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在川上曰(四章)

2022-11-05 14:23
连云港文学 2022年1期
关键词:阮籍老人家孔子

孔 灏

白居易、《弟子规》和卢梭

唐代诗人白居易少年得志,29 岁时参加殿试以全国第四名的好成绩进士及第。小白同学兴奋之余,乃按惯例与新晋的同科们把自己的姓名、籍贯和登第时间交由善书者题写于慈恩寺大雁塔内,并作诗曰:“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从此,这位“最少年”走上了唐代政坛,最高职务曾担任全国最高法院院长兼最高检察院检察长、公安部长、司法部长。

不过,政坛新星白居易刚入官场时经验明显不足。特别是在国家监察机关时,以一个科级干部的身份频繁上书言事,甚至当面指出皇帝的错误。因此,曾令唐宪宗感到大大地不快而向宰相李绛抱怨说:“白居易小子,是朕拔擢致名位,而无礼于朕,朕实难奈。”(《旧唐书·白居易传》)幸亏这位李绛是唐代著名的忠臣、贤相,紧赶慢赶着为“白居易小子”说情:白科长年轻气盛,一片忠心,他说东说西那可都是为了报答陛下您对他的提携之恩啊!到了唐穆宗长庆二年(公元822年),时年五十岁的白居易眼看着自己的进言老是不被皇帝采纳,主动上书请求下基层,终于被外放至杭州担任市长主政一方去了。到了杭州,他听名僧韬光法师介绍:西湖背面的秦望山上松林繁茂,棵棵松树亭亭如盖。有位“鸟窠禅师”就在树枝上盘曲而坐,“一个人大摆道场”。白市长一听,专程前往探视。见面后,白市长表示亲切的慰问和关心道:“禅师的住处很危险啊!”这禅师却回答说:“我看大人您的位置更危险!”白市长说:“我受朝廷之命,镇守江山,哪有什么危险可言?”禅师道:“红尘滚滚,烦恼多多,恰如干柴烈火,使人倍受煎熬。加之各种欲念妄想永无止息,这些,难道不危险吗?”白市长听了,若有所思。便又问:“请禅师开示:何为佛法大意?”禅师回答说:“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对佛教深有研究的白市长一听,哑然失笑道:“这八个字虽是佛教总纲,却是连三岁小孩都能说的话呀!”禅师乃正色说:“虽然三岁小孩都能说得出,但有些人活到了八十岁却也未必能做得到。”

“三岁孩儿虽道得,八十老人行不得”,这固然是禅者的机锋,其实也是某些学人之通病:道理人人明白,行事个个忘却!比如,《论语·学尔篇》第六: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此章文意浅近,表达直接:“后生晚辈在家中要尽其孝道,出外后要敬事兄长,还要行止规范,言语信实,博爱众人,亲近仁者。在笃实而行这一切尚有余力之后,就应该再向文字书本方面狠下功夫。”以二十五个字说了七件事:孝、弟(悌)、谨、信、爱众、亲仁、学文,似乎是人人皆懂的道理。清初学者、教育家李毓秀更是以此为据进行演绎,写出了包括一百一十三桩事、三百六十句、一千零八十个字的《弟子规》,作为儿童教育课本。不过,真要在生活中观察,那可真的是“三岁孩儿道得”,“八十老人”却未必尽能“行得”!

杨伯峻先生《论语译注》释“弟子入则孝,出则弟”二句时,引《礼记·内则》说:“由命士以上,父子皆异宫”,则知这里的“弟子”是本指“命士”以上的人物而言。“入”是指“入父宫”,“出”是指“出己宫”。古代称受有爵命的士为命士,如《礼记·王制》:“天子之元士,诸侯之上士,中士,下士”,故“弟子”应该指贵族子弟,这自然是就其狭义而论。但是,若根据孔子他老人家兴办私学的实际情况而言,当是泛指自己的年轻学生们:以他们后生晚辈的身份,理应居家则孝、外出则弟(悌)。由是推之,其下文之义正如近代学者康有为所释:“盖以孝弟发其行仁之始,以泛爱众极其行仁之终,以谨信肃其行仁之规,以亲仁熏其为仁之智,而后学文以广其智益。”即,后生晚辈以尽其孝道、敬事兄长作为“行仁”的开始,以博爱众人趋近“行仁”的目标,以行止规范、言语信实铸就“行仁”的模板,以亲近仁者传递“行仁”的智慧,最后,以在文字书本方面狠下功夫来增长“行仁”的本领、扩展“行仁”的受益面。这种行文逻辑,同时更是一种行事逻辑:一方面,强调了孝弟的延伸、仁爱的延伸。恰如孟子他老人家所谓“亲亲而后仁民,仁民而后爱物”,或者所谓“尧舜之道,孝悌而已矣”等等,这都是在讲成圣成贤不外乎是将孝悌和仁爱做到极处。另一方面,也进一步强调了孝弟之道的延伸在生活实践中的重要性。比如,要以“谨”来规范行动,以“信”来格式言语,以“爱众”来提升境界,以“亲仁”来固守原则,当一个人对这一切都能做到游刃有余之时,“则以学文”!

