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爱保 谢 珮
[提要]非言语的情绪表达(例如表情、姿势等)在人际沟通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本研究在对非言语情绪的文化特点归纳评析的基础上,进一步探讨了文化的影响,发现非言语情绪表达既存在文化普遍性,又存在文化差异性。集体主义和个人主义文化对非言语情绪表达的影响较大,个人主义文化中的个体更容易表达情绪,而集体主义文化中的个体更容易压制自己的情绪,造成了人们在非言语情绪表达模式和识别上的差异。未来可以从文化所衍生的其它角度为非言语情绪表达研究加入更多的证据。
文化影响着一个国家、一片土地上的人民主要的社会生活,而受文化影响下的非言语情绪表达既表现出普遍性又存在一定的差异性。基础情绪理论(Basic Emotion Theory)认为,情绪是“社会生活的语法”,它将自我置于社会和道德之间[1]。具体来说,情绪是一种包含生理、主观和表达内容的独特而短暂的状态,使人类能够对进化中需要适应的重大问题做出相应地反应,例如从避免危险到照顾弱小的后代[2]。在亲密关系的互动中,情绪是两个人之间最轻易显露和表达的信息[3]。达尔文认为,情绪表达是由情绪刺激引起情绪状态而产生的[4]。情绪表达在人际关系中具有沟通作用,表达愤怒时会让对方改变不良行为,表达悲伤和焦虑时会获得关怀与支持[5]。
情绪主要通过生理改变、认知模式、身体的动作以及行为来实现与他人的互动[6, 7]。个体的情绪表达一般分为言语和非言语表达,最早关于非言语情绪表达的研究专注于面部肌肉的改变(表情),后来研究者们发现非言语情绪表达是多模态且动态的行为模式,涉及面部表情、发声、身体运动、凝视、姿势、头部运动、触觉等非言语信息[8]。Scarantino认为,情绪表达一般传递四种信息(仅指面部表情和身体姿势):(1)个体当前感受(情绪的表达功能);(2)当前情境中发生了什么(情绪的陈述功能);(3)从他人表情或身体姿势中感知其希望做出的行动(情绪的命令功能);(4)关于个体可能会做什么的意图和计划(情绪的内隐功能)[9]。由此可见,非言语情绪表达在情绪表达中有着较为重要的作用。
有研究发现,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人们能够从非言语的情绪表达中可靠地识别情绪[10]。早期就有研究者对个体基本情绪表达进行了跨文化研究,发现六种特定的面部运动模式在所有文化中普遍传达了六种基本情绪(愤怒、厌恶、恐惧、悲伤、惊奇和快乐)[11]。但是又有研究在面部表情感知上发现了跨文化的差异[12]。研究者对来自九个阿拉伯国家的被试在压力/无压力情景下的情绪表达进行测量,结果发现在压力情境下,阿拉伯穆斯林倾向于表达愤怒,但阿拉伯非穆斯林更多地表达悲伤[13]。显然,非言语情绪表达并不能简单地用文化共性或文化差异来描述。因此,探讨人类在非言语情绪表达中的普遍性和文化造成情绪表达的差异性,以及文化在多大程度上造成这种差异的相关问题具有重要意义。
