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脱贫攻坚纪录片国际传播的叙事逻辑*

牛慧清 丁韬文

党的十八大以来,党中央将脱贫攻坚作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底线任务并作出一系列重大决策部署,组织实施了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力度最强、惠及人口最多的脱贫攻坚战。“8年间,中国832个贫困县全部摘帽,现行标准下近1亿农村贫困人口全部脱贫,提前10年实现了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的减贫目标。”①困扰中华民族几千年的绝对贫困问题得到历史性解决,书写了人类减贫史上的奇迹。

在“真脱贫”“脱真贫”的过程中,以“脱贫攻坚”为主题的纪录片不仅成为阐释扶贫政策、展示脱贫成就、表现中国人民艰苦奋斗和自强不息精神风貌的重要载体,也成为向世界讲好中国脱贫攻坚故事、建构中国积极参与全球治理之大国形象的崭新窗口。然而在国际传播中,现有的脱贫攻坚纪录片仍然面临着故事讲述能力与国际发展地位不相匹配、叙事内容与国际社会关切存在断裂、叙事方式偏离海外民众接受偏好、修辞元素缺乏国际化表达等亟待突破的瓶颈,因此陷入了国际传播效果不佳的窘境。如何调适中国脱贫攻坚纪录片的“出海”思路,秉承减少“文化折扣”的创作理念来增强中国脱贫故事的视觉感染力、叙事共情力,释放纪录片展现精准脱贫的视觉生产力,进而增进讲述脱贫故事的国际认同度是当下脱贫攻坚纪录片在国际传播中面临的重要挑战。

一、观念调适:中国脱贫攻坚纪录片国际传播的宏观思路

故事驱动国家(story drive)的理念曾在德国出版界流行,“讲故事”作为国家叙事的一种手法已被证实是国际传播中最为有效的策略之一。近年来,纪录片在讲述中国故事、传递中国声音、建构中国形象等方面的价值日益凸显,成为了跨文化、跨语言、跨种族、跨国界的优秀文化传播载体。中国脱贫攻坚战中涌现出的大量感人肺腑的时代典型、先进事迹和具有中国特色的脱贫经验,成为了纪录片创作亟待开采的“富矿”。

(一)叙事主题:寻求中国扶贫与国际社会间的关联性

在人与人的连接中,共通的意义空间是连接的前提。在中国与世界的连接中,“全球性知识”是中国与国际社会的主要黏合剂。中国对脱贫攻坚的探索与国际社会减贫之间具有密切的关联性,中国在长期的脱贫减贫实践中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扶贫经验,对世界产生的正向溢出效应不仅印证了自身选择的正确性,而且回应了世界性的发展难题和普遍性的发展困境,让世界看到“另一种方式”的可能性②,以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发展逻辑打破了全球贫困治理中“以西方为中心”的失衡局面。脱贫攻坚纪录片作为中国与国际社会连接的载体之一,在叙事内容方面也正不断寻求中国扶贫与世界脱贫间的共通感、参照性与关联性,把中国脱贫攻坚的策略融入全球减贫这一“全球性知识”体系之中,将进一步推动世界减贫进程、完善全球减贫治理、促进人权进步并丰富国际反贫理论。

以“发展传播学”的角度看,中国减贫事业国际传播的根本动力和最终落脚点在于与其他发展中国家在交流互鉴、经验分享及情感动员诸方面,实现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下的经济社会持续健康发展。③因此在中国脱贫攻坚国际化的观念调适中,基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来增厚中国的国际减贫经验交流、国际减贫合作机制、中国减贫成果世界共享等叙事内容的比重,将释放中国脱贫经验、传递国际合作意向、服务全球贫困治理作为中国脱贫攻坚纪录片国际化路径的出发点,有机融入“中国国际扶贫中心”“中非合作论坛”“东盟社会发展与减贫论坛”“南南合作援助基金”等中国参与世界扶贫的具体实践,在内容叙事上将中国扶贫的范围从地方性延伸到区域性、全球性,寻找中国扶贫与世界减贫之间的“最大公约数”,以国际性的关联叙事架构内容主题更有利于脱贫攻坚纪录片的顺利“出海”。

