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萍
在全球化、城镇化的大背景下,传统的乡村秩序被打破,这其中就包括乡土社会的文化追求,关于乡村文化空间重构问题的探讨由此进入了学界的视野。“空间”自20世纪中叶被引入社会研究领域后,这一纯物理概念被赋予了诸多内涵,使其不仅指向自然的“上下四方”,更囊括了古往今来的历史,由此构成人类文化的基本载体。当下的社会生态给乡村传统文化空间带来了哪些影响?形成了哪些崭新特质?乡村文化空间该如何优化布局?关于这些问题,众多乡村研究学者已有较多关注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如胡静与谢鸿璟对旅游驱动下乡村文化空间的演变进行了研究[1];秦红增与曹晗分析了村落新文化空间的形成与结构及其给中国乡村社会和人类文明带来的效应[2];刘璐对现代视域中乡村文化空间的危机与再生产问题进行了探讨[3];傅瑶[4]、李慧慧[5]、路璐和朱志平[6]、闫冬冬和夏安桃[7]则分别结合国家乡村振兴战略和城镇化发展背景提出了乡村文化空间的建设路径。现有的研究成果中,人们普遍聚焦于当下社会生态与乡村文化空间的互动关系。然而,人是社会实践的主体,所有带有普遍性、全局性的社会实践,最终都得落脚于实实在在的社会个体或特定群体来实施与推进。因此,我们仍然有必要从特定社会个体或群体的实践角度深化对乡村文化空间构建问题的探讨。
“新乡贤”概念,最早在第十三届中国农村发展论坛提出,是指心系乡土、有公益心的社会贤达,一般包括乡籍的社会名流、经济能人和文化名人。本文提出的“非遗新乡贤”特指推动非遗保护与乡村建设深度融合、具有文化感召力的新乡贤群体。该群体的产生与我国非遗保护环境的好转和乡村振兴战略的推进密不可分。在我国,非遗被国家层面关注可追溯至21世纪初。2001年5月,中国昆曲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一批“人类口述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自此,中国的非遗保护工作日渐被提到议事日程上来。2004年,我国正式加入《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2005年3月,国务院办公厅发布《关于加强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意见》,明确了“保护为主、抢救第一、合理利用、传承发展”的非遗保护工作指导方针,标志着非遗保护工作被纳入国家文化建设的顶层设计。与此相应,社会各领域涌现出了诸多热心非遗保护的有识之士。在我国非遗保护渐入佳境的同时,2005年召开的党的十六届五中全会提出要按照“生产发展、生活宽裕、乡风文明、村容整洁、管理民主”的总要求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8]。紧接着,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联合印发《关于进一步加强农村文化建设的意见》,农村文化建设开始受到社会的广泛关注。党的十八大以来,党中央大力开展美丽乡村建设,明确提出了“乡风文明”的具体要求。党的十九大则提出了乡村振兴战略,将乡风文明列入乡村振兴战略的总要求,2018年的中央一号文件《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意见》指出:“乡村振兴,乡风文明是保障。”[9]随着社会对大力推进乡风文明建设会让乡村变得更加美好的认识不断加深,非遗保护与乡村社区的融合也逐渐成为新乡贤关注焦点,“非遗新乡贤”由此产生。以嘹歌文化新乡贤为例,该群体主要包括两类:一类为熟悉嘹歌文化传统及其所流布的乡村环境,拥有一定社会地位、社会资源和管理协调能力,并热衷嘹歌文化传承和乡风文明建设事业的乡籍社会贤达;另一类为德高望重、歌技突出且富有文化情怀和乡土情结的乡籍嘹歌歌手。
