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世界”与知识跃迁
——论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的再出发

2022-11-22 22:11:31
关键词:生活世界社会科学哲学

刘 超

(浙江大学 教育学院,浙江 杭州 310058)

哲学社会科学是知识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国家建设的重要一翼。作为国家精神结构的内核之一,其对物质结构建设有着直接影响和深刻意义。在某种维度上,它已然成为国家建构过程中的隐形的基础性结构之一。哲学社会科学研究承担着知识创造与国家建构的双重任务,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中,其地位无可估量,已成为中国人文学术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历史一再地证明,民族精神上的自由,在本质上源于民族学术上的自主。只有学术上的成熟,才能成就思想上的成熟;只有思想上的成熟,才能造就政治上的成熟,培育出真正睿智、恢弘、具有政治想象力和世界领导力的民族。而所谓成熟,可以理解为能够自如地支配自己的理性以实现自我、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形成主体、客体与结构/环境之间的可持续、具有生产性的和谐共生关系。

倘若不否认文化自有其政治强度的话,那么,我们无法回避上述问题的历史意涵和现实紧迫性。然而,中国哲学社会科学建设长期以来面临着西方知识体系的渗透,这已在深层次上制约着中国知识体系的自主成长和致思方式。为更好地推动中国哲学社会科学建设,有必要重申历史、正视现实,进行一系列正本清源的工作,更好地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提供智力支持和人才保障。

一、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的政治定向与理论定位

中国共产党从革命战争年代起就高度重视理论工作和学术建设,党的历史上许多领导人都在这方面投入了巨大心血并取得了丰硕的理论成果。党的十八大以来,党中央更是在这方面进行了一系列重要探索,作出了重要的理论贡献。习近平同志在这方面用力尤多、影响深远。其中的一系列重要论述,具有重要的指引意义和突破性贡献。

(一)历史演生

早在20世纪80年代初,习近平同志在正定工作期间,就已对理论及哲学社会科学保持高度关注并有一系列精彩论述。1985年,习近平同志撰文指出:“司马迁在治学著史时曾说,‘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从政治和自然两方面究通历史,自然是很不容易的事。但是,我们有马列主义哲学的武器,完全可以从研究历史中获得可能获得的真理。我们应在今后的实践中,不断从这本《大事记》中寻求教益,并以此为借鉴,书写正定未来的新历史”[1]。南下福建工作后,习近平同志更是在此方面倾注了巨大的心血。1990年,习近平同志在一次讲话中说到:“马列主义是在革命实践中形成又服务于革命实践的理论,是我们观察一切现象、处理一切问题的武器,特别是观察一切社会现象、处理一切社会问题的武器”“当前应该特别注意学好马克思主义哲学,因为马克思主义哲学是科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正如陈云同志所说‘学好哲学,终身受用’。学好哲学,掌握分析、解决问题的科学方法,能使我们在错综复杂的革命建设实践中不迷失方向。此外,还要注意学好经济、历史、文学、法律等各方面的知识,以适应领导工作全方位、多层次的需要”[2]。

在浙江工作期间,习近平同志对于相关问题的思考和论述进一步系统化。2004年12月,习近平同志在浙江省社科联第五次代表大会上的讲话中,对浙江省社科联组织和社科工作者提出四个字的要求,即“真”“情”“实”“意”。“真”就是“要真正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指导地位,这表明的是一种立场”“哲学社会科学的一切学科和领域,都必须坚持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哲学社会科学既是科学,又具有意识形态性”“必须树立强烈的阵地意识,意识到任何一个阵地,我们不去占领,一些负面的东西和敌对势力就会乘虚而入;只有让马克思主义去占领,才能让负面的东西和敌对势力失去生存的土壤”。“情”就是“要对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充满激情,这显现的是一种态度”。“实”就是“要坚持理论联系实际,这强调的是一种方法”。“意”就是“要树立精品意识,这提出的是一种导向”“因此,我们要按照优化基础性研究、强化应用性研究、突出政策性研究的原则,重点抓好具有浙江特点的优势学科建设,加强新兴、边缘、交叉学科的建设,提倡大胆探索,鼓励锐意创新,摒弃急功近利,为精品力作甚至是传世之作的问世创造条件”[3]。哲学社会科学研究者“既树立远大目标,瞄准学术前沿,面向世界,面向未来,具有世界眼光和战略思维;又脚踏实地,贴近实际,贴近群众,贴近生活,努力从人民群众广泛而丰富的实践中研究问题,汲取养分”[4]。这一精神极大地推动了浙江哲学社会科学工作的进展。习近平还在一篇文章中指出:“恩格斯有一句名言:我们的理论不是教条,而是行动的指南。列宁称这是‘经典性的论点’。实际上,它讲的就是理论联系实际的学风”[5]。

2007年到中央工作之后,习近平同志对哲学社会科学更有一系列深入论述和重要指示,形成了相对完整的论述体系和独特的思维风格。习近平同志重点关注的不是哲学社会科学的一般意义上的知识生产,而是其价值导向、现实功能和社会贡献,并特别强调理论的指引作用和政治方向。习近平历来重视哲学社会科学对加强思想政治教育、指导社会实践的特殊重要性。这一系列深入论述为中国哲学社会科学建设提供了重要的政治指引、理论指导和方法论支撑。

(二)理论向度

习近平同志高度重视理论,强调思想理论与哲学社会科学的深度关联,并多次引用恩格斯的名言:“一个民族要想站在科学的最高峰,就一刻也不能没有理论思维。”2013年12月,习近平在中央政治局集体学习时指出:“我们党自成立起就高度重视在思想上建党,其中十分重要的一条就是坚持用马克思主义哲学教育和武装全党。学哲学、用哲学,是我们党的一个好传统”[6]。2016年7月,习近平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95周年大会上指出:“时代是思想之母,实践是理论之源。实践发展永无止境,我们认识真理、进行理论创新就永无止境”“理论上不彻底,就难以服人。我们要以更加宽阔的眼界审视马克思主义在当代发展的现实基础和实践需要,坚持问题导向,坚持以我们正在做的事情为中心,聆听时代声音,更加深入地推动马克思主义同当代中国发展的具体实际相结合”[7]。