(二)叙事重点:挖掘中国扶贫在海外脱贫中的借鉴点

与海外观众对话从而实现价值认同是国际传播的最终诉求,中国脱贫攻坚纪录片国际化的创作调适旨在通过纪录片载体来架构更符合海外传播规律的中国脱贫故事,在全球范围内“以话语带减贫、以传播促发展”,进而推动国际社会对中国减贫模式的态度从认知层面走向认同借鉴。中国是世界上减贫人口最多的国家,也是率先完成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中减贫目标的发展中国家。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减贫方式已经从援助驱动型向经济发展驱动型转变,形成了从“输血”模式向自我“造血”模式转变的中国特色脱贫方案,联合国开发计划署非洲首席经济学家奥都索拉将中国扶贫称为全面而创新的扶贫方法:“中国的扶贫不仅仅是摆脱贫困还提供了更多人类发展的机会。非洲在扶贫上要向中国学习,全世界亦是如此。”④

共享发展是中国减贫“密码”的价值理念。让贫困人口分享发展成果,是国际社会的普遍议题。⑤中国多维度的扶贫方案为世界减贫提供了行之有效的参考样板,在脱贫攻坚纪录片中应对焦中国经验的“可借鉴性”、中国方案的“可推广性”,挖掘中国扶贫模式在国际脱贫语境中的“可操作性”,具象化地呈现专项扶贫、行业扶贫、社会医疗、援建扶贫等中国经验,借由纪录片这一载体深度呈现中国脱贫的借鉴意义,有助于为发展中国家的扶贫建设从“粗放扶贫”走向“精准扶贫”、从“个人申请”走向“政府牵头”提供建设性启迪。自我国启动脱贫攻坚以来,诸多国际机构代表、政府官员、专家学者等合作伙伴先后造访中国进行实地考察和学习。若尝试借鉴“他者”叙事,以这些外国人的中国扶贫故事架构纪录片的国际叙事,增加马里财政部官员实地考察中国广西的农村减贫方式以期进行试点项目、津巴布韦公务员署参观山西运城农村基地设计本国减贫项目等丰富内容的呈现,或能有效增强中国脱贫方案海外“落地生根”的说服力、认可度。

(三)叙事层次:兼顾正面叙事与反面叙事间的互文性

采用纪录片讲好中国脱贫攻坚的故事,不仅涉及中国故事的叙事观,也涉及中国对外传播的战略观。把握正面叙事素材与反面叙事素材之间的互文性关系(intertextuality),将正反双面叙事有机融入脱贫攻坚纪录片,是纪录片增强真实性、可信性从而提升国际传播实效的战略手法之一。走过了“英式全球化”与“美式全球化”的阶段,“新全球化”正渐行渐近。在“新全球化”(neo-globalization)的背景下,核心国家和边缘国家的格局正在悄然发生变化,内容的多向流动成为一种新常态。⑥一方面,中国日益走向世界舞台的中心,“中国故事”的阐释力和影响力得到了质的飞跃,中国故事在全球范围内的多向流动被赋予了更多可能性。另一方面,在长期意识形态冷战、地缘战略压迫、种族主义歧视的影响之下,新全球化背景下“中国故事”仍面临着发展中国家的半信半疑、发达国家的造谣抹黑。脱贫攻坚是讲述中国共产党治国理政故事、中国人民奋斗圆梦故事的重要主题,主动回答脱贫攻坚战中面临的问题,在纪录片中适度、适量、适时地呈现中国共产党在脱贫攻坚战中所遇到的攻坚瓶颈与党的自我反思、策略革新,既符合实践决定认知、认知反映实践的认识论规律,也符合事物发展波浪式前进、螺旋式上升的发展论规律。

在注重互文性的基础上,中国脱贫攻坚纪录片的创作调适还需要解决好内容呈现的比重问题。沿着正向叙事的主线来统筹谋划纪录片的内容呈现,从讲述典型脱贫故事到聚焦脱贫示范区域、从加强组织领导管理到坚持现行扶贫标准、从强化扶贫机制保障到扶贫政策精准落地、从激发群众脱贫动力到引导群众自我管理等方面架构纪录片叙事的坐标系,同时穿插中国脱贫攻坚收官之年存在的内在考验、世界新冠疫情暴发带来的外部风险,叙事层次上关注中国在“双重任务”叠合的情况下如何统筹脱贫攻坚与疫情防控,如呈现政府将受疫情影响严重的贫困户纳入低保、推出特困人员供养和临时救助等政策保障来兜牢民生底线,在产业复工复产和各类受疫情影响的产业建设方面,以点对点的有效对接、优先安排贫困劳动力务工等举措融入到纪录片叙事当中,以更加主动、更加积极的姿态讲好中国脱贫攻坚战与新冠疫情阻击战的故事。

