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班杜拉三元交互决定论中蕴含的先锋思想

2022-11-22 00:18
心理研究 2022年2期
关键词:决定论个体人类

殷 融

(潍坊学院教师教育学院,潍坊 261061)

在众多聚焦西方心理学史的教材或著作中,班杜拉的标签都是“新行为主义流派代表人物之一”。确实,班杜拉最初闻名于世的研究成果——诸如模仿学习、 观察学习以及动机原理等都是行为主义发展的自然延伸,将生涯早期的班杜拉归于新行为主义阵营是合情合理的。但纵观其学术生涯历程,在不同历史时期班杜拉的研究兴趣、 理论观点以及思想经历了若干重大变化,尤其是在后来提出的社会认知理论(social cognitive theory)中,班杜拉主张从主体因素、行为和环境“三元交互”(triadic reciprocality)的视角来解释人类行为和机能,这与行为主义秉持的“刺激-反应”模式已有了根本区别。 对此,学界的共识是,班杜拉的观点突破了传统行为主义,显示出认知心理学的特征。 然而,班杜拉的“三元交互决定论”实际上还有更加超越时代的一面。作为其学术生涯中后期的代表成果,三元交互决定论还契合了社会建构(social constructivism)、人本主义(humanism)、协同进化(concerted evolution)以及生物潜能(biotic potential)等(当时)先锋理论与概念的思想,这种“前卫性”于同时代其他学者中并不多见,而在行为主义心理学队列中更是独树一帜。 本文立足于该问题,呈现班杜拉三元交互决定论中所蕴含的深刻洞见。

1 班杜拉的思想转变

从1953 年起,班杜拉开始受聘于斯坦福大学心理学系,彼时系主任心理学家罗伯特.希尔斯(Robert Sears) 的研究兴趣正是社会行为的遗传与学习,受希尔斯影响,班杜拉开始将攻击行为作为其研究方向。 1963 年,班杜拉与自己博士生沃特斯合作出版了 《社会学习和人格发展》(Social Learning and Personality Development)一书,首次提出了观察学习与替代强化的概念;1965 年,他完成了一系列儿童攻击玩具娃娃的实验,证明了示范模仿在人类行为形成中起着关键作用;1977 年,班杜拉出版《社会学习理论》(Social Learning Theory)一书,尽管这本书已引入了认知调节的概念,但此时班杜拉依然主要强调外部环境对个体行为的影响。

进入80 年代后,年逾六旬的班杜拉思想发生了一次重大转变,他开始认识到,只用示范模仿来解释个体学习是不够的,于是他逐渐转向关注认知结构,认为个体在观察他人行为时,运用了包括记忆、语言、评价和预期在内的各种认知机制。 随后,班杜拉越来越重视主体因素的作用,他相信,人类行为不仅仅由外界环境或内驱力所推动,而是自我和外界环境相互作用的产物。 在1986 年出版的《思想和行动的社会基础——社会认知论》(Social Foundations of Thought and Action:A Social Cognitive Theory)一书中,他系统阐明了自己对主体、行为和环境三者间动态相互作用的认识,即三元交互决定论。

在七十年代前,心理学家常常根据单向原因解释人的行为,行为要么被描述为受环境塑造(如行为主义),要么被认定受内部驱力所控制(如心理动力学)。但班杜拉从更为辩证和完善的角度指出,主体、行为和环境之间每二者都存在双向决定关系: 在主体与行为的互动中,个体的期待、信念、目标、意向和情绪等主体因素影响着他的行为方式,同时,行为的内部反馈和结果又会影响到个体的思想信念和情感反应;在行为与环境的互动中,环境决定了行为的方向和强度,但行为也嵌入在环境中,能影响和改变环境;而在主体与环境的互动中,主体的人格和认知特征是环境作用的产物,但环境对主体的影响也要取决于主体自身认知,另外主体可以通过自己的性格、信念与价值观重塑环境。主体、行为和环境三者形成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同时它们之间交互影响的强度和作用模式会因情境、 个体以及活动形式的不同而出现变化。