面部表情是非言语情绪表达研究中至关重要且最有争议的部分,主要的论点在于情绪所导致的面部肌肉的改变存在普遍跨文化的结构变化还是独特于不同的文化。达尔文在其著作《人类与动物的情感表达》中提到,面部表情长久以来被认为是表达内部情绪状态的通用语言,且在所有文化中都被认可[4]。具体而言,人类的六种内部情感(愤怒、厌恶、恐惧、悲伤、惊奇和快乐)在所有文化中都有着相同的面部表情[14]。有研究对51种面部情绪进行了漫画化处理,这些表情图片经过专业的插画家使用类似于emoji表情的图像绘制,要求被试对所有的表情图片按照相似含义进行分类,之后对结果采用层次聚类算法进行计算,从得到的情绪表达的树状结构图发现,中国被试和美国被试对情绪表达的分类相关达到了0.9[15]。Manokara等人对来自十个地理区域和文化价值观不同国家的被试进行调查,发现面部表情在表达感动的情绪时有较好的跨文化一致性[16]。此外,有研究者认为,人类情感表达是在哺乳动物进化过程中出现的,并且人类与非人类行为之间存在同源性。在跨物种的比较中,微笑、尴尬、威胁和支配等都显示出功能性的规则[8]。
然而,近年越来越多的跨文化研究表明,非言语的面部情绪表达存在着文化差异性。Ekman等人提出的六种“通用”面部表情实际上并没有在所有文化中得到普遍的认可,至少在平均水平上没有表现出来[17]。这六种面部表情似乎只在西方被普遍识别,但在其他文化中的表现不同,尤其是“害怕”“厌恶”和“愤怒”[18]。有研究者对巴布亚新几内亚的特罗布里恩岛居民进行了实验,要求他们将经典的面部表情动作模式与经典的情感标签(即快乐、惊奇、恐惧、厌恶、愤怒和悲伤)和不同的社会动机(例如社交邀请、保护、威胁、提交和拒绝)进行匹配,发现与经典的面部表情的结果不同,特罗布里恩岛居民始终将经典的“恐惧”面部运动模式(即眉毛上挑、睁大眼睛、嘴巴横向张开)与“愤怒”和“威胁”联系在一起[19]。另外,通过对两种文化(西方和东方)中60多种不同情绪相关联的动态面部运动模式进行建模,探索面部表情的文化共性和特殊性,结果只发现了4种文化中共有的面部运动模式,每种模式都与情绪效价、唤醒度和支配程度的组合相关[20]。
显然,面部表情在非言语情绪表达中的重要性使文化相关的研究必不可少。基于文化的特殊性,未来的工作可能不仅需要在不同文化下对面部表情的表达特点进行扩充研究,还需要进一步探讨文化影响面部情绪表达背后的机制。另一方面,除去最常见的面部表情,其他身体部位和声音反应也是非言语情绪表达中不可缺少的一环。
声音一直以来都被认为是一种丰富的情绪表达方式,为非言语情绪表达提供了较好的途径[21]。非语言的声音情绪表达有两种主要形式,即在讲话过程中对韵律(语调)的改变以及通过非言语的语音爆发(vocal bursts)表现出来,例如哭泣声、笑声、尖叫声和叹息声(即非语言的发声)[22]。当我们与他人交谈时,除了语言中所包含的意思与情感之外,还可以通过声音韵律和非言语的发声来表达情绪。近年来的一些研究表明,声音存在跨文化识别的特点。有研究者招募了来自印度、肯尼亚、新加坡和美国的演员录制了非言语的语音爆发,表达九种正面和九种负面情绪,并为可能引起每种情绪的表达匹配了相应的场景,告知录制者们认定这些场景是他们亲身经历过的,最后由瑞典的被试进行判断。结果表明,在不同的文化中,声音不仅能表达基本的情绪,还能表达除幸福之外的几种积极情绪,但内疚、骄傲和羞愧等情绪似乎并不能很好地从非语言的发声中识别出来[22]。可能的原因是情绪本身的特点对跨文化的声音识别有一定的影响,例如羞愧相比于愤怒在日常生活中表达较少,且愤怒的非言语发声更加强烈,因此也容易被识别。一项元分析研究通过对37个跨文化的声音情绪表达研究(包括26个文化群体和44种文化下的被试)进行了分析,证明了在跨文化条件下,多种积极情绪和消极情绪都能够很好地被识别[23]。