二、创作调整:中国脱贫攻坚纪录片国际传播的中观表达

启用“外视角”进行国际化的创作调整,将脱贫攻坚政策具象“置换”、在扶贫叙事主体上实现扩展、在扶贫短板问题上不予回避等是中国脱贫攻坚纪录片走向国际舞台的必经之路。

(一)扶贫政策的置换:从抽象的政策到生动化的具象解读

导向性是中国纪录片最为关键的功能诉求之一,进入互联网时代,碎片化、视觉化、具象化的视频内容借助迷因式传播往往能够取得良好的传播效果,而宏观化、单一式、抽象化的文字传播则愈发难与移动用户产生交互,沿袭了“文件式”“会议式”的政策解读则更亟须寻求提升理论方针触达率的新突破。置换指的是“某物的重要性或重要意义,经过某种类似于隐喻变换的过程而被转变为(置换为)他物的过程。”⑦在脱贫攻坚纪录片的国际传播中,“置换”是实现理论方针贯穿叙事主线且不影响观赏性与可读性的关键技巧之一,将抽象晦涩的扶贫方针化解成一个个具体生动的扶贫故事,更符合国际化的传播规律和海外观众的信息接受规律。如纪录片《摆脱贫困》以习近平总书记关于脱贫攻坚的理论思想为指引,全景式呈现了我国脱贫攻坚取得的全面胜利,借助“置换”的技巧将扶贫理论政策转换为具象的扶贫故事讲述,实现了抽象理论与具象影像相统一、政策高度与人文温度相统筹、扶贫政策的传达既不“抢眼”又不“缺位”。

到2020年稳定实现农村贫困人口“两不愁三保障”是农村脱贫的基本要求和核心指标,既符合我国基本国情的承受能力,也能够满足全面小康社会的基本要求。然而在实践中扶贫政策的落地还存在诸多突出问题和薄弱环节。如央视纪录频道播出的《我的扶贫年》以东北天平村、青北村、大北山村的精准脱贫之路为切入点,以第一书记伊学义在推进脱贫工作时发现目前仍然存在不少村户已经脱贫却又舍不得低保金、不愿主动“摘帽”的现实表现为纪录片的开头。他号召村民在生活脱贫的同时思想更要脱贫,在着力解决“不愁吃、不愁穿、义务教育、基本医疗、住房安全有保障”的脱贫目标指引下,建档立卡、精准甄别贫困户,截至2019年末该村的贫困家庭人均纯收入达到万元,全部摆脱贫困,成为了“中央统筹、省负总责、市县区抓落实”这一脱贫体制机制的生动注脚。再如新华社纪录片《一亿人的脱贫故事》中的第一集《百年使命》,作为开篇承担起了提纲挈领的任务,旨在将中国特色减贫融贯到故事主线,将脱贫攻坚战的理论方针“置换”到具象化的个体扶贫故事当中,从而更有利于中国脱贫攻坚纪录片的高效传播。但目前多数中国本土创作的脱贫攻坚纪录片在海外传播中,在理论方针完成具象“置换”后未能有效融入国际传播的叙事元素,无法升维到国际传播的战略高度,导致扶贫政策的理论阐释度得以提升，但海外传播度与认可度欠佳。

(二)叙事主体的拓展:从主流媒体自讲到多元主体联述

中国形象、中国价值、中国故事的对外传播已经从相关领域的政界、学界、业界急切关注的话题走向“破圈”,吸纳进多维度的圈层、领域乃至更大范围意义上的普通人,全民逐渐开始关注中国的国际传播能力和成效。中国故事不仅在“自塑”中开始广泛调动全民积极性,以优质的用户生产内容助力讲好中国故事,还逐渐有效地增加了“华人塑”和“他塑”的方式,形成了国家主流媒体、民间机构与国外合作形式多样又立体交叉的传播格局。⑧目前以纪录片讲述中国故事时,中国纪录片的功能性使命惯于为其赋予宣传化的色彩,而西方纪录片的批判性眼光又惯于使其沦为斗争性的工具,要与海外观众实现对话,提高中国脱贫攻坚故事的海外触达率,从“自讲”到“联述”来实现叙事主体的拓展是中国脱贫攻坚纪录片国际化叙事的重要策略。