所以,钱穆先生说:本章言弟子为学,当重德行。若一意于书籍文字,则有文灭其质之弊。但专重德行,不学于文求多闻博识,则心胸不开,志趣不高,仅一乡里自好之士,无以达深大之境。这道理,用《弟子规》中的话来讲就是:“不力行,但学文,长浮华,成何人?”一个人如果没有在生活实践中充分体现出来的美好德行,仅仅以“学文”为是,则其所学之“文”不过是口耳之学,无非是使其增长了一些浮华罢了,他又怎能真正地“成人”呢?

汉宋以来,经学家们多把“则以学文”之“文”字,释为“先王遗文”、“五经六籍”、“诗书六艺之文”等。也有学者引《论语·述而篇》“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句,以“文行忠信”释“文”,如南朝经学家皇侃先生之《论语义疏》。当代学者中,杨伯峻先生为求更加周延,将“文”字概括言之直译为“文献”;而钱穆先生,则释之以“书本文字”。值得一提的是,精通英、法、德、拉丁、希腊等9 种语言,获13 个博士学位,号称清代精通西洋科学、语言兼及东方华学的“中国第一人”辜鸿铭先生对于“行有余力,则以学文”一句却有特别的理解,他老人家的译文为:“在履行自己责任之后,如果有空闲和机会可以和别人分享,应当将这些东西以学术为目的写出来。”(《辜鸿铭讲论语》)这种译法,若仅就文字看,他老人家自有他的道理。但是我总觉得:这老爷子是故意这样说,这就是他的一种风趣!要么,他是想故作惊人之语引起论争;要么,他纯粹是想忽悠一下看他书、听他课的中外学生们玩玩也。

说到风趣,北宋五子之中,小程子伊川先生最不风趣。但是一般来说,不风趣的人容易下笨功夫,天长日久功夫深了,其学问一定扎实,其见解也一定独到且有价值。关于《学而篇》第六章,小程子他老人家言道:“为弟子之职,力有余则学文,不修其职而先文,非为己之学也”。这是讲,作为后生晚辈,自有他的职分所在。唯有尽到了后生晚辈所应该尽的责任之后,再以余力学“文”才好。如果后生晚辈所应该尽的责任都做不到,直接学“文”,这个所“学”,就不是“为己之学也”!可见,小程子虽未直接释“文”,却已点出此“文”,当系“成就自己”的学问。如此,则明代高僧蕅益大师的解释就与这位理学大师的说法在精神上遥相呼应了。蕅益大师说:“孝弟谨信,乃至学文,皆格物致知之功也。直教一切时文行合一而修,不是先行后文。盖文,是道统所寄。孝弟忠信等,即是文之实处。故曰‘文王既没,道不在兹乎’。”这位净土宗九代祖师认为:这“孝、弟(悌)、谨、信、爱众、亲仁、学文”七件事,都是“格物致知”的功用。从根本上看,“行”和“文”从来都不是分开的,在一切时和一切处都应该是“文”“行”合一,是合一而“学”、合一而修!“文”是什么?那就是孔门的道统,圣贤的教诲。孝、弟、忠、信等等“行”,不正是“文”的着力处吗?所以当年孔子他老人家才会说:“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

这就是中华文化的魅力所在!勉强说来,我们还可以如此理解:这七件事,其实,就是仁爱的半径逐渐扩大的过程。不是吗?从亲人之爱,朋友之爱,到自我谨信,自珍自爱,再到众人之爱,德行之爱,直至真理之爱。这逐渐扩大的过程,不正是“道统所寄”“文之实处”的生动再现?所以,身居云南的当代诗人雷平阳有诗《亲人》曰:“我只爱我寄宿的云南,因为其他省/我都不爱;我只爱云南的昭通市/因为其他市我都不爱;我只爱昭通市的土城乡/因为其他乡我都不爱……//我的爱狭隘、偏执,像针尖上的蜂蜜/假如有一天我再也不能继续下去/我会只爱我的亲人——这逐渐缩小的过程/耗尽了我的青春和悲悯”。此诗可圈可点处甚多,但其中重要的一条应该是:他以爱的半径逐渐缩小的过程,写出了中华文化背景下,一个普通人在俗世生活中的深情。反之,缺少了中华文化的滋养,如法国大革命的思想先驱、浪漫主义文学的开创者卢梭,他在其最重要的著作《社会契约论》中,也只能沉痛地写下:“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为什么是这样?他本人自述:因为“十岁受诱于饼干,二十岁受诱于情人,三十岁受诱于快乐,四十岁受诱于野心,五十岁受诱于贪婪。”

当年,鸟窠禅师警示白市长“薪火相交,识性不停”,那自然是佛门中语。其实,他是不了解白居易。他若熟读了白市长之名篇《卖炭翁》,当能理解这位“受朝廷之命,镇守江山”之人:有此“心忧炭贱愿天寒”句,即可谓“道得”且“行得”,也即是“行有余力,则以学文”之人矣!