基于上述背景,本文将以非遗新乡贤这一特定社会群体的文化实践为切入点,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壮族嘹歌的传承现状为考察对象,对当下乡村文化空间的构建进行探究,以期丰富乡村文化振兴的路径与视角。
嘹歌是壮族最具代表性的歌谣之一,于2008年入选国家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主要流行于右江中游的广西平果市①2019年12月26日,经国务院批准,民政部印发《关于同意广西壮族自治区撤销平果县设立县级平果市的批复》,同意撤销平果县,设立县级平果市。平果市由自治区直辖、百色市代管,其管辖行政区域以及人民政府驻地维持不变。本文在有具体时间指向的行文中,对平果的行政区划称谓采用的是实时称谓;在没有具体时间指向的行文中,对平果的行政区划称谓采用的是现时称谓,即“平果市”。、田东县、田阳县(今百色市田阳区)和红水河流域的马山县、大化瑶族自治县以及属邕江流域的武鸣县(今南宁市武鸣区)境内,以平果市为中心区域[10],起源时间下限为明代。在漫漫历史长河中,嘹歌与当地民众的生活水乳交融,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文化传统,对流传地乡村秩序的维持和民众生活的和谐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嘹歌文化传统在“文化大革命”时期曾一度中断,尽管在“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有所复苏,但在当地民众生活中的重要性和影响力已大不如前。步入21世纪,随着我国非遗保护和农村文化建设工作的深化,2003年,嘹歌文化保护传承工作在平果县正式拉开帷幕。在此背景下,诸多新乡贤踊跃加入工作队伍中,积极深入乡间村落开展相关活动。
2003年下半年,时任广西平果县人大常委会主任、党组书记,平果县打造平果壮族嘹歌文化品牌工作领导小组组长农敏坚②农敏坚,广西平果市果化镇永定村人,2007年被国家文化部授予“全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先进个人”称号。在当地的有关乡镇村落发起搜集采录传统嘹歌歌书的号召,得到了新乡贤的大力支持。黄国观,平果市马头镇龙来村人,平果嘹歌协会首任会长,曾任平果市城关乡中心小学副校长、城关乡教委办副主任,自幼喜欢听长辈唱壮族嘹歌,并得到其叔叔传授,配合政府部门下乡搜集壮族嘹歌歌书30余本,其中有1千多首壮族嘹歌被翻译成汉语;马富勤,平果市太平镇龙竹村人,曾任平果市太平镇龙竹村模圩小学教导主任,热衷社会公益活动,协助当地政府部门下乡搜集整理壮族嘹歌歌本数十册(共收录壮族嘹歌10000多首);李兴林,平果市旧城乡龙贤村人,煤矿工人,1969年8月参加工作,2003年11月退休,自幼喜爱壮族嘹歌,并跟随兄长学唱,18岁后能够自编自唱,开口成歌,是当地较有名气的歌师,配合政府部门下乡搜集嘹歌歌书30多册(共收录壮族嘹歌6000多首);陈德春,平果市榜圩镇长安村人,初中文化,农民,是当地有名的歌师,配合政府部门下乡搜集嘹歌歌书20多册(共收录壮族嘹歌15000多首);等等。上述新乡贤所搜集的嘹歌歌书、歌作经过筛选整理,汇编入农敏坚和谭志表主编的《壮族民歌文化丛书·平果嘹歌》丛书(5册),于2004年10月至2006年12月,由广西民族出版社先后出版发行。
