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国主义视域下近代江苏海外移民探析

丁美丽

（广西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广西南宁530006）

近代以来，江苏是最早受到外来帝国主义殖民势力影响的地区之一，上海（原属江苏省）①江苏省建制奠定于清代康熙六年（1667 年），原江南省分为江苏、安徽两省，江苏巡抚驻苏州。民国十六年（1927 年），国民政府定都南京后，将上海县、宝山县划出设立上海特别市。、南京、镇江、苏州等地先后被迫开埠。清末民初之际，出于繁荣商业等目的，吴淞（今属上海）、海州（今属连云港）、下关（今属南京）、天生港（今属南通）、浦口（今属南京）、徐州和无锡等地自开商埠②黄鹏：《清末民初江苏自开商埠研究》，苏州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2 年。。民族资本主义的发展与近代教育体系的勃兴助力江苏成为近代中国经济、文化最发达，及与海外交往最密切的地区之一。在此背景下，江苏各地的劳动群众、知识分子和工商业者通过各种途径前往海外谋生、留学或从事工商业活动，这一跨国主义群体在中外政治、经济与文化交往中起着重要的媒介作用，对近代江苏乃至全国的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发展作出了特殊贡献。江苏并非传统侨乡，对江苏海外移民的研究相对较少，主要有：姚远从移民动因层面比较分析了清末民初江苏与广东海外移民，指出文教发达的江苏更“注重安土重迁”③姚远：《清末民初广东、江苏海外移民比较研究——以华侨省籍分布差异成因为主的分析》，《华侨华人历史研究》2014年第4 期。。邵政达从文明交流互鉴的视角讨论了古代江苏移民向海外传扬中国文化的历程及其影响④邵政达：《文明交流互鉴视域下古代江苏海外移民探析》，《江苏师范大学学报》2021 年第3 期。。以上学者从迁移动机和早期移民史等方面做了基础性研究。本文以跨国主义为研究视角，追溯近代江苏各类海外移民群体的历史，并通过与闽粤等地的比较，尝试廓清近代江苏海外移民的总体特征⑤根据联合国发布的《1997 年国际移民统计建议》，移居非常住国一年以上即为“长期移民”；移居非常住国3 个月以上，12 个月以下为“短期移民”。基于此，本文将留学生和前往海外工作的中国人皆纳入海外移民的研究范围。特此说明。。

一、劳工和职业型海外移民

自中英鸦片战争拉开近代中国历史帷幕，江苏就成为中国东南地区对外开放的重要门户，与海外各国往来渐密。故此，江苏人通过各种途径移民出国者日益增多，早期尤以劳工移民居多。至1860 年第二次鸦片战争结束后，清廷和英、法两国先后签订了《北京条约》，正式确立华工出国的合法化①1860 年10 月24 日，中英双方签定的《北京条约》第五款规定：“戊午年（1858 年）定约互换以后，大清大皇帝允于即日降谕各省督抚大吏，以凡有华民，情甘出口或在英国所属各处，或在外洋别地承工，俱准与英民立约为凭，无论单身，或愿携带家属，一并赴通商各口，下英国船只，毫无禁阻。该省大吏，亦宜时与大英钦差大臣查照各口情形，会定章程，办保前项华工之意。”参见陈翰笙主编：《华工出国史料汇编》（第一辑），北京：中华书局，1985 年版，第12—13 页。。由于这一时期拐贩华工事件较多，1866 年3 月5 日，中、英、法三方大臣商定二十二条招工章程。该章程公布后，清廷致函美、俄诸国，并“行文南北洋通商大臣暨沿海各省督抚，转饬各该管官，一体照办”②陈翰笙主编：《华工出国史料汇编》（第一辑），北京：中华书局，1985 年版，第156—161 页。。此后，江苏逐渐成为广东、福建以外移民海外人数最多的地区之一。

