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阳 陈世哲 任时弘
内容提要: 新文科建设旨于开拓新领域、开设新专业、建立新学科、培养新人才。将“新文科”这一概念引入音乐学科,使得音乐科技作为一个学科应运而生。中国的音乐科技学科从计算机音乐起步,而今已发展为以人工智能和虚拟现实为代表、以新技术为支撑的新型学科。在新文科背景下,音乐科技在新一轮学科改革中脱颖而出。上海音乐学院在音乐科技学科建设中做出了有意义的探索。
2018年10月,教育部印发《关于加快建设高水平本科教育全面提高人才培养能力的意见》,旨在引领新工科、新农科、新医科、新文科建设。2019年因而成为中国高等教育改革新文科建设的启动元年。“新文科”的概念是2017年美国希拉姆学院率先提出的①,主要是指对传统文科进行重组,实现文理交叉,为学生提供综合性的跨学科学习平台。新文科建设,需要提出新的问题框架、新的研究方法、新的理论视角等。继承与创新、交叉与融合、协同与共享是新文科建设发展的主要途径。新文科的特点是“四新”:开拓新领域、开设新专业、建立新学科、培养新人才。学科导向、问题导向、产出导向,是新文科较之传统文科的最大不同。传统文科属于专业导向、知识导向,是专精、内循环的封闭系统。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音乐学科也一直是按照这个方向来发展的,并使其专业被过度细分,以致专业间、学科间出现隔阂。但艺术创造需要鼓励个性化,追求作品的独特性。正是在这种大背景下,必须转变观念,从学科导向转向以需求为导向,从专业分割转向交叉融合,从适应服务转向支撑引领。于是,当“新文科”这一概念被引入音乐学科时,“音乐科技”作为一个学科就应运而生。作为音乐与科技的交叉学科,音乐科技包括:音乐声学、计算音乐学、电子音乐创作与制作、计算机辅助音乐教育、音乐表演的量化分析、录音混音、声音设计、音频信号处理、音乐信息检索、音乐人工智能、音乐治疗、音乐机器人、音乐心理学、音视频结合等众多研究及应用领域。今天,随着以人工智能、虚拟现实为代表的新技术快速兴起,在发展新文科的背景下,新一轮学科改革势在必行,音乐学科也将随之发生一系列重要的变化。本文试图在发展新文科及相关学科改革的大背景下,总结和反思过去几十年中国专业音乐院校相关学科和专业发展的经验和教训,对未来音乐科技的学科建设方向作进一步思考,并希望能抛砖引玉,形成探讨新文科背景下音乐科技学科建设的理论氛围。
一直以来,科学技术从未远离过音乐的发展。20世纪50年代,国外就已形成“音乐科技”这一交叉学科。20世纪60年代则出现了“Music Technology”这门课程,并逐渐发展成为当下人们所理解的“音乐科技”,其中的“科技”主要是电子和数字技术。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欧美许多综合性大学借助在科研领域的资源优势,陆续设立了计算机音乐研究机构。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有斯坦福大学下属的“音乐与声学计算机研究中心”(CCRMA)②、西班牙庞佩乌·法布拉(UPF)大学下属的“音乐科技组”(MTG)③、英国伦敦玛丽女王大学下属的“数字音乐中心”(C4DM)④、加拿大麦吉尔大学下属的“音乐媒体与技术跨学科研究中心”(CIRMMT)⑤等。很多大学中设置的音乐科技类专业也具有相当高的地位和知名度,如卡内基梅隆大学(CMU)、哥伦比亚大学(Columbia University)、纽约大学(NYU)、佐治亚理工学院(George Tech)等设置的音乐科技类专业。此外,一些国家也创办了独立的研究机构,与非营利性的组织及音乐学院协作,尝试多样化研究模式。这一模式以音乐学院的作曲家为主导,通过非营利性组织联络研究机构,为作曲家需要的技术配套研发;或与商业公司进行合作,由公司赞助出资立项,组织科研团队,如法国蓬皮杜艺术中心下属的“声学与音乐协调研究中心”(IRCAM)⑥、“法语国家计算机音乐协会”(AFIM)⑦等。