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的教育公平：政策路向与实践探索

冯建军，高 展

（南京师范大学 道德教育研究所，江苏 南京 210097）

教育乃国之大计、民生要事，教育公平是社会公平的重要基础。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高度重视教育事业发展的公平导向，“坚持教育公益性原则，把教育公平作为国家基本教育政策，大力推进教育体制改革创新”①习近平：《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3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20年，第348页。。在促进教育事业公平发展的进程中，我国始终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努力满足人民对教育的美好期待，追求公平而有质量的教育，使教育改革发展成果更好地惠及全体人民，促进人的全面发展，提高人民的教育获得感、幸福感。

一、教育公平是社会公平的基础

教育作为培养人的活动，是人民群众最关心的民生问题之一。教育公平作为社会公平的重要组成部分，直接关系到人民群众的切身利益。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教育公平是社会公平的重要基础，要不断促进教育发展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全体人民，以教育公平促进社会公平正义。”②《习近平在北京市八一学校考察时强调全面贯彻落实党的教育方针 努力把我国基础教育越办越好》，《人民日报》2016年9月10日，第1版。社会公平表现为社会成员基本权利的平等、发展机会的均等、过程公平和结果公平。教育公平从教育权利、机会、资源、过程和结果等多个方面促进了社会公平的实现。

（一）教育权利平等是人权平等的体现

人权（human rights）是指在一定社会历史条件下，人按照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应该具有和实际具有的权利，是受到法律认可的，公民享有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方面的人身权利和政治权利③徐光春：《马克思主义大辞典》，武汉：崇文书局，2018年，第90页。。人权是个体生存和发展的基本保障，人权平等是公平社会的重要特征。

受教育权作为公民的一项基本权利，属于人权的范畴。受教育权的平等是人权平等的具体表现。我国宪法赋予我国公民与生俱来的受教育权利和义务。《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法》规定：公民有受教育的权利和义务，公民不分民族、种族、性别、职业、财产状况、宗教信仰等，依法享有平等的受教育机会①《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法》，《人民日报》2016年2月23日，第23版。。《中华人民共和国义务教育法》规定，所有适龄儿童、少年必须接受义务教育。法律规定确保了受教育权的形式平等，但拥有受教育的权利并不意味着真正能够接受教育。为此，除了在法律层面赋予公民平等的受教育权，国家还出台了《国家助学贷款管理操作规程（试行）》《关于落实和完善中小学贫困学生助学金制度的通知》等政策，为家庭困难的学生提供帮助，保障人民受教育权利的实质平等。

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高度重视教育权利的实质平等，努力减少偶然因素和个人境况对公民接受教育的影响，不仅在形式上赋予公民平等的受教育权，而且从实质上保障公民享有受教育的权利。据统计，2020 年，我国学前教育阶段毛入园率达85.2%，实现了学前教育基本普及；义务教育巩固率达到95.2%，义务教育普及程度与世界高收入国家的平均水准齐平②《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中国人权事业发展的光辉篇章》，《人民日报》2021年8月13日，第10-11版。。在21 世纪的前20 年间，我国高中阶段教育毛入学率从42.8%提高至91.2%；高等教育毛入学率从12.5%增至54.4%，建成世界上最大规模的高等教育体系③《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中国人权事业发展的光辉篇章》。。2020 年底，全国义务教育阶段辍学学生由台账建立之初的约60 万人降至831人④张烁：《义务教育巩固率达94.8%我国基础教育解决“有学上”问题》，《人民日报》2020年12月11日，第13版。。“十三五”期间，我国累计资助贫困学生3.91亿人次、资助金额达7739亿元⑤张烁：《教育公平托举民族未来（人民时评）》，《人民日报》2021年3月3日，第5版。。从基础教育至高等教育，各学段毛入学率的大幅提升、辍学人数的直线下降均是教育权利平等的具体表现，更是我国政府重视百姓社会文化权利、保障人民群众基本权利平等的体现。对贫困学生的资助切实保障了贫困人口的受教育机会，是我国维护人权实质平等的重要举措。