文化还受到其他客观因素的影响从而影响声音的情绪表达。最近,有研究者测试了更多文化背景下个体非言语情绪表达的表现,11种文化背景(其中有一种文化背景在印度不丹偏远的山村中,即被认为与国际文化相对孤立)的被试对16种非言语情绪声音表达和感知进行了研究,结果发现有7种情绪性发声有非常强的文化普遍性,但是11种文化中对惊讶、鄙夷、轻松和同情没有跨文化的普遍识别,并且不丹的被试对所有非言语情绪的识别度不高,这可能是网络信息、教育、经济等多种因素造成[24]。可以看出,在非言语情绪声音表达中,消极情绪的文化差异较大,可能的原因是消极情绪本身在不同文化背景下的表达差异要大于高兴、快乐等积极情绪,尤其是在东西方文化中,东方人更可能压抑自身消极情绪的表达[25]。
除声音外,身体姿势也可以很好地表达情绪。早期研究发现,日本人在某些情绪状态下并不会改变手臂和身体的姿势[26]。在日本,低头和手臂垂在身体旁边是表达悲伤的必要姿势,但斯里兰卡和美国人也会出现其他表达悲伤的姿势,而且被日本人视为恐惧的姿势在斯里兰卡人中是愤怒的表达[27]。最近的一项研究让来自五种不同文化的被试(中国、印度、日本、韩国和美国)听取了22种特定情绪的描述,并被要求他们可以用任何方式表达情绪,包括面部、声音或身体表达等,唯一的要求是这些表达必须是非语言的。接着使用扩展的面部编码系统(Facial Action Coding System)对所有被试的2640个面部表情、身体动作、凝视运动、手势和呼吸模式进行了编码。结果在所有的22种情绪描述中,发现了某些行为表达在不同文化中以较高的频率出现,例如敬畏的表达往往包括睁大眼睛、微笑和抬头,点头表示感兴趣,困惑通常表现为眉头紧锁、双目相对、头部倾斜。这些可能是情绪表达的原型,但总体上这22种情绪的表达是多模态的[28]。
情绪表达研究中越来越系统关注的另一种形式是触觉,被认为是身体姿势表达的关键方式之一[29]。在某些国家(例如荷兰和德国),触觉作为一种表达感激的方式的效果仅次于言语表达[16]。不过,触摸在进行表达感激时,也可能会受到感知者与发出者之间亲密关系的影响,因为肢体接触可能被视为是对个人空间的侵犯[30]。有研究者让触摸者和被触摸者面对面相坐(他们在实验前没有见面,不知道对方的任何信息),中间隔着黑色的帘子,给触摸者提供8种情绪,要求触摸者通过触摸被触摸者伸出帘子的手臂来表达情绪,之后要求被触摸者在13中情绪中进行迫选,结果发现触摸可以传递出愤怒、厌恶、恐惧、爱、感激和同情这6种情绪,但是快乐和悲伤无法通过触摸表达,最后还发现通过触摸表达的情绪存在跨文化的相似性[31]。
从现有的研究证据分析,文化对非语言情绪的表达存在一定的影响且在不同非言语途径中有不同的表现。文化渗透于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如果只单纯地将文化对非言语情绪表达的作用定性为有或无,就无法客观描述情绪表达的特点,这在一些研究中已被证实。有研究探索了在感知消极情绪规则方面不同的四种文化(德国、以色列、希腊和美国)中,使用群体情绪表达(愤怒、悲伤、中性)来推断违反规范的跨文化差异,发现前述四种文化中,愤怒是比悲伤或中性表情更强的违反规范的信号,但是与希腊和美国相比,在德国和以色列被试中,愤怒和悲伤的情绪被感知得更加强烈,希腊的被试则比较擅长使用悲伤作为可能违反规范的信号,结果表明,在规范学习中使用团体情感表达时,文化普遍性和文化差异性都存在[32]。因此,了解文化对非言语的情绪表达的影响是揭示文化普遍性和差异性的重要途径。