找呀找呀找朋友

列御寇这人,根据庄子《逍遥游》来看:“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说他能乘着风势而行,姿态美妙轻巧,样子飘然自得,十五天以后才得返回。至于尘世间的那些所谓圆满幸福,他从来都不会去费心费力地孜孜以求。所以,到了唐代,唐玄宗封其为冲虚真人,并诏诰其著作《列子》为《冲虚真经》,成为道教的重要经典之一。其后,列子其人又经多种神话和多方加持,终于成为世所公认的得道神仙。今本《列子》八卷,共有民间故事、寓言、神话传说等134 则,像《愚公移山》、《夸父追日》和《杞人忧天》等,都出于此书。刘勰之《文心雕龙》说:“列御寇之书,气伟而采奇。”文气沛然并且词采奇丽,这果然有神仙之风的意思。而蒲松龄《蒲松龄集》之《聊斋文集》卷二《庄列选略小引》认为:“千古奇文,至庄、列止矣。”说称得上千古奇文的,也就《庄子》和《列子》这两本书了。

按《说文》所记:“仙,长生仙去。”“仙”字本义,为长生不老、升天而去。到了汉代,仙字从人、从山,清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引《释名》曰:“老而不死曰仙。仙,迁也,迁入山也。故其制字人旁作山也。”当然说到底,无论是升天还是入山,“仙”者,终究原本还只是个“人”而已!故,在冲虚真人的《冲虚真经》中,自然也是以人的情感、人的意趣和人的思考最为强烈也最为打动人心。比如,中国历史上关于朋友之谊的著名故事“管鲍之交”,正是出于此书:说管仲、鲍叔牙都是齐国的“官二代”,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却在齐国各事其主。当时,齐国国内朝政混乱,管仲与召忽帮助公子纠逃到了鲁国,鲍叔牙帮助公子小白逃到了莒国。后来公孙无知发动兵乱,齐国失君,两位公子抢着回国继承国君大位。管仲带着人马与公子小白一行在莒国境内作战,亲自发箭射中了公子小白的衣带钩。后来,公子小白被立为齐君即史上著名的齐桓公,鲁国迫于齐国的压力只好处死公子纠。与公子纠同行的召忽殉职自杀,管仲被鲁人囚禁。鲍叔牙就对桓公进言说:“管仲其人非常能干,请他来治理国家那真是一把好手!”桓公说:“他对我有一箭之仇,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鲍叔牙答:“我听说:贤明的君主,从没有一己之私怨。况且,一个人如果能尽力为主人做事,也一定能尽力为国君做事。您如果想让齐国称雄天下,那就非用管仲不可!”于是,桓公拜管仲为相,尊之为“仲父”(《释名·释亲属》:“父之弟曰仲父”。又,“仲”为管仲管夷吾之字;“父”者,事之如父也。皆通)。后来,齐桓公在管仲的辅佐下终成春秋五霸之首。管仲自己也深有感触地说:“我年轻的时候穷困,与鲍叔牙一道做买卖,分配钱财时总是多给自己,他不认为是我本性贪婪,知道我实在是太穷。我曾替鲍叔牙出主意而导致失败,他不认为是我愚笨,知道时机有时顺利有时不顺利。我曾三次做官,三次被国君驱逐,鲍叔牙不认为是我不够贤良,知道我是没有碰到机会。我曾三次作战三次失败后立刻逃跑,鲍叔牙不认为是我胆小,知道我有老母要人照顾。公子纠失败了,同行的大臣召忽立刻自杀,我也被囚禁而受尽耻辱,鲍叔牙不认为是我无耻,知道我不在乎小节而以不能扬名于天下为耻辱。这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叔牙啊!”(我以为,这里还可以加一句:这真是知管仲、鲍叔牙者,列御寇啊!)

读整部《论语》可知,在孔子他老人家口中当得上“仁”之一字的人物,没几个。而管仲,作为孔子口中的“器小”之人,却仍是这“没几个”之一!不仅如此,这位“仁”者与鲍叔牙千古传颂的友谊,还为孔子关于交友之道的论述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视角。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

孔子说:“对于君子来说,如果不厚重,他就没有威仪;只有多方学习,他才不会守旧固陋;无论是为人还是做事,他都以忠、信为根本原则;选择朋友,他不会跟与自己志不同、道不合的人定交;有了过错,他也不怕改正。”