1990年,理查德·摩尔(F. Richard Moore)《计算机音乐的元素》一文认为, “音乐科技”融合了技术、科学和艺术三个研究领域。 ⑧其中,“艺术”指将科技要素融入艺术创作的过程和结果之中;“技术”指声音录制、处理声音、控制声音等;“科学”指对音乐的模型建立和计算、电子音乐软硬件开发等。但“音乐科技”这个名称在专业建设上还没有统一的国际标准。比如,在“英国大学及学院招生服务中心”(The Universities and Colleges Admissions Service)公布的音乐科技学科目录中就有351个被认可的学位,其中131个学位使用“音乐科技”作为学位名称。其他的名称包括数十种,其中属于理学学士的占55%,属于文学学士的占39%。如今,音乐科技已成为音乐及相关领域中应用最广的专业之一,在电声乐器、数字音乐、影视游戏、音乐教育、音乐信息检索、多媒体音视频、音乐治疗和广播电视等领域都有广阔的应用前景,并且和未来社会的发展息息相关。
像欧美一样,中国的音乐科技也始于计算机音乐,但学科建设起步较晚。其发展经历大致可分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1983—1989)为早期实验、探索阶段。由于社会发展水平和其他因素,电子音乐进入中国已是20世纪80年代的事情。但早在1985年,上海交通大学就和上海音乐学院联合创办了中国第一个电子计算机音乐实验室。1986年,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建立“计算机音乐实验室”并开设了相关课程;中国音乐学院作曲系创建电子音乐研究室。1987年,北京大学成立音乐声学与计算机音乐研究室;武汉音乐学院成立“计算机音乐音响实验中心”并计划与华中理工大学(现华中科技大学)联合办学,后因体制原因,于1989年独立开办音乐与音响导演专业。第二阶段(1990—2001)为专业学科发展建设阶段。除武汉音乐学院外,上海音乐学院也设立音乐音响导演专业。这一时期,社会需求逐渐增加,使得一些公司和商业机构也纷纷入场。1994年中央音乐学院成立中国现代电子音乐中心。1998年,教育部将录音工程专业与音乐音响导演合并,称“录音艺术专业”。第三阶段(2001—2019)为多层次和全面的发展阶段。全国各大音乐院校、师范院校以及综合大学纷纷设立音乐科技相关专业。2013年12月14日,复旦大学、清华大学、上海音乐学院联合主办的第一届声音与音乐技术研讨会在复旦大学举行。这一研讨会即“中国声音与音乐技术会议”(CSMT)⑨的前身。2017年,音乐科技领域三大会议—“国际音乐信息检索会议”(ISMIR)⑩、“中国声音与音乐技术会议”(CSMT)、“国际计算机音乐会议”(ICMC)⑪接连在上海和苏州举行。2018年,中国音乐学院举办第一届“音乐人工智能研讨会”;深圳平安科技有限公司与中央民族大学建立AI作曲联合实验室。第四阶段是2019年至今。2019年,中央音乐学院招收“音乐人工智能与信息科技”方向博士研究生。上海音乐学院也开设了系列音乐人工智能课程、讲座,并设立博士研究方向;四川音乐学院与中国平安AI音乐团队签署战略合作协议。这些活动和举措使音乐科技的建设和发展在中国真正实现了跨学科、行业的协同创新,并标志着该学科进入以人工智能技术为代表的新时代。目前,国内相关专业的建设已初步形成以音乐学院和其他艺术院校为核心,协同师范大学与综合性大学共同发展的新模式。各高校也在探索适应地方经济与文化、院校自身软硬件条件和教学对象特点的特色性学科建设途径。
应该看到,音乐科技学科在建设和发展中面临着以下几个方面的问题。