文化对情绪表达的影响一般通过文化价值观的不同来实现,包括个人-集体主义、权威、荣誉和自我表达等因素[33-36]。例如,美国人认为表达开心和幸福是“良好的内在自我”和心理健康的表现,而伊法鲁克(Ifaluk)人则抵制表达快乐,他们认为表达和追求快乐会导致人们忽视自我内心的社会责任[35]。还有研究在对西方和东方国家不同职业的管理者带有微笑的照片进行分析后发现,注重表达自我兴奋和热情的西方人相比于注重表达沉着和冷静的东方人则有更多的兴奋的微笑[36]。进一步从东西方文化价值观来看,其分明的个人主义与集体主义对个体的情绪表达造成的影响较为重要。
Markus和Kitayama从文化的角度将自我的建立分为了独立型自我建构和互依型自我建构[30]。在大多数西方文化中,人们都信奉人与人是天生分离的,这种文化的规范性要求个体独立于他人,发现并表达自我的独特属性,个人主义的文化促进了独立型自我建构的发展,其表现主要是通过参考自己的思想、情感和行为来活动,而不是通过参考他人的思想、情感和行为来活动;但大多数非西方国家则认为,个体不是独立的,而是集体的、相互关联的,人之间之所以联系紧密是因为与他人的区别较小,这种集体主义思想促进了互依型自我建构的发展,其表现主要是通过参考他人的思想、情感和行为来进行活动,而不是通过参考自己。这两种分离的文化导致人们在情绪表达上出现了差异。对中国、印度、日本、韩国和美国五个国家大学生情绪表达的研究发现,集体主义文化下的被试表现出更多的情绪抑制行为,包括回避视线(眼睛向下、向左或向右)、低头、面部或头部遮挡或控制微笑[28]。有研究调查了文化价值观(集体主义和顺从性)和社会地位的认可与移民父母在家庭中的情绪表达之间的联系,结果发现父母对集体主义的认可和消极情绪表达呈负相关,验证了集体主义对情绪表达抑制的作用[37]。
集体主义文化下的个体相比于个人主义文化下个体的情绪表达更少[38]。进一步来讲,文化中对社会环境的要求也是影响情绪表达的因素,中国和日本更重视社会和谐和稳定,父母一般会要求子女学会情绪控制,一项对日本母亲进行调查的结果表明,她们不建议子女公开表露自己的情绪[39]。相反,美国的母亲鼓励子女直接表达自己的需求和情绪,重视他们热情和兴奋情绪的表达[40]。有学者对150名中国、日本和美国的学龄前儿童进行了“令人失望的礼物”研究,先让儿童与一名主试进行一系列互动,之后主试要求儿童对给定的五个礼物进行评分,主试带着礼物离开房间,再由一名不熟悉的主试进入房间将儿童最不想要的礼物递给他,60s之后离开房间,再过60s后熟悉的主试进入房间询问他们是否对礼物满意,整个过程被记录下来。结果发现,无论在哪种文化下当儿童面对主试时(社交场合)表现出更多的积极情绪表达(假笑),美国儿童比中国儿童和日本儿童有更多积极和消极的情绪表达;中国和日本学龄前儿童在口头上报告了更多的负面情绪,但在接受礼物时表现出更多中立的表情。中国和日本儿童表现出更多的情绪掩饰可能还受到权威(不熟悉主试)的影响[25]。
“喜怒不形于色”使得集体文化下的人们更加适应群体内的生活。尤其是对消极情绪的表达方面,在集体文化中不轻易表达消极情绪会减少和群体成员的冲突,这种由群体所影响的非言语情绪感知与表达似乎代表了集体主义的个体可能会更容易发现消极情绪。有研究招募了30名荷兰被试和30名日本被试,让他们分别对荷兰人和日本人的9种情绪发声(愤怒、胜利等)进行分类与评级,结果发现荷兰被试较难识别日本人表达愤怒的情绪发声,证实日本人的愤怒发声在感知强度和唤醒方面的跨文化差异较大,表明集体主义文化对个体消极情绪的压抑,导致个体对消极情绪的非言语表达不如个人主义文化下清晰,反而可能会使集体主义文化下的成员对这些表达更加敏感[41]。