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通讯员 闻枫红
去年冬季的一天傍晚,奉妻子之命前往菜场买菜,循着记忆中的几个熟悉的摊位边逛边买,先是称肉后是挑菜,在一包包堆得小山似的佐料摊子旁,一位老人猛然映入眼帘。之所以说是“猛然”,一是因为面生,二是因为老人的年龄明显比周边的几位摊主高出一大截。老人的背部佝偻着,衣衫也不整洁,整个人蓬头垢面的,仔细看她的脸上似乎满是忧色。
她正在用嘶哑的声音招揽着买卖,两个满是泥垢的编织袋往地上一铺就是她的摊位,上面略显凌乱地堆放着大小不匀的冬笋。见我在她面前停住了脚,她抬起皱巴巴的脸,用满是渴望的眼睛盯着我:“老板,称点笋吧,新鲜,比别处便宜。”
我的心莫名地悸动了一下。几乎不受控制地蹲下身子,“大娘,这笋我都要了”。我们一家人都挺爱吃笋,尤其是冬笋。腊肉冬笋更是我家餐桌上在冬季人人追捧的一道美食。
我的话语明显超出了老人的预料,她眨巴了两下露着青色血管的眼皮,眼睛里好像一下子充盈出一汪泪水,她嗓子里的声音明显变得有些含糊了。
因为自己的杆秤显示的斤两小,老人躬身含笑借用了隔壁摊主的电子秤,我帮着她把一袋子笋抬上去,显示刚好48斤。按照菜场的价格15元/斤算,应合720元。
老人颤巍巍地从胯前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个计算器,她的食指在空中左右晃动了一阵才找到了红色的开机键,每重重地戳动一下按键,计算器就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报数声。老人给算的单价是12 元/斤,最终计算器尖声尖气地报出了“576 元”的总账。
我望了一眼老人那双因为缺乏护养而皲裂得一塌糊涂的手,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大娘,你的笋瞧着就比别处新鲜,价格可不能往低处报,就按15元算吧,总账是720元。”
老人的手僵在了计算器上,她抬起浑浊的眼睛望了望我,又望了一眼不远处人头攒动的摊子,翕动着因为缺水而干瘪的嘴唇刚要说什么,发现嘴角噙着垂落的发梢,抬起手将银白的头发拢到耳后,然后语气坚定地说道:“12 元/斤,你不用多花那个冤枉钱。”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在老人胸前挂的牌子上扫了一下,付款成功后,老人那里没有提醒。我正要准备给老人展示付款凭证,老人摆了摆手,“不用看,你这人我放心。”云淡风轻的一句话,让我的心头在那个寒风凛冽的腊月顿觉暖烘烘的。
我还没反应过来,老人就铆着劲将一大包笋放上了她身后的三轮车,因为放的位置偏后,三轮车的车头猛地弹跳了起来。我慌忙扶稳了车子,我知晓老人的意思,她是觉得笋太重了,要帮着我运出菜场。
我担心老人蹬不动车子,自告奋勇地坐上了车座子,老人只需要在一旁跟着搭把手就好了。我拨着清脆的车铃铛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途我劝老人也坐上车,但她笑着拒绝了,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笑容让我想老家的外婆。
过了三四个红绿灯,车子停在了小区楼下。我点头连声感谢老人,老人也双手合十连声感谢我。我把笋放到家里后担心老人找不着回菜场的路,快步跑去追赶老人。果然,在第一处红绿灯旁,我望见老人踟蹰了良久,她分不清究竟是往左还是往右了。
我赶忙跑过去,边推着车子边指引老人,虽然天色将暮,我依旧能够看清老人背过身偷偷用手背擦拭眼角泪水的动作。
等老人看到了熟悉的菜市场时,她长嘘了一口气,朝我挥了挥手,“到这我就不转向了,你赶忙回家吃饭吧。”我收住了脚步。目送着老人蹬着三轮车渐渐消失在暮色里。
热热闹闹的新年过后,诱人的春笋眼看就要上市了,但菜场里再没看到老人的身影。
回家之后,我胡思乱想了好一阵,也惆怅了好一阵,看向窗外,只见青山尽头,一轮斜阳正缓缓地坠入一片幽深的竹林里,悄无声息。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