在大部分心理学史教材或有关西方心理学家的成果引荐中,对三元交互论的介绍往往只能深入到以上论述层次。 实际上,三元交互论并不仅仅是一种宏观而抽象的“心理学观”。自80 年代中后期,班杜拉通过大量著作与论文详细阐述了三元交互决定论的具体内涵,展现出该理论中蕴积的先锋性观念。

2 交互决定论中的社会建构观

发端于20 世纪80 年代的社会建构论是西方后现代主义心理学重要思潮之一,社会建构论的一个关键立场是: 意义是由学习者积极建构的,即个体“创造了有关世界的意义”而不是“发现了源于现实的意义” (杨莉萍,2003)。三元交互决定论对“经验”的理解正包涵了社会建构主义色彩。 在传统的行为主义者看来,个体无法对环境刺激进行认知重组,环境作用于个体会导致刺激和反应之间的联结,个体在环境面前永远是被动的。而根据三元交互决定论,个体可以主动从环境中抽取信息,而不是机械被动地接收信息,个体能够重新调和、解释甚至改写自己的经历事件(纪海英,郭本禹,2006)。

班杜拉认为,纯粹客观的环境是没有心理学意义的。一个环境事件,只有当它被主体加以注意和认知表征后,才能进入主体心理的机能互动系统,从而获得对行为的决定作用。 所有的环境刺激都会被经验它们的主体主动地加以处理并赋予意义,因而同一环境事件可以对个体产生不同影响。 “个体解释、选择和建构自己的学习环境……虽然许多学习是在社会相互作用中获得的,但个体在发展了自我调节能力后,也能独立掌控学习过程”(Bandura,1997.p227)。也就是说,个体怎样感觉、思维和行动并不是以客观事实为基础,而是以他们“相信什么”为基础。主体自身信念给经验提供了方向与意义,甚至“当信念为经验提供指导和意义时,他们也可能曲解经验。如信徒为了看到他们想看到、合他们意的事物,会重新解释不协调事件,改写他们对事实经验的记忆”(Bandura,1997.p36)。 从这可以看出,班杜拉将人的主观性视为世界的终极基础,认为世界的存在依赖于人对它的觉知与建构。

以“观察学习”概念为例,按照传统行为主义的理解,观察学习中最重要的要素是“示范”。环境中的示范行为塑造了观察者自身行为,观察总是与示范和模仿概念相对应。在这种情况下,人们行为举止就会像一个风向标,他们不时改变方向来遵从示范角色施加给自己的影响。 假如真是这样……他们既会与无耻之徒同流合污,也会与正直的人真诚共事,他们与自由主义者在一起会不拘一格,与专制主义者在一起又变得飞扬跋扈(Bandura,1986.p336)。 班杜拉认为,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论断,如果一味强调环境中示范者对行为的塑造,个体意志就被消解了,甚至纳粹大屠杀中的施暴者也可以辩解自己只是模仿同伴的行为,个人对自己的罪行并不负有责任。

而在班杜拉的三元交互决定论中,观察要素是由主体自身决定的,包括从大量示范事件中选择观察对象、从观察对象中获得特定信息、理解行为结果和行为之间的关系以及重组观察要素等。 观察学习不意味着复制,也不与创新相对立,观察者完全可以通过 “创造性观察学习”(creative observational learning)来实现创新,当观察者接触那些不同于他们思考或行为方式的榜样时,他们很少专门模仿单个榜样行为,也不会完全相同地接纳榜样所有特性,而是将不同榜样各方面结合起来。 由于不同观察者从被观察行为中提取的特性不同,所以他们形成的综合特征也不同(Bandura,1986.p143)。 班杜拉曾以音乐创新为例,贝多芬在早期作品中采用了海登和莫扎特的古典音乐形式,瓦格纳在贝多芬交响乐中又融入了韦伯的自然主义和梅耶贝尔的技巧,最终发展出了新的歌剧风格。