另外一项关于日本本土人、高加索裔美国人和日裔美国人负面情绪识别的功能性磁共振研究结果发现,具有双文化背景的日裔美国人在感知日本人的消极面部表情时,其腹内侧前额叶(ventral medial prefrontal)和后扣带皮层(posterior cingulate cortices)表现出神经活动的增强,这与自我相关处理有关,也代表双文化下的日本人在感知消极情绪时有更多的集体倾向,可能与双文化个体感知群体偏见敏感性更高有关[42]。但是也有通过在中国人和荷兰人中进行面部表情的研究得出,东方人在识别愤怒、厌恶和恐惧表情上不如西方人准确,可能的原因是这些消极情绪被认为是不被欢迎的,因此在东方人中很少被表达,导致他们拥有更少的学习和识别消极情绪的机会,从而不容易识别[12]。
文化不仅能直接影响非言语情绪的表达,还能指导社会规范中的非言语情绪表达和感知,使个体适应新的环境。一项对群体表情如何在四种文化下表达社会规范的研究发现,文化价值支撑着一种文化中表达规则的建立,情绪感知中的文化差异预测了规范学习的准确性和违反规范之后的感知差异性,比如在社会规范更注重表达愤怒的文化中(德国和以色列),当群体对违反规范做出愤怒反应时,被试更有可能将其评估为涉及违反规范的情况[32]。文化还能调节情绪表达和社会关系。一项问卷调查发现,无论是在中国文化还是美国文化中,情绪表达矛盾越强的大学生会感受到较高的来自父母的社会限制,从而增加了心理症状,而高情绪表达矛盾的美国大学生(倾向于表达情绪)相比于高情绪表达矛盾的中国大学生(倾向于抑制情绪)更容易感知到社会限制[43]。除此之外,不同文化背景下个体对自我情绪表达的看法与其生活满意度也存在一定的关系。三种文化(美国、匈牙利和韩国)和三种价值观(享乐、合作和对抗)背景下的被试报告了四种情绪(愤怒、兴奋、同情和悲伤)的理想和实际表达水平,以及他们对生活的满意程度,结果发现同情表达在持享乐价值观的美国人中比在持享乐价值观的韩国人中增加了生活满意度,却降低了持享乐价值观的匈牙利人的生活满意度。悲伤表达对持合作价值观的美国人生活满意度的影响较小,而对持合作价值观的韩国人生活满意度的影响较大,但在匈牙利,悲伤表达增加了有合作价值的人们的生活满意度[44]。
早期的研究指出,情绪感知的脑区网络(emotion perception network)在感知和解释各种情绪表达的过程中始终处于激活状态,这一网络的主要组成是前脑岛(anterior insula)和杏仁核(amygdala)[45, 46]。有研究采用功能磁共振(functional magnetic resonance imaging,fMRI)对中国被试和美国被试在听完不同情感故事之后的非言语情绪表达进行了测量,首先让被试听完一系列真实的故事,引发他们不同的情绪体验,让被试休息一段时间之后进行扫描,屏幕中会播放之前听到的故事中的关键的一句话,要求被试按键反应他们听完故事想要表达的情绪的强度,之后研究者们分析了他们所关注的背侧前脑岛(dorsal Anterior Insula,dAL)(dAL是代表情绪意识、内部感觉和社会情绪的重要脑区,在情绪中,它被认为是与情绪相关的身体反应的动态地图)在不同国家被试上的差异。结果发现,被试的表达能力越强,情绪经验感受强度的波动与dAL的激活强度的相关就越紧密,而dAL的激活与美国被试的情绪感觉强度有关,与中国被试无关[47]。这可能与西方文化和东亚文化中个人主义-集体主义文化有关,集体主义倾向于强调改变个人的行为和感受以维持群体和谐,相反,在个人主义的西方文化中,个体情感被认为是个人独有的,并且鼓励表达自己的情感。