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珊 李强
湖南花鼓戏闻名全国,有长沙、岳阳、常德、衡阳、邵阳、零陵等地众多类型,其中岳阳花鼓戏在湘东北地区流传广泛,是独具特色的地方小戏,2008 年,经国务院批准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在同一地区流行的巴陵戏则是当地唯一的地方大戏,2006 年,被批准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由于流行地域的重合,岳阳花鼓戏与巴陵戏势必产生诸多联系,而作为湘东北地区最为重要的两种戏曲形式,将二者唱腔进行比较研究,必定会对湖湘传统音乐与舞蹈文化做出一些有意义的探索。目前,学界并没有专门探讨巴陵戏与岳阳花鼓戏唱腔的著作,因此,针对巴陵戏与岳阳花鼓戏唱腔的音乐特征有必要做更为细致深入的研究,可以进一步充实两种戏曲音乐的研究。
将两种不同的事物放在一起比较,需要一定的条件,这是比较的基础。将巴陵戏与岳阳花鼓戏比较,并不是将二者所有因素拿出来比较,而是在厘清相互联系的基础上进行比较,从而找出二者相同的特点以及不同的特殊本质,更好地认识二者的关系及各自特征。通过分析巴陵戏与岳阳花鼓戏发现,正是由于二者满足以下条件,才具备了比较的可能:
第一,二者流行地域大致相同,接受群体大体一致。巴陵戏与岳阳花鼓戏流行地域皆以湘东北岳阳为中心,辐射毗邻的鄂西南、赣西北等交界地带,具体来说,主要是湖南的岳阳县、湘阴、临湘,湖北的通城、崇阳以及江西的修水、铜鼓等地。《巴陵县志》卷八“典礼”载:“新墙南十里,日长湖驿道也,有庙祀雷万春、南霁云,演剧甚盛,自长湖至罗内水口桥或至二三都,自正月至五月游傩未已也。”这则材料说明清代同治年间岳阳花鼓戏就已经在岳阳县新墙河流域极为盛行。民国年间,巴陵戏已在赣西北、鄂东南流行。1935年,岳阳大旱,巴陵戏艺人去修水者达两百余人,多搭配当地案堂班演出。大致相同的流行区域说明巴陵戏与岳阳花鼓戏在受众上也较为一致。
第二,二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巴陵戏唱腔由昆腔、弹腔以及杂腔小调组成。昆腔与弹腔(皮黄腔)为全国性唱腔,流传广泛且成熟稳定,杂腔小调是吸收各地民间音乐融合而成。岳阳花鼓戏唱腔由锣腔、琴腔及小调组成,基本是本土民间音乐发展而来。由此可知,岳阳花鼓戏在剧本、舞台表演以及唱腔规范等方面吸收了巴陵戏成熟的经验,而在杂腔小调的音乐上,巴陵戏不仅都吸收了本土民间音乐的要素,也吸收了花鼓戏音乐元素。
第三,二者是各自类别中集大成者。巴陵戏为湘东北、鄂东南、赣西北地区唯一的地方大戏,岳阳花鼓戏则是本土地方小戏中最为重要的代表。作为各自类别中最为典型的代表,必然是集诸多优秀元素于一身,巴陵戏吸收了昆曲、皮黄腔以及各地流行小调而成,而岳阳花鼓戏则是吸收南方诸多流行歌舞音乐融合而成。比较两个类别中最为重要的代表,不仅对巴陵戏与岳阳花鼓戏有重要意义,也对地方大戏与地方小戏两个类别的关系有一定启示。
正是有以上多种基础元素,使得比较巴陵戏与岳阳花鼓戏成为可能,也显示出应有的理论与实践意义。
