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艺术中的赛博格主题探析与伦理问题思考

2022-11-22 20:07方一诺
艺术家 2022年4期
关键词:博格人机生物

□方一诺

近年来,随着人工智能技术与生物科技的发展,“赛博格”(cyborg)逐渐作为一个重要主题活跃于当代艺术界中。同时,在理论研究与批评方面,赛博格也作为艺术理论研究中的前沿性议题于2016年左右呈现出井喷之势,且至今方兴未艾。

当下,我们面对的是这样一个环境:互联网、人工智能、虚拟现实、生物基因技术等新兴科学技术发展迅猛,人人都置身于科技的巨大浪潮中,享受着其所提供的便利,科幻小说中预言的场景似乎正逐渐成为现实。但科学技术是一把双刃剑,在高技术的温床中也滋长着危险。2016 年,阿尔法狗大胜世界级围棋高手柯洁、李世石。随后,一位名叫“索菲亚”的智能机器人更是首次获得了公民身份。不少人对此忧心忡忡,担心人工智能终有一日会凌驾于人类之上,甚至取代人类。面对这种恐慌,埃隆·马斯克(Elon Musk)指出,人类应该抢占先机。他认为,未来会思考的超人工智能的出现将会是人类所要面对的最大威胁,届时它们将不再满足于作为人类肢体与思想的延伸,有很大可能会摆脱人类的控制。而人类的唯一出路就是“变成人工智能”,即与人工智能融合共生,这样才能使其真正为人类所用。马斯克的想法颇具危险性,这正是“技术奇点”(technological singularity)所描述的后人类图景,即当人工智能技术发展到转折点时,人类社会将进入后人类时代,产生前所未有的变革,正如当初地球出现人类生命一般。学界将这种“物”对“人”身体入侵的现象称为“赛博格”,而现今,这已然成为人类不得不直面的问题。

目前,由于涉及技术和伦理等方面的原因,对该现象的研究与批评仍争议未已,在艺术方面,也因与人体、生物实验相结合而存在大量争议。但不可否认的是,艺术作为时代的反映,或许可以成为我们观察人与技术关系的一个重要视角。然而,“赛博格”这一概念由于理论的晦涩和相关概念的庞杂,在艺术创作与批评领域屡遭滥用,其作品质量也呈现出良莠不齐的现象。对此,艺术理论家亟须对赛博格进行概念的厘清,并对其所涉及的伦理问题进行前瞻性的思考并作出审慎的回答,以理论来指导实践,避免当代艺术创作因概念的模糊和理解的浅薄而陷入人云亦云的尴尬境地。

一、赛博格理论溯源及概念厘清

“赛博格”这一概念最初见于美国两位学者克莱因斯和克莱恩于1960年发表的报告中。他们取“控制论”(cybernetics)和“有机体”(organism)二词的前三个字母组合成一个新的术语“cyborg”,并将其含义表述为“人体部分的控制原理受药物或控制装置增强以适应非正常环境的人机系统”。其目的在于改变过去为了使人类在外太空生存而采取的改造外部环境的方法,转而把目光投向人类自身,希望能设计出一种人机一体化的设备来超越人体原初的限制,即采用机械和医学的手段来增强人体机能,或者借用电子设备的辅助来控制人体的某种生理条件。因此,要理解赛博格,首先需了解关于赛博格的基础原理——控制论。1948 年,美国数学家诺伯特·维纳采用“cybernetics”一词,并将其定义为“研究生命体、机器和组织的内部或彼此之间的控制和通信的科学”。维纳发现,有机体自身的机能与一些机器的操作实则有一套相同的控制与反馈机制,且在通过“负反馈”来调节“熵增”的方面也是一样的,由此便可设想一种人机协同运转的平衡状态的实现,这就为赛博格作为有机体和机器的结合提供了理论与技术上的可能。因此,从技术层面上来说,“赛博格”即是基于控制学原理的、以强化自身为目的的、通过新型技术对人体进行改造而诞生的人机结合体。

