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域互动视角下的学者与工匠关系研究*
——齐尔塞尔“智识活动三阶层说”的现代阐释

2022-11-22 02:11李映红
北方工业大学学报 2022年4期
关键词:塞尔工程师学者

李映红

(河海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211100,南京)

学者理论传统与工匠实践传统的融合是研究近代科学起源和科学革命的重要问题,艺术史学家潘洛夫斯基(Erwin Panofsky)认为“工匠与学者的融合引发西方近代技术革命与文化创新”。[1]李约瑟(Joseph Needham)基于技术与科学两种知识传统曾对中华工匠文化体系进行了深入分析,认为工匠的技艺与学者的逻辑推理思维长时间分立源于中国的官僚体制。以埃德加·齐尔塞尔(Edgar Zilsel,1891—1944)命名的“齐尔塞尔论题”(Zisiel Thesis)给后世关于近代科学起源的研究带来重要线索,“随着欧洲自由资本主义的兴起,到了16世纪,大学学者、人文主义者和高级工匠三大知识阶层之间的藩篱开始瓦解,逐渐融汇为一种独特的文化活动,即近代科学”。[2]齐尔塞尔围绕学者与工匠的关系从社会学角度探讨引致科学发生的社会条件,认为学者与工匠的结合是近代科学发展中的关键因素,学者“对工匠的实验、量化方法和因果思维的吸收是新科学得以产生的决定性因素”。[3]以实施“卓越工程师教育培养计划”为载体,在当前“中国智造”转型升级的关键阶段,培养具有“工匠精神”的科学和工程技术复合人才,倡导学者与工匠两种知识传统的融合,具有重要的时代意义。

1 学者与工匠关系的场域建构

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科学依附于学者传统或哲学领域,技术则来源于工匠传统,两者很少联系甚至长期对立。学者通常指“有学识的”(learned)、纯粹从事“精神”生产的人,以考察自然为基础,以逻辑思维为手段,被视为“高尚的”人。梅森(Stephen F. Mason)认为学者等同于从祭司和书吏中分化出来的哲学家,通常奴隶主、贵族、封建主、神父、主教……等上层人士被视为学者,这些“有闲阶级”一直以高傲的态度蔑视手工艺人,轻视感性经验,认为只有上等人、高贵者才能从事理性反思和精神智力的发展。工匠活动作为人们为了生存同自然作斗争的一种实践技能则被认为是“低贱的”,因为从事工匠的主要是奴隶、平民、小手工业者……等下层人士。工匠(workshop-trained)在中国古代称为“百工”,英语craft指匠艺,最早指从事专业技艺的器物制造者,是融“技”与“艺”于一体的“术”。所谓“工匠”是指那些不关注“精神”而仅仅从事“实践”活动的手工艺人,通常情况下依赖家族“世袭制”或“师徒传承”经验式传习。这一分类符合文艺复兴时期大多数西方学者和工匠的实际,正如16世纪学者巴蒂斯蒂·波尔塔所指出,学者循着“探索但不进行制造”的道路前进,工匠则循着“制造但不探索”的另一条道路前进。