巴陵戏中的昆腔与弹腔(皮黄腔)是全国性唱腔,是流传广泛且成熟稳定的形式,巴陵戏在早期形成过程中基本是直接借鉴,整体上改变不多,因此,上述两种唱腔对本区域戏曲音乐有一定影响。巴陵戏的杂腔小调是吸收各地民间音乐融合而成,岳阳花鼓戏唱腔基本是本土民间音乐发展而来,因此,将此二者进行比较,有助于理解二者的关系及其各自本质特征。
(一)语言音韵的同异。语言影响音乐,戏曲语言影响戏曲音乐,其主要表现为声、韵、调三方面。巴陵戏唱腔语言由于有皮黄腔的进入,就拥有了中国古代戏曲语言音韵的传统,这就是以“中原音韵”为基础,采用“中州韵”和“湖广音”,同时又与湘北地方语言结合,再经历代艺人不断加工提炼,而达到规范化的程度,形成了巴陵戏舞台语言独特的声、韵、调系统。岳阳花鼓戏也在很大程度上采用“中州韵”,在咬字上则是湘语与赣语相结合,形成舞台语言。二者语言音韵与音乐的关系表现如下:1.巴陵戏与岳阳花鼓戏使用中州韵,其押韵规律与汉语诗词相似,即上句可不押韵,下句押韵;从音乐效果出发考虑,下句押韵最好用平声字,这样的韵脚可使唱词演唱较为和谐,得到语言上的音韵美。由于不同韵母发音响度有所不同,巴陵戏与花鼓戏艺人创作唱词的时候,不同韵脚的选用频率亦不相同。2.巴陵戏字音采用“湖广音”,岳阳花鼓戏则采用湘语与赣语的结合,二者在声母、韵母上差别不大,而在声调方面差别有二:巴陵戏无入声调,岳阳花鼓戏有;巴陵戏仅平声分阴阳,岳阳花鼓戏平、去声皆分阴阳。
(二)主要伴奏乐器的选择。巴陵戏的主要伴奏乐器有二:一为昆曲之曲笛;二为弹腔之胡琴,实际就是京胡。岳阳花鼓戏主要伴奏乐器原为瓮琴,后改为大筒。巴陵戏之胡琴与花鼓戏之大筒皆是二胡发展而来,但又显示出不一样的特征,使得巴陵戏音乐与岳阳花鼓戏音乐呈现不同风格。1.巴陵戏的胡琴与岳阳花鼓戏的大筒在形制上都遵从二胡,但大筒在琴筒、琴皮和琴码等主要部位与京胡有着本质的不同。大筒的琴筒为竹制,琴皮用菜花蛇皮,琴码用高粱秆所制,这些部位是影响发音、共鸣的关键所在,因此,大筒的音色比二胡宏亮、粗犷,音量比二胡也要大一倍,以适合于主奏乐器的要求,表现出花鼓戏音乐的乡土风味。2.在定弦方式上,巴陵戏的胡琴与岳阳花鼓戏的大筒一致,都随乐曲需要而变动定弦与调式,但在主要唱腔的调高上有所区别,巴陵戏之胡琴伴奏唱腔主要为六字调(1=F)与凡字调(1=E),岳阳花鼓戏伴奏唱腔主要为小工调(1=D)与尺字调(1=C)。从调高上可看出,巴陵戏主要唱腔比岳阳花鼓戏主要唱腔高二度或三度,这在音乐风格上也有所体现,巴陵戏胡琴伴奏整体音区较高,既适合表现抒情也适用于激昂的情绪,而岳阳花鼓戏大筒伴奏音量较大、音色浑厚,整体音区相对较低,适合表现苍劲、悲凉的风格。
(三)音乐形态上的同异。巴陵戏和岳阳花鼓戏音乐在形态上有同有异,主要体现在:1.巴陵戏和岳阳花鼓戏唱腔的润腔与中国传统音乐的整体特征相一致,颤音、倚音、波音、滑音等装饰性润腔基本手法相同,比如,二者都习惯使用上滑音、颤音等特定润腔。这些润腔手法的形成与语言音调、伴奏乐器以及地理环境、风俗习惯等要素相关。2.巴陵戏与岳阳花鼓戏在基本调式音级上不同。巴陵戏调式音级基本遵循中国传统三分损益律的声律规则,近代以来则倾向十二平均律音级;而岳阳花鼓戏由于大筒伴奏、音乐审美等因素的影响,在调式音级中出现中立音现象。这种中立音的出现使得岳阳花鼓戏的音乐情绪更加丰富,音乐表现更加多样,使其在音乐形态上独树一帜。