班杜拉认为,现代通讯技术的发展导致任何新的行为方式、 思想观念和价值态度都可以在一夜之间传遍世界每个角落,但由于主体自身因素不同,媒介环境可能对不同人产生完全不同的影响。因此,人类不会向同质化方向发展,信息传播革命反而在某种程度上增强了个体发挥能动性的空间,当可供选择的信息源增多时,人们借助网络媒体,能够以超越时空的方式建构自己的发展。例如,网络为观众提供了五花八门的视频节目,但个体对视频节目的选择与理解为媒体环境赋予了不同意义,而他们的观看行为又重塑了媒体环境,因为观众的喜好、兴趣与需求能够决定媒体生产。因此,三元交互决定论既体现了社会建构观,也适合用来解释信息大爆炸的网络时代中个体的生存状态。班杜拉直言不讳地指出,交互决定论是在不同复杂性水平上分析心理社会现象的一种基本原则,其实用范围可从个人发展到人际行为和组织、 社会、 系统的互动功能(Bandura,1997.p312)。

3 交互决定论中的人本主义观

人性潜能假设和自我实现理论是人本主义心理学的两大支柱,也几乎是所有人本主义心理学家的兴趣所在,而班杜拉的三元交互决定论同样契合了人性潜能及其自我实现的思想。如班杜拉自己所言,在强调人性潜能的开发和自我指导能力方面,社会认知理论与人本主义心理学拥有很多共同主题(Bandura,1991)。

班杜拉曾阐述过三元交互决定论对社会管理的启发,他的论述蕴含了浓厚的人本主义色彩。 班杜拉认为,三元交互关系意味着社会环境会对系统自身形成反噬或反哺效果。在一个充满攻击性的家庭中,家庭成员的互动方式以相互惩罚为主,儿童的反抗行为会激发父母更严厉的惩治,而惩治则可能导致儿童逆反行为升级。 同样的,在一个充满攻击性的社会中,个体对于互惠行为的意愿会逐渐降低,因而更容易被激发出对抗行为,而对抗行为又引发新的对抗行为。随着个体之间恶意侵犯不断升级,便创造了更为敌对的环境,社会成员既是恶劣环境的受害者,也是缔造者,而整个社会系统会在这种循环中走向崩溃。

针对这一问题,班杜拉给出的建议是,惩罚或禁止只能告诉人们不做什么,但无法告诉人们应该做什么。 因此,虽然制裁有足够的抑制作用,但很难去引导积极行为的出现,压制性措施过度严厉时甚至有引发集体反抗的风险。要想改变社会行为环境,最好的决策不是强加禁令,而是为个体提供积极选择,通过恰当引导,确保个体可以依靠积极、友好以及互惠行为获得利益,充分实现自己的价值(Bandura,1986.p176)。 当个人利益与社会利益相一致时,就能形成良性互动,这一规律适用于所有领域。 例如,如果政府想减少汽车废气污染,最佳方式是提供更多方便、快捷和经济的公共交通系统,而不是提高私家车的使用门槛和燃油费; 如果政府想大力发展职业教育,最佳方式是提高技术工人的福利、待遇和社会地位,而不是强行降低大学招生率。 总之,限制多样性就是限制公众自主选择的范围,从而限制了他们发挥自身能动性;而扩大个人选择、使个体可以实现自身价值与潜能,才能更好实现社会管理,改善人类群体的生存现状,产生更可靠持久的影响。

另外,众所周知,自我效能概念是班杜拉对心理学的卓越贡献,该概念更加明确地体现出了人本主义的理念。 自我效能指人对自己是否能够实施某一行为的推测和判断,当个体确信自己有能力进行某一活动时,他才更有可能从事该活动。自我效能现象弥散于人类机能活动的各个领域,并通过愿景(选择什么行为)、思维(如何认识某一行动)、动机(在行动中投入多少努力)以及抗压能力(面对困难时能坚持多久)等心理过程决定着个体的行为方向。 因此,环境并不是个体命运的设计师,人可以依据效能信念行动,充分发挥自己的潜能。在缺少直接外部奖励或惩罚的情况下,个体也可以依据自我效能构建出自我强化,指明自己今后行动方向。