此章,孔子从行止、学习、处世、交友和改过等五个方面来谈君子风范,平实中正,若春意融融。但是时过境迁,历代注家多在两个方面容易产生分歧:第一,整章结构到底是平等并列的五项还是内有主次的三项?所谓平等并列的五项,其句读为:“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五句话各表一事,如上文所译,没有主次。所谓内有主次的三项,其句读则为:“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其译文当作:“对于君子来说,不厚重就没有威仪,即使有所学也不能坚固;为人做事以忠、信为根本原则,不去和不忠不信的人交朋友;有了过错,他也不怕改正。”这种结构上的分歧,隐含着“学则不固”之“固”字的辨析:朱夫子释为:“固,坚固也。轻乎外者,必不能坚乎内,故不厚重则无威严,而所学亦不坚固也。”当代学者认同此观点的以杨伯峻先生等为代表;而《论语注疏》录西汉经学家孔安国先生注:“固,蔽也。言君子当须敦重,若不敦重,则无威严;又当学先王之道,以至博闻强识,则不固蔽也。一曰固谓坚固。言人不能敦重,既无威严学又不能坚固识其道理也。明须敦重也”。清代刘宝楠先生之《论语正义》虽也保留了孔安国的两种解释,其意却以释“固”字作“陋”意更通达为解。当代学者认同此观点的以杨伯峻先生的叔叔杨树达先生等为代表。好在,由“固”字之不同释意所造成的分歧,尚在大家都能够接受和理解的范围内。但是,此章容易产生的第二个分歧,其有些释意就比较让人难以理解了。这句话是:“无友不如己者”。

“无友不如己”的解读之一:“所见自然皆胜已者”。如清代陆陇其所撰之《四书讲义困勉录》:“人苟不以得少为足,而好上人,则所见自然皆胜已者”。说一个人如果不是以少为多,特别没数地总是以为自己高人一等,那么他眼中所见到的人自然都有强过自己的地方,可谓之“没有哪个朋友不是胜过自己的”,这种解释比较谦虚;“无友不如己”的解读之二:“不可求不如己者”。如元代胡炳文所撰之《四书通》:“问:必择胜己者为友,则胜己者必以我为不如己,而不吾友矣。曰:但不可求不如己者,及其来也,又焉得而却之?我去求胜己者为友,则不如己者又来求我。”说是有人请教:我一定要选择胜过自己的人做朋友,而那些胜过我的人也必定会因为我比不上他,不会选择我做朋友了(他当然也只选择胜过他的人做朋友,那么我当如何?)。这位胡先生答:只是不能主动要求与胜不过自己的人交朋友,等胜不过自己的人来找我交朋友,我们又怎么能去拒绝人家?我们自己主动去找胜过我的人交朋友,那些胜不过我们的人主动来找我交朋友。可谓之“绝不主动去和胜不过自己的人交朋友”,这说法,不仅骄傲,而且有点像一段迂腐的绕口令,那也是真的没谁了;“无友不如己”的解读之三,“忠信不如己”或“无友不忠信之人”。如《论语注疏》:“无得以忠信不如己者为友也”。又,《二程遗书》:“无友不忠信之人”。可谓之“不跟在忠和信方面与自己不相类似的人交朋友”,或,“不跟不忠不信之人交朋友”,二者皆强调了“朋友之道”所需要的道德底线,区别在程度上大有不同。“无友不如己”的解读之四,没有朋友不是与自己“同志同方”之人。如程门四大弟子之一的北宋诗人杨时之《龟山集》:“所谓如己者,合志同方而已,不必胜己也。”可谓之“不跟与自己志不同道不合的人做朋友,并非说朋友一定要胜过自己”。这种解释,自有一种人文的理性在。“无友不如己”的解读之五,对朋友“毋求备于一人”。清代冯班之《钝吟杂录》:“无友不如己者,取友之道也。毋求备于一人,使人也器之为上之道也。”意为:无友不如己者,这句话是交友之道。强调的是自己不要对朋友求全责备,“用人如器,各取所长”方为上上之策。正是这“不要按着自己的想法来要求朋友”,体现出了交友之道中的宽容体谅和深刻自省。

要说孔子他老人家这句话,可真难为了古往今来多少学问大家!不过,对于一般读者而言,要说难,倒也不难,我们只需任择其中一种与自己心意相投的说法而涵咏体认,都会对君子的交友之道有真切的收获。比如就以“管鲍之交”论,管仲做买卖多分钱财,出主意非常失败,三次做官三次被国君驱逐,三次作战三次败逃,旧主失败又投新主……任何一件事都差鲍叔牙太远了!但是,这一切在鲍叔牙的心里都不会改变管仲这位好朋友的形象!因为,他们都是心忧天下的志同道合之人!

印度诗人泰戈尔有名句:“有一次,我们梦见彼此都是素不相识的;醒来后,才发现我们原是相亲相爱的。”照我看来,这不过是散文诗版的儿童歌曲《找朋友》罢了!你到幼儿园去,去听听《找朋友》这首歌,在孩子们唱来,那真是毫无机心。然后,你再看看孩子们在幼儿园中所处的那些朋友,是不是,都彼此相类似?这些没有机心的孩子们,他们对于友谊的理解完全不需要思考,那些当下即是的选择,让所谓的“成人们”脸红,更让他们,心怀艳羡!