习近平同志高度关注哲学社会科学底蕴对教育工作、宣传思想政治工作的滋养,并对高校、党校及智库工作有一系列重要论述。2015年12月,习近平在全国党校工作会议上指出:“党校开展哲学社会科学研究,不能坐而论道,而要有党校的特点……努力成为出思想、出成果、出人才的重要阵地”[8]。在2018年8月的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议上,习近平指出:“建设具有强大凝聚力和引领力的社会主义意识形态,是全党特别是宣传思想战线必须担负起的一个战略任务”,要“坚持马克思主义在我国哲学社会科学领域的指导地位,建设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哲学社会科学”[9]。2019年,在学校思想政治理论课教师座谈会上,习近平指出,要坚持政治性和学理性相统一,用透彻的学理分析回应学生,以彻底的思想理论说服学生,用真理的强大力量引导学生[10]。2021年2月,习近平在党史学习教育动员大会上指出:“我们党的历史,就是一部不断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历史,就是一部不断推进理论创新、进行理论创造的历史”[11]——在此,理论与历史实现了有机统一。

习近平同志注重哲学社会科学的体系建设,体现出自觉的系统性思维。2015年12月,在全国党校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中,习近平指出:“支撑话语体系的基础是哲学社会科学体系。没有自己的哲学社会科学体系,就没有话语权”,要“多搞‘集成’和‘总装’,多搞‘自主创新’和‘综合创新’,为建设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哲学社会科学体系作出贡献”[8]。2016年12月,习近平在全国高校思想政治工作会议上指出:“要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科体系和教材体系,推出更多高水平教材,创新学术话语体系,建立科学权威、公开透明的哲学社会科学成果评价体系,努力构建全方位、全领域、全要素的哲学社会科学体系”[12]。在2021年12月十九届中央政治局第三十五次集体学习时,习近平指出:“要加强对我国法治的原创性概念、判断、范畴、理论的研究,加强中国特色法学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建设”[13]。

习近平同志非常重视历史,相关论述均富有深刻的历史感。2015年8月,习近平在致第二十二届国际历史科学大会的贺信中强调:历史研究是一切社会科学的基础,承担着“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使命;重视历史、研究历史、借鉴历史,可以给人类带来很多了解昨天、把握今天、开创明天的智慧。2019年1月致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历史研究院成立的贺电中,习近平指出,历史研究是一切社会科学的基础;希望我国广大历史研究工作者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历史学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重视历史、研究历史、借鉴历史是中华民族5 000多年文明史的一个优良传统,要在对历史的深入思考中汲取智慧、走向未来。

由上可见,习近平同志关于哲学社会科学的一系列论述富有深厚的历史感和独特的理论意蕴,有敏锐的现实针对性,并实现了理论与历史、理论与哲学社会科学的深度融贯。而最集中地呈现习近平同志相关思考的论述,当推2016年5月17日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重要讲话。在讲话中,习近平同志指出:“一个国家的发展水平,既取决于自然科学发展水平,也取决于哲学社会科学发展水平。一个没有发达的自然科学的国家不可能走在世界前列,一个没有繁荣的哲学社会科学的国家也不可能走在世界前列。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哲学社会科学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地位”,要“着力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在指导思想、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等方面充分体现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14]。习近平同志在讲话中将继承性、民族性放在首位,提出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第一,体现继承性、民族性”“第二,体现原创性、时代性。我们的哲学社会科学有没有中国特色,归根到底要看有没有主体性、原创性”“只有以我国实际为研究起点,提出具有主体性、原创性的理论观点,构建具有自身特质的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我国哲学社会科学才能形成自己的特色和优势”“理论创新只能从问题开始”“第三,体现系统性、专业性”“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是一个系统工程,是一项极其繁重的任务,要加强顶层设计,统筹各方面力量协同推进”[14]。习近平同志指出,“文化自信是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要推动中华文明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激活其生命力”“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把中国实践总结好,就有更强能力为解决世界性问题提供思路和办法”“解决中国的问题,提出解决人类问题的中国方案,要坚持中国人的世界观、方法论”“要推出具有独创性的研究成果,就要从我国实际出发,坚持实践的观点、历史的观点、辩证的观点、发展的观点,在实践中认识真理、检验真理、发展真理”[14]。这一讲话在全国引发了强烈反响。此次讲话是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对哲学社会科学的高屋建瓴的论述,成为中国哲学社会科学建设的基本指针。从学术史或思想史的角度看,这一文本堪称是一个具有典范性的文本和历史性文献,指引人们在更高的站位上理解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知识体系的建设,并开创了新的思考向度。

二、艰巨的使命与明显的差距

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同志对哲学社会科学作了一系列重要论述,并提出了一系列希望和要求。这一系列论述具有丰富的内涵和鲜明的特色,不仅有重要的理论意义,还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它们为中国的哲学社会科学建设指明了方向,必将对中国的哲学社会科学产生深远的影响。对照这些要求,当前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的发展还有着明显的差距,还有诸多挑战需要积极面对、逐一破解。因此,还需要开展大量扎实细致的具体工作。而在此进程中,有必要特别关注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的民族性、原创性和系统性/专业性。这三者紧密相连、相辅相成:缺乏民族性的原创性,是无根的原创性或伪创新;而缺乏原创性的民族性,是虚假的民族性;而原创的民族学术,则内在地要求系统性/专业性。就基本面而言,正是这三者在总体上不断地形塑着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的取向、格局和形态,决定着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的知识生产和社会转化。

