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小学书法师资的高紧缺与高等书法教育的低输出

⊙ 潘善助

一、中小学书法师资的高紧缺

教育部于2011年颁布了关于中小学开展书法教育的意见，明确提出小学三至六年级每周安排一课时的书法课的要求。按照这一要求，有专家估算，目前全国中小学校缺少50余万的书法师资。书法师资有三个来源：一是现有的中小学语文教师（包括有书法特长的美术或其他学科的教师）；二是社会书法团体的书法家；三是大学培养的书法专业毕业生。

由于高等中文教育与美术教育对于书法课程设置的普遍轻视，当下广大在岗的中小学语文教师（美术教师）普遍缺少书法能力。以这样的教师去教授中小学生书法，既难以取信于学生，更有甚者还会教歪书法，不良后果可想而知。因此，需要对在岗的中小学语文（美术）教师开展书法临摹创作技能与书法教学技能的培养。中国书法家协会联合教育部、财政部从2014年开始举办“翰墨薪传”全国中小学书法教师培训，该项目被教育部列入国家级培训计划。通过五年努力，已培训中小学书法教师7000名。上海市教委教研室从2016年至2018年，历时两年，组织上海市300余名中小学书法教师，围绕上海市编拓展型书法教材，开展教材教法培训，共举办12期，并正式出版培训成果集。上海市普陀区教育学院从2012年开始，坚持开展在岗教师书法培训，培训对象以语文教师为主，兼及有书法特长的美术教师与其他学科教师，共举办12期，培训教师近600人。这些培训，为解决师资紧缺问题发挥了积极的作用，收到了较好的成效。但由于时间短，从国家到省（市）到区到街道乡镇，中小学书法教师的培训量还是十分有限，远远不能解决师资紧缺问题。

社会书法团体拥有可观的书法家数量，国家层面的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有15000人，省级书法家协会会员，以平均每省人数大约在3000人至4000人计算，全国省级书协会员总人数约有10万人。再加上各省地区级、县级书协会员，数量更加庞大。应该说，这是当前解决中小学书法师资紧缺问题的一支生力军。但要实现文教合力，社会书法团体书法家进校园兼教书法，管道并非通畅，主要的障碍在于书法家系统与中小学校系统尚未建立良好的互信机制。中小学校对于社会书法团体书法家能否站上中小学讲台教好书法课，没有把握。这种担忧有一定的道理，因为会写书法，不一定能教好书法。何况，中小学生处于成长的阶段，教师的一言一行对于中小学生会产生很大的影响与示范效应，教师的师风师德被置于很高的地位。社会团体书法家能否在教好书法与拥有良好的师风师德两个方面都能过关，中小学校处于存疑与观望状态。但社会书法团体的书法家群体中并非只有单一的只能写好字不会教好书的书法家一个类别，他们中也不乏称职的书法教育能手。上海市黄浦区，以社会购买的方式，在本区三所小学，引进社会书法培训机构大汉教育到校开展教学工作，成效显著。所以，中小学校完全可以打开思路，逐步接纳社会书法团体书法家进校兼职教书法，社会书法团体也要主动跨前一步，按照中小学书法教师的任职要求，联合教育系统开展书法家书法教育教学能力的培训，发放兼职书法教师资格证，努力在书法团体与教育机构之间搭建互通互信的桥梁。

中小学书法教师作为一种职业，理应接受规范全面的训练，大学书法专业本科教育、硕士教育是培养合格中小学书法师资的最佳渠道。长期以来，中小学美术教师都由高校美术专业培养，这为中小学书法教师的培养积累了可参照的经验。未来充实中小学书法师资主渠道的角色应该由高等学校书法专业来承担，大学书法专业的毕业生是今后解决中小学书法师资紧缺问题的主要力量。那么，高等书法教育为中小学校输送书法教师的能力与现状如何呢?根据调研，我的回答是，极不理想。