为了营造尊重壮族嘹歌歌手的良好氛围,提高广大乡村民众的壮族嘹歌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在非遗新乡贤的组织和推动下,平果市还成立了不少壮族嘹歌音乐组合并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例如,2017年5月成立的“六娅组合”,“娅”是平果壮语译音,为母亲、女人的意思。六娅组合成立之后,农敏坚和当地的资深壮族嘹歌歌手余丽英①余丽英,广西平果市太平镇巴乐村人,平果市壮乡嘹歌培训中心负责人,自幼喜爱嘹歌并跟随其爷爷、奶奶学习嘹歌技艺。等人便积极指导和带领歌手们参加各类演出和比赛。2018年1月,六娅组合在2017年“炫彩大地飞歌选拔赛”广西总决赛中夺冠,并成功地登上当年南宁国际民歌艺术节开幕式的舞台。又如,与六娅组合同期诞生的“六爷组合”。六爷组合由平果壮族嘹歌歌坛中的优秀男歌手组成,均为勤劳朴实、歌艺突出的农民歌手。在2017年“炫彩大地飞歌”选拔赛广西总决赛中,六爷组合取得了第四名的好成绩,还荣获了“全区十佳选手”称号。再如,2018年成立的“思恩合唱团”,该合唱团主要由平果本地的农民女歌手组成,共19人,平均年龄30岁。在2018年马来西亚吉隆坡举行的马来西亚国际华人合唱大赛上,思恩合唱团用天籁般的出彩和声演唱壮族嘹歌《月亮》,征服了全场观众,以优异的成绩在来自中国、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等国家和地区的32支代表团中脱颖而出,最终夺得了比赛的最高荣誉奖——金奖第一名。
最具代表性的文化场所是永定村壮族嘹歌博物馆。永定村是广西百色市平果市果化镇下辖的行政村,是农敏坚的出生地。退居二线后的农敏坚带领永定村党员干部和广大村民,在该村2014年文化服务设施项目——“永定村级文化站”的基础上建起了“壮族嘹歌博物馆”。博物馆的主体建设经费为农敏坚以个人名义捐赠。壮族嘹歌博物馆坐落在永定村村口,是一座以征集、典藏、陈列和研究壮族嘹歌文化为主的公共文化机构,博物馆由“嘹歌之家”“百姓大舞台”“嘹歌文化围栏”“文化长廊”等几部分组成,与永定村党群服务中心一起组成永定村文明实践站(见图1)。2017年,农敏坚还与平果县壮族嘹歌协会的黄国观、余丽英等人一起,依托当地都督庙文化园,利用壮族嘹歌博物馆场地,建设成平果壮族歌圩传习基地。除此之外,平果市其他相关乡镇和村屯也在非遗新乡贤的指导和帮助下,积极推动壮族嘹歌文化场所的建设与优化。例如,2018年在平果县政府时任副县长农存贵和广西平果新思翔文化发展有限公司赵雄两位的支持与推动下,在平果县果化镇山营村山心屯山心歌圩点附近打造了“山心历史文化长廊”,和同期建成的“望江台”相互辉映,构成而今山心歌圩的一道亮丽风景线。又如,在非遗新乡贤的建议与支持下,平果市政府在平果市太平镇耶圩乡壮烈村建立了“红色嘹歌讲习所”。讲习所采取壮族嘹歌传唱的方式向人们传递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在理论宣讲过程中,关注百姓诉求,回应社会关切,解答民众困惑,不断彰显党的理论的生命力、亲和力、感召力。
图1 平果市果化镇永定村文明实践站结构示意图