早期移民者以社会下层的劳苦大众为主，到海外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在清末劳工移民大潮中，上海和浦口（今南京浦口区）长期作为江苏地区苦力贸易的两大中心。这一时期具体有多少江苏籍劳工以苦力形式被贩往世界各地已难以统计，但从清廷做过详细调查的古巴华工群体中可以略窥一斑。这些华工多从广东、福建、澳门等地被拐卖或诱骗上船，其时隶属于江苏省的上海、南京等地也有不少华工输出，仅《古巴华工口述实录》和《古巴华工呈词节录》中载明江苏籍贯的华工就有纪阿乐、张贵廷、吴阿小、朱开自、王从盛、程榕龄、陈金元、周维屏、黄满、杨德福、唐联升、陈庚元等。据上海县的纪阿乐口述，仅咸丰八年与他一起被骗上船的就有“一百零四人，俱是上海人”③[清]陈兰彬：《古巴华工调查录》，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14 年版，第 119 页。。民国时期华工出国再掀高潮，以一战赴欧华工为例，江苏籍亦有不少。1917 年10 月，北洋政府设立国务院侨工事务局，负责招收一战赴欧侨工，并协助签约等事宜，次年在江苏设立侨工事务分局（1919 年撤销）。一战华工总数约30 万，据有学者估算，华工大多来自华北地区的山东、河北与河南等地，江苏人次之④黄英湖：《一战赴欧华工及其特点分析》，《八桂侨刊》2011 年第4 期。。江苏籍华工的具体人数虽难以细数，但有明确记载的是1917 年惠民公司从江苏浦口向法国运送了14 批华工，共计18 950 人⑤徐国琦：《一战中的华工》，潘星、强舸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 年版，第155 页。。

职业型移民主要分为民间手艺型移民和工商业者移民。民间手艺型移民以从事“三把刀”（即“菜刀、剪刀、剃刀”）等相关职业的海外移民为主。江苏自古经济发达，特别是明清以来，苏州、无锡、扬州、南京等地工商业阶层兴起，丰富的市民生活孕育了发达的服务性行业。以扬州为例，康熙年间的孔尚任曾在此生活，其有诗云：“东南繁华扬州起，水陆物力盛罗绮。朱橘黄橙香者椽，蔗仙糖狮如栉比。一客已开十丈筵，客客对列成肆市。”⑥朱福烓：《扬州史述》，苏州：苏州大学出版社，2001 年版，第189 页。彼时扬州城遍布茶肆、酒楼、客栈、浴室等，精于淮扬菜、理发、服装裁剪、中医、修脚等技能的民间手艺人数量极多，尤以扬州“三把刀”最为著名⑦扬州“三把刀”与通常所指略有不同，即“厨刀、修脚刀、理发刀”。修脚作为扬州等地传统沐浴文化的代表，具有典型的江苏地方特色。。近代以来，江苏各地民间手艺人以亲缘、地缘、业缘等关系，通过“连-帮-带”方式赴日本、东南亚等地谋生者不在少数，形成一波职业型移民潮。

由于掌握了一定技艺，民间手艺型移民较之纯体力型的劳工移民更易谋生。一些早期移民经过一段时间的资本积累，逐渐开办起自己的中餐馆、理发店和服装店等，从而为其国内的亲友、乡邻通过连锁式移民奠定了基础。以日本的江苏籍华侨为例，1899 年，中日之间达成协议，日本政府允许中国人在日从事贸易以外的职业。一批来自江苏的民间手艺人在日本的横滨、神户、长崎等地创业谋生。诚如有学者指出的，华人以“三把刀”在日本“创下了最初的基业”①高宇：《“三把刀”闯日本》，《世界博览》2010 年第 13 期。。其中的代表者是光绪年间前往日本横滨开设理发店的镇江人方乾畅，他在当地站稳脚跟后，引荐不少亲友乡邻搭乘日轮赴日谋生。20 世纪上半叶，仅扬州和镇江两地以“三把刀”为业在日本、东南亚、港澳等地谋生者就有数千人②江苏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江苏省志·侨务志》，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 年版，第32 页，第54 页。。

江苏工商业者移民海外历史悠久。至清代前期重开海禁之时，苏州地方官员曾向康熙上奏：“每年造船出海贸易者，多至千余，回来者不过十之五六，其余悉卖在海外，资银而归”③聂宝璋：《中国近代航运史资料·第一辑（上册）》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 年版，第47 页。。另以侨居日本华商为例，南京至日本长崎已成为明清之际中日贸易的主要航线。以江苏商人（也包括部分安徽、浙江和江西商人）为主的“三江帮”在长崎等地大量聚居，还修建了中国式寺院“南京寺”和三江祠堂，以为祭祀和集会之用。