欧洲大学的工科教育在18世纪末始于法国并向世界其他国家普及,美国直到 19 世纪后半叶才有正规的且不是十分普及的工科教育。占主导地位的学者传统从10世纪以后主要在相继建立的大学中得到发展,当时大学的专业大致分为自然哲学(natural science)、医学、法学和神学。大学的自然哲学和医学专业培养出来的学生,通晓多种形而上理论,这一高级智力活动追寻科学知识的生产与传承。其他领域的专门知识或“专业技能”则由官吏、工匠、农民、助产士甚至大众理疗师来承担,与生产和造物相关的实用技艺被认为是低级无趣的。在整个中世纪,学者与工匠传统是分开的,很少联系。文艺复兴时期,大学学者和人文主义者虽然受过逻辑思维训练,但他们一定程度上鄙视解剖、实验等手工劳动。这一时期部分工匠作为因果性思维的先驱,普遍缺乏理性思维和数学的训练,“工匠的创作虽精巧,但常常被儒生认为不值得注意”。[4]他们将实践手作的全部用来追求器物的“形”美或外在“善”,而非内在“善”。在这种意义上,学者考察自然,工匠改造世界。传统观念对形而下器物的认知存在偏见,使得工匠及其所从事的手工劳动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人们对工匠技艺经验的批判愈演愈烈,其应有的社会地位被遮蔽。仅从事知识生产的“学者”通过纯粹的理性和逻辑不可能更好地利用科学,仅从事造物实践的“工匠”由于缺乏逻辑思维的运用也无法创造出理想的人工物,由此,理论知识和实践技艺长期处于分离状态。随着理性主义和科学主义的日益兴盛,尽管希波达莫斯和亚里士多德都把工匠作为支撑古希腊城邦体系和社会运行不可或缺的社会阶层,但工匠的实践价值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和理解,而是被当作与奴隶、战俘、劳役一样任由主人驱使的劳动工具。[5]学者只研究纯粹的抽象、超验的知识,把感性的、经验的工程拒之门外。林恩·怀特(Lynn White)指出:“知识精英对劳动的轻视几乎存在于所有古代文明,这一点不足为奇。”[6]根据职业阶层划分制度,重道轻器的文化传统,原初的学者和工匠虽然各自属于不同的职业传统,但其认识自然、改造世界的目标和使命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各自守护着自己的界限,这种职业分工使学者和工匠各自持有不同的概念体系,处于不同的语境与文化背景中,进而导致了学者工匠之间的森严壁垒,直至近代以前,始终朝着学者与工匠相分离的路径行进。

学者和工匠分离的传统随着14世纪经济发展中行业阶级的打破,而得到部分改善。欧洲的生产和技术进步使学者与工匠从接近走向融合,这一时期艺术家—工程师的实践技巧、实验工具和智慧理念,是近代科学得以产生的重要条件。学者们积累了相当系统的科学知识后,一部分有理论追求旨趣的能工巧匠热衷于把科学知识转化为技术应用,工匠的职业界限日益模糊,其实践行为渗透到学者行列,工程场景的实用知识和造物技能逐渐被学者群体所重视,以观察、实验、推理为基础的近代实验科学得以建立,实验方法得以产生。弗兰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正是看到工匠活动的作用与意义,用“实验科学”一词来倡导科学研究中的实验方法,“凡是希望对于在现象背后的真理得到毫不怀疑的欢乐的人,就必须知道如何使自己献身于实验”。[7]正是在有深厚文化底蕴的工匠中间,形成了理性或技能无限可感知观念,并且首先在军队工程师、土木工程师、民用工程师、数理科学家的著作中发展起来。众多学者日益关注工程造物, 并对工程实践场景和过程作理性分析,工程师越来越多的开始从理性认知层面去反思工程实践,匠人在文艺复兴时期的地位得以提升,工匠和学者之间的鸿沟被缓慢地缩小。

直到17世纪,随着世俗王权扩张、宗教改革和生产力的发展,自由劳动者群体和自由手工业群体不断扩增,学者与工匠才正式融合并进入互动过程,两者的关系开始发生质的转变。抽象的、因果的、逻辑的和定量的比较思维逐渐兴起,实验科学终于被受过理性认知训练的上层学者所采纳。人文主义者和学院学者抛弃了希腊传统的沉思理想,部分学者开始将工匠的手作经验、量化方法以及技术思维等纳入对理性知识的研究之中,定性思维转为定量描述,对工匠的认知偏见逐渐消除。自然科学家不再仅仅通过文字表达,而是日渐依赖精密的仪器去记录观察对象,这使得人们更加关注具体的自然物,重视个人的经验研究。工匠吸收了学者们的理论认知,意识到必须运用哲学分析工具来进行概念描述、理性反思和一般的模型思考。部分工匠上升为学者,有不少研究者既是工匠又是科学家,由此导致了学者和工匠的自发结合,学者和工匠的身份变得不再单一。