此外,1985 年美国学者唐娜·哈拉维(Donna Haraway)发表了著名的《赛博格宣言:20 世纪80 年代的科学、技术以及社会主义女性主义》,将赛博格这一概念引入人文社科领域。在哈拉维的赛博格理论中,赛博格不仅是一种人机共生体,同时它也超越了性别、种族、阶级甚至物种等界限,模糊了一直以来传统的、既定的边界。在《赛博格宣言》中,哈拉维主要强调了三重边界的消解——人与机器、人与动物、自然与非自然,而我们即生活在这种界限模糊的社会中。因此,哈拉维宣称:“我们都是赛博格,赛博格是我们的本体论。”故赛博格同时又作为一种隐喻,意指一切二元对立关系的消解、边界的日益模糊与相互交融,从而作为一种批评理论被广泛运用。哈拉维有关赛博格的讨论,阐明了我们当下的存在实质,激发了人们对身份、政治和人之本体的思考。

总之,赛博格契合当下时代发展,同时又具有丰富的理论内涵与神秘的科幻魅力,因而成为颇受当代艺术家青睐的创作主题。

二、当代艺术中的赛博格主题

自21 世纪以来,以赛博格为主题的艺术创作在当代艺术领域中颇为流行,艺术家广泛采用绘画、雕塑、影像、过程、有机体等诸多媒介开展先锋性的尝试。对应哈拉维的三重边界消解理论,我们可将当代艺术中的赛博格主题大致划分为三种呈现方式,即人机结合体、生物艺术与赛博空间。

(一)人机结合体

首先是作为人机结合体的呈现方式,这是最广泛意义上的赛博格,即艺术家以自己的身体为媒介,利用技术对其进行辅助性增强或直接对身体进行改造,并将改造过程或改造后的身体作为作品。在这里我们列举两位具有代表性的艺术家——斯迪拉克(Stelarc)和尼尔·哈比森(Neil Harbisson)。前者于1980 年创作的作品《第三只手》与《六角外骨骼机器人》即是将机械手臂和六足步行机安装在自己的身体上,通过肌肉发出信号来控制其行动。而其最著名的作品应是于2006 年完成的《第三只耳》。他将培养出的人造假体耳朵种植于自己的左前臂,这只耳朵可以“听见”声音并能将其上传至网络,与原本的耳朵共同完成听觉功能的运作。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尼尔·哈比森(Neil Harbisson),他是世界上第一个被政府承认的合法赛博格。哈比森患有先天性色盲症,因而在头骨上植入了一条可以接收光学信号的天线,这一天线与神经相连,可以探测到色彩的频率并传入后脑的芯片,继而转换为相应的音调,通过骨传导以听觉振动的方式反馈到他的耳朵。哈比森将其命名为“eyeborg”,现在这一天线已然成为他身体的“器官”之一。

(二)生物艺术

随着信息技术和生物技术的发展,艺术家也并不仅限于关注人机的融合,同时更进一步关注对生物体的内部改造。从这一层面来看,我们可以把目光转向生物艺术,即艺术家用活体有机物质创作的艺术,这些有机物质同样也是科学家所使用的,包括细菌、细胞株、分子、植物、体液和组织,甚至是活体动物。生物艺术以艺术家爱德华多·卡茨(Eduardo Kac)创作的《绿色荧光蛋白兔》为代表,这只名叫“Alba”的兔子经过转基因培育后,在蓝灯的照射下能够发出明亮的绿光,它是世界上第一只转基因动物。显然,这种活体动物已不再属于自然,而是打破了基因、物种的边界。如果说过去人机一体的赛博格形象属于从外部对人体进行改造,那么这种基于活体动物的生物艺术实验或许可以视为真正意义上的后人类出现的前奏,为人体实验开创先河。2018 年底,南方科技大学实验室诞生了免疫艾滋病基因的女婴,这一实验的成功在世界引起轩然大波。因为如果不加以限制,这两名婴儿的后代可能会改变全世界的人类基因池,且对于这两名婴儿而言,她们不属于自然,而是人类所创造的,人类是其“造物主”。那么该怎样去界定其身份,她们又能否被称为传统意义上的人类,这已经成为我们不得不面对的现实问题。