（二）教育资源均等是义务教育的基本要求

教育资源是影响教育质量的重要因素，具体表征为教育财政投入的多少、师资水平的高低、教育设施的完善程度、教学资源的丰富程度等。教育资源的优劣直接影响教育活动的实施及其效果。在保障社会成员受教育权利和机会平等的基础上，公平的教育还需要均等配置教育资源。《中华人民共和国义务教育法》规定，政府要“合理配置教育资源，促进义务教育均衡发展，改善薄弱学校的办学条件，并采取措施，保障农村地区、民族地区实施义务教育”⑥《中华人民共和国义务教育法》，《人民日报》2006年6月30日，第12版。。作为所有适龄儿童、少年务必接受的教育，义务教育的资源配置是否均等直接关系到人民群众对社会公平的认知与感受。因此，均等配置教育资源，既是义务教育的要求，又是社会公平的直接表现。

均等配置教育资源，并非要求教育资源平均分配，而是对经济欠发达地区在教育资源分配方面给予倾斜和补偿。罗尔斯的分配正义理论认为，在平等原则基础上，应当采取差别原则对由非人为因素造成的弱势群体进行补偿，即社会和经济的不平等应当能够“最大限度地增进最不利者的最大利益”⑦威尔·金里卡：《当代政治哲学》，刘莘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年，第71页。。偏远山区、贫困地区、农村地区、薄弱学校优质教育资源的短缺是自然环境和社会因素所造成的，需要按照差别原则对其予以补偿，从而弥合发达地区与欠发达地区、重点学校与薄弱学校之间的教育资源差距，达到教育资源均衡配置的效果。对于自然因素和社会因素所造成的部分地区教育资源匮乏问题，政府“要优化教育资源配置，逐步缩小区域、城乡、校际差距”，通过增加欠发达地区的教育经费投入，保障贫困地区学校的基础办学条件。

十八大以来，党和政府高度重视教育事业的公平发展，从师资水平、教学资源、财政投入、基础设施配置等多个方面落实教育资源的均衡配置。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明确提出，统筹城乡义务教育资源均衡配置，实行公办学校标准化建设。在教师队伍建设方面，2015 年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乡村教师支持计划（2015—2020年）》，明确要求加强乡村教师职业培训、选聘优秀高校毕业生、推动城镇优秀教师向乡村流动，全面提升边远贫困地区乡村教师队伍质量，以期缩小城乡师资水平差距，让每个乡村孩子都能够接受公平而有质量的教育。在教学资源方面，2021 年，教育部、国家发改委、工信部、财政部和国家广电总局五部门联合出台了《关于大力加强中小学线上教育教学资源建设与应用的意见》，强调要加大农村地区特别是边远贫困地区学校对线上教育教学资源的使用力度，着力发挥优质教育资源共享的效用，加快提升农村学校教育质量，缩小城乡教育差距，促进教育公平。在财政投入方面，我国每年有约1.5亿名义务教育学生免除杂费并获得免费教材，国家发放的生活补助惠及近2500万名家庭经济困难学生。在教育基础设施配置方面，全国中小学（含教学点）均接入互联网，拥有多媒体教室的学校占比超过95%①《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中国人权事业发展的光辉篇章》。。这些政策是为了均衡教育资源而进行的再分配，其出台与执行切实提高了欠发达地区的教育质量，提升了人民群众在社会生活中的公平感。

（三）公平的教育是公平社会的孵化器

公平社会的实现需要有公平意识、正义感和相应能力的人，而培养这些素质离不开公平的教育。公平的教育既可以在社会层面提高国民素养、营造公平正义的社会环境，又可以在个体层面为社会成员提供平等的发展机会，帮助个体获得自我价值实现所需的能力。