音乐科技学科涵盖的专业方向众多,分类方式也各不相同,故准确合理地对学科进行定位无疑是困难的。这首先需要对电子音乐的学科性质进行定位。借助科技手段进行艺术创作是音乐科技成为学科的起始点,也是电子音乐的起源。然而,电子音乐的定义本身是模糊的,在音乐科技专业中的学科定位也常常不够明确。例如,2003年,上海音乐学院在作曲系原“音乐与音响导演”专业基础上创建音乐工程系,包括“音乐设计与制作”“音乐科技与艺术”两个专业方向。这个音乐科技与艺术相结合的专业作为当时教育部原专业目录之外的新设专业,其创立的初衷旨在培养融合艺术与科技的交叉型人才。2012年,教育部颁布高校本科专业目录的特设专业中就有艺术与科技专业,但专业的归属还是比较模糊,与音乐学科、录音艺术学科的界限也不明确。同年,上海音乐学院作曲系成立“现代电子音乐中心”,“电子音乐”课程也被称为与传统作曲理论课程“四大件”具有同等地位的“第五大件”。但仍然遇到了“电子音乐”学科定位问题,同时以音乐科技为主导的音乐工程系长期以来和作曲系的建设方向也存在界限模糊的问题。这一时期全国部分院校也直接将与音乐科技相关的学科放在作曲学科(作曲系)中建设,也面临同样的问题。从发展经验上可以总结得出,学院派电子音乐并不能覆盖音乐科技的主要内容。电子音乐作为传统作曲学科的补充是非常必要的,但学院派电子音乐与应用型音乐(如影视音乐制作、流行音乐制作等)都应成为音乐科技学科下的一部分,更大范围和不同方向的艺术与科技的结合才是音乐科技学科的主要组成部分。严格地说,如果用一门技术性学科应有的范式来衡量,音乐科技学科在国内并没有真正建立起来。在多数音乐院校中,该学科的定位与理想的差距较大,并存在只重视引进设备与软件工具、过度强调音乐创作而不重视学科的体系性、技术的原创性和应用性等问题。许多课程都停留在软件使用、作品分析等比较浅的层面,音乐科技的学科原理、理论等内容的教学尚显不够。重实践、轻理论探讨和创新研发的现象,使核心领域的研究处于相对空白状态,也间接导致实践类作品缺乏本质性创新。
中国的高校大多以院系为组织单位,并以此作为各学科科研教学等活动的组织机构,而学科交叉时首先就需要突破传统意义上的学科壁垒。中国教育体制一开始就将学科划分为文科和理科,院校之间及院校内部专业设置较为单一。特别是专业艺术院校的附中学生和广大参加艺考的学生,在文化课学习上投入的时间和精力不足,而广大的工程技术人员整体的艺术素养又参差不齐。这些都导致艺术界与科技界割裂的情况比较严重。虽然国内音乐科技相关学科在音乐院校中建立的时间不短,但与国际成熟的学科建设和专业体系相比,存在明显的结构性失衡。国内相关的学科建设实际上长期处于与其他学科相隔离的状态,较多存在自闭性和无系统性。近年来,以上海音乐学院、中央音乐学院、武汉音乐学院为代表的专业院校已建立初具规模的音乐科技人才培养体系。但对整个音乐科技学科发展而言,具备交叉学科知识结构的人才依然较少,不能满足社会的需要。这些都是学科割裂带来的直接和间接的影响。国内理工科领域里的音乐科技学科发展也刚刚起步,分布也较为分散,整体研发力量薄弱。虽然以2013年由复旦大学、清华大学和上海音乐学院等院校共同创办的CSMT为代表的一些组织对音乐与理工科的融合具有重要推动作用,但从参会情况和投稿论文看,音乐学院的占比依然非常低。加强音乐院校与理工科院校的协同合作,是音乐科技行业发展急需解决的问题。新文科的改革正在努力改善这一情况,但要改变长期以来存在的结构性问题,需要较长时间的改革才能奏效。现代意义上的大学从诞生至今,其发展过程就是一个专业不断精细化的过程,同时也是学科壁垒不断高筑的过程。一些办学历史悠久的音乐学院,学科的传承是办学的宝贵资源,也是学科优势所在。但应该看到的是,传统学科越有优势,改革和创新的动力就越发不足;学科壁垒越高,学科间融合的难度也就越大。因此,这也是在传统音乐学院中进行新文科改革需要突破的难点之一。但伴随着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社会对音乐科技类的计算机软硬件、互联网产品的需求急剧增加,同时随着全民音乐素养的不断提高,从小接受音乐训练的理工科学生的数量也会越来越多,艺术类院系对考生的文化课要求也在逐年提高。这些都为未来该学科的快速发展奠定了基础。