壮族嘹歌歌圩是当地民众约定俗成所开展的聚会对唱壮族嘹歌活动,被当地文人喻为“嘹歌文化的土壤”。平果市历史上曾有18个规模较大的歌圩,多数歌圩由于历史原因已经消失。对此,平果市人民政府颁布了关于保护歌圩的文件,恢复了太平、莫圩、新圩、耶圩等8个传统歌圩①数据来源:笔者根据调研资料整理所得。。在政府政策倡导的背后,是广大非遗新乡贤积极主动、卓有成效的行动支持,一系列行动使歌圩活动不仅得以复苏,其内容还日益丰富多样。非遗新乡贤的支持具体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主持和参与活动策划。例如,广西平果新思翔文化发展有限公司的赵雄作为平果本地的商人、文人和嘹歌文化爱好者,不仅参与策划还全程主持了近年来平果市果化镇山营村山心歌圩节活动,使山心歌圩节除了延续传统的庙宇祭祀、野外对歌活动,还增添了文艺汇演、舞狮表演、广场舞、政策宣传等内容。二是资金支持。例如2021年平果市耶圩传统歌圩文化节的举办,除了当地政府的经费支持和耶圩乡壮烈村村民的集资,非遗新乡贤们亦踊跃捐款。正是因为有了充足的经费支持,耶圩传统歌圩文化节的嘹歌大赛、文艺汇演、“百家宴”等活动得以顺利开展。三是提供相关服务保障。例如平果市嘹歌协会的黄国观、马富勤、余丽英等热心公益活动的资深嘹歌歌手,广西第五批自治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壮族嘹歌”代表性传承人陆顺红,以及广西第五批自治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平果壮族歌圩”代表性传承人黄付加等人,多年来均主动承担起平果各乡镇和村屯壮族嘹歌歌圩节壮族嘹歌比赛的评委工作;2016年和2018年分别荣获平果县“优秀歌师”和“歌王”称号的优秀嘹歌歌手——潘桂林,近年来指导了多位歌手参加当地各乡镇和村屯的壮族嘹歌歌圩节和壮族嘹歌大赛,既拓宽了歌圩的受众群体,也丰富了歌圩的内容形式;广西平果市哈嘹文化有限责任公司负责人陆红江,近年来利用其公司资源优势,在音响设备、广告宣传等方面给予了平果市相关乡镇和村屯嘹歌歌圩节大力支持,使歌圩节的相关活动得以有效开展;等等。
非遗新乡贤的合力推动,重塑了嘹歌的社会价值。壮族嘹歌文化除了延续传统社会中的择偶交友、竞技娱乐等作用,其丰富民众生活、优化社区环境、扩大乡村影响等功能亦得以确立并不断深化。与此相应,孕育与滋生壮族嘹歌文化的母体环境——广大乡村社区,亦依托壮族嘹歌价值的重拾构建起一个崭新的乡村文化空间。
在政府的主导和非遗新乡贤的努力下,平果市相关乡镇和村落的歌圩又开始热闹起来。根据广西平果县打造嘹歌文化品牌工作领导小组2006年的统计数据,平果县有对歌活动且规模人数在1000人以上的歌圩点14个,其中最高规模人数达到万人以上的歌圩点8个。而亲临歌圩现场后,笔者更是被歌圩中的欢闹气氛所感染。2021年农历三月十四日笔者考察耶圩歌圩时,发现村民们一大早就在自家门口生火烹饪,为开门设宴迎客而忙碌。按照当地的歌圩风俗,当日来赶圩的人,不管认识与否,进门都是客。歌圩当天,人们还举行了“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周年”的文艺汇演和壮族嘹歌大赛。观众区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各年龄段的都有,掌声、笑声、欢呼声此起彼伏。几位50多岁的大姐告诉笔者,她们是平果市太平镇人,参加歌圩主要是来会歌友、唱嘹歌、看表演的,现在的歌圩气氛很好,就像过年一样让人开心。跟舞台上的文艺汇演相比,午饭过后狮子山上的传统自由对歌活动更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狮子山位于耶圩亭场的西南部,从亭场出发,走十分钟左右的路程便可到达。当天笔者刚到山底,就被山上传来的阵阵歌声所吸引。抬头一看,发现山上视角能触及的地方都是人。笔者沿着绕山小道往山上走,路的左右两侧挤满了对歌的人,多数都是两男两女组合的对唱,男歌手手中都拿着歌书。在半山腰的路两侧,一群男歌手和女歌手在拉开阵势对歌,连音响设备都用上了,那阵势引来了不少围观的路人,几乎把上山的路都给堵了。山顶的灌木丛下也很热闹,坐满了对歌和听歌的群众。可以说,从山底、山腰到山顶,漫山遍野都是欢歌和笑语。歌圩的规模和氛围令人叹为观止,处处呈现出自然烘托下的喜庆节日画面。