社会公平需要人作为行为主体来实现，个体对公平的认知与感受，直接影响其行为方式和对待社会准则及其他社会成员的态度。教育承担着传递人类文明、提高全民族素质的使命。公平和正义作为人类文明的重要特征，是公平的教育应当涵盖的必要内容。个体对公平的认知和理解是社会公平实现的基础。即便再正义的社会制度，如果没有具有公平意识、正义感和相应能力等素质的行为主体，也只能是空架子②冯建军：《社会公正与教育公正》，《江西教育科研》2007年第9期。。此外，教育还具有传播思想、制造舆论的功能，公平的教育可以在教育实践活动当中引导社会成员在切实感受教育公平的基础上树立正确的公平观，通过宣传和制造舆论匡扶社会正义，营造公平正义的良好社会风气。

从个体层面而言，学生在教育活动中受到公平对待本身就是社会公平的表现。德沃金主张，公平的社会应当“敏于选择，钝于禀赋”，即在公平的社会中，社会成员应当为自己的选择与行为付出代价，而不应当因为自身天赋的缺陷和社会因素造成的不利境况受到糟糕的对待。这种观点同样适用于教育活动中的公平。在教育过程当中，教师应当平等地对待每一位学生，不能因为部分学生在家庭背景、生理、心理等方面处于劣势而漠视其发展。只有在教育过程中秉持公平原则，平等对待所有学生，教育才能给予全体学生知识和能力，为社会成员提供平等的发展机会，帮助弱势群体改善其不利的生存状态，继而缩小社会差距，推进社会公平的进程。

步入新时代，我国教育发展在注重起点公平的同时，更加关注过程公平和结果公平，努力“让13亿人民享有更好更公平的教育”③《习近平主席在联合国“教育第一”全球倡议行动一周年纪念活动上发表视频贺词》，《人民日报》2013年9月27日，第3版。。起点公平的重点在于保障全体社会成员的受教育权利和受教育机会；过程公平强调教育过程中的制度安排要平等对待每位儿童，避免外部因素对其学业的阻碍；结果公平通过向儿童提供发展所需的机会，使不同社会出身的儿童获得进步④教育部课题组：《深入学习习近平关于教育的重要论述》，北京：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189页。。三者环环相扣，共同构成教育公平的具体表征。起点公平作为过程公平和结果公平的前提，是教育公平的基石，只有赋予全体社会成员受教育的权利和机会，确保其均被纳入教育体系之中，教育的过程公平和结果公平才有意义。过程公平是结果公平的必要条件，个体只有在教育活动过程中受到公平对待，其各方面的素养才能够得到充分发展，实现进步与提升。公平的教育能够传播公平正义的价值理念，渗透公平的重要意义与实践原则，从而培养出具有公平意识和正义感的社会成员，为社会公平的实现提供合格的行为主体，因而教育公平是社会公平的重要基础。

二、我国教育公平的基础：以人民为中心

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必须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不断促进人的全面发展。教育活动直接影响个体知识的获得、能力的培养，关系到社会成员的发展状况，是人民群众最关切的民生问题之一。人民群众作为历史的创造者，是社会公平的实践者和维护者。教育公平作为社会公平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实现必须以人民为中心。以人民为中心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教育公平的根本价值追求。

（一）教育公平是人民美好生活的需要

步入新时代，人民美好生活需要日益广泛，不仅对物质文化生活提出了更高要求，而且在民主、法治、公平、正义、安全、环境等方面的要求日益增长①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11页。。教育活动既具有促进人的发展的功能，又具有促进社会发展的功能，因而公平的教育可以从多方面满足人民美好生活的需要。

对于个体而言，一方面，公平的教育可以帮助全体社会成员获得知识和技能，培养人从事各种实际活动、应对和解决问题的能力和素养，使人具备生存所必需的一技之长，从而满足人们物质方面的需求。另一方面，公平的教育可以为全体社会成员提供文化资源，培养人的社会情感和个性情操，使人拥有丰富充盈的精神世界，从而满足人们精神层面与文化层面的需要。