这两种文化还会调节个体在情绪表达时的程度,有研究发现,与美国被试相比,中国被试在对消极情绪信息进行反应时,其腹外侧前额叶皮层的激活较少( ventrolateral prefrontal cortex, VLPFC),而越少的VLPFC激活与情绪信念的增加和更频繁的认知重评有关,这符合集体主义文化下的人们会调节自己的情绪表达而适应他人[48]。除此之外,已有研究发现,非言语的同情情绪的表达存在跨文化差异[24]。其中代表同情的斜眉毛活动与迷走神经的激活有关,迷走神经是副交感神经自主神经系统中的一部分,正向地预测了同情的非言语表达[49]。但目前尚未对该方面有神经生理的研究,未来可以将其作为跨文化非言语同情表达研究的指标之一。
在文化与非言语情绪表达的事件相关电位(event-related potentials, ERPs)的研究中,研究者通过情绪Stroop任务发现了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背景下的个体在情绪与面孔同时呈现时的感知差异[50]。研究者招募了19名英国被试和20名中国被试,让他们完成面孔(对面孔情绪做出判断)任务(英国和中国)和声音(无意义句子组成的情绪发声)任务(对声音情绪做出判断),其中共有恐惧和害怕两种情绪,分为面孔与声音一致和面孔与声音不一致条件,结果发现,中国人在两种任务的表现没有差异,而英国人在声音任务中N400(事件相关电位成分,代表了对来自不同信息源的非匹配情绪线索的处理)的振幅要远远大于面部任务,表明了相比于东方文化(集体主义)下的个体,西方人在情绪感知中可能更加关注面部表情线索。中国人在声音任务中并未受到面孔影响的可能原因是集体主义文化习惯于压抑消极面部表情的表达,因此在感知情绪过程中更多依靠声音线索[50]。Varnum和Hampton的研究中也发现了不同文化背景下个体面部情绪表达的差异,欧裔的美国学生和东亚学生被指导对不同情绪效价的图片做出正常、增强或抑制的面部表达,结果发现,当被要求增强面部情绪表达时,欧洲裔美国人对情绪刺激表现出更强的中央顶叶LPP(事件相关电位成分,通常在中央和顶叶电极上观察到,在刺激后约300-400 ms开始,代表情绪唤起的强度)振幅,而东亚人则没有相应的反应[51]。这体现了不同文化中对情绪表达的差异,与西方文化鼓励高强度的情绪表达的观点一致。此外,新近的研究还发现了不同文化背景下非言语情绪表达的激素变化。研究者们选取了亚裔、拉丁裔和美国原住民被试参与漂流任务,过程中记录了他们的情绪性发声和面部表情,并测量了皮质醇浓度,结果发现,对所有被试来说,与恐惧有关的情绪发声与皮质醇释放有关,其他情绪发声却没有这种关联[52]。可以看出,在不同文化背景下对恐惧情绪的非言语表达可能存在相同的表达方式和生理活动。
虽然目前的研究在文化影响下的情绪表达及其感知神经机制方面获得了一些证据,但是对于情绪表达过程中的神经机制的研究较少,不同文化下的个体在非言语情绪表达过程中是否存在不同的神经活动,或是与文化相关的内容对非言语情绪表达影响的神经生理过程等还需要进一步的探究。
文化存在于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它指导着人与人之间的互动,影响着人们的风俗习惯、价值观和语言等[53]。虽然情感能力的发展是人类一个有趣的本质和普遍的表现,但文化却能够影响情感过程[54]。当特殊情况下或特定的情绪有助于实现核心文化价值时,个体更有可能被关注或选择,但是当个体的情绪干扰核心文化时,则有可能被回避和压制。因此,对情绪的研究是一种文化上有意义的行为,是一种文化上的要求,但这并不是说每种情绪都符合文化规范。