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文娟
(晋中学院外语系,晋中 030619)
随着全球化趋势的日益加快,各国之间文化的探讨和交流也在不断加深。日本文化以其独特的气质和民族追求受到许多人的肯定与尊重。禅宗文化是佛教的一个主要派别,它对日本文化的形成和发展都产生深远的影响,日本著名的文学家川端康成就曾公开肯定过禅宗对于日本文化的影响,认为日本文化中有许多内容都有禅宗思想的影子。
从根源上来看,禅宗从属于佛教,而佛教虽然起源于印度,禅宗的真正推广和丰富则是在中国,唐宋时期,禅宗在中国盛行,彼时的禅宗在原有印度“禅”的内涵上赋予其一个宗派的价值,将中国的哲学思想与印度的佛教思想融合,最终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禅宗,并形成了独特的禅宗思想。而日本禅宗思想则源自于宋朝时期日本僧侣到中国进行文化交流,并将禅宗思想带回日本。[1]自此,日本文化开始了对禅宗思想的吸收与借鉴。
如果说儒学对中国数千年的文化发展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那么禅宗思想就是形成日本文化独有气质不可或缺的因素,有许多学者认为,日本文化是禅宗思想影响并形成了其精髓,虽然禅宗思想源自于印度佛教,发展于中国,但是日本文化在历史演变和发展中,已经形成了别具一格的特色,这种特色深深地烙印在日本国民的文化、性格以及生活、艺术等方面,这也造就了日本文化既有中国文化的一些共通之处,又有别于儒学影响下的文化发展轨迹,日本文化在禅宗思想的影响下,形成了别具一格的独特色彩。而禅宗思想也在日本文化当中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地位。[2]
日本文化十分注重对于人精神世界的追求,而这种对于精神世界的追求则源自于禅宗思想。众所周知,日本文化当中讲究“静坐”,这种“静坐”就等同于禅宗修禅时的“入定”和“打坐”,显然这种“静坐”就是日本文化当中对禅宗思想借鉴与吸收的直接表现。禅宗思想讲究通过“入定”来实现修禅的一种较高的境界,也叫禅定。禅定时,人的思想被无限地放大,肉体的需求变得不再重要,人的意识变得异常灵敏和空灵,只要修行得法,就有机会越过昏沉、掉悔、嗔、疑、贪欲这“五盖”。日本文化当中强调静坐,也是通过人的静坐修禅来达到自我修养的提高。日本人认为通过静坐修禅能够无限地抛下烦恼,达到对精神世界的空灵追求,而这个放下杂念的过程,是需要静心、摒弃杂念以及刻苦的自我修行与强大的意志力支撑才能实现的。这就与禅宗思想当中对“空明”的追求和对个人“业”的消弭有着异曲同工的效果。日本文化当中有一习俗,人们在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举行一次断食,只依靠喝水来维持生命体征,虽然这样的时间不长,少则半日,多则三天,但究其根源,也是与禅宗修禅时放下肉体的需求,通过静坐来使身心得到释放,追求高于肉体需求的精神世界一样,通过对自我身心的忍苦和坚持来实现精神力的提升。在日本文化中,十分强调人对于自控能力和自我坚韧意志的修行,而在这样的修行当中,总是以自我牺牲、自我克制为基础的,其中“禁欲”也成为日本修行者的一大特色。以武士道为例,日本历史上许多修为高的武士都是“禁欲者”,他们认为只有通过对自身生理和肉体欲望的克制与忍耐,才能全身心地脱离肉身的束缚,达到更高的修行阶段,从而实现对精神世界追求高于肉体需要的目的。直观上来看,日本文化对于精神世界的追求凸显在对“无我”“忘我”状态的修行,而这种“无我”“忘我”状态则需要通过自我牺牲与自我克制,甚至是禁欲来实现,一旦达到“无我”“忘我”的状态,日本人对于自身的精神世界的追求也就得到了满足,他们觉得人生的意义就得以升华和圆满。热衷于这样的追求,也就造就了现今日本的“工匠精神”,放眼世界,极少有国家能够像日本这样拥有独具“工匠精神”的手工艺人和匠人,这源自于日本文化当中对于禅宗思想“忘我”和“无我”境界的追求,许多手艺人和工匠能够在自己热爱的事业上投入百分之百的热忱,并乐于为此钻研,投入一生的精力只为做好一件事,在自己所热爱的行业注入全部的心血。这样的“工匠精神”不仅成就了许多日本的手工艺人成为行业的佼佼者,也让日本的许多手工艺制造行业领先于世界其他国家,这应该得益于禅宗思想的影响。同时,在禅宗思想“无我”和“忘我”境界的追求影响下,日本国民形成了相对崇尚集体主义、集体文化的个性,以及相对内敛、不善于言谈交际的性格特点。[3]