(一)民族化不力,自主性缺失

在清末学制改革中,教育体系的变迁带动了中国知识体系的历史性转型,原有的“四部之学”开始转向“七科之学”,“分科治学”成为常态。学科分化的程度往往被视为学科的成熟度,学者专业化的程度也往往被视为其学术水平和贡献的表现。1922年,随着新学制的逐步实施,现代学科制度也日趋成型并逐步完善。至1930年代中叶,近代意义上的新式知识界和学术共同体在中国基本成型,其中,人文科学、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成为三大基本学科门类。20世纪50年代起,中国的学术体制逐步向苏式转型。1955年,“哲学社会科学”这一带有浓厚政治意识形态色彩的学科概念被提出,并以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学部”的体制化方式存在[15]。这一概念的产生主要受到了1930年代苏联学科分类模式的影响。是时,社会科学属于哲学并由哲学来领导,其发展受到哲学的引导和控制,而哲学则特指马克思列宁主义哲学。因此,确切地说,当时的人们用“哲学”代替了“人文科学”。概念的选择也是学术支配权的争夺。在此概念的遮蔽下,“人文学科”逐渐被遗弃,社会科学成为从属于马列主义哲学的学科门类。“哲学社会科学”是一个具有很强时代政治色彩的学科概念,具有学科性与政治意识形态性的双重属性,且由政治意识形态所主导。1966年,哲学社会科学学部取消后,这一概念成为完全的政治意识形态概念并被继续使用。1973年,这个学科概念的政治意识形态属性得到空前强化。从知识史的角度看,1950年代开始的“以俄为师”使中国学术经历了从“人文社会科学”到“哲学社会科学”的历史转向。邓正来指出,在中国社会科学的发展进程中,知识界对“建构者与被建构者”的关系表现出某种集体无意识,即对域外社会科学的“前反思性接受”取向[16]。这正是学术缺乏自主性的表现,“哲学社会科学”这一概念即其显例。

由上可见,1949年后人文社会科学的发展基本照搬苏联模式,这使中国人文学术的发展不仅脱离了西方的知识谱系,也割裂了与中国传统文化的联系;1978年后这一知识体系虽得以重建,但依然缺乏必要的历史积淀与文化土壤,且其分科与定位也陷入长期困境。为此,中国亟待走出历史惯性[17],涤荡学科移植的遗痕。季羡林指出,中国人文社会科学落后的原因“一是学术性上没有与国际接轨,没有掌握建立新框架、新体系的方法,另一个是在学术内容上没有深入挖掘中国人自己的思想,民族化做得不够[18]。而这两点都与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的短板有关:一方面,在核心的精神上没有充分地对接国际前沿,另一方面,在形式和基本理念上缺乏自主性和独立思考。萨义德(E.W. Said)指出,伴随殖民主义兴起的西方学术对非现代化地区的许多研究,不可避免地受制于殖民主义利益背景及其意识形态;而尤其复杂的是,殖民主义意识形态对殖民地文化的扭曲,却是以科学研究的知识形态表述出来的[19]。在某种意义上,确乎可谓“他们无法表述自己,他们必须被表述。”

西方的殖民话语是其霸权在文化上的隐晦表达,发挥着其在暴力上无法施加的作用。而在中国知识界,一些人对此缺乏认知,或虽有自知而无力抗拒,长期沉湎于用西方的话语来观照自身存在和中国的实践[20]。这极大地戕害了学术的自主性。由此,在中国学术中,曾一度“不见了中国”,许多研究被抽空为“没有中国的中国研究”。因此,学术的民族化和自主性也无从谈起。“这只要看一看今天中国历史学研究和博士论文选题受美国中国学研究的影响有多深就可以略窥一斑”[21]。

当下中国的发展对哲学社会科学提出了迫切的要求,亟须建立起能够反映中国历史深度、指导中国发展并和西方平等对话的知识体系。但由于自身知识体系的缺失,无论是国家层面还是学术层面,都面临着诸多难题。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和举世瞩目的经济发展成就,但我们至今未建成一个能为国际接受和理解的知识体系来解释我们的历史和文化。长期以来,中国知识界已然习惯于套用西方概念、理论、逻辑来认识和解释自己,没有形成中国特色的现代概念、理论、知识体系。知识体系的缺失使得中国在国际上的话语空间显得逼仄狭小。因此,我们有必要使哲学社会科学研究在进入世界知识谱系的同时,探索形成自己的理论来解决自己的问题。

对全球普遍性议题做出更彻底、更具融贯性的解释,是哲学社会科学的内在目标之一。普遍性寓于特殊性之中,同样,学术的世界性也蕴含在每个民族学术的特殊性之中。二者相辅相成。学术民族化并不排斥学术的世界主义。对于哲学社会科学而言,民族化“是学科成熟的重要标志之一”[22]。对新时代的中国哲学社会科学而言,既要追求国际化,也要追求民族化[23]。新的中国知识体系的重建,需要扎根中国大地,开放自信地吸收域外养分,去粗取精,锻造属于新时代的新学术。这就迫切需要独立的思考能力,需要构建普遍的解释力的理论,重建中国自己的知识体系。

