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整理/薷 今
罗伯特·卡巴拉(ROBERT KABARA):
波兰卡特维兹音乐学院、克拉科夫音乐学院教授;
指挥、小提琴、中提琴三栖艺术家;
录制大量小提琴CD以及广播和电视录音、电影配音。
获得波兰文化部长授予的“Gloria artis”勋章(杰出文化贡献勋章);欧洲文化基金会授予的“欧洲文化奖”;波兰总统授予“波兰总统银质勋章”。
您与中国结缘是在什么时候?
那是2018年,我所任教的波兰卡特维兹音乐学院院长找到我,说中国的合作伙伴需要一位小提琴教授支持他们的大师班,让我准备一下去中国讲课。过了几天,我就接到一封来自北京艺术留学广场的邮件,邮件中是对我发出的邀请,并介绍了他们的机构。
在这之前,我去过世界上50多个国家演奏音乐会和讲大师班,却从未有过中国之行。我曾经与享誉国际的波兰作曲家克日什托夫·潘德列茨基合作了30年,潘德列茨基是北京国际音乐节的常客。但奇怪的是,他每次来中国,我都会有其他很重要的事情而错过。
虽然那时还从来没有到过中国,但是我对这个古老而又神秘的国度充满着兴趣,尤其是从小崇拜李小龙,也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学会中国功夫。我非常期待这次旅行,并开始在网络上搜索关于中国的介绍,很遗憾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我跑去问我们院长:“请告诉我,中国是什么样子?”
院长说:“楼很高,人很多,火车很快。坐上火车,一会儿看见一片高楼,隔一段时间又会看见一片高楼……。”
我无奈地对院长说:“好吧,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
就是因为这次邀请,我来到了中国,并第一次接触到了中国学生。
请您谈谈对中国学生的印象,对他们有什么建议?
中国的学生让我很惊讶。他们特别有礼貌,对教授特别尊重,这一定是基于中国古老的文化底蕴。并且他们特别勤奋,这更能激励我去教授他们知识。
这些年,我教授过很多中国学生,他们来自中央音乐学院和上海音乐学院,还有星海音乐学院等等。今年,我还参加了青岛国际弦乐大师班。这些年轻并充满朝气的学生在课堂上表现得非常专注,与他们的每次碰撞都能使我获得很多积极和鼓舞人心的经验。他们思想开放,对欧洲音乐非常感兴趣,特别是古典音乐。
中国学生的技术训练很到位,很多学生的技术非常好,但是在演奏古典音乐的时候,对乐曲的风格和音乐性的把控有时会不准确,不过这毕竟是欧洲的音乐。我非常理解这一点。
我曾经因为学习演奏中国著名的小提琴协奏曲《梁祝》,聆听、翻阅了大量的中国浙江地区的音乐资料,观看了这部戏剧,并且亲自到过这个故事的故乡去感受当地的文化和语言,但我认为我还是一直不能很完美地诠释这首曲目。
其实音乐就是语言的延伸,每一个作曲家都用自己不同的音乐语言进行创作,进而形成了自己的风格。这些都需要演奏者用很长时间的耳濡目染才能获得。所以,如果想要更好地演奏欧洲古典音乐,就需要多多了解和感受与作品相关的方方面面。
今年10月,第16届维尼亚夫斯基国际小提琴比赛举办,作为这个比赛曾经的获奖者以及评委,请介绍一下这个比赛吧。
维尼亚夫斯基国际小提琴比赛有着悠久的历史,是1935年在华沙发起的,每5年举办一次,后来搬到波兰的波兹南市,由维尼亚夫斯基协会来支持和主办。它不仅是国际上最重要的小提琴大赛之一,更是现今所有小提琴大赛的始祖,对国际小提琴行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我曾经在1986年第9届比赛中获得了第3名,还有其他的9个奖项。也是在那次比赛之后,著名小提琴家耶胡迪·梅纽因邀请我作为华沙交响乐团的首席,陪同他进行了两年的全球巡演。2016年,我在第15届比赛中担任了评委。
这个比赛的赛制相当严格,首先从选手的角度来说,仅仅是曲目量和曲目范围,对选手都是一个极大的考验。同时通过无伴奏曲目、和钢琴的合作、和中提琴的合作,以及最后和交响乐团的合作,尤其是走到最后一轮,要完成两个分量很重的协奏曲。选手们要与来自世界各国的高手竞争,非常残酷。
从评委的角度来看,每一位选手的水平几乎是不相上下的,考验的是选手的临场发挥能力、舞台驾驭能力和合作能力,最重要的是哪一位选手的音乐能更大程度地撼动评委的内心。一轮一轮走下来,很难判定谁是最完美的,评委也必须结合3轮的表现和选手的年龄、艺术经历以及发展潜力等综合因素来最终决定名次。
在今年(第16届)的比赛中,涌现出好几位优秀的中国选手,其中有的选手曾经上过我的大师课。最终,一名中国选手获得了第3名的好成绩,刷新了这个比赛此前没有中国选手获奖的记录。这些都让我觉得很欣喜。
您本来是小提琴家,为什么也演奏中提琴呢?