实现扶贫故事的海外传播,脱贫攻坚纪录片的创作就要与国际接轨,而国际合作本身,就是中国纪录片走向世界的一条捷径。⑨由五洲传播中心和美国国家地理频道联合摄制的《做客中国——遇见美好生活》(HomestayChina),采用“他塑”的方式,让三位来自美国的主持人分别深入山西、内蒙古、福建、湖南、广西、重庆、贵州、云南8个省区市的9个村镇,与当地扶贫家庭共同生活劳作,借他们的所见所闻以及参与式劳作讲述中国精准扶贫故事,零距离感受普通民众的生活巨变。由于摄制地点覆盖我国广袤的版图,中国丰富多彩的地域文化、民俗民风以及中国人民淳朴好客的民族品质也搭载着脱贫的故事走进了纪录片镜头,实现了脱贫故事和文化多样性的双向传播。“该片播出以来,以#做客中国# #精准扶贫！‘歪果仁’也想看一看#为话题的微博累计阅读量突破3000万次,微博平台发布短视频16个,全网短视频播放量突破500万次。”⑩

“借嘴说话”“借筒传声”被认为是一种有效的国际传播方式。日本导演竹内亮拍摄的扶贫题材纪录片《走近大凉山》以第一人称自述,启用“他者化”的视角来呈现大凉山在精准扶贫下发生的巨大变化。所谓“他者”实际上是指主导性主体以外的一个不熟悉的对立面或否定因素,“他者”包括一个人、一个民族、一个种族等主体对另一个作为独立主体的人、自然或社会现象的有意建构。他延续一贯的纪实风格,以在大凉山的个人旅行体验为脉络,通过自己亲眼所见、在场所感，翔实记录与他“不期而遇”的彝族居民的真实生活状态,以张弛有度的叙事节奏、客观平和的视听语言揭示大凉山正在发生的深刻巨变，让脱贫故事因接地气而充满灵气。首播当天冲上快手热搜榜第一名、微博实时热搜榜第七名、哔哩哔哩热搜榜第四名，评分高达9.9分,在抖音上收获近3000万次播放量。在竹内亮个人微博上,节目的播放量已破千万,他在推特账户推介节目后,该视频已获得4.4万条点赞和近万条留言,日本影响力最大的网站“雅虎日本”通过实时抓取网络热点,将节目作为日本网民热搜榜第1名在首页头条位置予以重点推介。“截至目前,节目多语种版本在脸书、推特、优兔等海外主要视频社交网站观看次数累计超过1000万,‘减贫奇迹’‘美丽’‘我也想去’成为海外网民留言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关键词。”

由中国广西广播电视台、老挝国家电视台、柬埔寨国家电视台和泰国国家电视台四国电视台联合制作的中国脱贫攻坚主题纪录片《家在青山绿水间——更好的日子》,不仅在立足各国国情的基础上分析研究民众的收视关注点、挖掘中国脱贫经验与本国发展的对接点,还派出老挝主持人阿迪萨·习达翁、柬埔寨国家电视台主持人世龙、泰国国家电视台主持人西瓦拉·田洛拉等深入中国各地扶贫一线,实现了中国脱贫攻坚成果在东盟国家之间的广泛传播。由上海广播电视台纪录片中心与英国雄狮电视制作公司联合摄制的《行进中的中国》,也采用了外籍主持人体验式采访的形式,澳大利亚人安龙与菲律宾裔西班牙人珍妮行进在西南边陲、北方大漠、东部沿海城市,以“他者”视角生动讲述了中国在打赢脱贫攻坚战的过程中,政府、人民和社会各界如何应对各种难题和考验,回答了惠及近亿人的脱贫攻坚的秘诀。与以往的合拍纪录片不同之处在于该纪录片将故事的终审选择权交给了英方,中方初选出20个故事后,由英方按照西方受众的兴趣,每集挑选四个故事,最后在兼顾地域范围的基础上,融入中国农民工、女性、网红、弱势群体等特色议题,除了展示非遗绣娘产业发展之外,还可以看到西部地区沙漠化治理如何与互联网有效结合、云南普洱农民种植咖啡豆、上海期货交易所通过金融产品精准扶贫天然橡胶产地等扶贫创举。

由中美合拍的《前线之声:中国脱贫攻坚》(VoicesfromtheFrontline:China’sWaronPoverty)由艾美奖得主彼得·盖泽尔执导,中国问题专家罗伯特·劳伦斯·库恩博士担任主持人和撰稿,历时一年时间深入山西、甘肃、新疆、贵州等贫困家庭,通过田野调查的介入方式尽可能真实地还原了甘肃女孩读书改变命运、哈萨克牧民养骆驼致富等六组典型的脱贫故事,将海外视角下“精准扶贫、精准脱贫”等为消除极端贫困、打赢脱贫攻坚战的中国理念和中国方案呈现给了海外观众,打破了近年来西方纪录片中造谣抹黑“中国威胁论”“锐实力”等创作底色。