齐尔塞尔结合早期资本主义社会背景考察三个阶层的智识活动,大学教授、世俗的人文主义者和工匠三个阶层因其受过的训练、社会角色及社会理想的不同,正是在学者和工匠的密切互动中,一种新理性思维产生,行动的生活取代了沉思的生活。在这一过程中诞生的近代科学,本质上不再是纯粹的静观知识,而是理论性思维与操作性知识的统一。

2 “智识活动三阶层说”的核心理念

以上可知,古希腊的思辨哲学与文艺复兴之后欧洲学者的实验、观察方法相结合产生了近代科学,近代科学与欧洲的工匠精神相结合产生了近代技术。近代工业技术革命大背景下,工匠的手作方式、量化计算以及技术思维等理性知识及智慧为近代科学技术的产生和发展提供了极好的理论基础。齐尔塞尔认为学者与工匠的广泛互动与融合是近代欧洲的科学家群体形成或建制化的显著标志,工匠经验主义与学者理性主义的结合在新科学的产生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齐尔塞尔论题围绕学者与工匠问题,具体而言,主要内容首先是他的“三阶层论”。在《科学的社会学根源》(TheSociolologicalRootsofScience)一文中,齐尔塞尔根据所从事智力活动的社会等级,由上至下划分为大学学者、人文主义者和工匠三个阶层,大学学者、人文主义者受到正统的思维智力训练,而工匠往往是未受逻辑训练的专业群体。齐尔塞尔指出,大学学者和人文主义者具有理性和数理思维,精通逻辑和理性思辩,不同的专业背景、思维方式锻炼了他们的哲学和历史研究方法。而这些研究方法又由他们的职业所规定,与科学方法有着实质性差异,一定程度上依赖自己的双眼和大脑摆脱对权威的迷信,但他们鄙视手工劳动、实验和解剖,认为人文技艺与机械工艺完全不同。受制于社会环境、经济行为和思想意识的约束,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把对工匠造物实践的哲学反思放在科学理论的非中心位置,柏拉图认为“理想国”的金字塔底层即手工艺人。杜威曾说,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思想差距巨大,却共同地贬低技艺。亚里士多德把技术称为“制作”,认为技术只是达成外部目的的手段。[8]工匠作为因果思维训练的先驱,部分高级智力劳动者(如工程师、画家、航海者等)在实验、测量、解剖时,用定量思维方法去完美地呈现器物之“用”与“美”,但他们游离于理性知识之外,是脱离经验生活的形而上学;因此,科学方法中的逻辑思维保留给上层阶级的学者,而实验和定量的方法以及因果关系的建立让位于更多或更少的平民工匠。齐尔塞尔指出手工业工匠、发明家、海员和外科医生等实践劳动者不被文艺复兴时期的其他阶层所尊重。在文艺复兴的早期资本主义阶段,手工艺人受到人文主义者的轻视,大多数发明家和手工业者不为人知。作为社会阶级下层的普通工匠处于上层人士所鄙视的器物劳动实践之列,在这种经验劳动中不断积累而创造了现代科学最坚实的基础,成为科学发展的真正先驱。