我究竟替谁在这世间爱着

南朝刘义庆《世说新语·任诞》首章:“陈留阮籍、谯国嵇康、河内山涛,三人年皆相比,康年少亚之。预此契者:沛国刘伶、陈留阮咸、河内向秀。琅邪王戎。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畅,故世谓竹林七贤”。说陈留郡的阮籍和谯国的嵇康等七个人常常聚饮于竹林之中,饮酒作乐酣畅淋漓,所以世称“竹林七贤”。不过,当代大学者陈寅恪先生认为:“竹林七贤”的活动地域其实并无“竹林”,“竹林七贤”是先有“七贤”而后有“竹林”,即“七贤”之名系以《论语·宪问》中子曰“作者七人矣”为标榜;而“竹林”之辞则源于魏晋时期名士清谈中举凡佛教讲述、佛典注释,常引用《易经》、《庄子》、《老子》等“三玄”用语的风气盛行,于是乃反借天竺“竹林精舍”之名加于“七贤”之上,是为“竹林七贤”。

在我看来,无论是形而下之物质“竹林”还是形而上之精神“竹林”,其与“七贤”的组合都蕴含了汉语词汇天然而又典雅的特别风韵:从“竹林七贤”的词语本身到词语所指事的内容,用宗白华先生名作《论<世说新语>和晋人的美》之语,正所谓:“晋人向外发现了自然,向内发现了深情”。何以言之?仍以《世说新语·任诞》篇为例:阮籍的母亲去世了,中书令裴楷立刻赶到阮家吊唁。却看见喝了大醉的阮籍正披头散发、张开两腿、十分无礼且不成样子地坐在床上,既不相迎、也不哭泣。裴楷到后,铺了座席在地上,按照礼数哭泣哀悼;吊唁完毕,就径自走了。有人问裴楷:“按照吊唁之礼的规定,主人哭泣,客人才行礼如仪。阮籍他自己都不哭,您为什么哭泣示哀呢?”裴楷说:“阮籍是活在红尘之外的人,他不遵守礼制,也就罢了;我们这种世俗中人,还是要应该按照礼制来行事的。”再以《世说新语·任诞》篇为例:阮籍到了该埋葬母亲那一天,蒸了一只小肥猪,喝了两斗酒,然后满身酒气地去向母亲的遗体告别。面对母亲的遗体,只听他突然大叫道:“这人世的路,我也走到头了啊”!总共才号哭了这一声,就吐血了,然后身体衰弱了很长一段时间。还是这个阮籍,《世说新语·任诞》篇中有记:当阮籍为母亲服丧期间,在晋文王司马昭的宴席上依旧毫无忌讳地喝酒吃肉。在座的司隶校尉(负责监督京师和京城周边地方官员的监察官)何曾实在看不下去了,当场对那个路人皆知其心的司马昭说:“从朝中到地方,各级干部都知道:您正在用孝道治理天下。阮籍这家伙服着重丧却不守礼制,竟公然在您的宴席上喝酒吃肉,您应该把他流放到偏远之地,这样才能端正社会上的风俗教化!”司马昭说:“阮籍他都已经哀伤成这个样子了,你不能跟我一起为他担忧,怎么还说这些话?!再说了,《礼记》上规定:居丧期间,如果生病,就可以喝酒吃肉,病愈之后再恢复常规居丧之礼。如果让自己的身体弱到无法承担丧事的悲痛,那才是不慈不孝。所以,阮籍因病而喝酒吃肉,这本来就合乎丧礼啊!”其时也,这边是你来我往说个不停,那边是阮籍吃吃喝喝大快朵颐也不停,且神色不变完全如置身于事外者。

实际上,阮籍的“任诞”不仅仅体现在对于母丧之事种种异于常人的行为中,其与自己的家庭成员乃至与邻居的相处方式中,也常常有让一般的旁观者惊诧万端、莫之能解之举!还是《世说新语·任诞》篇:说阮籍的嫂子有一次要回娘家去住段时间,阮籍知道了,专程去看嫂子,跟她道别。有人指责他说,《礼记·曲礼》规定:“男女不杂坐,不同椸枷,不同巾栉,不亲授。嫂叔不通问。”你这样做岂不是违背了礼法?阮籍若无其事地告诉那人:“礼法云云,哪里是为我们这种人制定的?”《世说新语·任诞》篇又记:阮籍的邻居家开了个酒店,卖酒的女主人长得非常漂亮。于是,阮籍就常和“竹林七贤”之一的安丰侯王戎结伴,一起到邻家的“美酒西施”那里去买酒喝。阮籍每次喝醉了,还要睡在那位“美酒西施”身旁。一开始,“美酒西施”的丈夫特别怀疑阮籍是色胆包天、图谋不轨,就悄悄监视他,结果发现阮籍就只是睡觉而已,毫无其他的不良动机。不仅如此,在选择自己职业这种重大问题上,阮籍也是完全一副“浑不吝”的态度:按《世说新语·任诞》篇载,阮籍听说步兵校尉的职位有空缺,关键那个单位的机关食堂里存着几百斛上等好酒,大喜!立刻向组织打报告,坚决要求到这个艰苦的岗位锻炼自己、“为国分忧”(同时,也顺带着“为国分酒”)。正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他的儿子阮浑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父亲的行状,其风采气度也很像爹。并且,还想在这些方面“青出于蓝”。结果当爹的告诉儿子说:“阮咸已经加入我们了,你不能再这样做了!”话说,这位“已经加入我们”的阮咸作为“竹林七贤”之一,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就是阮籍之侄,他与其叔被并称为“大小阮”。此人精通音律,善弹长颈琵琶,时号“妙达八音”,有“神解”之誉。武则天时,蜀人蒯朗发掘古墓得一铜质乐器,器身正圆似琵琶,无人能识。元澹说:“此阮咸所作器也。”于是又用木头重新制作了一把,其声高雅,后世乐家便将此乐器命名为“阮咸”,现简称为“阮”。