近代以后，江苏工商业移民是伴随着江苏民族资本主义工商业的兴起而出现的。江苏是近代民族资本最发达的地区之一。例如，民国时期的无锡曾是与上海、广州、青岛、武汉、天津并称的六大主要工业城市之一。根据1937 年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的统计资料显示，无锡工厂数和资本额居6 大主要工业城市的第五位，总产值居第三位，工人数居第二位④严克勤、汤可可等：《无锡近代企业和企业家研究》，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3 年版，第5—6 页。。江苏工商业者移民海外主要基于以下两种因素。

一方面，一些工商业者为谋求企业发展，或为摆脱洋行控制，到海外开拓销售市场或分支机构。例如，1902 年宜兴经营陶器的大窑户到新加坡开设鼎升福陶器店，将产品直接运销东南亚各地。此外，以“三江帮”为代表的江苏侨商人数迅速增长。1878 年，“同新行、丰记号、泰记、鼎泰号、仁济号”等三江籍商号以三江祠堂为会址成立和衷堂三江会所，“以便众商集会议事，共谋福祉”，成为海外最早的华商社团之一⑤朱德兰：《长崎华商：泰昌号·泰益号贸易史（1862—1940）》，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16 年版，第68 页。。此后，随着以江苏工商业者为主体的移民浪潮，在日本的函馆、京都、大阪和神户等地及东南亚国家和美国等处，都相继成立了以“三江”和“苏浙”等命名的社团。例如，1906 年“三江帮”在新加坡建成三江公所，次年改名三江会馆；20 世纪20 年代，马来西亚槟城也成立了三江公会；菲律宾在1927 年成立了江浙同乡会⑥浙江省华侨志编纂委员会：《浙江省华侨志》，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0 年版，第157—158 页。；1929 年，在美国纽约地区，以孙安生等为首的一批三江籍商人，发起成立美东纽约三江慈善公所，至1949年，会员已达千人⑦江苏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江苏省志·侨务志》，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 年版，第32 页，第54 页。。

另一方面，为躲避战乱和政治原因随企业和资本一起转移到海外。近代以来江苏频受战争洗礼，特别是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期间，部分民族工商业者携带资本、家眷和部分企业人员移民海外。以无锡为例，六大资本集团中的薛氏集团主要人物在抗战前就去往美国。1948—1949 年初，随着解放战争节节胜利，无锡的荣氏、唐氏等工商业家族部分成员对国民党固然不寄予任何希望，对共产党又存有疑虑，选择携资出国，或前往香港⑧周孜正：《何去何从：无锡乡土大资本家一九四九年留锡原因及经过》，《党史研究与教学》2016 年第4 期。。例如，荣鸿元在香港创办大元纱厂；荣研仁负责的天元公司在泰国设厂；唐星海在香港创办南海纱厂等。解放后无锡、常州两市对实行公私合营的28 家民族工业企业的调查显示，原企业投资者（股东）中，侨居海外的达180 户。这些拥有一定资本、技术和知识的工商业者侨居海外后多数仍从事工商业活动，崛起一批海外苏籍华商佼佼者，无锡的唐氏和荣氏家族就是其中代表。

二、知识型海外移民

作为自古以来就以文化发达著称的江苏地区，海外移民群体的构成也突显出文化类移民的特色。自清末以来，江苏得风气之先，成为最先接触海外文明和最先建立近代教育体系的地区之一，对当时西方先进工业文明的向往和向海外传承中华文明的双向动力，使江苏涌现出一批前往东南亚从事教育和文化工作的知识分子和留学欧、美、日的留学生。