传统音乐学院的教育多为精英教育,专业门类多,招生人数少,师生比例高。但理工科院校恰好相反,专业门类通用性更高,门类更少、招生人数多,师生比例低。这种现象是科技性研究往往为集体协作所带来的。特别是针对重大的研究方向,往往一个项目需要多人的参与。或者说,只有当规模达到一定程度时,此类学科的水平才能跃上一个新的台阶。此外,此类专业也开设了多种通识性课程,个性化技能的内容也相对较少,可以用较少的师资教授更多的学生,在“慕课”⑫和信息化充分发展的背景下,更容易用较低的成本实现规模化教学。任何教育行为的实施都离不开资金的支持,音乐科技作为一门实用性很强的学科,对教学器材和教学环境的依赖比传统学科都要大,故决策者需要转变思维,适应规模化教学所带来的教育投入的增加。与此同时也要警惕盲目引进硬件设备与软件工具而忽视教学人才的培养与引进。在音乐院校的新文科建设中,从本科、硕士到博士各个培养阶段都需要运用与其他学科不同的方式。这两种建设思路的矛盾也都需要教学管理部门去解决。
国内音乐院校对计算机音乐类专业的理解,通常都是按照文科传统的非技术方面或反科技主义的方面来看待的,这来源于艺术和科技在底层逻辑上的不同。但这种观念无疑不符合当今跨学科的发展潮流,也是音乐科技发展过程中的重大障碍。应用技术研究在实践中大多以工程产品方式来体现,特别是在当下的互联网社会中,“小步快跑,快速迭代”成为通用的行动准则,很多应用产品往往是在不太完美的时候推出的,然后收集大量反馈后迅速进行调整,在过程中逐步找到正确的研究方向和工程开发模式,甚至在其中借鉴了很多他人的研究成果,一般不太强调原创性。这种方式在创新型研究中已经被证明行之有效,也可以认为这种思维是工程思维或产品思维。但在传统音乐研究范畴中,或在绝大多数音乐表演学科范畴中,一直秉承的是作品思维,即一部作品需要经过多次打磨后才会正式推出,并非常注重原创性,后期修改的成分也不大。这一点带来的问题就是,绝大多数传统音乐的从业者评价音乐科技研究和产品的标准过高,或对新技术不能持以宽容的心态对待。这些观念都会阻碍学科间的融合。
传统的研究方式可归纳为“实验归纳”“理论推理”“模拟仿真”等几种。在音乐理论研究中,更多是“理论推理”。但在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的影响下,新的研究模式正在兴起,这种方式就是“数据密集型的科学发现”。简言之,即在获得大量数据的情况下,通过人工智能算法的分析可以得到以前所没有发现过的规律。比如,在字节跳动AI部门的研究中,通过算法对数万首钢琴曲的数据进行分析之后,就能得出巴赫、贝多芬和李斯特创作时所使用的音的数据对比图,进而推断出不同时期作曲家所使用的音域、调性等相关的统计信息。⑬这种研究方式往往是传统音乐研究所不能得到的,未来极有可能成为音乐研究中重要的辅助方式。
新文科建设强调的重点就是学科融合。音乐科技学科需要注重本学科与相近学科甚至距离较远学科之间的融合。这既包含美术、戏剧、影视等相近学科,也包括如计算机、电子、通信、医疗等更多规模庞大的学科。交叉融合往往意味着合作,但跨学科也会带来评价标准大相径庭的问题。比如,国内音乐类核心期刊大多没有相关的音乐科技板块。在国际上,虽然ICMC、ISMIR、NIME等都有悠久的历史和较大的行业内影响力,但在理工科大学评价标准中的权重并不高,相关的刊物也不多。此外,在传统音乐学科的评价标准中,演出、比赛和作品也是重要内容,但大多数音乐科技的研究成果更多以软硬件产品、专利和产业转化等形式来体现,在传统音乐领域的标准中对应不上。在人才培养方面,跨专业也需要建立科学有效的新的教学质量评价体系,相关课程体系的考核标准也更加复杂。在这种环境下,专业基础课程、专业核心课程、专业选修课程需要协调统一,构建全方位、多层次、立体化的教学质量评价体系也是未来新文科建设的重要内容。
音乐科技跨学科成果的产生都与相关大学中各学科研究基础有着密切联系。比如,源自斯坦福大学的FM技术⑭、麻省理工学院的Csound平台⑮、普林斯顿大学的CMix⑯平台等,都是这些院校综合科研实力的体现。培养跨学科人才也需要众多的基础配套学科的支持。以斯坦福CCRMA中心的课程为例,该校在课程建设中,除整个音乐系开展内部合作外,还引入电子工程系(Electrical Engineering)、机械工程系(Mechanical Engineering)、计算机科学系(Computer Science)、物理系(Physics)、艺术系(Art)、戏剧系(Drama)和心理学系(Psychology)等院系的资源用于构建音乐科技方面的课程。中国虽然在跨领域学科上有过一些探索,但总体而言,配套学科的支持还非常薄弱,缺乏具有特点的学科理论研究体系和技术基础。比如,综合性大学的音乐课程体系比较薄弱,而音乐学院又缺乏完备的理工科基础。配套学科的支持不足限制了课程建设和科研开发。