(四)审美趋向的不同。巴陵戏的昆腔与弹腔历史悠久,成熟稳定,已形成表现各种音乐情绪与音乐风格的手段,比如弹腔中的南路唱腔旋律多为级进,旋法较为平稳,曲调优美流畅;而反南路则音区可高可低,曲调较为委婉,多表现悲怨、凄凉、伤感的情绪。巴陵戏杂腔小调多吸收民间音乐,如《打花鼓》《七句半》《巴将军》《王大娘补缸》等,其曲调跳跃、风趣,带有浓郁的民间生活气息,弥补了弹腔表现生活情趣的不足,丰富了巴陵戏声腔的色彩。岳阳花鼓戏唱腔音乐多吸收当地民间歌舞、民歌,以及流传悠久的风俗音乐,形成既有轻松活泼风格,又具低沉哀怨风格的审美倾向,用锣腔散曲或琴腔小调演唱的剧目,绝大部分轻快、活泼,民间故事的题材多用琴腔,而带悲剧色彩剧目则多用锣腔正调演唱,这也体现花鼓戏音乐既善于表达诙谐、爽朗的情绪,又适于表达悲哀忧伤的感情。
在湘鄂赣交界地区,巴陵戏是最为重要的地方大戏,岳阳花鼓戏是最为流行的地方小戏,将二者唱腔进行比较研究,有助于理解本地区传统音乐与舞蹈文化的基本特征。从音乐形态上的同异、语言音韵的区别、主要伴奏乐器的选择、审美的趋向等方面探讨二者的相同与不同,既可以厘清二者的密切关系,也可以更加明晰二者自身特征。将巴陵戏与岳阳花鼓戏唱腔作为比较的对象,仅是其整体比较的一个开始,为以后更多具体比较研究打下坚实基础。从二者联系的研究来看,可继续延伸,具体来说有以下几点:
第一,特色唱腔的研究。巴陵戏音乐体系严密,声腔音乐与伴奏音乐相互协调、相互支撑,南路传统特色唱腔有“盖调”“唢呐二黄”等;北路传统特色唱腔有“十八板”“转珠帘”等;特殊的伴奏技巧有“包腔”“满天飞”等。特色唱腔的形成较为复杂,既与独特地方语言相关,也与戏剧本身的张力有关,需要具体案例具体分析。
第二,同名异曲、一曲多变,异名同曲研究。同名异曲、一曲多变,异名同曲问题是现今传统音乐文化研究中的重点与热点,巴陵戏与花鼓戏中也有相同筒体。巴陵戏杂腔小调中《西宫词》《王大娘补缸》《小放牛》《玉荷兰联弹》等曲与民间丝弦音乐乐曲相同;巴陵戏昆曲曲牌【傍妆台】【朝天子】【小桃红】【浪淘沙】【小开门】【寄生草】【山坡羊】等曲牌与其他剧种的同名曲牌的变化问题;巴陵戏杂腔小调与民间丝弦音乐有一批异名同曲,如《秋江调》与《鸳鸯调》相同,《进城调》与《金纽丝》相同,《过关调》与《照花台》相同等。同名异曲、一曲多变,异名同曲研究,不仅可将本地戏曲音乐、民间器乐、民间歌舞、民歌等类型相关关系联系起来,也对探讨传统音乐与舞蹈文化的本质特征有重要促进作用。
第三,岳阳花鼓戏中立音研究。作为传统音乐中的特殊音律现象,花鼓戏中的中立音与新疆木卡姆音乐、潮州音乐、西北苦音等中国传统音乐形式一样值得探讨。岳阳花鼓戏中的中立音现象与主要伴奏乐器大筒的演奏技法相关,也与形态学、音乐物理学和民族学等方面相关,涉及自然原因和人文原因,需要细致专门研究。
综上,巴陵戏与岳阳花鼓戏是湘鄂赣交界地区代表性剧种,历史悠久,流传广泛,将二者进行比较研究有助于这一地区传统音乐与舞蹈文化特征的梳理,也有助于继承其中的优秀传统,为这一地区文化发展提供理论支撑。
[1]严鸣琦等修、吴敏树等纂:《巴陵县志·卷八·典礼》,同治十一年,第34页。(国家图书馆影印版)
[2]湖南省戏曲研究所:《湖南地方剧种志(三)》,湖南文艺出版社,1989年版,第179页。
[3]曾思棋:《巴陵戏语音研究》,长春理工大学2020 届硕士研究生学位论文,第7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