赴海外从事教育和文化工作的知识分子移民背景较为多元。其一，由官方选派赴海外从事华文教育的知识分子，如国民政府侨务委员会在1935 年选派50 名华侨教师，其中江苏人最多（10 名）①江苏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江苏省志·侨务志》，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 年版，第6 页，第5 页，第33 页。。其二，因政治原因流亡海外的知识分子。代表人物如曾任《民国日报》编辑的太仓人俞锷在1913 年“二次革命”失败后赴爪哇华侨中学任教，并继续利用华文报刊宣传革命。黄逸峰在1930 年流亡暹罗（泰国），任教于华侨新民学校，在海外华侨中宣传革命思想，培养了一批华侨进步青年②张开明：《黄逸峰传奇》，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5 年版，第52—70 页。。夏时行为躲避政治迫害，赴印尼从事华文教育，其编辑的华文教科书对印尼华校产生了重要影响③于锦恩：《论民国时期江苏籍人士对东南亚华文教育的重要贡献》，《江苏师范大学学报》2012 年第4 期。。其三，志愿赴海外从事华文教育的知识分子，此一类占多数，如南通的李春鸣、李善基，泰州人王宓文，苏州人余佩皋等。代表人物是著名华侨教育家李春鸣，他经黄炎培介绍，受陈嘉庚之邀赴新加坡筹办南洋华侨中学，后辗转南洋各地华校任教，在1939 年与李善基等筹办雅加达中华中学。经李春鸣引荐，一批南通知识分子到雅加达中学等华校任教④王格格：《晚清南通士子与印尼华文教育研究》，华侨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7 年。。李春鸣的多位子女也都从事教育事业。李春鸣在印尼华侨教育中的贡献得到印尼和国内的高度认可，曾在1955 年任印尼华侨回国观光团团长，回到祖国参加国庆观礼⑤林英华、李菊英、林学彻：《功崇惟志业广惟勤——纪念著名华侨教育家李春鸣先生诞辰110 周年》，《八桂侨刊》2004 年第6 期。。

留学移民既有中央或地方政府、学校组织的官派留学，也有自费或通过勤工俭学形式留学海外者。苏州人王韬曾在牛津大学等名校游学，“首开近代江苏知识分子留学先河”⑥江苏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江苏省志·侨务志》，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 年版，第6 页，第5 页，第33 页。。

官派公费留学和庚款留学生中，江苏籍人数较多。晚清留美幼童120 人中，广东人最多，江苏人次之，为21 人。除两名早逝（王仁彬、康赓龄）外，大多在中途肄业归国后成长为国家栋梁，从事外交（钱文魁、张祥和）、铁路（陆锡贵、沈嘉树、周传谏）、电信（朱锡绶、朱尚周、周万鹏、陆德彰、吴焕荣）、政府官员（祁祖彝、朱宝奎）、军医（曹茂祥、周传谔、朱汝淦、金大廷）、律师（曹吉福）、工商业（宦维城）、军官（沈寿昌）等职业。1908 年，在美国倡议下，庚子赔款被充作中国留学生经费。1909 年首批47 名庚款留学生中，江苏籍21 名；1910 年的70 人中，江苏籍29 名；1911 年的63 人中，江苏籍15 名。此三批赴美庚款留学生共计180 人，江苏籍人数超过三分之一。此外，自1912 年至1929 年，作为庚款留学预备学校的清华大学也不断向美国选派留学生，在此期间共计选派1 089 人留学美国，其中江苏籍学子209 人⑦姜新、小雨：《江苏留学史稿》，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6 年版，第 26—30 页，第 39 页，第 40—41 页。。庚款留学生主要学习土木、化工、采矿、机械、铁路工程等实用专业，许多归国学子成为我国近代工业、科技、教育等行业的开拓者和奠基人。

除了清廷选送，江苏地方也选送多批留学生赴海外留学。1902 年9 月，光绪皇帝谕令：“各督抚选择明通端正之学生，筹给经费，派往西洋各国。”⑧舒新城编：《近代中国留学史》，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1989 年版，第35 页。1905 年，江苏巡抚陆元鼎在苏州设立游（留）学预备科选派留学生赴欧美，当年就有6 名公费生赴英国留学。1907 年，江苏省在南京和苏州组织考试，选出23 名公费生，其中赴美留学的14 人中还有3 名女生⑨姜新、小雨：《江苏留学史稿》，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6 年版，第 26—30 页，第 39 页，第 40—41 页。。三位女留学生进入美国威斯里安女子学院深造，“开女性公费留学的先例”⑩江苏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江苏省志·侨务志》，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 年版，第6 页，第5 页，第33 页。。江苏地方官派留学生中，代表人物是中国近代高等教育事业的奠基人之一胡敦复，他在回国后被任命为清华学堂第一任教务长，后参与创建民国时期首所私立大学——大同大学，并任校长⑪姜新、小雨：《江苏留学史稿》，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6 年版，第 26—30 页，第 39 页，第 40—41 页。。