问题来了,阮籍的“任诞”如此自然本色、如此自得其乐,为什么却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向自己学习?无他,因为阮籍在其“任诞”的外表之下,本质上是一个守礼的君子也!正如鲁迅先生在其著名讲演《魏晋文章及药与酒的关系》中所说:“魏晋时代所谓崇尚礼教,是用以自利……于是老实人以为如此利用,亵渎了礼教,不平之极,无计可施,激而变成不谈礼教,不信礼教,甚至于反对礼教。但其实不过是态度,至于他们的本心,恐怕倒是相信礼教,当作宝贝”。所以,《论语》上说:林放问礼之本,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当林放问“礼”的根本时,孔子回答他:“这一问,意义大啊!礼,与其求形式上的豪华,不如俭朴一些;治丧,与其在仪式上面面俱到,不如内心真正悲痛。”“礼者,理也”,其本乎天理、法乎天地、顺乎人情,贵在得宜适中,礼的根本不在形式而在真实、真诚、真心!宗圣曾子他老人家深知此理,故曰:

“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

意思是:慎重地送终亡者,虔诚地祭祀先人,社会风气和世道人心就会趋于淳厚了。朱夫子释此章曰:“慎终者,丧尽其礼;追远者,祭尽其诚。”另,《礼记·檀弓上》记孔子学生子张言:“君子曰终,小人曰死。”有德行的君子之生命终结,是功业、修行的完成,是责任已尽,所以可称“终”;至于碌碌无为者生命终结,那就是个一了百了的“死”!比如当年,毛泽东主席为纪念张思德同志写《为人民服务》,这,也可以理解为“慎终”;而1937 年毛主席他老人家满怀“万里崎岖,为国效命”情怀写下的千古名作《祭黄帝陵文》,既是中国共产党发布的号召全民族抗战的宣言书,也是近现代以来民族危亡时刻炎黄子孙抗击外侮的“出师表”,同时,这无疑也是一篇“追远”的范文。

按《论语注疏》所说,则“慎终”者,终,谓父母之丧也。如是,“慎重地送终亡者”之中,其实包含着对于自己生命来处的致敬与感恩;而“虔诚地祭祀先人”,自有对于生命去处的一种预见和思考。在这个意义上,有担当的生命和文化都有自己的选择和表征。在佛教经典中记载:释迦牟尼即将成佛时,祥光万道,天地轰鸣。魔王波旬的魔宫摇摇晃晃,即将崩塌!魔王波旬非常恐惧,千方百计想要阻止释迦牟尼成佛,最后都以失败告终。后来,魔王波旬对释迦牟尼说:我一定能够破坏你的佛法!释迦牟尼佛说:我一定会阻止你的破坏!魔王又说:别看我现在做不到,等到将来,你不在了,我让我的魔子、魔孙都穿上僧人的衣服,进入寺庙,干尽坏事,一定能够破坏你的佛法!释迦牟尼佛听完以后,无言以对,默默地流出了清泪几行……这,岂不也是释迦牟尼的自我“慎终追远”吗?

再说回阮籍,他有一首《咏怀》诗曰:“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一个夜不能寐的人,在自己的琴声里看天上的万古明月,也看当下拂过衣襟的清风。野外,有失去同伴的孤鸿;林中,有返家应和的群鸟,所有的徘徊终将一无所见吧?唯有那忧思和伤心,夜夜萦怀。每个人,必定也将成为别人的“终”、别人的“远”。二十年前,我也写过一首诗《风吹》:“前世风吹,后世风吹/月光明媚,我心伤悲//一只羊静卧于高原之上/它柔顺的眼光/温暖着尘世的苍凉//两只鹰飞/是两枚徒劳的钉子/按不住飞快的时光/和渐行渐远的世界//在这偏远的西北边陲/繁华更像一场旧梦/越来越多的你/多如满脸的尘灰//很多很多年了/我常常问自己/我究竟替谁在这世间爱着/我究竟替谁/在这空阔的旷野/被风吹……”现在的我,觉得这首诗与曾子这句话,与阮籍的《咏怀》诗,在精神上有相通处。