班杜拉认为,自我效能不但主宰着个体命运,甚至也主宰了人类整体发展方向。在人类历史中,各个时期、 各种社会环境及各项活动领域内都会形成一套惯常行事规则,任何带有革新性质的创造活动,都会在一定程度上与当时的社会流俗或思维定势相冲突,而旧秩序中的受益者也会尽力维持原有秩序,以保护自己的既得利益。 因此,那些科学、技术、文学、宗教、艺术、军事、政治以及社会变革运动的先驱,在引领一项新的创造活动时必然会遭遇种种挫折、失败、打压或阻挠,之后才被社会主流所认可接纳。 而能让他们认清自身行动意义、 抗拒社会压力并以坚强毅力贯彻自己行动方向的,正是强大的自我效能。因此,自我效能不仅对个体具有适应价值,还构成了人类文明前进的动力。 由于具备了自我效能这种心理素质,人类能够完成自我实现,充分发挥潜能(Bandura,1997.p286)。

需要强调的是,班杜拉并不是一个正统意义上的人本主义者,但他在三元交互决定论中引入了主体概念,认为人的思维、认知、情感和信念等因素可以与环境及行为产生交互影响,这决定了三元交互决定论中必然渗透着人本主义精神。 虽然没有使用人本主义理论术语,但班杜拉的理论从价值观和伦理学方面都与人本主义相一致,而他对人性的理解也与人本主义趋同。

4 交互决定论中的协同进化观

协同进化是一个当代进化科学领域的概念,它指有机体的行为构成了自身的进化压力。 适应环境是进化终极目标,地球从诞生起经历过四次大冰期以及无数次小冰期。伴随着气候变化,植物与生态环境也必然会发生巨大改变,从而对动物的生存和形态演变产生深刻影响,在不断的突变、适应、繁衍和生存隔离中,一个个新物种产生了。因此对于自然界大部分物种来说,环境变化往往构成进化的直接动力。 与其他动物不同,人类祖先不仅适应了生存环境,还创造了他们的生存环境。人类总是不断构建新的进化景观,将自身暴露在新气候、新寄生物、新食物选择、新社会关系以及新社会结构的进化压力下。这些新的进化压力又会反过来对人类身体和心灵产生新的适应需求,如此循环往复。

三元交互决定论体现出了协同进化的内涵。班杜拉认为,其他物种受先天程序安排,只能以特定行动倾向去适应生存环境,相反,人类不但可以根据环境灵活调整自身行为,甚至能设计并建造自己所处的环境。 在交互决定模型中,主体具有影响环境的能力,同时,主体还可以通过对环境的塑造来进一步影响自身。班杜拉表示,“个体具有自我指引能力,能够通过产生的结果对他们的观念、情感、行动进行控制”,同时,“人类进化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人具有自我调节的能力”(Bandura,1986.p225)。他明确意识到,人类的进化路径不仅受自然环境的影响,同时也会受自身行为及社会生活的左右。

例如在人类进化过程中,当人们在狩猎采集活动中通过集体努力可获得的资源要远超凭个人努力可获得的资源时,合作互惠行为就诞生了。合作行为一开始是人类祖先适应环境的自然结果,可这种倾向一旦出现,会对人类进化产生反向作用。随着不同社会成员之间的合作互惠变得越来越频繁,人们必须要克制自己的暴力冲动与攻击倾向,部落内部也会更鼓励积极的社会关系,那些难于与他人合作、无法控制自己的反社会冲动同时特别暴力的个体,会被其他社群成员驱逐或杀死。 为了适应合作互惠的需要,人类完成了“自我驯化”。自我驯化导致的一个结果是,人类祖先开始大规模群居生活方式后,一系列新的适应性挑战出现了,例如怎样分配物资、怎样选举首领、怎样进行群体决策等等。群居生活对人类的心智、道德和情感都产生了新的要求,那些能适应大规模社会生活的心理机制会被“选择”出来,成为人类进化的方向。