其实这两种乐器非常相似,小提琴家演奏中提琴会很容易上手。我在上学的时候,我的教授也经常让我练习演奏中提琴,体会不一样的音色,这也在后来我学习指挥的时候极大程度的帮助了我。
因为作曲家潘德列斯基也写了很多中提琴的协奏曲,都是由我来演奏的,比如在德国法兰克福老歌剧院和莫斯科音乐学院等欧洲的很多音乐厅,还录制了很多CD。后来,著名小提琴家马克西姆·文格洛夫在欧洲寻找中提琴演奏家,格里高·里齐希林教授向他推荐了我。从那时起,我就成为马克西姆·文格洛夫的指定中提琴合作伙伴之一,我们两人也成为莫逆之交,演出了大量莫扎特的小提琴、中提琴和管弦乐队的交响协奏曲并录制成CD。
看您的履历时很令人惊讶,您合作的都是世界顶级的音乐家,比如作曲家克日什托夫·潘德列斯基、小提琴家耶胡迪·梅纽因、钢琴家克里斯蒂安·齐默尔曼,还有小提琴家马克西姆·文格洛夫,有什么关于他们的趣闻跟我们聊聊吗?
潘德列斯基是一个伟大的作曲家,也是我们波兰当代音乐领域里的骄傲。他的作品寓意深远,充满着思想的火花。我几乎演奏了他创作的所有小提琴和中提琴的作品,指挥过他的很多交响乐作品。我们一起在全世界演奏音乐会,最密集的时候每天一场,那个时候我们都很疯狂,哈哈……他是个“树木”迷,他自己在他的房子后面亲手种了两千多棵树,这些树来自全世界各地,有时候我们出差回波兰坐飞机的时候会帮他“偷渡”树苗带回波兰,当你找不到他的时候,他一定是在他的“森林”里和他的树木在一起……
梅纽因先生是位非常优雅的音乐家,从来不会大声说话,两年来每天穿几乎同一件款式的衬衫。当然我陪他巡演的时候跟他学习到了大量的东西,特别感谢他。
齐默尔曼是一个“音乐疯子”。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经常在半夜被他敲醒,因为他对第二天的音乐会又有了新的主意,我就要陪他聊到天亮。然后吃了早饭去排练……我们当然会很困,但当他的手触摸到钢琴的那一瞬间,你会忘记一切疲劳跟随他的音乐去旅行,他真的是一个神一样的钢琴家。
至于文格洛夫,我们合作的时候他总是会“欺负”我,他会说:“罗伯特,你还是拉中提琴吧,你看这把斯特拉迪瓦里的琴,她多么美,难道你不想演奏她吗?”是啊,那把琴那么美,我总是被他“诱惑”……不过和他合作真的是令人愉快的,尽管是拉中提琴。
您后来怎么又做了指挥呢?
那要问我的指挥教授,耶日·马西米克,我和他合作了大量的音乐会,他在波兰到处宣扬他不收学生,如果收学生,那个学生一定是罗伯特·卡巴拉。我当时也是特别想成为一个指挥的,马西米克是波兰第一指挥家,能看得上我,我当然十分荣幸。随后,我跟随他完成了指挥课程并获得文凭,从此开始了我的指挥生涯。
作为指挥,您都跟哪些音乐家合作过呢?