总体而言,从主流媒体自讲到多元主体联述,中国脱贫攻坚的故事在国际传播中或通过中外片方共同进行主题策划或启用外籍人员进行参与观察,在讲述中国脱贫故事的同时融入跨文化传播思维,将中国脱贫故事框架之外的风土人情、地域特色、民族文化推向国际舞台,并为国际观众深度了解中国脱贫故事提供了更为客观真实的认知框架,进而对中国形象、中国故事产生了全新的“期待视野”。

(三)叙事内容的扩充:从展现扶贫成就到关切扶贫短板

消除贫困、改善民生、逐步实现共同富裕是中国共产党人百年奋斗的伟大实践,从建国初期的土地改革到改革开放后的经济体制改革,再到21世纪初“两个十年农村扶贫开发纲要”、十八大以来精准扶贫方略,摆脱贫困在发展中取得了决定性的成就。《落地生根》《第一书记》《十八洞村》等一系列因势而动、顺势而为的纪录片切实展现了中国在脱贫减贫进程中取得的巨大成就,为打赢脱贫攻坚战营造了良好的舆论氛围。

然而,覆盖到全国广大区域范围、关系到近一亿人的扶贫工作向来不能视为“一块铁板”,在执行过程中必然会存在政策落实不尽规范、帮扶方式刻板生硬、资源投向靶向偏离、管理机制有待健全等短板。从创作的现实表现来看,一些纪录片则表现出对扶贫短板的深度关切,将展现成就与直面短板相互嵌入,真实反映中国脱贫攻坚的艰巨性和复杂性,从而提升了作品的真实性和深刻性。如央视纪录片《2020我们的脱贫故事》中《工作队里的年轻人》一集将叙事焦点聚焦于扶贫工作进程中所涌现出的多种冲突问题,讲述了坚守在中国扶贫一线的20多位青年工作者如何化解冲突并帮助当地群众完成易地搬迁的故事,其中许多纪实段落运用长镜头的拍摄手法，对于扶贫进程中的难点问题不予回避,真实再现了矛盾的全过程,不断刷新观众对脱贫攻坚难度的认知。

纪录片从主打扶贫成就展示到主动暴露扶贫短板的过程,也是借助脱贫攻坚战这一时代主题不断讲好中国故事,呈现客观、真实、全面的中国形象的过程。“既说七分成就又说三分问题”更能增强中国脱贫攻坚故事的说服力和可信度。“从国家文化发展战略的角度来看,正是由于纪录片的‘真实性’,它成为各个国家隐性宣传自己文化传统、生活方式、价值观念、地理风光的最佳载体,成为各个国家争夺话语权的世界性语言。”纪录片中对于扶贫短板的关切、扶贫难点的呈现补充了脱贫攻坚战中以正面为主的叙事内容,这种粗粝影像质感凸显了中国脱贫故事在国际传播中的真实性特征,反而增强了中国脱贫攻坚纪录片的内容说服力和海外认同度。

《前线之声:中国脱贫攻坚》摄制团队深入中国偏远的农村,客观展现扶贫工作亟需解决的短板。在贵州惠水县,百姓在镜头前揭露政府为了劝说当地村民易地搬迁,承诺的工厂工资与实际工厂工资不符,存在虚高现象。在第三方评估中,重庆农村地区存在工作不严谨、虚报、谎报等问题。这部纪录片不躲闪、不回避、不隐藏、不过滤,淡化“宣传”色彩，规避目标国受众前置性的反感,反而赢得了较好的国际传播效果。其在覆盖加州南部地区1900万电视观众的加州电视台播出后,又陆续在 PBS(美国公共电视台)全美210家电视台黄金时间播出,受到来自世界各地观众的好评,总观看量已达600 多万次。该纪录片成为了美国主流媒体首次主动在全美范围内播出的深度介绍中国扶贫故事的国际传播实践。

在纪录片中将扶贫成就与扶贫短板并行叙述,一方面可以借助纪录片这一媒介载体倒逼扶贫工作深挖“贫困根”、走向规范化,通过艺术形式追问扶贫工作背后的社会现象,另一方面也助力中国区域性的扶贫故事走上了世界舞台,服务当前国际传播的工作大局。

