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明晖
(作者系中国科技馆副研究员、博士)
研究古代科技应该从文献的梳理工作抓起,做好诠释和训诂工作,这样才有利于今人以史为鉴,做好科技创新。毋庸讳言,天文学比较晦涩难懂,只有少数既受过正规科学技术训练又具备史学素养的研究人员,才能够有效从事天文学交流史的研究。因此,在以往的中外交流史研究中,人文方面的交流已经取得了丰硕成果,但是中外天文学交流无论从史料整理、研究成果还是社会影响等诸多方面来看,都是远远不够的。
天文学与数学、中医药学、农学被誉为中国古代四大科学。在中国古代的重要科技发明创造中,涉及天文学方面的,如干支、阴阳合历、天象记录、敦煌星图和水运仪象台等,也足可占有一席之地。比如,戴念祖先生考订了中国古代北极光的记录,并整理出北极光年表,借此来研究地磁轴的漂移和太阳活动的规律,为持“周期说”者提供了难得的史料。
中外天文学交流史研究具有科学史、历史学、中外文化交流史等多方面的学术价值。2017年,邓可卉教授在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外天文学文献校点与研究》是近年来这方面少有的佳作。《中外天文学文献校点与研究》是《中外科学文化交流历史文献丛刻》中的一本。邓可卉教授主要从事数理科学史研究,在中国古代天文学史、数学史、古希腊数理天文学史等领域研究颇深。
《中外天文学文献校点与研究》对《革象新书》《表度说》《测天约说》《比例规解》《测食略》等13—17世纪中西五种天文学文献进行了点校,并对每种文献的成书背景、作者和译者,以及主要内容等做了深入细致的研究。除了《革象新书》外,《表度说》《测天约说》《比例规解》和《测食略》为传教士撰写或为中外人士合作译撰。因此,这4本书不仅在写作过程中体现了中西交流,还对明朝末期的历法改革产生了很大的作用。
限于篇幅,笔者仅谈谈《中外天文学文献校点与研究》涉及赵友钦和《革象新书》的部分。赵友钦出身皇族,是宋太宗的第十二世孙。在江山易姓、改朝换代的战乱年代,赵友钦为了逃避元朝的迫害,隐逸为道家,在炼丹术、天文、数学和物理等方面都取得了很大成就。赵友钦的著作主要有《革象新书》《盟天录》《金丹正理》《推步立成》《三教一源》等。除《革象新书》外,其他著作现在都已经散失。
《革象新书》是中国古代的一本科技名著。赵友钦的主要科技成就都体现在《革象新书》中。这本书由赵友钦的二代门人章浚梓刊行,明朝“开国文臣之首”宋濂作序。《革象新书》主要涉及天象观测、历法编制等我国传统天文学问题。每篇的标题都用四个字表达,“天道左旋”“日至之景”“小罅光景”“月体半明”等。
学术界对于《革象新书》和赵友钦的研究比较多,王锦光、洪震寰和戴念祖等先生的文章和著作中都有所反映。王锦光和洪震寰的《中国光学史》以及戴念祖的《中国光学史》,都是围绕着赵友钦的光学实验展开的,尤其是关于小孔成像和日食与月食的模拟。赵友钦的这些光学方面的研究,还涉及亮度和照度的问题,以及如何控制变量的方法。
《中外天文学文献校点与研究》对《革象新书》和赵友钦的研究更加全面,并不局限于光学的内容。图书中既包含着古代学者的看法(如明初的宋濂),也有点校者自己的研究成果。关于《革象新书》的版本,《中外天文学文献校点与研究》中收录了两个版本,一个是《永乐大典》的版本,另一个是明代的王祎版本。这两个版本各有千秋,都曾被收入《四库全书》。对此,点校者认为:“王祎在其勘定《重修革象新书》时,更加详细地考证了赵友钦的生平,对《革象新书》原文进行了编辑,并且删除冗杂,指正错误之处,提纲挈领,使得原文文辞更加简明。但是四库纂修官认为他的润色、删节没有说明其原因,也没有进行校注工作,所以后人读来会不明就里。而(《永乐大典》中的)原书更容易使读者有据可考。”为此,点校者将二者均收录,并加以校点。笔者认为,点校者这样做的目的是“引而不发,希望能者从之”,为以后学界同人研究提供方便。
作为自己研究成果的集中体现,《中外天文学文献校点与研究》点校者在“提要”中作了系统的展示,即把书中的主要内容,也就是赵友钦的天文思想和研究方法作了较为详尽的说明。
首先,赵友钦利用“勾股法”测量天体的远近。在中国古代的文献《周髀算经》中已有“勾股法”的论述,但是,赵友钦有所创新,“其覃思推究,颇亦发前人所未发”,特别显示出了赵友钦数学上的造诣。赵友钦了解《周髀算经》以来数学的发展,尤其是中国天文学的主要观点和重要发现,以及一些测量的知识。例如,对测量日影的方法,赵友钦有所创新。对此,赵友钦还有较多的说明,并且考虑到能方便民间人士的测度,这也许就是当时的天文科普吧。点校者还注意到减少误差的方法,即重复若干次(“须当再验三四夜,以审定焉”)。顺便一提的是,无论是视觉误差还是测量仪器误差,导致误差最根本原因在于人类视觉生理所限。因此,我们不能以今人的标准对古人求全责备。
其次,赵友钦关于天地的计算。这主要体现在有关“割圆术”的论述。他写道:“日之圆径一度,以算术求其周数,计三度一十四分一十六秒,月之周径比似之。”需要注意的是,这里的“度”“分”“秒”的进位关系并不是今天使用的六十进制。在“乾象周髀”中,对于圆周率的使用和算法作了较为系统的论述,对刘徽和祖冲之的算法也作了详尽的论述。其中,还包含圆周率的数值。刘徽的数值为3.14(“圆径一尺,周围三尺一寸四分”);祖冲之的数值则分为“约率”(22/7)和“密率”(355/113)。对于如何推得圆周率,赵友钦也进行了详细的论述,包含相关的操作方法和过程。
最后,赵友钦从“哲学”上加以概括。即“要之,方为数之始,圆为数之终,圆始于方,方终于圆,《周髀》之术,无出于此矣”。大意是,测算“圆”周率,要从“方”形开始,并且不断地割圆,以逼近其圆。
一言以蔽之,《中外天文学文献校点与研究》崇尚考据,既没有跟在外国人后面亦步亦趋,也没有打着中国传统的旗号故步自封,因而取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该书梳理了自汉末至宋初传入中国的域外天文学文献、元代传入中国的阿拉伯天文学文献、明清之际传入中国的欧洲古典天文学文献,以及中国天文学向其他国家输出的相关历史文献,能够为未来深入研究中西天文学交流提供丰富的史料集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