传统音乐学科与产业的结合一般都不太紧密,但音乐科技学科建设和产业的对接将会更好地反哺科研,促进人才培养和就业,全面促进学科发展。近几十年来,随着全球产业的发展,音乐科技逐渐在全球形成了以下几个产业中心。(1) 以美国为核心的北美音乐科技产业研究与制造中心。北美拥有成熟的风险投资市场、互联网高科技公司和众多一流高校,形成了一套完整的产业链。以斯坦福大学、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为首的一流大学持续为音乐科技行业输出科研成果及人才。以谷歌、微软为首的高科技公司也持续在音乐科技领域投入,在人工智能算法、算力、音乐科技软件、互联网应用等方面具有明显优势。(2) 以德国、法国、英国为首的欧洲研究与制造中心。欧洲有着悠久的计算机音乐科研历史,并有成熟的工业制造基础和体系,在产、学、研结合方面也相对成熟。和北美不一样的是,欧洲各国在整个产业中所扮演的角色也各不相同,特别是在音乐科技基础理论以及音频设备制造领域有着深厚的基础。(3) 以日本为首的亚洲研究与制造中心。日本在音乐科技设备特别是电子乐器方面形成了成熟的产业链,特别是以索尼、雅马哈为首的公司长期以来在音乐消费和数字乐器领域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中国的音乐科技产业起步较晚、起点较低,但近年来,在专业音乐领域,以龙健、吟飞、美得理和音王为代表的一大批企业进步迅速,并逐步形成自己的品牌,逐渐在研发上发力。在消费音乐领域,以歌尔声学为代表的企业也逐步占据市场。此外,腾讯音乐、网易云音乐、字节跳动、科大讯飞、华为等一批高科技企业也在音乐科技领域快速布局。中国巨大的市场催生产业的快速发展。我们也看到,发达国家产、学、研结合的质量以及效率都远高于中国,这里以斯坦福大学的CCRMA为例。为CCRMA提供科研资金和与其开展合作的就有惠普、松下、诺基亚、飞利浦、索尼、雅马哈等十几家国际公司。产业的结合给CCRMA的研发提供源源不断的资源和有效的试验场。但目前国内现状是,企业投入的研发资源远高于音乐学院及理工类大学,虽然从总体上看,音乐科技行业目前有政策扶持,发展迅猛,商业需求和机遇很大。但由于人才紧缺,联动音乐学科、理工科和企业的模式还未真正形成。这将是新文科建设中亟需解决的问题。服务产业形成良好的自我造血机制,也是支持音乐科技学科长期发展的重点。
针对上述问题,上海音乐学院近年来在音乐科技领域做出了积极探索,“音乐人工智能专业探索与实践”也被教育部立为首批新文科研究与改革实践项目。探索中取得的经验和需要反思的内容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音乐作品创作在音乐学院是研究成果的体现,也是实际带动教学的有效方式。上海音乐学院相关团队,通过举办第一、二、三届“世界人工智能大会”并带来一系列艺术呈现和音乐会演出,特别是在作品创作中融入多媒体和人工智能的相关技术,收效颇佳。比如,在2018年第一届世界人工智能大会的开幕式上,代晓蓉教授带领师生团队创作和制作了名为“进化”的虚拟交互装置作品《星云幕墙》。通过一条长61米的LED长廊,结合人脸识别、动作捕捉等技术和互动式计算机程序,将浩瀚的宇宙聚散离合,配合充满神秘和未来感的环境音乐,成为给人们留下深刻印象的智能科技艺术品。此外,于阳教授团队在2019年第二届世界人工智能大会的“AI+艺术欣赏体验会”舞台上,也展示出了将钢琴演奏机器人、人工智能机械臂、虚拟偶像等元素与计算机程序相结合,通过多种形式的人机交互、动作捕捉、虚拟现实、三维影像技术与音乐、舞蹈、戏曲等艺术形式的融合,以创新的方式呈现了一台别具一格的音乐会。在这些作品的创作制作过程中,团队成员也在不断提升和总结其中的理论价值,特别是在如何用创新方式“讲好中国故事”的方面下了功夫,取得了令人满意的成果。