三、实践调节:中国脱贫攻坚纪录片国际传播的微观叙事

要让中国脱贫攻坚的故事讲得更加鲜活、更加生动,除却对中国脱贫攻坚纪录片进行宏观化的观念调适、中观化的创作调整,还需微观化的叙事策略调节。借助视听语言的表现张力,在叙事视角上从偏好宏大叙事到秉承“微言大义”，在叙事结构上从主打线性结构到联动板块结构，在叙述手段上巧借新兴样态增强脱贫故事的传播力,力求展现中国脱贫风貌、讲好中国脱贫故事。

(一)微观视角表现宏观主题:脱贫题材的“降维化”创作

改革开放以后,中国纪录片就开始呈现出“去政治化”的特点,开始以人文主义的方式建构和阐释中国博大精深的历史文化与如火如荼的时代变革,无形中削弱了“走出去”的意识形态壁垒,使得宏观取向的硬性主题在软化处理后更具有可读性与观赏性。在当前“反宏大叙事”、去政治化的“日常生活叙事”正在上升为全球传播新常态的背景下,脱贫攻坚作为中国共产党治国理政和中国人民奋斗圆梦两大中国故事的重要交合点,其主题架构的高度、思想内容的深度、辐射范围的广度往往容易在纪录片的创作走向上沿袭政论片、专题片的叙事策略,力求理论性和思想性而忽略故事性与人文性。

而当前涌现的一批中国脱贫攻坚纪录片佳作,在创作实践中逐渐舍弃了主旋律纪录片宏大叙事的构想模式,采用微观化的叙事手法，选择具象的个体故事，最终达到了“创作降维、主题升维”的传播效果。如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影视剧纪录片中心推出的纪录片《2020我们的脱贫故事》采用“直接电影”的手法,以微观视角的个体故事来阐述我国宏大的脱贫攻坚工程；爱奇艺的《劳生不悔》以第一书记、扶贫医生等小群像来折射扶贫大主题,以微观个体鲜活的脱贫故事凸显了脱贫者自强不息、乐观奋斗的精神风貌,展现了扶贫者求真务实、甘于奉献的情怀担当；CCTV-17的《攻坚日记》则采用了日记体的影像纪录方式,不仅真实记录贫困户面临燃煤采暖难等日常生活中的痛点,也关注第一书记等扶贫者在推进科学种粮、特色旅游、易地搬迁等扶贫政策中的难点,在脱贫攻坚“大目标”的时代背景之下,为贫困户精准制定“小目标”,通过对每户家庭脱贫故事的持续关注,将脱贫攻坚的故事不断讲实、讲深。

新华社 CNC推出的大型中英双语纪录片《中国减贫密码》,创作者在50分钟的片长容量中,通过对横跨中国东西南北中不同生存环境下六户人家脱贫故事的讲述,解析中国方案中的“减贫密码”。纪录片团队深入人迹罕至的村落,去体察村民的脱贫经历,借助小人物的鲜活案例折射人民群众的生活变迁,用“小切口”勾勒“大视野”,用有温度的个体故事映射时代命题,将脱贫主题微观化、个体化、情感化,抽象的“减贫密码”变得可亲近、可触摸。“发布不到半月,《中国减贫密码》全网浏览量已超过10亿次,登陆非洲、欧洲、亚太地区数十国的电视台及网站,海外社交媒体转载‘全面开花’,西文版和葡文版也与拉美国家观众见面,还有多国将纪录片翻译成自己国家的语言播放。”

(二)细节叙事架构鲜活故事:扶贫创作的“人本化”回归

通过视点切换,将国家精神寄托在个体命运身上，让细节叙事服务于整体叙事，使得脱贫攻坚纪录片更容易引发观众的“情感卷入”,也更有助于脱贫攻坚纪录片实现“国际流通”,从而将地方性的脱贫故事带入世界舞台。脱贫攻坚纪录片中的细节叙事,不仅在扶贫故事的铺叙中起到提供线索、埋藏伏笔的作用,也有利于通过扶贫对象之间的随机对话、贫困村的物件添置等细节叙事揭示纪录片更加深刻而完整的情感内涵与主题要旨,实现纪录片创作中扶贫对象“人本位”的主体性回归。