禅宗思想对于日本文化艺术的影响也极为深远,由于禅宗思想中对“空”的追求,日本文化也在不断的“忘我”与“无我”追求中陷入了文化心态上对于“孤寂”的追求。实现“忘我”与“无我”必然是“孤寂”的,因此许多日本的艺术都体现了对“孤寂”的追求,这源于他们“艺术心理”受到的禅宗思想的影响。现存的许多日本艺术作品都以“孤寂”的场景为背景,比如画作,偏好于孤寂世界中的一个角落,以此为落脚点,唤起人们对世界的感知。而在文学作品中,也常常出现一个孤寂空旷的场景中,一人独行的场面描写,与画作对孤寂世界中一个角落的描绘有着相同或类似的意境。同样,体现在音乐当中,日本的许多音乐作品都体现出形单影只的寂寥感,显得苍凉而孤独。
除了对“孤寂”的追求之外,日本文化受到禅宗影响的还有对空间构造的不同认识。如果说中国的古代建筑以追求浑厚庄重的对称美为典型特征,那么日本的建筑则深受本土禅宗思想的衍生发展所影响,充满了矛盾与对立,日本人在建筑艺术上往往追求一种缺失感与缺陷美,将一种不完美镌刻进建筑本身,可以将不对称、不圆满体现在建筑成品上,突出日本艺术文化在追求禅宗思想的“孤寂”与“无我”时,呈现出的隐忍与克制,通过不完美的表征来达到一种莫名的美感。正如禅宗思想对感性的追求一般,日本的艺术家往往对非理性、非对称性、非圆满性有执着的追求,他们认为,艺术本身就是非理性的,不能用绝对的对称和圆满来框住创作的灵感,而是要在隐忍与克制中寻找极致的缺憾美,以实现自己对艺术的想象和追求。简言之,日本艺术家对禅宗思想的追求体现在化繁为简,也体现在对非理性、非对称性的追求上,是一种对于遗憾和缺失美的追求和体验。这些艺术家将艺术创造与道德规范作为比较对象,认为道德规范是用来遵守的,而艺术创造则是用来打破的,正如对完满性和对称性的打破一样,艺术探索需要突破,需要通过突破来实现美的追求。[4]
追本溯源,禅宗思想初入日本之时的处境,也注定了日本文化对于禅宗思想的吸收与借鉴是孤寂的,当时的日本贵族热衷于奢靡的生活,对于禅宗思想的接受程度并不高,而禅宗思想却以其独特的气质吸引了日本武士阶层的注意力,受到这一阶层的认可和接纳,因此在日本的禅宗思想,始终有着日本武士的阳刚之气,并透露出只属于这个阶层的孤决气质。习武之人思想相对简单、纯洁,他们也使得受到禅宗思想影响深远的日本艺术显现出独特的孤寂感,日本的艺术创作也大多能够体现出与之相符的单纯和简洁,不像欧美国家的艺术作品那样浓墨重彩,更多了几分清秀和写意,在情感的表达上也往往是直接简明,在这一点上,与中国古代的书画作品有着相似之处,日本文人也喜欢用山、石、花、鸟等意象来赋予一些独特的意境,想来这都与禅宗思想的影响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比起中国古代的书画作品和建筑作品等而言,日本的艺术心理始终以“孤寂”为轴心展开,多了一些苍凉和寂寥之感。而这种苍凉和寂寥正是日本文化中对于艺术追求的突破,也是对于禅宗思想的秉持。
此外,茶道是日本独具文化特色的艺术,在茶道当中也时时处处渗透着禅宗思想。茶道也叫茶汤,在日本是一种融合了技艺和空间审美等在内的综合传统艺术。据说,最早的日本茶道著作就是由到中国学习的日本僧侣荣西所著,其茶具和最初的茶典著作都是当时中国制造和撰写的,其中就强调了禅宗思想对于茶的认识,认为茶道是一种修行内心的技艺,而不是仅仅外在的品茶,强调在茶道过程中对内心的锻炼和对精神的追求。包括日本茶道所用的茶具和茶室、庭院的空间艺术,都与禅宗思想有着莫大的关联。可见,茶道当中处处渗透着禅宗思想。所谓“茶禅一体”就是最好的诠释。[5]
禅宗思想崇尚自然,对于自然和人类的生存有着独到的见解。佛家讲求“因果循环”,而这恰巧就解释了人类生存与自然之间的因果关系,现在来看,就算是自然和人类之间存在着因果循环,人的发展离不开自然的孕育与发展。在禅宗思想当中,禅的世界是清净无垢的,万事万物皆顺从其因果自然运行着,而在这样的因果当中生生不息运转着的,各得其乐,各得其所,就是万物的生存法则,也是整个自然世界能够体现出的公平公正。这其实就是佛学对于自然与人之间关系的探讨。禅宗思想认为,修禅之人能够超脱于世俗之外,在日本文化当中,这种超脱于世俗之外被转化为一种超越现实的孤寂感,日本人将这种孤寂感称之为“侘び”。日本诗人将其推动成为一种超脱现实的,无法抗拒岁月消弭所产生的遗憾之美、岁月斑驳的强烈美感。
