抗战的实际,其波澜壮阔的场面正如老舍所述:抗战时期中国文化“简直可以被称为一首战歌”。这首战歌凝聚了中国精神,汇聚了中国力量,彰显了中国作风,展现了中国气派,从而有力推动了延安文艺中国化运动的开展[19]。
中国共产党领导延安文化社团传播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话语之时,注意从文化发展方向上加以引导,促使各社团成员的思想观念发生根本转变,其服务宗旨和基本理念也发生巨大转变。尤其是通过开展音乐中国化、戏剧中国化、美术中国化等延安文艺中国化运动,中国共产党不仅推动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话语不断向基层民众延伸,而且促使话语理论与实践形成了相互演进的历史格局,这在某种意义上彰显了中国共产党构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话语的实践路径。
1938年11月3日,著名音乐家冼星海由武汉抵达延安出席鲁艺师生举行的欢迎晚会[20]234。12月19日,鲁艺副院长吕骥与向隅、李焕之等人共同推举冼星海担任歌剧《军民进行曲》的谱写人,此事成为冼星海赴延安后开展的第一项工作。在冼星海的主持下,谱曲工作进展颇为顺利。至31日,冼星海已完成《军民进行曲》的创作,这首被誉为具有“中国气派”的歌剧由此诞生。需要指出的是,《军民进行曲》虽然“以西方歌剧样式为模本,实践了对歌剧特性的认识,继承了歌剧创作的传统”,但反映了中国风格的旋律写作、中国民族乐器的运用以及复调的民族化探索,表现出冼星海对“民族化”和“中国气派”的追求[21]。
音乐艺术在抗战中具有宣传鼓动的特殊作用,其发展得到了中共中央的高度重视。随着延安文化社团的兴盛,包括鲁艺音乐系在内的延安音乐界人士都十分重视抗战歌曲的改编与创作,并在集会、演出等场合发动延安军民传唱抗战歌曲,借以鼓舞军民抗战的士气和决心。对此,初到延安的归国知识青年陈学昭也颇有同感。尤其是她参加鲁艺戏剧系、实验剧团、抗敌剧团、抗大文艺工作团四个部门联合举行的晚会后,对演员与观众齐声,台上与台下互动,大家“唱遍了壮烈的抗战歌曲”,生动演绎音乐“中国化”的场景感触颇深[22]。而在延安浓厚的抗战氛围的影响下,冼星海逐渐形成了“以新内容新形式的一种创作方法”,这一创作方法打破了中国传统音乐的局限,使具有抗战动员与革命现实意义的歌曲“能在世界乐坛上占一席地位”,进而建立具有民族性、时代性的“中国新音乐”[20]82。
在音乐艺术中国化的追求下,延安时期冼星海进入了一个创作的高峰期,继谱写《军民进行曲》之后,他先后创作《生产运动大合唱》《黄河大合唱》《九一八大合唱》等经典作品。尤其是《黄河大合唱》,以宏大而壮丽的气魄、热情而真实的技法描绘了保卫黄河的重要意义,堪称延安音乐中国化运动中的代表之作。1939年5月11日,由光未然作词、冼星海作曲的《黄河大合唱》在鲁艺周年纪念第一次音乐晚会上上演。此次演出由冼星海担任指挥,演员阵容庞大,仅合唱团就有一百多人,乐队伴奏的气势也颇为宏大,使得当晚的大合唱“可算是中国空前的音乐晚会”。毛泽东亲临现场观看,而当《黄河船夫曲》《保卫黄河》《怒吼吧!黄河》《黄水谣》四个乐章演奏完毕时,毛泽东等人连声叫好[1]126。演出的成功令担任作曲和乐队指挥的冼星海颇为激动,他在当天的日记中欣喜地表示:“我永不忘记今天晚上的情形。我是很严格地、很热情地去指导歌唱队”[20]275。