从目前的研究结果来看,情绪的非语言表达受到文化影响的结论是肯定的,这种跨文化的差异更多表现在集体主义文化下和个人主义文化下。在个人主义文化中,人们倾向于表达高愉悦、高躁狂的更为极端情绪状态(例如兴奋),而在集体主义文化中,人们倾向于表达低愉悦、低躁狂的中性情绪状态(例如平静)[53]。在这两种不同文化下成长的个体,已经形成了情绪表达的固有规范,也就是文化规范的作用。文化规范可能通过影响人际情绪调节而进入情感建构。重要他人(伙伴、朋友、同事)可以调节个人的情绪表达,会奖励和加强与文化习俗相一致的情绪,但对于违背或损害文化的情绪,会试图进行改变[55]。这种文化规范也融入了教育环境中,从小耳濡目染形成了固定的表现模式。例如中国文化中学龄前强调的“教育准备”“自我完善”[56],有些幼儿还未识字之前就开始被父母要求学习背诵《弟子规》《三字经》等,这些中国传统文化中传递出的恭敬顺从稳重,可能会让个体在成长过程中潜移默化地塑造出特有的情绪表达模式。儿童早期就表现出通过情绪进行交流的能力,并通过特定的情绪达成某种目标[57]。文化能通过父母的应对方式来影响孩子的情绪表达抑制能力,在遭遇挫折时,西方文化背景下的父母会让孩子积极地表达真实的情绪从而缓解伤害,而东方文化背景下的父母可能会要求孩子压制消极的情绪,做出反思和改变以具备良好的社会适应能力[58]。
从现有的研究来看,非言语情绪表达在表情、身体姿势等外部表现模式上有了较为成熟的研究,并确定了文化对非言语情绪表达的作用。但似乎仍旧需要更多神经生理方面的研究来证明非言语情绪的文化差异。例如,爱的非言语表达(微笑、歪头和张开双臂)和催产素的释放有关,但却和性暗示(舔嘴唇)无关[59]。可见非言语的情绪表达所产生相应的生理变化也是独特的,那么不同文化背景下个体非言语情绪表达时所发生的内部生理变化以及与之相关的大脑活动是否会存在一些不同的表现,尚需研究者们去探索发现。此外,人类是由哺乳动物进化而来,在人类与非人类的表现行为之间进行跨物种比较研究时,发现人类的笑声、微笑、尴尬、性暗示、威胁和支配地位等情绪表达,都在动物身上观察到了功能性的起源[8],且对非人类的声音进行分辨也能发现包含不同的情绪表达[60]。这证明了非言语的情绪表达在人类中存在普遍性,支持了最早达尔文等人所提出的情绪表达的含义,但是当人类逐步建立文明社会之后,沐浴在不同地域文化下的人们的情绪表达在某些方面出现了差异,而这些文化所导致的差异背后的深层原因以及文化到底在非言语情绪表达中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还需要进一步研究。
综上所述,文化对非言语情绪表达的影响既存在普遍性又存在差异性。无论在面部表情、姿势、非言语发声、触觉等的情绪表达上都发现了基本情绪表达的共通性,但在一些较为复杂的情绪上并未发现文化普遍性,这可能是由于这些情绪本身较为复杂而难以明确地表达,还可能是基本的非言语情绪表达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出现较多,文化之间传递的可能较多。此外,某些非言语的情绪表达在不同文化背景下表现出了在表达程度和模式上的不同,尤其是东西方文化,这可能与集体主义和个人主义文化有关,还可能与当地的经济发展所影响的文化传播有关,或是与文化所调节的社会规范有关等等。因此,未来对非言语情绪表达的研究可以从这些角度入手,进行更加深入地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