此外，还有一些留学生受到学校和教会资助出国。1899 年，南洋公学派遣6 名学生赴日，在日华学堂学习，其中杨荫杭（无锡）、雷奋（华亭）、杨廷栋（吴县）和胡礽泰（宝山）4 人为江苏人。1903 年，两江总督张之洞选派江南水师学堂毕业生8 人赴英国学习海战；陆师学堂毕业生8 人赴德国学习陆战①卫道治：《中外教育交流史》，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8 年版，第279 页。。1904 年江南水师学堂又派出6 人赴英国学习管轮、驾驶；1905 年高等实业学堂派出10 人赴英国学习工商等。1918 年10月，教育部决定每年从大学和专门学校中选派优秀教师留学欧美，江苏籍人士较多，如北京女子高等师范选送的杨荫榆、南京高等师范选送的卢颂恩等教师。受教会资助的代表是颜永京牧师，他于1854 年被教会保送到美国，进入俄亥俄州凯尼恩学院学习。回国后，在上海从事教会和教育工作。在其子颜惠庆的自传中，还提到其父辈和同辈多人在教会资助下留学美国②颜惠庆：《颜惠庆自传：一位民国元老的历史记忆》，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年版，第6 页。。

在近代江苏海外留学生中，自费生比例远大于公费生。以留日学生为例，1901 年，江苏自费生占全部留日学生的63.6%③姜新、小雨：《江苏留学史稿》，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6 年版，第 92 页，第 94、63 页。。除大批富家官宦子弟获家族支持赴美、日、欧留学外，赴法、英等国勤工俭学者亦有不少江苏籍学子。根据《申报》1922 年6 月20 日报道：“江苏省留法勤工俭学之据调查列报者，计有73 人。”另有学者估算为90 人④张允侯：《留法勤工俭学运动》，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 年版，第431—436 页。。其中的代表人物是周恩来（淮安人）。江苏留学生主要流向美、日、欧三地。据不完全统计，仅1901—1904 年间江苏留日学生达到499 人，至民国初期（1920 年以前）江苏留日总人数在1 500 人左右⑤李波：《清末民初江苏留日学生与江苏近代化研究》，扬州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5 年。。另一项统计显示，1854—1953 年间，江苏留学美国人数约为3 000 人左右，位列全国第一⑥姜新、小雨：《江苏留学史稿》，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6 年版，第 92 页，第 94、63 页。。

三、近代江苏海外移民的特征

作为近代以来最先开放的地区之一，同时也是近代中国最重要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之一，地处东南沿海的江苏拥有与海外交往得天独厚的优势。正因如此，江苏成为近代中国海外移民流出较多的地区之一。但相对于广东和福建等地区，江苏海外移民又呈现出鲜明的区域特色。

首先，从移民规模来看，相对于闽、粤等地，同是人口压力大且较早对外开放的沿海地区，江苏海外移民规模相对较小。在地理位置上，江苏与广东、福建等东南沿海省份拥有相似的海外移民便利条件。在对外开放方面，江苏与广东、福建同是最早一批对外开放的地区，与日本、东南亚、欧美各国的交往都很频繁。从移民的“推力”来说，江苏的人口压力与广东、福建等地区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早在中国刚刚步入近代之初的1840—1850 年间，江苏已经拥有4 348 万人，人口密度位列全国第一（440.2 人/平方公里）⑦葛剑雄：《中国人口发展史》，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1 年版，第357 页。。因此，在条件较为相似的情况下，江苏海外移民规模相对较小的事实成为显著的区域特征。究其原因，大体包括以下两方面。其一，相对于闽粤两地人民的冒险精神和迁移特质，“江苏民性主要在于温和谨慎、敏于习文、士乐名教、尊礼重安”⑧王树槐：《江苏民性与近代政治革新运动》，《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1978 年第7 期。。这种民性特点使江苏人虽不固步自封，但并不乐于外迁冒险。其二，江苏自古就是繁荣富庶之地，无论是农耕文明还是工商业文明都十分发达，这也使江苏人通常满足于在家乡谋发展，即便是人口压力较大，也能在很大程度上为内部吸收化解。正如有学者指出的，在农耕经济中，“江苏以其多样化的经济生产方式，有更大空间吸纳传统农业剩余人口的压力。”加之江苏近代城市和近代工业的兴起等因素的综合作用，“使得中国人口压力最大的江苏省没有出现沿海其他省份如广东‘下南洋’、山东‘闯关东’的移民风潮，而是在本地吸纳了大量剩余人口，为近代化提供了所需的大量劳动力。”⑨姚远：《清末民初广东、江苏海外移民比较研究——以华侨省籍分布差异成因为主的分析》，《华侨华人历史研究》2014年第4 期。