慎终追远,是在山水之间,明白人的来处;也是在历史之间,明白人的去处;更是置身于尘世光阴中,有所慎、有所追,有所担当有所不为;还可以是苍凉而深切地一问:“我究竟,替谁,在这尘世爱着”?同时也是:我终将为谁,成为我自己,也成为那个,你一直在等待着的、归人……

情商与人格魅力及其他

孔子门下,三千弟子,七十二贤。其中,一位名叫陈亢字子禽、一字子元或子亢的学生,有点特殊。特殊在哪里?其一,《史记·仲尼弟子列传》未载此人,故有谓子禽非孔子学生。但是,《孔子家语·七十二弟子篇》又列入其人;并且,《礼记·檀弓》和郑玄之《论语注》也都将其列入孔子的学生名录。故,朱夫子之《四书章句集注》说:“子禽,姓陈,名亢。子贡,姓端木,名赐。皆孔子弟子。或曰:‘亢,子贡弟子。’未知孰是。”朱子他老人家讲,还有人说:陈亢是子贡的弟子。这样讲来,更是差了辈分啦!其二,陈子禽其人,热爱发问,但是细察其问话,总是让人觉得有点说不出来的味道。

比如说吧,《论语·季氏》篇第十三章中:

陈亢问于伯鱼曰:“子亦有异闻乎?”对曰:“未也。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他日,又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礼》乎?’对曰:‘未也。’‘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礼》。闻斯二者。”陈亢退而喜曰:“问一得三,闻《诗》,闻《礼》,又闻君子之远其子也。”

说是陈亢向孔子的儿子伯鱼请教:“您在孔子他老人家那里,有得到过与众不同的教诲吗?”伯鱼回答说:没有。对了,有一次父亲他曾经独自站在那里,我快步走过庭中,他问:‘学《诗经》了吗?’我回答说:‘没有。’他说:‘不学《诗经》,与人说话就没有根据啊!’我告退后,就认真学习《诗经》了。另一天,他又独自一人站着,我快步走过庭中,他说:‘学《礼经》了吗?’我回答说:‘没有。’他说:‘不学《礼经》,立身处世就没有凭借啊!’我告退后,就认真学习《礼经》了。父亲他老人家对我特别的教诲,就是这两次了。陈亢回去后高兴地说:我问一件事,明白了三个道理:知道要学《诗经》,知道要学《礼经》,还知道真正的君子不会偏私自己的儿子。

以我小人之心度小人之腹而论:细细品察陈亢之问和陈亢之喜,感觉这陈亢对于孔子,是不是总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意思?又有一次,在《论语·子张》篇第二十五章中:

陈子禽谓子贡曰:“子为恭也,仲尼岂贤于子乎?”子贡曰:“君子一言以为知,一言以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谓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绥之斯来,动之斯和。其生也荣,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

说陈子禽吹捧子贡道:“您太谦恭了,仲尼之贤岂能超过您?”子贡说:“君子一句话可以被看出智慧,一句话也可以被看出愚蠢,所以说话不可以不慎重!孔子他老人家没人能赶得上,这就好像青天在上却没有阶梯抵达一样。假如他老人家治理国家,他要立于礼,百姓就一定立于礼;他要引导百姓,百姓就一定跟着实行;他要安抚百姓,百姓就一定会来归服;他要动员百姓,百姓就一定会协力同心。他老人家活着时荣耀,死了令人哀痛,什么样的人能赶得上他呢?”

这一次,陈子禽若只是单纯地夸奖子贡也就罢了,他竟然直称孔子之字“仲尼”并贬低孔子!故,很多学者以此断定陈子禽决非孔子学生。否则,以陈子禽为孔门弟子的身份,这样讲话,那岂不是混账透顶吗?不过,如果像朱夫子他老人家所不确定的那样,这陈子禽本是子贡的学生,倒也还有些可以理解之处——弟子在老师面前撒娇说:“老师啊,我看您比师爷仲尼还强些!”这作为调侃之语,或者勉强也能说得过去。但是,他的这种用词显然是激怒了子贡,子贡身为孔门十哲之一、言语科的高才生,这时候可没表现出什么温文尔雅,反而是直截了当地给了陈子禽一顿臭骂:“君子一句话可以被看出智慧,一句话也可以被看出愚蠢,所以说话不可以不慎重!”说这话时,子贡的态度当然很不好,甚至我一个在两千年后看这段文字的读者,好像,都能体会到陈子禽的尴尬——这个陈子禽,他的情商是不是有那么一丢丢点低呢?《礼记·檀弓下》第四章还记载:陈子禽的哥哥陈子车在卫国病逝。陈子车的妻子和家臣就打算用活人为他殉葬,他们做出决定之后,陈子禽也赶到了。两个人表功似的告诉陈子禽:“你大哥是病死的,他现在孤零零地到了九泉之下,也没有人伺候他。我们商量好了,打算用活人为他殉葬。”陈子禽说:“用活人殉葬不合礼仪。不过,兄长因病而亡,他孤苦伶仃地在地下需要有人去伺候。但对哥哥来说,除了他的妻子和家臣外,谁,还更适合做这事呢?如果不用活人殉葬,那正合我意;如果必须要这样做,那我觉得:用你们两个人来殉葬,最合适!”于是,陈妻和家臣便都不再提用活人殉葬的事了。你看,在这个故事中,虽然陈子禽对于殉葬陋习的回答大快人心,但是,他这样对自己那刚刚失去丈夫的寡嫂说话,是不是,总是有点“过”、有点违背常理和常情了?