其次,齐尔塞尔认为“技”和“艺”的融合导致高级工匠出现。14—17世纪西欧传统的智力活动主要表现为“文”艺和“技”艺的碎片化割裂,处于上层的社会贵族阶层控制了教育的体系和内容,受过理性思维训练的学者坚持经院式的哲学理性,学术旨趣意在理性思维的分析和建构,造就了森严的封建等级制度,使得这一社会格局的既得利益者坚守并执着于这种智力生活方式。劳动被认为是“对上帝满怀虔诚与敬畏之心从事技艺劳作的自我拯救”。[9]学问被幽禁在大学之中,“技”和“艺”被行会所垄断,分属不同社会阶层的自然哲学与工艺,一直处于隔离状态,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学者和工匠之间思想和实践的自由交流。15世纪开始,部分工匠逐渐脱离行会,具有一定专业技术知识的画家、机械师、建筑师或雕刻家等构成了新兴的高级工匠阶层,他们直接模仿理念(真理)世界,书写技术专著,甚至整理、编辑古典科学文献,“所有这些高级工匠在机械、声学、化学、冶金、画法几何与解剖学领域积累相当多的理论知识”。[10]这种被齐尔塞尔称为“艺术家技师”的高级工匠,既具有一定的理论知识又拥有丰富的实践经验。由于实践所需,这些“艺术家技师”比一般的工匠阶层拥有更丰富的理论知识,受过更为系统的思维训练。从而,不仅“艺术家技师”积极主动的寻求理性认知和“文“艺知识,原本处于上层的“学者”也开始主动探索实用的“技”艺本领,学习、掌握实验技能,在著作中强调“技艺”的重要性,如培根自己动手做试验和进行实地观察。部分领域要求从业者不仅要习得经验性的“技”艺,也要掌握一定的超验的“文”艺知识,要求实践者不仅要动手建造,也要领会其技术方法与工艺原理。“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中区分了大匠师 (technites)与一般工匠(cheirotechnes),认为前者比后者更受人尊敬、知道地更真、更为聪明,因为他们知道所做事情的原因。”[11]齐尔塞尔认为工匠所提供的实验方法极大地促进了近代科学的发展。上层学者“文”艺垄断的逻辑思维、抽象分析与下层高级工匠手作“技”艺逐渐融合,在此过程中所形成的因果关系思维、实验测量模式、定量的实验方法、不迷信权威的精神,以及由劳动分工所形成的合作观念对近代科学的产生和发展具有重大意义。“近现代科学家群体是以既能从事试验、制造和操纵技术装备,又能从理论(哲学)的角度分析、概括实验结果和技术问题为特征的。”[12]热衷于理论创新的“高级工匠”如达芬奇和布鲁内勒斯基作为近代科学家的先驱,显然是与中世纪的工匠或建筑师阶层所完全不同风格的群体,对“技”和“艺”的科学审美和价值旨趣有着强烈的自我认知和感受,更倾向于强烈的经验主义气息。“在科学领域的创新是极其巨大和富有革命性的……文艺复兴时期的科学家们不仅仅引人了‘新的看法’,更引入了新的对象。”[13]实验方法在近代被理性训练的吉尔伯特、伽利略、培根等学者所接受,科学成就主要来自实践和操作,而非仅仅理性建构或概念分析。

“在学术界经过思想方法训练但缺乏技能的理性思想家,与拥有实验、技术与计算技能的‘高级工匠’结合在一起。”[14]齐尔塞尔认为结合过程深植于资本主义社会萌芽时期,集体主义思考和对权威的崇拜情绪被弱化,因果理性和定量方法被广泛运用,给相互分离的学者—工匠群体造就了一种文化氛围,理性的上层学者和“高级工匠”能够充分接触。齐尔塞尔认为哲学思维不能脱离实践经验,强调要用经验方法去回应哲学基本问题。“技”艺和“文”艺的融合,使得工匠的实践不再是简单地重复,而是一种“意义”的展现和“自我本质”的确证。荷兰科技史教授H.弗洛里斯·科恩指出:“被引入新的精确性领域后,技艺在历史上第一次变成了技术本身。”[15]对实验、量化方法和因果思维的吸收,实验和定量方法的“技”艺,和以抽象知识和逻辑分析方法为主的“文”艺相结合,导致了新的科学家群体(高级工匠)的产生。