从社会层面来说，公平的教育既可以促进社会公平正义、民主法治的进程，又可以通过发展科学技术来解决安全、环境等方面的问题，从而将人民向往的美好生活转化为现实。社会公平正义的维护需要有公平意识和正义感的人民，社会民主法治体系的建设需要政治素养合格、文化程度较高的人民。教育公平则是培养人民公平意识及正义感、提升全体民众政治素养和文化程度的必要保障。此外，公平的教育可以传播公正理念、提升社会生活的公平程度，成为社会公平的助推器，切实保障全体人民共享社会发展成果，满足人民生活的美好需要。

（二）人民满意是教育公平的动力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②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十八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上）》，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4年，第70页。社会的进步与发展是实现人民美好生活愿景的重要保障，教育则是社会发展进程中不可或缺的助推器和均衡器。人民的美好生活离不开公平的教育，人民满意是教育公平的永恒追求与不懈动力。

改革开放以来，伴随着经济建设的巨大成就，我国教育事业迅猛发展，基础教育入学率逐年攀升，高等教育迈向大众化阶段，教育规模跃居世界首位，教育质量不断提升。党的十八大以来，教育部就农村义务教育学校布局调整、小学生减负、幼儿园工作规程、普通高等学校招生、民办教育管理、职业教育发展、师风师德标准等诸多问题面向全社会公开征求意见，倾听百姓心声。在了解人民群众需求的基础上，我国政府对症下药，因地制宜，加大对贫困地区的教育投入，切实保障家庭困难学生的受教育机会，促进优秀教师资源的校际流动，依靠科学技术实现优质教学资源的共建共享。人民教育需求的提升激励着教育迈向更加公平更高质量的发展阶段。

（三）教育改革成果惠及全体人民是教育公平的本质要求

人民是社会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创造者，社会发展的成果理应由全体人民所共享。教育公平是一个复合型的工程，涵盖了人人享有的平等的受教育权、相对平等的受教育机会和条件、教育成功机会和效果的均等等诸多环节③吴跃东：《习近平教育公平思想研究》，《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1期。。无论是教育权利、教育机会、教育资源，还是教育效果，只有这些发展成果为全体社会成员所共享，才能称之为公平。因而，教育改革成果惠及全体人民是教育公平的根本要求。

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不断深化教育体制改革，持续加大对偏远地区和农村教育事业的投入，力求使教育改革的成果由全体人民所共享。2013 年教育部出台《关于全面改善贫困地区义务教育薄弱学校基本办学条件的意见》强调，以中西部农村贫困地区为主，兼顾东部部分困难地区，以集中连片特困地区为主，兼顾其他国家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地区、民族地区、边境地区等贫困地区，保障教室、黑板、桌椅、图书、运动器材等基本教学条件，改善宿舍、食堂、水房等校园基础设施，逐步消除班额过大的现象，充分利用信息技术为农村学校发展赋能。2017 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关于深化教育体制机制改革的意见》，指出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着眼促进教育公平、提高教育质量，针对人民群众反映强烈的突出问题，集中攻坚、综合改革、重点突破，扩大改革受益面，增强人民群众获得感④中办国办印发《关于深化教育体制机制改革的意见》，《人民日报》2017年9月25日，第1版。。2019 年我国出台的《加快推进教育现代化实施方案（2018—2022 年）》明确提出实施中西部教育振兴发展计划，补齐中西部教育发展短板，推进乡村振兴战略教育行动，坚决打赢教育脱贫攻坚战，以保障义务教育为核心，全面落实教育扶贫政策，稳步提升贫困地区教育基本公共服务水平①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加快推进教育现代化实施方案（2018—2022年）》，《人民日报》2019年2月24日，第1版。。这些政策措施始终遵循教育公平的本质要求，使得教育改革成果更广泛地惠及全体人民，不断推进我国教育事业的公平发展。