(三)赛博空间

如果说在上述两种情况下人类尚能作为一种实体存在,那么处于赛博空间下的人将会突破身体的物理限制,使意识以符码形态进入虚拟空间,作为数字世界的虚拟化身存在。在当代语境下,其特指那些“迷恋计算机、视频游戏、移动电话和其他将他们连接到交互回路的复杂网络设备的人。”中国艺术家曹斐在游戏《第二人生》中建造的“人民城寨”即是游戏中的一个数字化城市,它几乎浓缩了所有中国当代城市的特征,而曹斐在其中化身为虚拟人物“中国翠西”,与通过网络来到这所城市的各地网友共同完成这个项目。人们在这个虚拟的世界中以“化身”的方式存在和交往,他们几乎可以复制所有在现实中的行为——娱乐、交易、社交,甚至可以建立统治、引进教育。虚拟与现实交织令人恍然,也因此引发了一系列有关权力及人之存在等老而弥新的议题。

三、人与非人界限的模糊:争议与反思

托夫勒在《第三次浪潮》中将人类文明发展史分为三个时期,即农业阶段、工业阶段和我们当下正处于的信息化阶段。在前两个阶段中,人类都是以技术为手段,通过对外部环境进行改造来征服自然,以扩展人类生存空间。而当下,随着信息技术的飞速进步,人类已不满足于此,转而把目光投向人类自身,试图将技术植入自己的身体,以实现人为进化。其导致的现实困境最直观的体现为人的界限越来越模糊,由此引发了一系列有关人之本体性的争议与反思。

(一)人机共生关系中的身体改造与身份认同

人类将技术植入人体,一方面确实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超越人类原初生理机能的局限,但同时,由于技术对人体的入侵性和其所存在的不确定性,机器与人体的结合始终充斥着技术与伦理的争议。以人机复合体的形式存在的赛博格带来的更重要的问题是对其身份的认同。其赛博格化到什么阶段还可称为人类?现实中的赛博格又能否获得公民身份?上文提到的赛博格艺术家哈比森,曾因头上的电线被视为电子设备而在办理英国签证时遭到拒签,也曾在示威活动中因天线被警方损坏而申请人身伤害的诉讼。与他人不同而被区别对待的情况使他一度陷入对自我身份的困惑中,因此,哈比森一生致力于维护作为赛博格的新型人类的权力,并成立了“赛博格基金会”。

谢谕莹在《人工智能法律主体资格研究》中提出,赋予人工智能法律主体地位能够有效解决人工智能体责任归属问题,避免“零责状态”的出现。因此,对于当下的赛博格而言,未来其法律主体化必然成为大势所趋,同时,相关社会基础与制度层面也需要做出相应改变,才能有利于未来赛博格公民身份的确立。

(二)生物艺术中活体“变种”的伦理论争

生物艺术以生物技术为艺术媒介,其中引起争议的一个焦点便是以活体为对象。早期,生物艺术主要以植物为媒介,后来其范围扩展至动物,均是以人工培育和改造创造出自然界前所未有的物种。如今,作为外部肢体延伸的人机结合已经成为现实并有着不断日常化和生活化的趋势,对人体内部的改造也成为可能。可以说,活体生物艺术在最大限度上向我们展示了人之可能。但同时,通过生物技术手段创造出新物种的形式也带给人们警醒和反思。帕翠西卡(Patricia Piccinin)的数字雕塑中展现的混种生物,用艺术的方式探讨了人与技术、自然越来越模糊的边界,使我们不由得从中反思人为进化带来的伦理问题。生物科技和基因技术的发展影响着生物繁衍和进化的方向,必然会对人类社会产生巨大的变革和影响,而这种人与克隆人,转基因生物和基因混杂生物的伦理问题必将日益凸显。我们应当意识到,并非一切的人为进化结果都是可控的,若是滥用生物科技,人类很可能会被技术所反噬。因此,人为进化行为必须在合理的伦理道德的约束和法律的允许下进行。

时至今日,技术仍处于我们所能掌控的范围中,而我们现在对赛博格未来的构想或许要等到赛博格社会真正到来时才能验证。因此,与其徒增焦虑不如保持一种积极的心态,掌控当下的技术,不断完善相应的社会制度与文化理念。同时,艺术家和艺术理论研究者也应抓住这一契机介入其中,发挥人与技术关系的可能性想象,并以艺术所特有的功能对时代问题做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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