另外,根据三元交互决定论,人类主体、行为与环境间独有的反馈机制会导致人类形成有别于其他物种的进化路径。从进化生物学角度看,如果一个物种长时间置身于稳定环境中,它们会逐渐接近对环境的最适应水平。在这种情况下,这个物种在基因层面已经达到了最适应状态,正常范围内的基因变异(也就是物种自发的基因变异)不会再显著提高个体对环境的适应性,因此,对于自然界大部分动物来说,自然环境的稳定会导致物种基因变异和进化趋于稳定,但这种情况并不适于人类。 原因在于,人类行为在改造世界的同时,也重塑了生态与社会背景,对自身施加了选择压力。在很大程度上,人类是自己创造的生物。 基因测序显示,人类遗传进化在过去5万年间急剧加速,基因变化速率曲线在2 万年前越来越陡峭,而在全新世(近1 万2000 年前)达到了高潮。 人类基因组中已经有几百甚至几千个区域被确定曾受到近期变异的影响。这正说明,随着人类对世界改造能力越来越强,环境改变又反向引导了人类基因变异。 例如,在大约1.2 万年前,人类学会了驯养牛、马、羊和骆驼等能提供奶源的动物,这种生活模式促进了乳糖耐受基因的传播,使人类乳糖分解能力延续到了成年后(Oh et al.,2017)。

班杜拉特别强调,对于人类来说,环境不仅仅包括生存环境,还包括文化环境,人类可以通过对文化环境的塑造影响到社会整体行为特征,甚至人类可以依据社会的实际需要创造新的文化,从而调整观念以应对社会变化的挑战。 例如,在上世纪60 年代中期,美国黑人争取人权与平等生存权的斗争之火迅速燃遍全国,仅仅几年,平权观念就在非洲裔群体中蔚然成风;自80 年代开始阿联酋重点发展旅游业与服务业,如今其他穆斯林国家依然充满禁忌,而阿联酋民风开放包容;从1911 年辛亥革命起,中国人在短短的几十年内就完成了从相信君权神授到相信人民当家作主的转变——所有这些改变都发生在同一代人的身上。因此,人类通过塑造新的社会环境与文化可以在很短时间内调整整个群体的行为模式。总之,虽然班杜拉没有对人类心理与生理机制的进化从事过任何直接研究,但其三元交互决定论与“协同进化”的基本立场是一致的,即人类行为引导了人类自身的进化过程。

5 交互决定论中的生物潜能观

在整个二十世纪中前期,环境决定论与遗传决定论的对立始终占据着心理学流派之争的焦点位置,80 年代时出现的进化心理学研究取向在一定程度上调和了这对矛盾。 许多对进化心理学缺乏系统了解的人常误以为,进化心理学家会强调遗传在人类心理和行为机制中具有决定性作用,事实并不如此。进化心理学的基本立场是,那些能够提高人类祖先广义适应性(inclusive fitness)的心理倾向会被自然选择“挑选”出来,通过繁殖在世代间进行传递。但进化赋予人类的适应工具并不是直接的行为,而是生物潜能,它们是否能“变现”为特定行为倾向要受环境因素制约,也就是说,基因和环境共同决定了个体的心理行为特征(Wright,1995)。

班杜拉的三元交互决定论也蕴含了这一假设,只是这一点常为人所忽略。 虽然班杜拉没有明确将先天生物因素纳入到主体范畴中,但他在论述行为与环境的关系时,却阐述了类同于“生物潜能”概念的观点:遗传天赋提供了一个特定的联想工具,可以决定有机体受经验影响的程度。根据这一准则,有机体通过进化选择,已经在生理上易于和某些事建立联系,他们只需要极少努力就可以启动这些倾向,而未加准备的倾向则需要很大努力才能形成 (Bandura,1986.p287)。 也就是说,班杜拉认为,人类天生就准备好了以某种被限定的方式对环境经验作出反应,生物潜能导致环境经验对个体行为倾向的塑造效果是不一致的,能提高生存适应性的行为更容易被后天经验所引导教化。他曾举例说明,人类很容易学会对毒虫或蛇感到恐惧,但不太容易学会对花感到恐惧,这是因为在祖先生存环境中,蛇是一种危险,而花不是。