三、新时代的教育公平：追求更加公平更高质量的教育

步入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发生转变，解决新的主要矛盾为教育事业的发展指明了新方向。在新时代背景之下，教育事业的发展需要实现公平和质量的协调共生，以期满足人民的美好生活愿景。一方面，教育公平的有效达成有赖于教育质量的提升；另一方面，教育质量的稳步提高又离不开教育公平的落实。2021 年的政府工作报告提出，将发展更加公平更高质量的教育作为增进民生福祉的重点工作。更加公平更高质量的教育已然成为新时代教育公平的新理念。

（一）从“有学上”到“上好学”：公平与质量的统一

随着社会的进步，我国教育规模持续扩大，义务教育全面普及，高中阶段教育和高等教育的毛入学率也大幅提升。在这种社会背景下，人民对教育的需求已不再满足于教育权利和教育机会的获得，而是转向了对教育质量的更高期待。从“有学上”到“上好学”的需求转变意味着教育服务供给的重点要从扩增数量转向优化质量，在巩固现有教育规模的基础上提升教育质量，实现公平和质量齐头并进。

教育公平和教育质量在目标方面具有一致性。推进教育公平的目的是保障每个社会成员在教育方面受到公平对待，促进人的发展，进而实现社会公平有序发展。而人的发展和社会进步亦是优化教育质量所欲达到的目标。提升教育质量的目的在于为人的发展提供充足的条件和资源，实现人的全面发展，继而为社会进步提供人才支持。二者的出发点都是促进人的发展和社会进步，具有高度一致性，这使得教育公平与教育质量的协同发展成为可能。

此外，究其内涵，教育公平本身就蕴含了对教育质量的内在要求。抛开教育质量来谈公平，只能涉及教育公平的广度问题，即教育权利、教育机会和教育资源的均等分配问题，这些问题关涉到个体接受教育的开端和过程，但并不必然能够促进个体的发展。提升教育质量是深度推进教育公平的必然选择，有深度的教育公平必须关注教育质量，在确保起点公平的基础上关注教育过程，提升教育教学质量，促进学生的全面发展和个性发展，继而确保教育结果公平的有效性。

（二）从分配正义到承认正义：关注人的发展

我国教育公平在初始阶段，坚持分配正义，关注资源的分配，通过颁布法律和政策切实保障公民的受教育权、受教育机会和教育资源的平等分配。然而，随着资源分配均衡的实现，教育公平的理念需要逐步转向承认正义。分配正义主要解决教育资源配置的问题，保障人民平等地享有可分配的教育资源。与分配正义不同，承认正义指向人与人的社会-心理关系，使人与人在社会-心理关系中得到平等尊重，将关注点从物的分配转向了人的发展②冯建军：《后均衡化时代的教育正义：从关注“分配”到关注“承认”》，《教育研究》2016年第4期。。

霍耐特认为，承认包括爱、法权和成就三个领域，分别对应三种形式的承认，即爱的承认、法权的承认和成就的承认。爱的承认即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关怀，在教育活动中，爱的承认表现为教师对学生的关爱、学生之间的友爱，以及学生对教师的敬爱；法权的承认要求在教育活动中，教育者与受教育者意识到在共同体当中正当分配权利和义务的社会规范，作为法律主体互相尊重；教育活动中成就的承认意味着教育对个体能力的尊重和对个人特征特殊性的尊重。无论是何种形式的承认在教育当中的体现，都将教育公平的视野由物的分配转向了人的发展，而人的发展正是教育活动的本质追求。更加公平更高质量的教育需要爱的承认以培养学生健全的人格，需要法权的承认以发展学生的责任意识与纪律精神，需要成就的承认以肯定个体的才能，进而使“人的发展”成为新时代教育公平关注的核心问题。

（三）从统一性到差异性：为每个人提供适合的教育

教育公平是平等地面向每个学生，但这并不意味着把每个学生拉平。教育的对象是具有个体差异性的人。不同人拥有不同的兴趣爱好、个性特长，因而教育应当关注学生的个体特征，为学生提供适合的教育。