除了耶圩歌圩,笔者还考察了当地的多个传统歌圩,如山心歌圩、太平歌圩、莫圩歌圩等。不难看出,在非遗新乡贤的大力推动下,而今的壮族嘹歌歌圩除了延续传统“男女对歌”“开门迎客”等习俗,还举行了文艺汇演、嘹歌大赛、舞龙舞狮、篮球比赛、杂技表演等活动,歌圩在丰富乡村休闲娱乐活动的同时,有效提升了村民生活的幸福感。
依托歌圩活动的开展和文化场所的建设,非遗新乡贤们创作了诸多新时代壮族嘹歌作品供村民们传唱,大量壮族嘹歌新作的诞生赋予了壮族嘹歌文化新的社会价值与功能,对当地的乡风文明建设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例如,《十八大精神嘹歌》《十九大精神嘹歌》《平果嘹歌唱普法》《禁毒歌》《高举特色旗,走上小康路》《嘹歌唱和谐》《主客对唱致富歌》《带妹去学习》《美丽广西 清洁乡村》《儿童卫生与安全》等作品,将党中央的精神送到田间地头和集市街巷,让群众更深入地了解国家的政策制度与发展变化。又如,对《敬老歌》《报母恩》《嘱咐那些结婚人》《老来福》等传统嘹歌、歌作的加工、完善与推广,对乡村社区和谐人际关系的建立极具意义。
平果市果化镇永定村就是依托非遗新乡贤嘹歌文化实践改善乡村社会风气的典型案例。近年来,永定村文明村创建工作取得良好成效,该村党组织先后荣获“2016年度平果县五星级基层党组织”“2017年度平果县先进基层党组织”“2017年广西壮族自治区五星级党组织”等荣誉称号,而这些成绩的取得与非遗新乡贤支持下壮族嘹歌博物馆社会功能的发挥密不可分。这些年,永定村坚持文化立村、文化强村,充分发挥非遗新乡贤作用,加快推进村级文化设施的建设完善与合理利用,在增强广大村民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的同时,不断满足村民对美好文化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壮族嘹歌博物馆建成后,村支部委员会、村民委员会借助嘹歌等壮族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和宣扬良好家风家训,积极举办广大村民喜闻乐见的文体活动,有效促进了邻里和谐、弘扬了文明新风。据统计,2017—2018年,在非遗新乡贤的支持下,村“两委”依托壮族嘹歌博物馆举办各种文体活动9次,受益村民达2000余人①数据来源:广西平果市果化镇永定村支部委员会、村民委员会2018年统计。。对于永定村而言,非遗新乡贤助力建成了壮族嘹歌博物馆,而壮族嘹歌博物馆的发展又催生了文明村。笔者认为,壮族嘹歌博物馆的创建及其社会功能的发挥,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平果市乡村社区强劲的壮族嘹歌文化续存力和不断优化的村落秩序环境。
嘹歌文化传统在乡间村落的复苏,既打造了当地村落的文化特色,亦提升了当地村落的社会影响。广西千村万户文艺惠民工程——嘹歌村、广西文化制作中心、壮族嘹歌传承基地落户平果市壮烈村,集嘹歌文化展示窗口、村民文化活动中心、乡贤议事点于一体的壮族嘹歌博物馆在平果市永定村建成,平果嘹歌协会新圩、古念、耶圩、模圩、太平、玻利等分会基地在平果相关乡村先后设立,中国音乐学院——广西壮族自治区平果县民族音乐研究教学实践基地、《广播歌选》杂志社“民歌采风基地”等先后落户平果相关乡镇。当地还吸引了国内外的众多学者、官员、游客、师生前来参观、考察、游览。例如,2017年7月27日到访的西南大学师生、2017年8月13日到访的百色市右江区文学艺术界联合会考察团、2018年4月14到访的中国音乐学院教师、2018年4月16日到访的华蓝设计(集团)有限公司领导,等等②数据来源:广西平果市壮族嘹歌博物馆2021年4月提供。。