以此来看,日本文化中认为自然的消减在所难免,但随着岁月的流逝与年代的更替,自然的美感只会在这样的环境中更加充满遗憾之美,岁月的痕迹不但不能折损自然之美,反而能够增添一丝独特的美感。“侘び”是日本美学的核心词汇之一,在原本的解释中,“侘”代表的是一种贫困的处境,而日本人认为,这种“侘”可以解释为不在乱世之中随波逐流的意思,他们认为,自然是美好且强大的,他们崇尚自然,并渴望内心强大到足以超脱自然的境界,这种“侘”的境界代表的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经济上的落后与穷苦,而是精神世界上的富足与充实,之所以称其为“贫困”,是指的永远要在内心和精神上留有一片贫困之地,为此才能不断追求自然的美好,在不断发展演变的历史年代中,给内心留有一片净土。由此,日本人总会萌生出一种对自然万物的崇尚和感恩之情,他们往往在衣食住行上崇尚节俭,不奢侈浪费,他们国土面积小,人口密度大,这也造就了日本这个国家的国民勤俭节约、感恩自然馈赠的民族情结,他们总是对自然万物怀抱着感恩情结,他们相信自然是崇高的,自然是充满灵性与智慧的,正如禅宗修行总是希望参透人与自然之间的关联与真谛一般,日本文化当中,将自然放在崇拜和敬仰的高度,以仰视的角度关注自然发展,怀揣着报答和感激之情维护自然平衡,崇尚自然,感恩馈赠。这里就与日本美学中对于“侘び”的原意是“贫困”前后呼应起来,日本人认为,这种贫困体现在日常生活的清贫化,一粥一饭,他们总是感怀着敬畏之心和感恩之情,勤于耕种的同时也杜绝浪费,认为自己对于自然界的崇尚和敬畏、感恩之情自然都能够感受得到,因为自然是具备灵性的。日本文化对于自然的追求和崇尚与禅宗思想对自然的推崇有着必然的联系,也正是因此,日本本土人民之间相对亲善,较少发生冲突与纠纷,这与他们崇尚自然有着一定的关联。[6]
克服本心的杂念,摒弃私心,克制欲望,一直以来都是日本武士道和剑道修炼的法则,而这种强调对内心的修炼和隐忍就像血液一般深深地根植在日本国民心中,也体现在日本文化当中。曾经有人探究过,为何日本军人在面对生死时能够毅然选择剖腹自杀,即便战争并不是正义的,但他们却能够坚信军国主义的引领。现在看来,当时日本对中国的侵略战争中,是日本军方扭曲了曾经在日本民众心目当中有重要地位的日本武士道和剑道精神,他们一味地将“回归本心”曲解为“服从”,导致当时日本军方对日军的错误引领,而日本武士道和剑道对日本国民的影响也一度因此扭曲的引领而丧失了应有的制约性与人性的良知。这里应当肯定的是,在禅宗思想的影响下,原本正统的日本武士道精神和剑道精神都是从正义出发的,他们以“回归本心”为出发点,强调一个人“初心”的意义和价值。正如禅宗思想当中对于修禅的初衷,认为是人通过修禅来回应内心的声音,以个体的直觉来克制对于外界的欲望,从而由心而发,获得超脱肉体需要的精神追求,从而达到修禅的目的。最初之时,日本的武士道和剑道精神,讲求的不是杀戮和破坏,而是通过修行来保护自我不受到伤害,也通过修行来斩断内心当中的杂念,获得超越肉体欲望的内心突破。正如一位日本剑士曾说过的:“我的剑术不是为了击败别人,而是为了不被别人击败”“我带着剑不是为了杀敌,而是为了斩断心头的私念”。这里突出强调了内心自制力和克制欲望的重要价值,残忍的杀戮并不难,破坏也十分容易,难的是通过修行来克制欲望,斩断杂念。通过禅宗修行,就可以摆脱妄念和杂念,获得心灵的纯净和超脱,回归到最初修禅的心境,也就是之前提到的“回归本心”。日本武士道崇尚对武艺的修炼,他们鼓励修行武士道的人要拥有“无我”境界,要在面对强敌时有“牺牲自我”的大局观,这也是深受禅宗思想的影响,禅宗思想认为,人要修禅成功,首先要跨过生死,看破生死才能进入修禅的新境界,禅宗思想强调人生来本无一物,也是强调了一种“无我”的境界。日本文化与禅宗思想都强调人要克服内心的妄念,斩断杂念,超脱欲望的束缚,要在不断地修行当中强大内心,修炼内心,使心灵得到升华,最终实现“忘我”和“无我”的状态,回归到自己的初心,认识到本心清净,克制欲望与杂念的境界。[6]
除了上述四点之外,日本文化还在很多方面受到禅宗思想的影响,包括一些审美意识、艺术表征、文化礼仪和日常用语等等,比如日本的徘句就受到禅宗思想深远影响,日本的徘句,在意境上追求空灵、清净、超脱,这与禅宗所追求的超脱自然、静坐修禅有着极大的关联。
总而言之,日本文化从很大程度上吸收和借鉴了禅宗思想,并在不断的发展和演变中,将禅宗思想融入了更多日本本土的风俗和观念加以演变,使得日本文化成为极具特色的世界民族文化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