适合的教育是尊重个体独特性的教育。受遗传因素影响，不同个体先天就具有差异性，加之后天环境的作用，造就了个体的独特性。加德纳的多元智能理论表明，每个人的智能结构是存在差异的，不同人拥有不同的潜质和擅长领域。适合的教育要求教育者在面对不同学生时采用个性化的教育方式，提供多样化的教育选择，因材施教，从而实现学生个性化的全面发展。

适合的教育是适合每个人的教育，但并非个人本位的教育。马克思指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57页。人作为社会的产物，无法脱离社会而存在，社会性是人性的一部分，因而适合每个人的教育同样要发展人的社会性，传递社会所需的价值规范和行为准则，将个体培养成遵守社会规则、符合社会发展需要的人。

教育公平有入学机会的公平、教育过程的公平，而最终的公平应该是使每个学生的潜在能力得到充分发展，都能获得教育的成功②顾明远：《个性化教育与人才培养模式创新》，《中国教育学刊》2011年第10期。。适合的教育既尊重学生的个性，又发展学生的社会性，使个体的才能得到充分发展和提升，是实现更加公平更高质量教育的重要路径。

四、推动新时代教育公平的实践

新时代的教育公平将更加公平更高质量作为发展的理念与方向。为了实现更加公平更高质量的教育，十八大以来，我国从资源配置、理念导向和人民发展需要着手，推进公共教育的均等化，力求让每个人都有出彩的机会，通过教育精准扶贫阻断贫困的代际传递，推动新时代教育公平行稳致远。

（一）合理配置资源，推进公共教育的均等化

教育作为一项重要的民生工程，与人民群众的切身利益密切相关。公共教育的发展主要依靠国家财政税收，依托于全体人民的劳动成果，教育公平应当首先推进公共教育资源和服务的均等化。步入新时代，我国不断健全基本公共教育资源的均衡配置机制，全方位地保障不同地区之间、同地区校际和学校内部的教育资源均等化。

针对由区域发展差异导致的地区间公共教育的不平衡发展问题，教育部联合其他多个部门出台系列措施，明确要求教育资源向欠发达地区倾斜，推进各地区公共教育均等发展。2013 年，教育部出台《关于2013年深化教育领域综合改革的意见》，提出建立健全教育资源配置机制，重点向农村、边远、贫困、民族地区倾斜……全面推行中小学教师交流制度，逐步消除义务教育薄弱校、大班额③教育部《关于2013年深化教育领域综合改革的意见》，教改［2013］1号，2013年11月23日。。2015 年，教育部、文化部、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出台《关于加强新时期中小学图书馆建设与应用工作的意见》，将推进基础条件建设、确保馆藏资源质量、提高图书馆信息化水平等作为新时期中小学图书馆建设工作的重点任务，并强调各地教育部门要在每年教育经费预算中安排中小学图书等馆藏资源购置经费，并向农村学校和薄弱学校倾斜④教育部 文化部 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关于加强新时期中小学图书馆建设与应用工作的意见》，教基一[2015]2号，2015年5月20日。。2016 年，教育部颁布《关于新形势下进一步做好普通中小学装备工作的意见》，将“统筹规划、分类指导”作为首要工作原则，明确指出“欠发达地区，重在均衡提高配备和管理水平，并向农村、边远、贫困、民族地区倾斜。重视支持信息化教学装备发展”⑤教育部：《关于新形势下进一步做好普通中小学装备工作的意见》，教基一[2016]3号，2016年7月15日。。2021年，《关于深入推进义务教育薄弱环节改善与能力提升工作的意见》指出，推进义务教育薄弱环节改善的重点任务在于持续改善农村基本办学条件、有序扩大城镇学位供给、稳步提升学校办学能力，继而巩固基本均衡成果，推进优质均衡发展。