广西大学教授陈兵、广西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李萍、广西民族大学教师阳亚妮等人,都是近年来多次深入平果乡间村落调研的学者。长期的调研接触,使三位学者与当地的非遗新乡贤、村干部以及广大村民建立起了良好的人际关系。外界人员的到访,提升了广大村民的文化自觉与文化自信,增加了广大村民与外界交流互动的内容、形式和拓宽了渠道,对乡村社区的发展意义重大。
随着人们对壮族嘹歌社会价值认识的深化,在市场经济背景下,2003年起,不少村民自发组成了多个壮族嘹歌影碟录制销售团队。如2003年成立的平果县太平镇太平村流芳数码工作室、太平镇太平街嘹歌影碟制作组、耶圩乡雁山村山歌影碟制作组等。他们组织本村的壮族嘹歌歌手演唱壮族嘹歌,并制作成音像制品发售。一时间,壮族嘹歌光碟出售成为了当地村民谋生的手段之一。2021年4月,笔者在平果调研时发现,嘹歌影碟录制与销售摊点的数量锐减。近年来,人们把目光投向了更具市场潜力和发展前景的行业——壮族嘹歌培训展演服务,如陆红江①陆红江,广西平果市太平镇人,嘹歌歌手。团队、梁洲利②梁洲利,广西平果市耶圩乡人,嘹歌歌手。团队和余丽英团队等。3个团队③为便于区分,笔者以团队负责人姓名对团队进行命名。均为乡籍人士发起的民间商业团体,均通过“培训+商演”的模式发展运作,陆红江团队和余丽英团队还为此成立了公司。因为3个团队的硬件实力、演唱风格和人员组成有所不同,因此在商演业务范围上也有明显区分。余丽英团队主要承接平果市区和各乡镇的民间红白喜事壮族嘹歌演唱服务,梁洲利团队主要承接平果市区和平果周边县市的壮族嘹歌比赛和商演,陆红江团队主要协办或承办平果各乡镇和村屯的壮族嘹歌文艺汇演活动。业务范畴的不同,使3个团队在平果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壮族嘹歌文化市场格局。壮族嘹歌文化市场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当地乡村“以市场导向为主”的多元产业结构的生计模式。
如前所述,在非遗新乡贤嘹歌文化实践的层层推动下,以壮族嘹歌文化为依托,乡村休闲空间、乡村秩序空间、乡村信息空间、乡村生计空间得以重塑,既从共时性的角度强调乡村整体布局的优化,也从历时性角度推动了乡村社会与历史人文的进一步衔接。伴随嘹歌传统歌俗的回归、嘹歌社会功能的丰富优化与创新发展,乡村文化新空间呈现出了承续性、整体性、开放性等鲜明特点。
一是承续性。非遗新乡贤的乡村壮族嘹歌文化实践,并不是脱离传统的文化创造行为,而是充分遵循乡村文化发展规律,是立足壮族嘹歌文化土壤、乡土根脉的文化实践。他们从传承干预入手,搜集整理壮族嘹歌文本,激发嘹歌歌手文化自觉,扶持壮族嘹歌歌圩活动,建设壮族嘹歌文化场所。由里及表,在壮族嘹歌文化传统流布的乡村社区,对壮族嘹歌文化的观念深层、体制中层、形式浅层和物质表层进行多重保护和整体传承。非遗新乡贤衔接历史、承续文脉的乡村壮族嘹歌文化实践,使壮族嘹歌文化传统在特定语境下得以有效复苏,并重新融入乡村生活,在经济文化一体化的现代背景下,留住了古韵乡愁,提升了广大村民的归属感。二是整体性。传统文化是特定历史语境下的产物,其在当下时空既有无可取代的社会价值,也有无法回避的“不适应性”。在乡村壮族嘹歌文化实践推进过程中,非遗新乡贤将嘹歌文化传承融入当下社会背景,致力以壮族嘹歌文化为依托,构建起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关系,不仅延续了传统还对接了时代,在突出精神层面“软实力”发展的同时,也强调物质层面实体建筑、硬件设施等的建设与完善。