其次，从移民类型来看，相对于闽、粤以劳工移民为主的移民特点，江苏移民类型多样，且知识型和技艺型移民占比较高。江苏自古就是教育和文化高地，“重视教育的价值取向”是江苏民性的重要组成部分，“崇文是江苏民性的精髓和灵魂”①张乃格：《江苏民性研究》，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4 年版，第6、12 页。。正是这种文化上的传统优势造就了知识型移民在江苏海外移民中的重要地位。这一重要地位具体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留学生在海外移民中占比较大。自1872 年晚清政府选派留学生起，在近代海外留学移民中始终居于前列。公派留学中，留美幼童人数仅次于广东省，庚款留学生人数则位居全国第一。此外，辛亥革命后，江苏省还制定实施了《江苏省省费派遣留学欧美日本学生规程》。据统计，1912—1931 年间，除全国统派公费生外，江苏省以省费派出的留学生达1 462 人②江苏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江苏省志·侨务志》，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 年版，第33 页，第6 页。。此外，由于江苏经济发达，民间重视教育，自费留学人数较之公费更多。另一个能体现江苏移民的文化型特征的是赴海外从事教育和文化工作的知识分子移民。以1935 年国民政府侨务委员会选派出国执教的华侨教师为例，江苏籍占到五分之一，居于首位。据另一份调查显示，仅宜兴县在20 世纪上半叶赴东南亚从事华文教育或新闻文化工作的知识分子就达200 多人③江苏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江苏省志·侨务志》，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 年版，第33 页，第6 页。。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即便是前往海外从事社会底层工作的移民中，拥有一技之长的移民占比也较之其他地区更高，这集中体现在以掌握“三把刀”手艺在海外谋生的民间移民群体。尽管他们大多从事服务行业，且多处于社会中下层，但在整体上的经济地位远高于纯体力型的劳工移民。

其三，江苏海外移民在近代中国的政治、文化和经济发展中参与度更高。留学生和流亡海外的知识分子作为江苏海外移民中占比相对较高的群体，他们都怀有救国、强国的理想，这与普通劳工型移民前往海外谋生的目的存在较大差异。特别是对于留学生来讲，他们出国留学或以官派，或以家族支持，无论身处何地，都负有家国之重任。因此，大多留学生归国后致力于科技、教育、军事和实业，成长为国家的栋梁。仅举数例说明，如在革命大业中，领导早期革命事业的秦毓鎏（无锡人）、吴稚晖（武进人）、俞锷（太仓人）等；后来成长为中共领导人的周恩来（淮安人）、瞿秋白（常州人）、张闻天（南汇人）、朱瑞（宿迁人）、秦邦宪（无锡人）等。在科学、教育等方面，庚款留美的语言学大家赵元任（武进人）、留学英国的地质学家丁文江（泰兴人）、留学英国的文学家刘半农（江阴人）等都是杰出代表。在民族工商业发展方面，如民族造船工业先驱的杨俊生（淮安人）、民族实业家薛福基（江阴人）等人。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结 语

总的来说，江苏近代海外移民类型多样，既有传统的劳工型和职业型移民，也有能够突显江苏作为“文化高地”特色的各类知识型移民，这些移民群体构成近代中国海外移民浪潮的重要分支。相对于广东、福建等传统侨乡和移民大省，江苏近代移民规模虽然较小，但类型多样，且层次较高的知识型移民比重较大。同时，江苏海外移民，特别是知识型移民在归国后对江苏乃至全国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事业具有较高的参与度。这些特征既得益于江苏历史承袭下来的重视文化和教育的传统，也与江苏在近代中国所处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地位存在密切关系。新中国成立后，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江苏继续在经济、文化等领域保持优势，对外开放向纵深层次发展。如今，移民类型多样、知识型移民比重较高仍是江苏海外移民的鲜明特征。江苏人重视文化传统又不断进取的精神特质，与海外移民、回流的历史进程相伴而生，共同塑造了江苏在中外文化交流史中的重要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