对于同一地区校际和学校内部教育资源不均等的问题，国家主要通过督导评估县域义务教育发展、合理划分学区范围、学生随机均衡编班等方式，促进校际和校内教育资源的均等化。2017年，教育部印发《县域义务教育优质均衡发展督导评估办法》，从资源配置、政府保障程度、教育质量、社会认可度四个方面对县域义务教育的发展进行评估，要求各省人民政府对本区域内义务教育优质均衡发展的县给予表彰，对不达标的县进行问责，确保义务教育的均衡发展落到实处。2018 年，教育部等九部门关于印发《中小学生减负措施的通知》，要求义务教育阶段学校严禁以任何名义设立重点班、快慢班、实验班，规范实施学生随机均衡编班，合理均衡配备师资①教育部等九部门：《关于印发中小学生减负措施的通知》，《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公报》2018年第12期。。此外，教育部办公厅在历年关于做好城市义务教育招生入学工作的通知中，都明确规定城市义务教育要科学确定划片方式，合理确定片区范围，将热点小学、初中分散至每个片区，确保各学区之间优质教育资源大致均衡。

除了对实体教育资源进行均衡配置，我国还借助“互联网+教育”的模式，推进各地区、各学校之间的优质教育资源共享，从而促进公共教育均等化。2020 年，教育部出台《关于加强“三个课堂”应用的指导意见》，借助信息技术与教育教学的融合，促进教育公平，提升教育质量。其中，“专递课堂”突出专门性，通过信息技术将优质教育资源输送至薄弱学校，实现跨学校、跨地区的同频授课，解决农村薄弱学校和教学点师资匮乏、课程开展受阻的问题，提升教育的公平性；“名校网络课堂”注重开放性，借助网络学校、线上课程等方式，扩大名校教师的受众群体，实现优质教育资源辐射范围的扩增，缩小教育质量的区位差异，满足学生对个性化发展和高质量教育的需求②教育部：《关于加强“三个课堂”应用的指导意见》，《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公报》2020年第3期。。

（二）支持个性发展和特殊需要，让每个人都有出彩的机会

教育活动的对象是具有个体差异性的人，人的差异性决定了公平的教育应当关注每个人的个性与需求。在让所有社会成员享有平等受教育机会和均等公共教育资源的基础上，新时代的教育公平支持人的个性发展，为每个人提供适合的教育，让每个人都有人生出彩的机会。

为每个人提供适合的教育需要完善多元化的培养体系。教育部在《关于2013 年深化教育领域综合改革的意见》中提出改革人才培养模式。一方面，要探索创新人才培养途径，探寻多样化的高中办学模式，推进有条件的学校开展特色化办学，鼓励中小学与高校建立合作，有机整合教育资源，扩充人才培养途径，为在不同方面有天赋和潜力的儿童提供发展机会。另一方面，要完善职业教育人才培养模式，“建设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加快发展现代职业教育，推进技术技能人才系统培养的体系、制度、政策和机制建设”，形成普通教育和职业教育共同繁荣的局面，为社会成员提供多样化的教育选择。

适合的教育需要关注全体社会成员的教育需求，尤其是一些在教育方面处于弱势的特殊群体，如受教育程度较低的农民、难以正常入学的残疾儿童等。2014年，教育部办公厅、农业部办公厅在《中等职业学校新型职业农民培养方案（试行）》中要求相关职业学校为从事农业生产、经营、服务和农村社会事业发展等领域工作的务农农民以及农村新增劳动力提供教育机会，从而提升农民群体的文化水平和社会责任感，强化农民自我提升的意识和社会服务的能力，帮助农民掌握先进的现代化生产技术和科学的管理经营模式，培育新型职业农民③教育部办公厅 农业部办公厅：关于印发《中等职业学校新型职业农民培养方案（试行）》的通知，教职成厅[2014]1号,2014年3月21日。。这一方案为希望学习新技术的农民提供了继续教育的机会和平台，满足了部分农民对农业领域知识和技能的需求。2017 年1 月，国务院第161 次常务会议修订通过《残疾人教育条例》，要求义务教育阶段的残疾儿童、少年特殊教育学校（班）根据残疾学生的具体状况，实施分类教学，必要时制定符合残疾学生身心特性和需要的个别化教育计划，实施个别教学；普通高中、高等学校和继续教育机构应当根据实际情况开设适合残疾人学习的专业和课程，采取开放灵活的教学管理模式，支持残疾人顺利完成学业。同年4 月，教育部、中国残联发布《关于做好残疾儿童少年义务教育招生入学工作的通知》，要求各地按照“全覆盖、零拒绝”的标准，“一人一案”，根据残疾儿童的实际情况制订方案，逐一做好适龄残疾儿童少年的入学安置工作，切实观照适龄残疾儿童的受教育需求，为其健康成长和个性发展提供保障。