需要强调的是,这种潜能论并不意味着遗传因素对人类行为倾向具有主导制约作用,任何一种心理维度的发展方向都不是单一的,例如性格就有热情-腼腆、深沉-粗放、谦和-骄傲、坚强-软弱、勤奋-懒惰以及仁慈-冷漠等区别。 根据现代进化心理学的观点,灵活适应是自然选择赋予人类最重要的特征,人类有一种由基因决定的发展程序,这种程序会根据社会环境的反馈信息而调整心理发展方向。 可以形象地认为,生物体内置了一套检索系统,它可以让个体在幼年时评估生存环境,之后引导个体在“预装”的众多“基因软件”中,选择执行最有利于自己生存繁衍的那一款(Wright,1995)。

这种模式已在人类许多行为领域得到了验证。例如,进化心理学家马丁·戴利(Martin Daly)和马戈·威尔逊(Margo Wilson)曾对美国大城市贫民窟的高犯罪率开展过研究(Wilson & Daly,1985)。他们认为,许多内城区居民通过合法渠道实现阶层跃升的途径极为有限,尤其是一些男性,他们由于无法拥有对人生的长远期待,于是开始了高风险的犯罪生涯。 “野蛮的攻击性人格”既是他们适应当地生存环境的必然选择,也是他们展望自身人生前景后的自然反应。再例如,如果一个女孩在青春期收到许多关于自己美貌的社会反馈,她会更容易形成保守的性观念,这样有利于获得“高价值”男性的长期投资;而没那么有魅力的女孩则可能在性观念上更开放,以尽量争取男性投资的机会。

与这些结论相一致,在班杜拉看来,遗传并不是与可塑性相对立的,“可塑性并不意味着行为完全是后天经验的产物,有些行为的先天组织模式是与生俱来的……婴儿生来就有某些选择性偏好,这些基本生理功能的自然程序是祖先们累积的贮存于遗传编码中的经验的产物……一方面人的思想和行为可能主要是由经验塑造的,另一方面……遗传因素影响行为潜能。 经验和生理因素常常以复杂的形式交互作用,从而决定行为。即使是完全通过经验形成的行为模式,也蕴含着自然天赋成分。 同样,一些被视为本能的行为模式,也需要适当的经验才能发展。因为行为包含了先天成分和习得的混合,所以把活动孤立地分为先天和习得这种两分思想是严重不适当的”(Bandura,1986.p294)。

6 结语

三元交互决定论包含着班杜拉对人性的理解方式:人一方面是自己命运的主人,所有的现实条件和机遇能产生什么意义,都取决于个体的把握,人们可以有意识地做许多事情来影响其发展和生存的环境;另一方面,个体不可能是无限自由的,必须受到环境的制约。在这种交互作用中,人既是社会制度的产物,也是社会制度的缔造者,社会结构因素与人的因素彼此依赖发挥作用。 “三元交互决定论”注重从人、 环境和行为之间的动态互动关系中研究人的心理活动和日常行为表现。 在《思想和行动的社会基础——社会认知论》一书中,班杜拉通过三元交互决定论对人类行为及其影响因素进行了全面分析,涵盖学习、惩戒、观察、动机、遗传、犯罪、法律、社会、道德、群际关系以及语言等诸多问题。 实践证明,他的理论可以广泛运用于社会管理、教育、临床心理治疗和大众传播等社会实践领域,并能够取得良好效果。同时,对交互观的重视也为心理学诸多研究领域开辟了全新的研究方向,心理学家们倾向于在一个三元的动态结构中来描述人的思想、 行动和情感的形成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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