二、高等书法教育的低输出

我最近调研了全国18所设立有书法专业的大学，其中，综合类大学3所，师范类大学11所，艺术类大学2所，财经类大学1所，理工类大学1所。这些大学书法专业的办学历史长的有50年，短的有5年，具有一定的代表性。18所大学已毕业书法专业学生共6263人，其中就业于中小学校担任书法教师的有614人，比例为9.8%。相比较而言，师范类大学书法专业学生的中小学书法教师就业率最高，除3所大学就业率低于9.8%的平均比例外，其余8所大学均高于平均比例，最高的达到26.3%。综合类大学书法专业毕业生的中小学书法教师就业率最低，只有0.96%，其中有2所大学的中小学书法教师就业率为0。艺术类大学书法专业中小学书法教师就业率为7.9%，财经类大学书法专业学生书法教师就业率为9.2%，理工类大学书法专业学生中小学书法教师就业率为6.4%。

高等书法专业教育肇始于1963年的中国美术学院，迄今已走过了近60年的历程。全国设立书法专业的高校从1963年的1所发展到今天的140余所，学科意识越来越明晰，师资队伍不断强大，办学质量逐步提高，成就有目共睹。培养书法人才的终极目标是继承祖国传统，光大书法艺术，这也是中国美术学院（时称浙江美术学院）院长潘天寿在创建全国第一个书法专业时的初衷。当时代的脚步迈进当下，教育部倡导推进书法进课堂、小学3至6年级每周开设1节书法课之时，高等书法专业的师生一定是为之欢呼雀跃的。因为高等书法专业学生可以开拓路径到中小学校就业，当书法教师。但调研结果告诉我们，高校书法专业毕业生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人充实到中小学校书法师资的队伍。人们不禁要问，高校书法专业毕业生主要到哪些行业就业了？根据调研，答案是书法专业毕业生最多的是到社会书法培训机构当书法教师或自主创业、设帐私授书法。上海市下辖16个区，据不完全统计，全市书法教师中，毕业于高校书法专业本科、硕士、博士的书法教师总数约80人。而仅上海秦汉胡同一家民办书法培训机构的书法教师中却拥有111名有高校书法专业教育背景的毕业生。一个民办培训机构拥有的高校书法专业毕业生的数量多于整个上海市所有中小学校拥有的高校书法专业毕业生总数，高等书法教育在中小学校系统书法教师的低输出就可见一斑。

三、为什么会形成中小学书法师资高紧缺与高等书法教育低输出的严重矛盾

我以为，中小学书法教师高紧缺与高等书法教育低输出的矛盾，与中小学校和高等教育均有不同程度的关联。

先看看中小学校一侧，教育部文件精神：“各级教研部门要把书法教育纳入教学研究工作的范围，研究中小学书法教育的教学规律和评价方法，安排教研人员指导学校和教师开展书法教学工作。”因此，各级教研部门必须要配备书法教研人员。就此一项，通过调研，笔者发现地方教研部门没有真正落实教育部文件。地方教研部门中，设立专职书法教研员的仅是少数，多数由美术教研员兼职，更有甚者，一些地方教研部门连兼职的书法教研员都没有。地方教研部门尚且如此不重视，具体到中小学校，情况就更加不容乐观。校长对书法感兴趣的，书法就受到重视。校长对书法不感兴趣的，书法就靠边站。因此，在历年的中小学教师招聘中，只有少数高度重视书法教育的地方教育部门，会在招聘启事中明确写明招聘书法教师。如上海市松江区，每年要招聘一定数量的书法教师。迄今为止，全区已拥有高校书法专业毕业的中小学书法教师21名，占全市毕业于高校书法专业的中小学书法教师总数的四分之一，高居上海市各区之首。大多数区在招聘中小学教师时，书法往往不被列入招聘指标，即便有，也会以招聘美术教师的名义招聘兼职书法教师。在中小学校系统，专职书法教师不能单线评定书法职称也是导致书法专业毕业生不愿到中小学就业当书法教师的重要原因之一。在上海，松江区从2014年开始，专职书法教师可以评定中级书法职称，这也是松江区引进高校书法专业毕业生到中小学校当书法教师取得成效的重要原因。书法专业毕业生到中小学校当书法教师，倘不能评定书法职称，等于判定书法教师的命运不会拥有美好的未来。纵使书法教师多么优秀与努力，其成绩将不会得到肯定与认可。当然，在上海，松江区中小学书法职称评定目前处于只能评定中级的阶段，期待高级书法职称评定能得到进一步突破。