最后,齐尔塞尔认为科学合作至关重要。15—16世纪是一个科学与艺术、学者与工匠密切合作、相互融合的时代。齐尔塞尔认为欧洲上层学者的智力活动从来不缺少理性的锻炼,但这些理性并非现代科学意义上的理性。在齐尔塞尔看来,在学者和工匠两个阶层之间并未存在实际的合作,他们的合作体现在新出现的科学家群体如吉尔伯特和伽利略身上。1662年英国查理二世颁发特许状建立“伦敦促进自然知识皇家学会”,旨在利用和完善自然科学知识,并力图在技师与科学家之间形成良好合作,且有意识地协调国家各个专业领域的成果,最大限度地收集可能促进科学知识再生产和普及的各种资料。齐尔塞尔以伽利略、培根、笛卡儿为例来说明由于一些高级工匠与受过系统思维训练的学者合作诞生了实验科学,以此表明研究者之间有计划的合作,才能获得突破性的成就。在《新大西岛》中培根曾设想建立一个政府研究机构所罗门宫(the Houes of Solomon),由科学家治理和运行的技术乌托邦,既等级森严,又相互沟通协作以达成共同目标。在科学领域“科学合作成为一种必然趋势”。[16]具有不同知识、技术背景的群体之间广泛的交流合作,不同专业背景出身的理论科学家和工程师,在大科学的分工体系下进行日益频繁的通力合作,在这样的环境中,匠人与学者之间的鸿沟被缩小,学者与工匠能力和身份不再泾渭分明。工匠与学者的交流合作,使经验技术上升为理论科学,由此造就了近代科技革命的实质内涵与西方工业革命兴起的前提条件。通过广泛的科学合作和交流,开展创造性的研究并开拓新的科学研究范式,科学的建制化日臻成熟。

3 “智识活动三阶层说”的现代价值向度

毫无疑问,近代科学既源于学者理性的思辩, 也源于工匠的经验传习和实践劳动。齐尔塞尔对学者与工匠关系的溯源研究基于欧洲近代早期的技术发展状况与科学诞生的原初背景,其“核心指向工匠与学者间的互动而产生了近代科学”。[17]意大利学者莱奥·奥斯基(Leoolschki,1885—1962)早于齐尔塞尔之前也提出过类似的观点,技术的和手工劳动的背景存在于近代科学领域是欧洲的一种特殊社会现象。由此可见,近代工匠与学者两种传统某种程度的冲突与融合使得产业实践技术上升为科学的完整的思想理论体系,并逐步发展到受控实验是文艺复兴以来西方科学的最伟大成就。“伽利略之所以能够超越其科学前辈积累起来的学识,是因为最近出现了一种将数学概念应用于实际技术问题的传统,即透视、采矿、防御工事、弹道学等问题为转向经验世界提供了动力,没有这种转向,科学在17世纪的彻底变革是不可想象的。”[18]工匠的实践蕴含了大量的科学原理,为科学提供新的认识手段,工匠的器物制作因运用科学方法变得更为高效,这些实践经验是科学起源的宝贵财富;与此同时,学者们从实践经验中获益, 理性思维进一步提升,从而形成培根所认为的“经验和理性职能的真正的合法的婚配”,[19]工匠与学者日益由分离走向交流合作。“哲学与工程看似两个分离的世界,但是在这个世界上,实物与思想是不能分开的,它们的综合正是工程设计的本质。”[20]近代虽仍有工匠,但出现了工匠与工程师的新的分工,工匠角色在现代发生了质的转变,传统工匠完成了向工程师、科技专家和现代技术工人的角色转型,工程师群体构思技术、设计工程、指导工程实施。运用自然科学理论和工程技术原则才得以进行的“造物”活动,其设计与建构充满了辩证法,工程人造物的设计和使用与社会相互“嵌入”,“工程不仅仅是一组人工制品,它包含关于物质的和精神的能知的知识”,[21]近代科学家的社会角色也相应地形成,工程全生命周期蕴涵着道德和伦理问题,“置身于技术发生的第一现场,是理解技术运行机制的关键,否则,包括技术哲学家在内的关于技术的话语就有可能成为一种飘浮在空中的意识形态”。[22]学者传统作为一项纯粹的理性思考,思维建构和概念分析如果不涉及工匠系统的结构、机制和运作,而将工程体系抽象为一个固化的整体,对工程现象的分析仅建立在形而上的纯思辨方法之上,真实的、生动的工程的过程性存在被忽视,成为“黑箱“的工程,就失去了工程创造的社会意义,对解决实际工程问题不会有实质性功效。基于学者工匠各主体的知识背景、思维方式、看待工程问题的角度不同,无论是工程师的哲学反思,还是科学家对工程问题的理性认知,不可避免会对工程的认知判断存在一定的偏见和局限性。哲学思想的纯粹性与工程的实践性的自由交流被限制,科学家与工程师之间范式的不可通约贯穿始终。因此,无论是工程师的理性认知,还是科学家对工程实践内在本质的追究,学者—工匠的去隔离化(decompartmentalization)就显得尤其重要。