具体而言,在服务面向上,既有对非遗本身抢救保护与传承发展的考量,也有对地方乡村建设和村民诉求的观照,更有对国家“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乡村振兴发展总要求的回应。三是开放性。与传统社会相对封闭的乡村文化空间不同的是,在非遗新乡贤推动下形成的乡村文化新空间,呈现出鲜明的“开放性”特点。一方面,农民歌手借助现代舞台和网络技术等,把壮族嘹歌文化带到村落以外的世界;另一方面,乡村社区壮族嘹歌文化的有效传承与发展,又持续性地吸引了大量的学者、师生、游客、商人、官员等前来考察采风。这个以壮族嘹歌文化为媒介“走出去+引进来”的过程,在很大程度上活跃了乡村社会与都市社会互动发展的形式渠道,提升了广大村民与村落以外人群交流对话的广度和深度。可以说,壮族嘹歌文化的跨界共享为乡村树立起了一个文化品牌,于无形中拓展了乡村文化空间,为乡村发展带来了机遇、盘活了资源。
显然,上述所论及的乡村文化新空间充分展现出了团结和谐、自觉自信、积极进取的当代乡村新习尚。从实践主体与实践结果的关系来看,在同一社会实践中,不同的实践主体会带来不同的实践成效。而当下平果市乡村文化新空间的特点及其所展现出的良好乡村新习尚,就与其背后的推动主体——非遗新乡贤有着直接而密切的关系。如前所述,非遗新乡贤这一社会群体是伴随我国非遗保护与乡村振兴深入推进和互嵌发展而产生的一个社会新群体。通过对壮族嘹歌文化乡村传承实践及其结果的考察,我们不难得出,非遗新乡贤除了具备一般新乡贤以财富、权力、声望为外在表现形式,以公益性为内在精神的特点,在思想认知方面还拥有如下明显的双向性特质。一是通晓并重视历史传统。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指各族人民世代相传并视为其文化遗产组成部分的各种传统文化表现形式,以及与传统文化表现形式相关的实物和场所”[11],非遗是在时间纵向上具有较强延续性的历史遗存和文化传统。而非遗新乡贤或受环境熏陶或被阅历影响,他们精通地方非遗知识体系,熟悉非遗的发展历程、文化内涵和特色价值,在非遗保护开始受国家层面关注的21世纪初,他们内心深处的历史情怀与文化担当被深化与激发。二是了解并关心当下局势。相对于一般的乡村民众,非遗新乡贤不仅具有深厚的乡土情结,还拥有更为开阔的眼界和更为丰富的信息源,更了解当下的发展时局,也更能精准掌握国家的相关方针政策:一方面,他们出生或成长于孕育滋养非遗的母体环境即广大乡村社区,了解乡村文化发展的困境、优势、规律与走向;另一方面,他们也深刻地认识到新时代背景下实现乡村文化振兴的必要性与可行性。我国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之后,正昂首阔步迈入“汇聚更强大的力量全面推进乡村振兴”的发展新阶段,文化振兴作为乡村振兴的重要一环,其价值与意义更为凸显。
非遗新乡贤群体的上述认知特质,前者指向的是历时性,后者指向的是共时性。正是基于该群体的如上特质,其所推动构建的乡村文化新空间不仅注重村落整体布局,还突出人文的重要性,呈现出传统与现代合理衔接、乡村与都市充分对话的特点。在这个过程中,乡村的文化生活、社会治理、生态环境、文化产业均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发展与优化,村民的精神面貌、政治素养以及文化自觉、文化自信等亦得到明显改善与提高。而这些与党的十九大报告所提出的乡村振兴战略总要求是相契合的。因此,笔者认为,以非遗新乡贤为实践主体、以乡村为实践平台、以非遗传承为实践形式的乡村文化空间建构模式,可以成为我国乡村文化振兴的有效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