通过科研项目整合跨学科资源也是新文科学科建设的重要方式。上海音乐学院相关团队通过连续三年成功申请国家文化和旅游部科技创新工程项目,包括“沉浸式虚拟现实跨媒体展演工程系统开发项目”“多维云端音乐交互系统应用示范”“人工智能辅助音乐疗愈项目”三个项目,分别在音乐与虚拟现实、互联网、人工智能和医疗等领域展开探索。在这些项目的实施过程中,团队成员没有拘泥于音乐学科,而是邀请了相关领域的专家,组成多学科的综合团队;在最终成果交付上,也与传统音乐学科以演出、论文作为成果的方式不同,而是以发明专利、软件著作权、软件产品作为科研成果。上海音乐学院也通过在相关成果认定方面的制度改革,持续有效地调动科研人员的积极性。
企业体制灵活,对社会需求能作出更快速的反应。但企业往往缺乏更基础、更底层的研究,也没有长期进行科研的耐心。这些特点恰好与高校互补。因此,上海音乐学院的相关学科发展一直秉承开放和主动的宗旨,加强与企业的合作。比如,2020年原微软“小冰”虚拟人,曾作为上海音乐学院音乐工程系首个荣誉毕业生“毕业”。在“小冰”的整个“学习”过程中,由微软人工智能创造实验室技术专家和“小冰”导师于阳教授以及音乐学院的师生们一起,通过建立音乐元素量化模型、大量的音乐数据标注以及客观评价标准等工作,使“小冰”学会了基本的音乐旋律创作和编配能力,并在2020年第三届世界人工智能大会上以作词、作曲、演唱的三重身份创作并演唱了大会的主题曲,被中外400多家媒体争先报道。在与企业合作的过程中,企业高效的管理模式和资源投入促进了音乐学院科研能力和人才培养水平的提升。如在“小冰”的培养过程中,音乐工程系以项目方式设立了工作组,参与的教师需要结合自身的科研领域形成搭配,参与的学生也需按“音乐设计”“音乐科技”两个不同的专业方向来进行分工,分别完成工作中偏音乐理论及创作的部分和数据编辑整理的部分。其中,借鉴了企业一系列目标管理和项目运维经验,在新文科的发展机制上进行了一定的探索。同时,企业也在与音乐学院合作的过程中灵活调整了科研方向,规范了音乐架构规则,提高了产品研发效率。
使科研成果最终服务社会是检验研究水平最直接的方式。近年来,上海音乐学院相关团队在通过将计算机、互联网及人工智能技术辅助基础音乐教学方面也获得一些宝贵的经验。2020年疫情期间,全上海中小学的音乐课被移到云端上教学。脱离了课堂互动,音乐课变得不够生动,也缺乏创造性。于是,音乐科技团队通过解决音乐教师上网课时遇到的音频延时过大的问题,提升了教学体验。在课程内容上,通过与上海市教委音乐教研室的合作,首次将计算机音乐课引入“空中课堂”的在线音乐课堂,通过自研软件,为三年级到七年级数百万学生提供了计算机音乐创作、制作的课程,有效地激发了学生的音乐创造力。此外,项目组还通过线上方式为中西部地区数千位中小学音乐老师提供了公益直播,将技术赋能音乐教育。在这些工作中,数字音频技术与教育信息技术的结合,也促进了音乐学科内部课题的结合,如音乐创作设计与基础音乐教育的结合。将技术赋能具体地应用于教学场景,实现教育公平,也是促进科研发展的动力和责任。
科技自身不会产生艺术,但可以帮助人类以创新方式推动音乐艺术的发展。随着科技的发展,社会对浅层次的应用人才需求将越来越少。在跨学科领域深入改革,只有培养更多的基础型、研发型、应用型人才,并持续吸引更多的跨界人才进入该学科,才能让学科不断进步、走向成熟。综观欧美国家电子音乐和计算机音乐及相关专业学科的发展,可以获得很多有用的参照,但也需要结合国内实际,走出一条中国特色的音乐科技发展之路。毛泽东在《实践论》中指出:“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这种形式,循环往复以至无穷,而实践和认识之每一循环的内容,都比较地进到了高一级的程度。这就是辩证唯物论的全部认识论,这就是辩证唯物论的知行统一观。”⑰这种“实践论”思想应是指导当前信息化社会发展特别是创新型道路探索最有力的指导思想。在新文科背景下的音乐科技学科建设中,只有时刻践行实践论,才能让音乐科技在未来“新文科”和“跨学科”的发展目标下成为重要的支撑力量!
注释:
① Hiram College, The New Liberal Arts, https://www.hiram.edu/academics/the-new-liberalarts/ 登录时间:2022—02—09。
② The Center for Computer Research in Music and Acoustics, https://ccrma.stanford.edu/ 登录时间:2022—02—09。
③ The Music Technology Group, https://www.upf.edu/web/mtg/ 登录时间:2022—02—09。
④ The Centre for Digital Music, https://c4dm.eecs.qmul.ac.uk/ 登录时间:2022—02—09。
⑤ The Center for Interdisciplinary Research in Music Media and Technology, https://www.cirmmt.org/登录时间:2022—02—09。
⑥ Institut de recherche et coordination acoustique/musique, https://www.ircam.fr/ 登录时间:2022—02—09。
⑦ Association Francophone d’Informatique Musicale, http://www.afim-asso.org/ 登录时间:2022—02—09。
⑧ F. Richard Moore,“ Elements of Computer Music,” Leonardo Music Journal, 1990, p. 110.
⑨ T he Conference on Sound and Music Technology,http://www.csmcw-csmt.cn/ 登录时间:2022—02—09。
⑩ T he International Society for Music Information Retrieval, https://ismir.net/ 登录时间:2022—02—09。
⑪The International Computer Music Conference,http://www.computermusic.org/ 登录时间:2022—02—09。
⑫MOOC(Massive Open Online Course),大规模开放线上课堂。
⑬Qiuqiang Kong, Bochen Li, Jitong Chen, et al. GiantMIDI-Piano: A Large-Scale MIDI Dataset for Classical Piano Music [Z/OL]. arXiv preprint, 2020. https://arxiv.org/pdf/2010.07061.登录时间:2022—02—09。
⑭John M. Chowning,“ The Synthesis of Complex Audio Spectra by Means of Frequency Modulation,”[J/OL] Computer Music Journal,Vol.1,No.2, 1977,pp. 46—54. http://www.jstor.org/stable/23320142. 登录时间:2022—02—09。
⑮Victor Lazzarini, Steven Yi, John Ffitch, et al.Csound: A Sound and Music Computing System,1st edition. Springer Publishing Company,Incorporated, 2016.
⑯Paul Lansky, CMix Release Notes and Manuals,Department of Music, Princeton University,1990.
⑰毛泽东:《 毛泽东选集》,人民出版社,1991,第296—29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