在中国实施“卓越工程师教育培养计划”的背景下,学者与工匠的结合关系到中华工匠文化体系的建构与传承,有利于理解当今“中国智造”语境下工匠精神和工匠文化的培育。

“卓越工程师教育培养计划”旨在培养百余万高质量工程技术人才,为建设工业强国、实现工业化和现代化奠定人才优势。现代工业化大背景下,科学家研究已有的世界,工程师创造未来的世界。科学提出发展的可能,技术变“可能”为“现实”。科学家与工程师在深层底蕴和价值取向上的交流和合作,实践经验与科学原理相结合,学者和工匠相互融合、相互补充是我们必须面对的一个事实。工程师作为工程建设、工艺品创造等机械行业和领域的主体,科学家作为科学研究与技术创新的主体,学者和工匠的德性品质和意志行为在工程场景中“融入自我”,并在“确证自我”的对象化劳动中确认自我主体的本质。现代“中国智造”视域下的工匠精神包括“道技合一”的纯粹精神、至善尽美的目的追求,构成现代工程生产体系的核心理念。工匠追求道法自然、道技合一的境界,造就了造物者传承匠心的精神气质,有利于主体自我价值和优秀品格的实现,以技术改变世界的工程师作为当代“工匠精神”的诠释者、传承者,工程师职业精神一定程度上就是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卓越工程师需要知识,更需要驾驭知识的智慧和创造力。由此,对工程造物的主体——工程师的理论素质提出了反身诉求,最终形成体现为工匠精神的行为准则和价值观念。科学家同样需要弘扬工匠精神,“科学家品质”正是高质量“中国智造”的文化基础。科学家的学术研究与工程师的工匠精神可谓不谋而合。工匠精神是一种深层次的精神理念,需要在长期有效的价值激励中逐渐形成,阐释学者与工匠传统和倡导工匠精神,在全社会形成尊重学者和能工巧匠的创造力和贡献的氛围,未来的工程“不只是伴随着哲学问题同时也是伴随着哲学意义的生活方式而成熟了,而哲学也变得越来越向工程思想和工程实践敞开”。[23]继承和弘扬工匠精神,厚植工匠文化,将工匠精神内化为工程发展的动力。

学者传统与工匠文化源远流长,是人类最富有创造性的力量,两者有着深刻的关联。学者与工匠演进的深切逻辑关系表明后工业社会既要注重传统工匠精神的历史传承,尊重能工巧匠的创造性贡献,更要“继承和弘扬工匠精神,重构工匠文化,将工匠精神转化为制造业发展的动力”。[24]作为一种职业态度和精神理念的工匠精神,应该成为全民族的信念,它不只是特定行业和工程所追求的目标,更应当成为全社会的价值倡导。通过分析齐尔塞尔的学者与工匠的历史传统,反思现实,理智地展望未来,消除两种传统之间的分离和对立,促进其相互融合,无论是对于工程与人文两种文化的共同繁荣和发展,抑或对推进“卓越工程师教育培养计划”工作深入实施,还是对于人类自身自由自为的发展,具有深远的现实意义。现代意义上的工程师具有新的历史使命和社会责任,被赋予了更多新内涵,其工程实践有着明显的价值诉求,要发挥科学家的理性认知优势,只有工程师与科学家广泛地沟通和对话,共同解决现代工程带来的根本问题,才能契合当代工程与社会发展的现实需要,让工程真正造福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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