(二)原创性不足,附随性明显

正如有论者指出的那样,由于中国学术长期注重对域外学术的移植和引介,而缺乏本土的开掘、消化和沉淀,故其创新能力未能得到有效生发。部分中国学者热衷于对西方知识的移植、引介、注解和追随,未能扎根中国文化传统和经验现实对其进行细致清理和批判性思考,对其根源、前提、边界、理论预设及实用性进行审视。这些毛糙的工作“借用科学的手段来遮蔽生活现实……却绝不提供新的知识”[24],也钳制了人们的心智,抑制了独立思考的可能性。如此一来,中国学术也就长期未能“进入学术面对实事本身的硬核”。许多学者难以开展创始性工作,所做的只是“附随性”的初级工作甚或末流之学,片面满足于对域外理论的评介,致使自身的理论研究“非但不繁荣,而且贫乏”[25]。许多研究“分析社会现实没有人心的照看,批判社会现实没有政治的远见”[26],显然就不可能获得真正的学术自主性。如今,中国学术“要获得要求所有人都来接受的资格,第一步要做的,就是以原创性的思考探究,拿出有学理上的强大说服力的命题系统来”[27]。这可能是第一步,也是不可或缺的一步,是中国学术真正走向独立自主的新开端。也唯有如此,中国社会科学才可“在世界文明中占有一席之地……承担世界文明的未来可能”[26]。现今,中国学术体制的创新驱动力量不足,学术发展往往还停留在外延式的粗放发展,内涵的提升还比较欠缺。无论是观念、体制还是历史积淀,都使其原创能力明显不足,故中国在国际学术分工体系中仍被困于相对弱势的位置,难以参与到上游的知识生产和标准制定等环节。许多非西方国家的学者甚至表示他们“对中国有强烈的兴趣和需求,但所有关于中国的阅读都需要经由美国的中国研究来完成”[21]。

此外,知识体系的系统性也有所不足。目前,学科设置还不够健全,学科整合程度较低,交叉融合不理想,部分学科领域的研究相对薄弱,缺乏长线的深度研究,研究队伍力量不足,这些都在深层次上制约着知识体系的发展。对一个知识体系而言,其基础研究的深度和研究工作的系统性程度,直接显示着学科的积累、实力和潜力。中国的知识体系还面临着学科整合与升级的重重困难,特别是学科交叉融合、新兴学科及交叉学科的发展挑战重重。部分老牌学科在规模、资源、权威网络和话语权方面都处于强势地位,但其本身在知识创新中已渐乏相应的优越表现,而处于活跃状态的新兴学科、交叉学科却不能得到相应的支持,这不利于知识体系的动态调整和优化升级。此外,中国哲学社会科学也存在其他一些问题,比如,失范现象不时发生,队伍及生态建设亟待加强,制度体系不够健全,社会转化与国际传播效果不佳,等等。这些也大大影响了中国知识生产的专业性、系统性。

三、扎根中国实践的再创造

针对以上种种挑战,中国需要有针对性地努力,积极应对,破除困局。

(一)推进民族化,增强自主性

“‘真正’的知识本质上是非政治性的”[19],是超越国家和民族边界的。创造具有强大解释力和能动性的普遍知识,是学术研究追求的目标。中国的学术研究不仅需要满足本国需求,也需要能为解决全球性问题贡献智慧和力量,真正地获得世界性。在这日渐开放的世界,学术的世界性愈益凸显,但其民族性也无可讳言。任何学术成果都只能诞生于特定的文化土壤,这就不可避免地使其同时具有特定民族的特质。而世界性的学术,正是由这些具有特定民族性而又超越民族性的学术来构成的。因此,国际学术体系正是在民族性与国际性的多重张力中编织而成的。本土化与全球化相互作用,共同形塑了世界学术的新图式。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本土化并不意味着要弃掷前人的所有积累而随意地另搞一套,而是要在遵循共通规则的基础上,用他人也能理解和接受的方式去探讨问题、贡献思想。在此意义上,本土化完全可以是全球本土化与本土全球化的结合,是中外学术的互鉴会通。为此,就需要在本土化的过程中实现学术创新,需要做大量扎实的基础性工作,对中国的伟大实践进行创造性提炼,进行充分的学术化努力。而所谓学术化,具体来说至少包括问题意识、概念化、系统化等方面,对问题进行抽象和提炼,提出有强大解释力、概括能力的概念,提出有说服力、有创造性的解释框架及范式[28-29]。这需要我们强化思维能力、习得命题能力和范式创造能力。中国应力争成为知识体系的标准制定者。要有突破性的原创性贡献,就必须能创立新体系甚至开创新范式,开展创新性、引领性的研究,而不能做一般性、追随性的研究。王学典认为:“所谓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就是对中华文明对儒家思想进行社会科学化处理和冶炼”“从西方移植过来的社会科学必须本土化”[30]。中国应在本土与西方之间走出一条平衡之路,找到一个坚实的平衡点。要对百余年来从西方移植过来的知识体系进行本土化、中国化的处理与过滤,最终目的是“把中国中国化”。

和许多非西方国家一样,中国曾是半封建半殖民地国家,经过长期的革命斗争取得了民族独立,然而,相比于政治、军事上的独立,思想文化和心理上的完全独立之路显然更漫长。中国的思想长期深受西方影响,在相当长的时期内,中国为西方提供原料,由西方进行理论加工,然后再引进西方理论来解释中国现实并指导实践。自然,这就难免出现隔靴搔痒、水土不服的情况。这种局面为时已久,已到不能不改变的境地。否则,中国就难以实现完全意义上的学术独立和学术自主,文化自信就无从谈起,道路自信、制度自信也缺乏根基。为改变此现状,国人需过滤西方思想的影响,重新建立民族学术体系。为了提出重要的学术命题,必须加强理论供给,才能推动世界变革,贡献中国智慧。