话说,到了《论语·学而》篇第十章,子禽又一次出场了。这一次,他还是发问,被他发问之人,还是子贡。

子禽问于子贡曰:“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求之与,抑与之与?”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

说子禽问子贡:“老师他老人家每到了一个国家,总是能够听到这个国家的政事。这是他自己求得呢,还是别人主动告诉他的呢?”子贡说:“老师他老人家温、良、恭、俭、让,所以必然能够听到这些情况。假如这也算是老师他老人家的‘求’,这,与别人的‘求’法不同吧?”

像我们生于六十年代这辈人,初次听到“温、良、恭、俭、让”这个词汇大概多是通过《毛泽东选集》或《毛主席语录》。1927 年毛主席他老人家写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有一段著名论断:“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话,讲得好!好在这是特殊的历史时期、特殊的国内外环境下,所提出的有针对性的革命纲领。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场合,对于“温、良、恭、俭、让”这个词,自然可以有不同的用法。比如2019 年11 月22 日国家主席习近平会见2019 年“创新经济论坛”外方代表时指出:中国之所以发生历史性巨变,是因为选择了符合中国国情的正确道路,而这些变化,是我们这一代人亲身参与、亲身经历、亲身建设的,中国人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充满自信。但我们并没有因此感到有什么了不起,或者可以目空一切,耀武扬威。我们只是努力埋头做好自己的事情。中国古人就讲“温良恭俭让”,我们一直保持着这种态度。

朱夫子他老人家之《论语集注》释此章曰:“温,和厚也;良,易直也;恭,庄敬也;俭,节制也;让,谦逊也。五者,夫子之盛德光辉接于人者也。夫子未尝求之,但其德容如是,故时君敬信,自以其政就而问之耳,非若他人必求之而后得也。圣人过化存神之妙,未易窥测,然即此而观,则其德盛礼恭而不愿乎外,亦可见矣。”说孔子有此“温、良、恭、俭、让”之盛德光辉,根本不必问于人,而各地、各国之主政者都会主动就政事来请教孔子。这,就是圣人的人格魅力,人民无不被其感化,并且永远受其精神影响。

而清代理学名臣李光地在其《读论语札记》中说:“温、良、恭、俭、让,可谓善形容圣人者。细别之,则天地之气备焉。温者,和蔼春气也;良者,明达夏气也;恭者,严肃秋气也;俭者,收敛冬气也;让,则盛德若虚、秉心无竞,而行乎温良恭俭之中,如土气之流行于四时也。”李光地认为“温、良、恭、俭、让”之五德,具备了天地之气。温和,恰如春气和蔼;良善,恰如夏气明达;恭庄;恰如秋气严肃;节制,恰如冬气收敛;而谦让之德,如大地之气在四时之中运转。这种解释有似于五德对应五行之“木火金水土”,则“温”为震卦,属木,方位东;“良”为离卦,属火,方位南;“恭”为兑卦,方位西;“俭”为坎卦,属水,方位北;“让”之一德,浑如大地,是为“坤”卦,厚德载物,成就四方。从这个意义上讲,孔圣人他老人家的人格魅力,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区区之“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又何足道哉?

当世大儒钱穆先生之《论语新解》曰:“子贡善言圣人,此章揭出温、良、恭、俭、让五字,而孔子之心气态度,活跃如见。学者细玩之,可不觉其暴戾骄慢之潜消,亦知人间自有不求自得之道。”宾四先生他老人家认为:学习《论语》的人,细细地品味孔圣人的“温、良、恭、俭、让”,会在不知不觉之间,就把自己的“暴虐”、“乖张”、“狂傲”、“无礼”等毛病全部消解掉,也能明白了这人世间本来就有着“不求自得”的正道!

史载:北宋大中祥符元年(1008 年),宋真宗赠封孔子为“玄圣文宣王”,陈亢同时被赠封为“南顿侯”。明嘉靖九年(1530 年),明世宗封孔子为“至圣先师”,陈亢被陪祀于孔庙。实际上,对于像孔子这样的老师来说,学生无论讲过什么、做过什么、情商如何,只要他想学好、求上进,并且在老师的教育下实实在在地提升了自己的生命境界,那就不失为一个好学生。过去,皇帝们这样看;现在,老百姓也依旧这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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