当脱贫攻坚纪录片的叙事视角从“大而全”转向“精而细”,扶贫细节的选取更需要具有凝练抽象概念、承载宏大命题的深层价值。在中国脱贫故事的讲述过程中,主题纪录片“模式先导”的思维惯性容易导致“中国扶贫故事”的阐释“有中国,没故事”,而在国际传播中，生动的故事、鲜活的人物、精巧的细节更符合海外接受习惯,因此纪录片在架构扶贫故事时将“镜头”从中国扶贫全貌拉回到扶贫细节,用细节叙事将中国的扶贫过程演绎成“故事里的中国”，能进一步释放纪录片的舆论引导力和国际传播力。如《2020我们的脱贫故事》中《从赵家洼到广惠园》一集里对山西贫困户一起看电视这一镜头的捕捉,将电视镜头中的总书记与在山西岢岚县考察时作对比叙事,通过“习主席瘦了,咱是胖了”的言语表达间接传递出中国扶贫的真实具体、可感可知。

由曾获奥斯卡纪录片奖的英国导演柯文思执导的4集影片《柴米油盐之上》以故事主人公姓名或所在家乡命名,《开勇》《琳宝》《怀甫》和《子胥》分别讲述了扶贫干部常开勇、卡车司机张琳、杂技演员王怀甫以及中国民营快递行业摇篮子胥村创业群体的故事,通过“他者”的静观视角讲述中国脱贫攻坚的基层故事,尝试在个体叙事中寻找中国人民通过自主奋斗实现小康生活的“减贫密码”。借由鲜活的个体故事、温馨的细节打造,解码出脱贫攻坚战中以人为本、脱贫为民的根本宗旨。

(三)叙事结构展现扶贫进程:时空关系的“浓缩化”处理

脱贫攻坚有着特定的时间轴和路线图,以纪录片为载体讲好中国的扶贫故事也需要合理设计时间轴、精细规划板块图。在有限的影像空间内展现从精准扶贫到精准脱贫的进程,采用线性结构和板块结构交错的叙事结构，既能够精简扶贫故事的时空关系,又能突出扶贫故事的重点要素。线性结构以时间为线索串联扶贫故事中的人与事、景与情、笑与泪,在扶贫片段的接连中既避免了观众在故事内容观赏中的思维混乱,又能有效节省纪录片的叙事空间。焦波导演的纪录片《出山记》以一年时间为故事的时间线,通过村支书申修军的扶贫工作、大龄男青年申周急于摆脱大山与父母产生思想碰撞、在外打工的孝子申学科为给父亲治病重返大山受阻这三条故事复线展开叙事,随着时间的推移,故事自然而然地展开,三个故事汇集在一起,不断地强化主题,展示在“贫困”这一核心主题背后潜藏着的人与环境不可调和的矛盾,以及由此延伸出来的亲子矛盾、家庭矛盾。

脱贫攻坚纪录片中板块结构的应用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线性叙事在故事呈现上的平淡、叙事逻辑上的松散以及在揭示贫困症结上的模糊,将类同的贫困地区、相似的贫困人群、共通的贫困原因整合在同一板块之下,每个独立板块内部按照聚焦贫困现象—寻找贫困症结—因地制定扶贫政策的线性叙事讲述扶贫故事,并与其它板块之间形成联动效应,能够更加垂直立体地呈现展开扶贫故事。再如在纪录片《承诺 2020——中国扶贫纪事》第一集中,将三个都因地理位置导致贫困的地区放在同一板块之下,但在如何“拔穷根”方面则分开叙述形成独立板块,既以板块统摄“因地致贫”这一主题,表现因地理位置导致贫困的波及范围之大、涉及人数之多,又以板块凸显“因地致贫”在解决对策上的针对性与特殊性,在纪录片呈现扶贫故事时更有力地实现由普遍到特殊、由个别到全局、由中国到世界的认知效果与互动效果。

(四)叙事手段巧借新兴样态:脱贫故事的“轻量化”表达

纪录片播放媒介的移动化趋势日益明显,倒逼了主流媒体与互联网视频平台在纪录片的表现方式与叙事形态上寻求创新突破,以短视频为载体的微纪录片、以Vlog为媒介的第一视角纪录片应运而生,成为了融媒体时代纪录片创新的典型样式。在脱贫攻坚的时代背景下,巧借新兴叙事形态进行移动化、融合化、国际化的创作调适,发挥好脱贫攻坚这一时代主流题材的内容优势,运用好“微纪录片”“Vlog式纪录片”等新兴叙事方式的传播优势,助力中国脱贫攻坚的故事加大步伐“走出去”、加快步速“走得远”是脱贫攻坚纪录片重要的微观调节方向。