要进一步探索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的内在特质,形成学术的民族特色,理解中国特色的内涵,更好地推进民族形式的探索。所谓“特色”,“特”在能够反映中国的实践、中国的生活方式、生产方式和思维方式,呈现本质层面的独特性。为此,要给中国特色的学科领域予以新的理论解释,给予合理的定位、相应的发展空间和制度—资源支持。对从西方引入的议题、学科、学术,要站在中国的民族立场上进行精心过滤和深度梳理、解释和改造,形成新的世界图景和政治图式。要积极探索哲学社会科学体系的民族特色,通过民族形式来呈现中国的独立思考和民族智慧,为人类文明进步服务。知识体系建设不仅遵循着知识自身的逻辑,而且承担着社会整合和国家建设的重任,这是其先天的历史使命。为此,需要应对重重挑战。中华民族在知识上的独特贡献,也将是对世界的贡献,尤其是为广大非西方国家提供了重要的激励和参考经验。倘能如此,这种“强有力的知识”(麦克·杨语)[31]无疑也将为世界秩序的变革开创更多的可能性。

(二)提升原创力,加强知识供给

“知识是最重要的社会创造”[32]。要真正贡献出中华民族的原创性知识,必须扎根生活,进行反复的深耕和深度提炼。要强化知识的原始创新,提升知识供给能力。知识供给是知识体系建设的基础,是整个知识供应链的源头与核心环节。知识供给的质量决定着知识体系的质量和水平。为此,一要壮大知识生产队伍,提升知识质量,贡献更多优质的知识。二要优化知识生产生态环境。三要加强知识生产能力,提升原创能力。四要持续改进知识生产方式。目前,随着科技的发展,知识也在持续地分化组合,知识生产的组织化、制度化程度越来越高,知识更多地以集群方式呈现和运作,知识创新已越来越依赖于大规模的“集众式研究”,而这也就要求加强队伍建设和团队合作。五要加强理论建设。要推进体系化的学术探索,努力创造更具影响力的概念、范畴、理论和范式等。应从长期以来的理论“消费国”升级为“生产国”,参与制定学术语法,重新定义现代学术,为世界知识体系和人类文明进步作出理论上和思想上的原创性贡献。提炼概念的能力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提出问题的能力,因为后者意味着更高的社会洞察力和学术想象力。正如爱因斯坦所言:“提出一个问题往往比解决一个问题更为重要”。因为后者也许只是技巧问题,而提出新的问题、新的可能性,却需要创造性的想象力,而且标志着科学的真正进步。

要加强理论思维能力建设,努力创建强解释力的理论体系和原创性的学术创新,支持颠覆性创新或范式革命。中国曾长期接受西方理论的供给,这在某种程度上抑制了自身的理论思维能力和学术自主性,因此,应尽快改变“理论的贫困”状态,形成一套有解释力和感召力的理论体系,增强国家软实力。要加强知识供给,进行概念化、学术化和理论化,更好地呈现中国自己的理论贡献和思想力量。有学者认为,“概念建构必须以理解社会科学概念的形成机制为前提”“中国经验的确有待更加充分地概念化,中国完全可以为世界社会科学贡献更多的概念元素”[33]。

在努力提升学术原创力的过程中,我们依然要借鉴西方学术制度的经验。但需注意的是,西方的知识体系和学科制度与中国有着巨大差异,而这种制度的借鉴或移植,仍可能深度影响知识生产(者),侵蚀其能动性和创造力。中国传统学术以历史知识为主,以历史叙述为主要话语形态,而不是像西方那样强调逻辑合理性,以科学叙述为主要话语形态[34]。全盘照搬西方的学术制度并不可行。邓正来认为:中国对“西方学术制度的移植,从另一个角度扼杀了中国社会科学建构自身自主性的可能性”[35]。要博采众长,自主创新,加强能力建设,切实提升原创能力,特别是概念化、理论化的能力和提出问题或命题的能力。命题能力是一种非常重要的能力,是原创力、议程设定和规则制定能力的集中体现。而原创性来自问题意识[36]。必须改变原来的长期追随甚至某种程度上的“依附性发展”的学术状态,增强学术自主性;充分消化吸收域外的学术养分,以我为主,为我所用。要重新梳理、审视和过滤西方移植过来的知识体系,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细致区分哪些是学术本身的东西,哪些是附在学术外衣之下的糟粕;哪些是反映学术普遍规律的东西和有长久生命力的元素,哪些是属于特定国家—民族特有的东西。

应当承认,现代学术在西方发展数百年至今,其知识体系已相对完善,大量领域已被反复深耕,大量理论已被反复磨洗,大量方法已充实或升级。而新式学术出现于中国的时间尚短,且主要是移植西方的,自主探索的成分还相当有限,因此,要在现有局面下探求学术上的原创性贡献和实质性突破,需要非常的努力。然而,中国丰厚的历史文化传统、革命传统和社会实践,为中国特色知识体系的构建和完善提供了不竭的养分。只要我们有足够的理论积累和学术沉淀,就仍能取得突破,创造出属于中国自己的知识体系。

在早已被(准)西式知识体系浸泡百年、深耕多年的土壤上,创建一个真正具有民族风格的知识体系,或许并不比“在白纸上描绘更新更美的图案”更容易。很显然,在如此历史“积淀”的基础上,欲实现高水准的学术创新,无疑需要更强劲的原创力,也需要夯实基础学科,积极发展交叉学科和新兴学科,寻找新的学术增长点。此外,还需要推动跨学科研究。跨学科往往能带来新的视野、新的突破和知识贡献[37]。而提升原创力,需要有高水平的人才队伍。只有扎根中国大地和民族文化深处的系统的原创性深度研究和学科集群,才能真正将民族性、原创性和系统性高度融合,才能实质性提升我国的知识创新和理论(思想)供给能力,才能真正实现中国的学术自主,才能实现学术独立和哲学社会科学的繁荣。