延安音乐中国化运动蓬勃发展之时,戏剧中国化运动在陕甘宁地区也逐渐兴起。长期以来,以话剧为代表的中国戏剧受到美、苏等国戏剧艺术的深刻影响,尽管抗战时期已经有了一些“新式戏剧”,但仍然“没有完全消化西洋话剧的影响而创造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的话剧”。受此影响,包括延安戏剧工作者在内的广大文艺界人士提出了“戏剧中国化”的要求。当时,“一般工作人员都觉悟到创造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的必要”,纷纷倡导“戏剧的中国化”,并将能否“反映中国人民的要求”和“使戏剧成为中国人民的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视为戏剧中国化运动发展的关键[23]。
与此同时,以鲁艺木刻工作团为代表的延安美术中国化运动也开始兴起,并一度发展成为延安文艺中国化运动中最具影响的力量之一。1938年12月,胡一川、陈铁耕、罗工柳等以鲁艺美术系木刻研究班为基础,发起成立鲁艺木刻工作团,由胡一川担任团长。据胡一川回忆,工作团的成立是“响应党中央的号召”,并以鲁艺美术系的第二期毕业生为基础,其创建宗旨为推动延安抗战美术走向前线并影响敌后方。正是基于这一宗旨,工作团成立后的首次活动,即举行木刻巡回展览[24]444。在中共北方局宣传部部长李大章的支持下,工作团得到一批选自1938年春在武汉举行全国木刻展览会的作品。工作团全体成员携带这批具有鲜明抗战色彩的作品,渡过黄河,翻越吕梁山、大别山,深入太岳区、长治县等地,为广大民众以及八路军指战员举办巡回展览会。此次巡回展览历时近一年,期间举办了7次专题展览,召开了4次座谈会,工作团的活动得到了地方军民的热烈欢迎,产生了广泛影响。
然而,在巡回展览过程中,民众对木刻作品的批评意见纷至沓来,这令木刻工作团全体成员始料未及。事实上,在离开延安时,中国共产党领导人也对罗工柳等人提出了“木刻中国化”的要求,但对于为什么以及如何实现木刻中国化问题,工作团“思想上不是很明确”。而考察群众的批评意见,大多集中在木刻表现艺术的西洋化问题,即“对于受外国影响较重的木刻作品感到陌生和不喜爱”,尤其是那些运用西洋木刻技巧所创作出的刀法零乱、线条繁杂的作品,广大民众认为“形式不美观,满脸毛,不好看”[25]。这种情况导致普通民众难以接受这些木刻艺术,使得展览会上“欣赏的圈子仍不脱离美术界和知识者群”[26]。陈叔亮在《回忆鲁艺》一文中指出,上述情况的出现,正如油画、雕塑等艺术在中国的情况一样,其原因在于中国新木刻艺术是从“学习外国形式的基础上发展过来的”,而西洋艺术风格往往强调人物的阴影与复杂背景的刻画,这既与中国绘画、中国版画所特有的“清新简洁的传统风格”极不相称,也与普通民众的“欣赏习惯格格不入”。可以说,这种直接照搬、移植外国艺术的做法,与广大民众要求美术中国化、民族化的愿望大相径庭,故被边区群众冠以“阴阳脸”“麻子脸”,表达出不欢迎、不认同的态度[24]178。
鲁艺木刻工作团根据中共中央指示精神以及边区民众反映的问题,从文艺中国化的角度深刻总结,力求克服创作过程中使用中国民众不习惯的阴影与复杂背景的表现手法,旨在摆脱长期以来延安美术界受西洋美术的影响,形成中国人喜闻乐见的“简练明快的中国作风与中国气派”。可以说,正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人的要求和边区民众的批评,使木刻工作团成员们的思想发生根本转变,尤其是毛泽东关于“重视学习民族艺术传统”的要求,以及关于彰显中国作风与中国气派的阐述,鼓舞了工作团“学习传统的风气”,促使他们从木刻连环画和套色木刻的创作中找到突破口[24]179。正如力群在《木刻工作者的纪念》一文中所指出的,木刻工作团的这一努力,一方面反映了“抗战新阶段的要求”,使得抗战时期中国美术在美术中国化运动中不断民族化,这与戏剧界所提出的“戏剧中国化”“旧剧现代化”可谓“殊途同归”。另一方面,美术中国化运动中木刻艺术的发展,需要实现批判地继承旧形式与利用外来形式并重,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采用旧形式或使外来形式中国化”,反映了抗战时期中国文艺求新求变的内在需求,其根本发展方向则是“创造新时代的民族艺术形式”[27]674。