再来看高等书法教育，140余所大学设立的书法学专业，目前的学科归类是艺术学门类美术学专业下设的众多专业之一，属于艺术学范畴。经过近60年的发展，高等书法教育战线的教师们在学科建设、专业设置、教材开发、教学方法研讨与人才培养模式方面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我们应该记住，不应忘却。但也许是因为目前专业归属的问题，或是书法学专业在近年处于粗放型大发展的阶段，高校对于如何培养书法学专业毕业生胜任中小学书法教师岗位这一问题，目前尚处于摸索阶段。教育部在文件中指出，在义务教育阶段的语文课程中，要按照课程标准要求开展书法教育。这就明确说明，中小学书法课是中小学语文课的一部分。高校书法专业毕业生要适应中小学书法课的教学任务，必须具备三方面的能力：书法能力、教学能力和语文能力。反观高校书法专业，能兼顾这三个方面能力培养的高校，因我孤陋寡闻，可能比较少。目前的书法专业，大多数高校以书法篆刻的技能训练与理论传授为主要任务，只有少部分的高校或将书法专业细分至书法理论与教育、书法与工艺、书法与陶瓷，等等。比如，中国美术学院设立书法理论与教育方向。上海师范大学、泉州师范学院、上饶师范学院等高校已将书法学专业定位在师范类，积极开设培养合格中小学书法师资的课程，探讨高等书法教育与中小学书法教育的有机对接，值得肯定。

四、解决中小学书法师资高紧缺与高等书法教育低输出矛盾的途径探讨

1.地方教育管理部门要真正贯彻落实教育部精神，配齐配足书法教研员。是否设立书法教研员岗位，是判定是不是重视中小学书法教育的重要依据。因为，有书法教研员就意味着书法课的开设具有政府主导的性质，意味着将有专人规划所在区域的书法课程的开设、书法师资的招聘和书法活动的开展，意味着在一定的区域，书法教育做得好与不好将有专人管理与督促。这是地方教育部门落实教育部文件的必要步骤。

2.书法教师可以单线评定书法职称。建议由教育部发文，将书法教师单独列出一个系列，独立开展书法高、中、低级评定工作。这是吸引高校书法专业毕业生到中小学校当书法教师的有力举措与根本办法，中小学书法教师职称的问题不能解决，中小学书法教师的队伍不可能真正得到壮大与发展。

3.各级学校要真正重视书法教育，严格按照教育部文件精神，努力达标。目前的状况是尽可能使更多的中小学校合格达标，达标的指标包括配齐教师、开足书法课、建好书法教室与书法作品展示空间、营造良好的校园书法氛围，等等。

4.高校要分层办学，建设各自的书法专业特色，不搞大一统、无差异的专业建设。140余所大学，有双一流高校，有普通本科高校，也有专科院校。理想的书法专业建设应该分层展开，不同学校或不同类别学校所培养的学生的素质与能力以及可适应的岗位应该各有追求，各有方向。因此，目前应努力打破因人设岗的僵局，朝着在各校既定的书法专业培养目标之下，引进适应于各校专业特色建设的不同师资，也就是要因专业方向设岗位，因岗位引师资。

5.开展高校师范类书法专业建设规律研究。探讨中小学书法教育历史与现状、中小学书法教育政策、中小学书法教师的能力结构、师范类书法专业人才培养模式、书法专业学生在校期间书法教育教学能力的训练与养成等，以切实有效的教育方式培养中小学需要的合格的书法师资，缓解中小学书法师资紧缺的问题。

6.高校书法专业要建好毕业生档案，完善毕业生就业信息，根据就业信息，适时调整专业培养方案。检验书法专业成功与否的标志是有没有培养优秀的书法人才，高校书法专业要委派专人负责管理毕业生就业信息，不定期统计分析历届校友工作状态，听取校友意见，修改调整培养方案。比如当历届校友到民办培训机构当书法教师累积到一定数量的情况下，高校书法专业，即便不是以师范性来定位的书法专业，也十分有必要考虑在课程体系中增加书法教育类的课程。毕竟，民办机构书法教育也是书法教育的一个部分，属于社会书法教育。要从事社会书法教育，书法教育学、书法心理学、书法教材教法、书法活动策划、教育见习与教育实习是必不可少的课程与环节，必须要在大学阶段就要有严格有序的训练。以之衡量，高校书法专业建设在相关课程设置与特定能力训练方面恐有进一步深入开发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