此外,还要进一步增强哲学社会科学建设的系统性和专业性,特别要进一步完善学科设置和学术制度。长期以来,我国哲学社会科学研究受到域外因素影响,学科设置的自主性不足,这应该成为今后矫正的一个重要对象。要鼓励长线的深度研究。通过健全的学科和系统的研究,实质性地提升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的民族化和原创性水平。应该说,中国知识体系所面临的是系统性的问题和挑战,以上所说只是其中一小部分。然而窥斑知豹,这已足证中国知识体系中这一系列不完善、不成熟、不健全的方面,尚需大力革新,谋求进步。面对这一系列挑战和问题,需要进一步改革和探索。为了实现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的中国化、自主性,需要开展一系列深入细致而艰苦的筚路蓝缕的系统工程,需要在人才、理论、方法、基础设施、环境、制度、资源等方面做一系列努力(1)相关问题可参见林尚立:《社会科学与国家建设:基于中国经验的反思》,《南京社会科学》2011年第11期。。为了加强哲学社会科学的系统性,必须建立更健全、扎实的学科基础,必须有学科的系统性,才能为知识体系的系统性提供必要的基础。

四、在知识与教育的交汇处:高校何为

大学包含着一系列学科或学科集群。大学与学科休戚相关,其与哲学社会科学的关系也非常密切。在知识体系中,高校是极为重要的一支力量。要提升中国哲学社会科学建设的总体水平,迫切需要提升高校的创新、知识供给的能力和社会贡献度。弗莱克斯纳(Flexner)有言:大学“是时代的表现,是对现在和未来都产生影响的一种力量”。高校有其特殊性与重要性,它既有学科优势,也有人才培养和文化传承的优势,将二者密切结合起来,能极大地助力于教育与学术的发展。

(一)高校与知识体系的历史共生

大学是研究高深学问的机构,为诸多职业培养下一代从业者[38],对促进专业化意义重大。高教系统(或学术专业)乃是“关键专业”,是训练其他所有专业的一个场域[39]。任何事业要实现永续发展,都需要持续培养后备人才。高校自始就以人才培养为己任。它通过博士生教育对未来的学术人员进行精心筛选和培养[40]。博士生的质量决定着下一代学术人员的水平。它关系到日后几代大学生的培养质量,甚至关乎国家和民族的未来[40]。

高校是现代社会的轴心机构,也是现代知识系统的枢纽和职业系统的母机。在中国,高校也是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的发源地。中国现代意义上的新式学科几乎都萌生于高校,也得到高校的支撑和拓展。高校是学科或学科集群的组织体,学科已然上升为大学管理与发展中的一个核心概念。学科是大学组织的基础,在大学中具有很高的地位;学科制度是大学的核心制度之一。伯顿·克拉克认为:学科制度实际上是社会控制和调节方式的一部分。而学科是大学的基本框架,大学的其他制度都是围绕学科形成的。在近代中国,大学是学科制度的核心载体。近代学制与大学的变革,直接推动学科制度的变迁。清末学制改革以来,教育体系的变迁也带动了中国学术体系、学科体系的历史性转型。

学术分科制度是西方学术传统的重要方面。在大学这种专门化的组织中,同一知识领域内的教学研究人员及管理人员等汇集在一起,从事着专业知识的探索和发现,在大学里建立了相应的系所、学会和期刊等,支撑和维系着各自学科的延续和发展,大学成为知识创造的主要场域。19世纪后,随着产业革命的推进,科技日益成为社会发展的核心力量,体现在大学的学科体系的建构里,就是出现众多应用性学科。由于现代工业社会对知识与技术需求的增长,促使大学开设相应的专科课程,培养出具有专门知识的人才;相应地,大学设置了专门的教席甚至院系,并逐渐形成对应的专家群体,慢慢发展成不同专业门类的学会、协会组织。正是通过一系列复杂的社会互动,学科最终得以通过大学科系的形式完成其制度化过程,获得稳固的社会地位。学科通过建制化的科系不断地培养专门人才进入社会生产体系,同时,又以科系和固定的教师科研队伍为组织争取资源,并通过专业学会共享信息和扩大社会影响。社会科学的制度化始于18世纪中叶,主要途径是通过学科分类体系在大学教育中的落实即学科制度的产生而实现的。约在1850年至1914年间,社会科学的各主要学科先后形成了现代社会科学独立的研究框架,完成了制度化过程,在大学确定了自己的位置。1945年前后,社会科学的全部学科的制度化在世界范围内完成。至此,西方主要国家知识体系中基本确定了“人文科学、社会科学、自然科学”三大学科分类的模式。

今天,大学不仅是知识传播的机构,还是学术探究的场所。一方面,学科越分越细,知识越来越专门,造成学科壁垒现象;另一方面,学术也在向广延方向拓展,在大学中新兴学科不断涌现,跨学科研究和跨域知识猛增,呈现出越来越综合的整体化趋势。目前,大学内部的这两大趋势已演绎为学科发展的两条主要道路。1990年代以来,多元对话成为知识构成的显著特征。学科整合研究的领域已不再局限于邻近学科,一些跨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乃至人文科学的研究也在广泛开展,从而大大改变了科学和大学学科结构。

(二)知识体系建设中的政策供给

知识体系的发展不仅需要科学理论的指导、合理的思路及有效的管理,而且需要许多现实的基础。必须有强大的人才队伍和学科体系,才能支撑哲学社会科学知识体系的长远发展。中国高校系统规模庞大(2020年全国有普通高校2 738所、教职工2 668 708人,其中专任教师1 832 982人),拥有相对健全的学科体系,人才队伍庞大而相对齐全,科研人员占全国半数以上(2)各级各类学校校数、教职工、专任教师情况(2021-08-30),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政府门户网站 (moe.gov.cn)。。在哲学社会科学的“五大方面军”中,高校地位极为突出。因此,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的发展,对全国哲学社会科学的发展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尤其是基础研究和人才培养方面,高校居于绝对优势。