值得注意的是,力群关于新阶段实现美术新发展要求的提出,既与毛泽东在六届六中全会上关于抗战新阶段的阐述有着重要关联,也与美术工作者加入文化抗战的时代要求有关。这正如1939年初创刊的《战斗美术》发刊词所述:当时中国抗战正向第二阶段(即战略相持阶段)过渡,而过渡期中国最迫切的任务,无疑是利用“美术”这一战斗武器进行抗战,如何以“正确的立场用批判的态度去承继前人的遗产,并抓住这一时代的特点,建立起新的抗战艺术理论”则成为美术工作者面临的一个重要课题[28]。对于这一课题,鲁艺木刻工作团决定在创作过程中,认真听取群众的意见并注意研究当地民众的生活习惯,力求使木刻艺术中国化、民族化,先后创作出《太行山下》(胡一川)、《王家庄》(华山)、《张大成》(彦涵)等木刻连环画[29]。这些反映敌后军民生活的木刻作品广泛吸收了中国画的技巧,在刀法、线条上力求简练,人物脸谱、版式画面力求明朗。通过以展览促进创作的实践方式,工作团逐渐摆脱了西洋木刻技法的束缚,克服了过去人物和背景复杂、繁琐的局限,逐渐形成了中国木刻独特的艺术风格。
美术中国化运动背景下中国木刻独特艺术风格的形成,既反映了中国共产党领导文化抗战工作的宗旨和成效,也在某种意义上体现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话语对延安文化社团的重要影响。1939年11月,在鲁艺讲授木刻的青年教师刘岘将其新创作的《保卫河防》《生产曲》《打到鸭绿江边》《收复一切失地》等反映边区军民生活的30余幅木刻作品送到毛泽东住处,毛泽东看了这些作品后大加称赞,并且题写“为创造中华民族的新艺术而奋斗”的语句,表达对创作具有中国风格的木刻艺术之举的肯定与鼓励[27]763。同年12月,朱德、陆定一在八路军野战政治部举行的文艺干部大会上,号召“文艺工作者加强艺术的战斗性”,鼓励文化界人士“笔杆必须赶得上枪杆”,发挥文化抗战的特殊作用。可以说,中国共产党领导人的鼓励和指导,使延安文化界人士在思想上明确了抗战文艺作品“应该首先反映对敌斗争和生产上的斗争;把木刻当成鼓舞敌后军民、打击敌人的有力武器”。可以说,正是文化界人士在思想上的巨大转变,有力推动了延安文艺中国化运动的深入开展,促进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话语的表达与传播[30]。
综观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话语生成、表达与传播的历史过程可以发现,话语权构建的紧迫性、复杂性、长期性,与话语表达方式的创造性、通俗性、多样性,话语传播路径的群众性、曲折性、创新性,话语内涵建构的广泛性、丰富性、发展性,话语效果彰显的时代性、逻辑性、规律性之间形成了辩证统一的关系。尤其是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话语生成后,延安文化社团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深入开展音乐中国化、戏剧中国化、美术中国化等延安文艺中国化运动。在此过程中,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话语对延安文化社团的宗旨、理念及实践产生了深刻影响,这反映了中国共产党构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话语的基本逻辑与实践路径,对于当前加强党的意识形态话语权建设,不断提升话语魅力、优化话语内容、整合话语载体等,具有一定的借鉴作用和启示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