（三）教育精准扶贫，阻断贫困的代际传递

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脱贫攻坚总结表彰大会上指出，教育是脱贫致富的根本之策，要重视贫困地区教育事业的发展，“努力让每个孩子都有人生出彩的机会，尽力阻断贫困代际传递”④习近平：《在全国脱贫攻坚总结表彰大会上的讲话》，北京：人民出版社，2021年，第16页。。教育通过传授知识与技能培养人的劳动能力，不同层次的受教育者在创造财富的能力方面存在较大差距。阿马蒂亚·森指出，更好的教育不仅能直接改善生活质量，同时也能提高获取收入并摆脱收入贫困的能力①阿马蒂亚·森：《以自由看待发展》，任赜、于真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88页。。在新的历史方位上，新时代的教育公平不仅要立足当下，巩固教育发展成果，还要放眼未来，通过教育扶贫阻断贫困的代际传递，促进社会公平正义的实现。

教育扶贫要保障贫困地区和贫困人口的教育权利，确保贫困人口切实享有受教育的机会。教育部在《关于2013年深化教育领域综合改革的意见》中提出改革人才培养模式，推进考试招生制度改革，加大普通高校招生计划向贫困地区倾斜力度，实施好国家扶贫定向招生专项计划，为更多贫困地区学子接受高等教育提供了强有力的政策支持。2019年，国务院印发《中国教育现代化2035》，明确强调教育精准脱贫要重点帮助贫困家庭子女接受教育，实现困难群体帮扶精准化，健全贫困学生资助体系，从而保障贫困家庭的孩子能够行使受教育的权利，阻断贫困的代际传递。

教育扶贫要改善贫困地区和贫困人口的教育条件，让贫困人口享有优质教育资源。2015 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打赢脱贫攻坚战的决定》提出，要着力加强教育脱贫，从经费投入、师资配备、校园建设等方面改善贫困地区和贫困人口的教育条件。在经费投入方面，国家教育经费要向贫困地区、基础教育倾斜：在学前教育阶段，健全资助制度；在高中教育阶段，免除家庭经济困难学生的学杂费，提高国家助学金的资助标准；在高等教育阶段，加大对贫困家庭大学生的资助力度。在师资配备方面，要大力支持乡村教师队伍建设，特岗计划、国培计划向贫困地区基层倾斜，建设一批能够长期扎根乡村、一专多能的教师队伍，同时推动城乡教师合理流动和对口支援。在学校建设方面，要实现贫困地区学校合理布局，改善办学条件，加快标准化建设，加强寄宿制学校建设②《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打赢脱贫攻坚战的决定》，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11页。。2018 年，教育部印发《教育信息化2.0行动计划》，提出实施网络扶智攻坚行动，大力支持以“三区三州”为重点的深度贫困地区教育信息化发展，鼓励教育发达地区与欠发达地区依托信息技术实现结对帮扶，借助互联网技术实现名师课堂、名校课堂对贫困地区学生发展的促进，向薄弱地区输送其所需的适切教学资源，扩大优质教育资源的受众群体与辐射范围，实现优质教育资源在不同地区间的共享，弥合教育资源的地域差距，实现更加公平更高质量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