随着移动互联网技术的蓬勃发展和社交媒体平台的迅速崛起,国产纪录片的发展呈现出碎片化、年轻化和网络化的生产与传播特点。纪录片移动化的传播媒介适配着轻量化的叙事策略,要在精简化的影像内容中深刻地表现纪录片主题,回归“人本性”是兼顾精简化的内容时长与深度性的故事主题的叙事策略之一。如2020年“侗家七仙女”系列微纪录片以黔东南黎平县盖宝村中的七位女孩为叙事对象,将女孩们做黑糯米饭、牵牛耕地、梯田秋收等侗家生活与当地少数民族特色文化相结合,用纪实短片讲述了“七仙女”团队计划建立帮扶合作社、发展特色旅游、开发侗族手工艺产业等脱贫致富的故事,并成为中国外文局公布的“2020年度对外传播十大优秀案例”之一,也成为了在大山深处挖掘对外传播宝藏资源、助力中国地方脱贫故事走向世界舞台的生动实践。

由中央广播电视总台俄语频道英语环球节目中心(CGTN)出品的微纪录片《小康路上》将寻找有“故事”的人作为创作的目标导向,先后选择了八位“不平凡的普通人”作为每集故事的主人公,用13分钟的“轻体量”时长生动讲述这些不同年龄、不同性别、不同职业的普通人脱贫攻坚的奋斗经历,故事短小轻巧,却在国际传播中表现出巨大的传播效能。2020年10月15日《小康路上》在 CGTN俄语频道首播,同日,在海外社交平台脸书(Facebook)、优兔(YouTube)、俄罗斯最大社交网站接触网(VK)和国内的微博以及央视频客户端上首发。截至2020年12月31日,8条微纪录片和16条短视频在以上五个海内外社交平台累计获得总阅读量(该帖文覆盖的网络用户数量)近2100万次,视频观看量(点击观看该频的网络用户数量)近700万次,总互动量(对该帖文进行转发、点赞或评论的数量)近6万余次。其中,在境外平台的总阅读量接近600万次,视频观看量近400万次。

“vlog+纪录片”也可成为中国脱贫攻坚纪录片的创新表达方式,在纪实性的基础上以第一人称视角讲述脱贫故事,集结了Vlog个性化、扁平化叙事的传播优势,并融合纪录片在反映时代主题、引领主流价值方面的说理优势。以“第一人称”的日常生活为叙事切口、以脱贫者的“内视角”自述脱贫故事,快手与二更联合出品的《新留守青年:吾乡》借助快手短视频的镜框记录乡间生活,采用新兴的vlog呈现形式,讲述了随着乡村振兴的夯实推进,走出大山的青年回乡创业成为可能,深刻表现了中国脱贫攻坚战中新时代青年人“一纸家书来万里,此心安处是吾乡”的生活态度与生活哲思。由此,我们也应该看到,乡村社会结构自身的变化以及面临的媒介类型、传播模式、传播效果、传受主体等的变化,对乡村传播功能转型提出了新的要求。

注释:

① 《新华社评论员:千年大跨越 日月换新天》,《中国青年报》,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92637027527955390&wfr=spider&for=pc,2021年2月25日。

② 张琦、孔梅:《理解中国减贫的世界意义 讲好中国减贫经验和故事》,《对外传播》,2020年第5期,第45页。

③ 姬德强、朱泓宇、吴琼静:《平台思维、故事架构与话语创新——新媒体语境下中国减贫事业的国际传播路径》,《国际传播》,2020年第6期,第29页。

④ 中国国际扶贫中心、中国互联网新闻中心编:《外国人眼中的中国扶贫》,外文出版社2019年版,第124页。

⑤ 乔继红:《中国减贫“密码”的世界意义》,《新华每日电讯》,2021年3月2日,第7版。

⑥ 刘滢、张毓强:《转文化传播:中华文化“走出去”的升级新可能——基于〈功夫熊猫〉〈花木兰〉等案例的讨论》,《对外传播》,2021年第2期,第54页。

⑦ [美]约翰·费斯克等:《关键概念:传播与文化研究辞典》(第二版),李彬译，新华出版社2004年版,第86页。

⑧ 刘俊:《论融媒时代中国影视国际传播力提升的十个创新理念》,《东岳论丛》,2020年第9期,第90-91页；张同道:《2019年中国纪录片发展研究报告》,《现代传播》,2020年第7期,第113页。

⑨ 杨铮、赵羡彩:《〈美丽中国〉对我国自然环境类纪录片出海的启示》,《媒体时代》,2011年第10期,第68页。

⑩ 赵婕:《“做客”中国 遇见精准扶贫背后的“美好生活”》,《广电时评》,2019年第14期,第52-5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