为此,高校需全面加强人才队伍建设和学科体系建设,并结合不同学科的特点统筹推进。要夯实基础学科的地位,积极参与国际竞争,为哲学社会科学知识体系提供长久的滋养;积极建设新兴学科,充分吸收社会实践及科技革命成果,培育更多学术增长点,激发知识体系的发展活力;大力支持特色学科,更好涵育中华民族的文化特色,助力中国文化走出去;保护冷门绝学,加强队伍建设,确保其后继有人;优化学科结构和生态,大力推动交叉学科建设,加强问题导向的学术研究,直面重大议题,开展重大项目研究,推动学科体系及知识生产方式转型、跃迁。

为了加强哲学社会科学的系统性,必须加强学科体系的系统性,推进学科自主建构、转型升级。2020年,教育部专门召开新文科建设工作会议,提出要把握新文科的本质和核心要义,从价值重塑、话语主导、交叉融合、研究范式等多个方面,拓展新文科之“新”[41]。这无疑为哲学社会科学提供了重要的发展契机。现阶段,我们应更多地着力培育问题性学术[42-44],而区域国别学则是其中一个重要抓手。2021年12月公布的《博士、硕士学位授予和人才培养学科专业目录》(征求意见稿)把原为世界历史二级学科的“地区国别研究”列为交叉学科门类(6个)下的一级学科“区域国别学”。区域国别学是地缘政治的学术版本,是兼顾学术与政治的战略学科,既有学术价值,亦极具社会价值和政治意义,可谓“扩充心量之学”。这一消息激起了学界热烈讨论和积极行动[45]。区域国别研究是参与全球治理的一个有效途径,也是文化赛场的竞争,代表着国家在文化层面上重建世界秩序的努力[46]。“对于西方区域国别研究的反思其实也是对我们自身知识框架的反思”[21]。区域研究的“区域”不仅是自然的地理空间,还是心象的认知空间,是“持续生产并推动自身变化的时空体”[21]。为此,需要做好一系列基础性工作,加快区域数据资源建设,强化基础研究,打破专业壁垒,因应现实需求,积极开展“学术戍边”,突破“学术岛链”,在古今东西文明的交汇碰撞中萃取出一个“新文明体系”[47]。无疑,此研究既是新兴学科,也是交叉学科建设的热点。这种大跨度的深度研究是激活知识体系发展的重要支点。这一学科的建设,不仅有助于推动其学科壮大,而且能推动科研、队伍、智库、教材、体制机制、评价体系、制度体系等方方面面的建设,有利于知识体系的整合与跃迁,实可谓纲举目张,是当前一段时期内哲学社会科学体系建设的优先选项,前景可期。

(三)高水平育人体系、教材体系和智库平台建设

高校是现代社会的“轴心机构”。与其他研究机构相比,其育人功能、学科多样性及其国际化的深度,均有显著优势。人才培养是高校的立身之基。高校要善于把哲学社会科学学科建设转化为人才培养的优势,这样,才能使哲学社会科学事业发展后继有人,基业长青。在人才培养体系中,教材建设也是一项基础性工作,只有教材、课程、师资、实践实习等环节的深度融合,才能从根本上保障育人工作的实效。为此,需着力做好以下几点。

1.加强资源投入和保障。育人体系涉及到人员、经费、资料、基础设施等方方面面,几乎每一方面都离不开相应的资源投入。目前,高校承担着相当繁重的任务,教学、科研、社会服务、国际交流合作等都被视为高校的基本职能,其中人才培养在理论上有着基础性地位。但因教学工作的诸多特性,其在实际工作中往往难以得到相应的重视,本科生培养尤其如此。教育发展历程业已表明,“一流本科教育是一流大学的底色”,必须有高水平的本科教育,才能从根本上保障整个人才培养体系的水平,而这就需要有更多的资源投入,并切实加强对人才培养的资源保障,形成稳态的支持和稳定的资源保障体系。

2.加强制度建设。要深化体制机制改革。在教育治理和大学建设中,资源、人才和制度等诸多因素都有着相当重要的意义。在现阶段中国教育发展中,制度建设仍有着关键性意义。必须把人才培养放在更突出的位置,而这不能完全依赖于教师的自觉以及管理者的喜好,而应依靠科学合理、切实有效的制度。为此,需要在制度建设方面有实质性措施,如在经费、项目、考核、晋升、人才评价等多方面进行必要的制度设计和政策倾斜,引导各方将更多时间、精力和注意力放到人才培养上来。此外,需要在制度上进一步加强国际交流合作,切实提升新一代人才的国际胜任力,培育更多具有国际视野的后备人才。

3.加强队伍建设。教师是大学的战略资源,教师的水平决定着大学的水平,也决定着人才培养的质量。一流大学必须有一流的师资队伍。较之自然科学,哲学社会科学的显著特点之一,就是其知识的社会性、个体性及价值导向性,而这又往往集中凝聚为其默会性。默会知识在哲学社会科学中占有突出地位。这种知识的习得,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师生的直接互动。因此,教师的水平、热情和投入,有着极为重要的地位。为了更好地提升哲学社会科学的人才培养质量,必须加强师资队伍建设,引导一大批最优秀的教师走上教学第一线,并创造一切有利条件充分调动教师的积极性、创造性。由此,才有可能把学科建设的优势切实转化为人才培养的优势,实现学科与人才培养的协调发展。在人才培养过程中,需要将青年教师培养放到重要战略位置上。青年教师是学术事业的生力军,对学科未来的长久发展有着关键意义。