1994年,我创建了著名的波兰克拉科夫皇家交响乐团,并担任乐团的艺术总监和首席指挥。至今为止,这个乐团也是国际高质量的乐团之一。
乐团跟很多知名音乐家合作,比如克日什托夫·潘德莱茨基、戈布里·赫木、谭盾;指挥家耶日·马克西姆、指挥家克里斯托夫·艾森巴赫、杰西·马克西米乌克、安东尼·维特、约翰·阿克塞尔罗德、加布里埃尔·奇穆拉和劳伦斯·福斯特;独奏家马克西姆·文格洛夫、阿廖娜·巴耶娃、杨·李谢茨基、尹昭泳、海因兹·霍利格尔、厄休拉·霍利格尔等等,几乎每两天有时候甚至是每天一场音乐会。
我还受耶日·塞姆科夫的邀请,担任了两年法国蒙彼利埃尔交响乐团的指挥。
在这几年里,您和哪些中国的交响乐团合作过?
我非常感谢中国著名的指挥家张国勇的邀请,让我首次接触了中国的交响乐团。我作为指挥,首先是和贵阳、青岛交响乐团合作。后来又和苏州、天津和长沙那边的乐团合作,也作为独奏和宁波交响乐团合作过。
和中国乐团的每一次合作都让我印象深刻,他们朝气蓬勃,充满着力量,特别谦虚也特别愿意学习,这种品质只有中国人身上有,我从他们身上也学到了不少宝贵的东西。我看到中国交响事业的发展是如此迅速,在不久的未来也必将开出更鲜艳的花朵。
同时,受北京市演出有限责任公司的邀请,我将于2023年1月1日晚上在北展剧场和中国歌剧舞剧院交响乐团合作演出《第27届北京新年音乐会(1996-2022)》,我非常期待并且相信能带给观众更大的惊喜。
您对中国的乐器制造有什么看法?
我有幸参观了一家生产中国传统乐器的工厂,我对这些乐器的制造过程印象深刻,并且有机会了解到乐器的历史。同时我认为中国的乐器制造产业发展迅速,很多品牌对声音的要求以及调校都达到了国际水平,可以和最好的品牌相比。很多来上课的学生演奏的小提琴就是中国生产的,有些琴的制作工艺非常好,符合现代乐器的所有要求。
作为指挥家、小提琴家、中提琴家和教育家,您最喜欢哪个职业?
这也是我曾经被很多人问过的问题!在我来中国以前,我已经几乎不接小提琴的独奏音乐会了,因为我有自己的乐团,有大量的音乐会,那个时候我以为我更爱指挥。至于我在大学教学,是为了活动我的手,提醒自己别忘记了我是个小提琴家。
但我是以小提琴家的身份来的中国,于是我经常被邀请演奏小提琴独奏音乐会。我不好意思说我几乎不演独奏音乐会了,又怕被别人误以为我是假的小提琴家。于是,我又拿起小提琴,演奏了很多独奏音乐会。哈哈,是中国挽救了我,让我重新做回小提琴家。
其实这几个职业是互相促进的,他们之间并不冲突。当我演奏的时候,我会用独奏和指挥的双重身份去理解曲目,这会让曲目更立体更丰富,和乐团合作的时候我也会更了解指挥的意图;当我指挥的时候,我又可以用演奏的角度理解需要什么色彩,准确地捕捉到每一个片段应该如何更好的诠释。
后记
波兰到中国相隔7000公里,但自从2018年第一次来到中国之后,卡巴拉就与中国结下了不解之缘。作为中国音乐和中国文化的爱好者,他频繁往来于波兰和中国之间,他感叹中国有那么多高质量的音乐厅,他非常希望中国更多的交响乐团和民族乐团能够成为波兰乃至欧洲舞台的座上客;同样,他也希望波兰的乐团能够更多地走进中国音乐厅,让更多的中国观众欣赏和领略到来自欧洲的古典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