4.加强课程及教材体系建设。人才培养体系建设,归根结底要落实到课程与教材建设。课程是落实教育成果的基础保障。课程体系的质量有着特殊重要的意义。在新的时代条件下,必须进一步加强课程体系建设,使哲学社会科学类课程更系统、更科学合理,为青年学子奠定更坚实的知识基础,提升其综合素养。当今时代,人类已处于信息社会,科技革命从深层次上改变了人类对现实的体知和对世界的想象。哲学社会科学的课程体系也要积极回应这种热潮,充分吸收前沿成果,使课程更鲜活、更丰富、更有实效。当然,这种培养环节无疑也应包括更丰富的社会实践实训乃至海外的学习和实践。教材是学术、学科与育人的交汇点,是知识的物质载体,它形塑着青年学子对学科/知识体系最初的认知和感受,对吸引青年人才、夯实其学术基础、内化价值导向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教材建设是学术研究的产物,也是学科建设和育人体系建设的依托。要有高水平的人才培养体系,就必须有高水平的教材体系。为此,需要凝聚更多高水平学者参与教材建设,需要将学术前沿或实践第一线的成果尽可能充分地反映到教材中,使教材体系更趋科学合理、更具创造性和时代性。

5.加强智库建设。高校是学术重镇,是各类人才密集的地方,是知识创新的前沿。这些知识是公共财富,不仅要实现其学术价值和教育价值,还应实现其社会价值和政策贡献。在社会急遽转型过程中,我国所面临的“知识短缺”问题十分突出,高校有责任也有可能发挥其独特优势,将其前沿研究的成果转化为党和政府的决策参考。这对高校来说既是一种重要使命,也是一个发展契机。

此外,还需要加强高校与社会的互动。一方面,要吸收更多社会力量参与高校哲学社会科学建设,使之汇聚更多资源;另一方面,也能使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的成果更好地反哺社会,为提升广大民众的文化素养创造条件。如此,亦使高校哲学社会科学工作不仅仅助力于高校本身,也能超越学院围墙的藩篱,更好地服务于国家和社会。

五、余论:“生活世界”与民族的“原创学术”

中国的哲学社会科学是国家精神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并在一旦产生后就始终以不同形式参与着国家建设和社会建构,贡献着重要的力量。民族复兴需要知识体系的贡献,这事实上也成为新时代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的使命。然而,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目前的发展仍多有不足,为此,还有大量深入细致的工作亟待开展。

在这个新的历史起点上,无论是食洋不化,还是泥古不化,都已不能适应时代发展的需要。中国哲学社会科学要赢得世界的尊重、要谋求完全的独立地位,就必须有所突破,有世界性的知识贡献,超越“地方知识”,贡献更多的“全球性知识”。唯其如此,才能更好地解释世界、指导实践。知识体系的关键环节在于知识生产,在于理论供给。为此,我们必须了解知识体系的结构和规律,首先在概念上有所突破,进而在思想和理论上有所创新,并在范式上有所贡献。而这无疑要求中国学者必须具备更强的心力与思力。

学术有国际性和民族性。现阶段,学术的民族化仍是当务之急。中国哲学社会科学作为民族精神的核心载体之一,要彰显民族特色、振奋民族精神,需要在国际标准与民族形式之间创造更好的平衡,形成高水平、有活力的知识体系,为国家建设贡献力量。

我们正处于历史性巨变中,面临着激烈竞争和错综复杂的意识形态斗争。为了在此过程中赢得优势,中国的知识体系必须以更雄厚的实力去承担历史使命。民族复兴有赖于理论创新和学术自主性的确立、有赖于强大的知识体系和价值体系,在这方面,中国哲学社会科学责任尤重、任务艰巨且时不我待。它迫切需要在民族性、原创性和系统性等方面实现更大进展,迫切需要具备中国作风、中国气派,为“中国式”现代化开启更多可能性[48]。唯有如此,中华民族才能在为世界贡献物质力量的同时,也对其精神结构的变革有所贡献。中国学术要真正获得民族形式和民族精神,关键是要实现民族性、原创性和专业性的高度融合。

中国知识体系自主性的生成,必须直面西方文化的长期侵染,涤荡历史的烟尘,彻底破除西方意识形态长期以来的笼罩[49]。中西方知识体系之间无疑有着诸多相通之处,其在精神上“所追问的意义应该是普遍有效的”[50],然二者在文化基因和现实立场上无疑仍有深层的分殊。经过中华民族长期以来的不懈努力,中国的民族精神和学术气质已有显著改观[51],但面对长期以来颇为强势的西方文化,中国文化自主性的生成,依旧道阻且长。

中华民族的复兴,内在地包含着学术文化的复兴、包含着文化自主性的复苏、包含着民族精神原初本真的生发。而这令我们期待学术原创的兴起,期待理论突破。倘能如此,则有望实现学术民族性与世界性的深度融合,为中华民族的复兴创造更高水准的文化基础,并重新定义世界知识体系的内涵与规则,重建现代学术的语法,创造世界知识体系和政治秩序的“理想图景”[52]。

概念不过是学者们创立的“工具”[25],学术在终极意义上乃是“生活世界和生活形式的自我表达”[53]。它们无论多么丰富,都不过是意识。而意识终究是第二性的,物质才是第一性。物质性的社会实践才是知识的不竭之源。“社会事实比心理事实意义重大”[31]。人们更多地面临的是活生生的世界,知识的第一来源也是生活世界或社会实践。要扎根中国现实,提炼概念、构建理论、提出命题,创建中国自己的知识体系,服务中国的生活方式、思考方式和治理模式。

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的发展当然需要理论,但理论的来源与归宿都不在书本,而在实践,不在别处,而在当下、在无比丰富的“生活世界”。因此,为实现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的繁荣,需要扎根当下的生活世界,进行学术提炼和理论概括,不断贡献具有民族特色的“原创学术”。也只有基于民族土壤的“原创学术”,才能真正孕育中国学术的自主性,实质性地促成中国的学术独立和文化复兴。学术研究乃是“无形的学术奥运”[54],需要持续努力。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我们仍需以世界为舞台、以历史为根基、以科学理论为指引、以实践为基础、“以正在做的事情为中心”,淬炼出更高水平的知识体系,更好地服务于中国的精神结构建设和民族的历史性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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