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路强
数字技术的变革和更新驱动着人类进入数字文明新时代。当前,“数字技术正以新理念、新业态、新模式全面融入人类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文明建设各领域和全过程,给人类生产生活带来广泛而深刻的影响”[1]。现实生活的发展变化迫使我们深度思考数字文明的内涵与其演进的内在逻辑,回答数字文明展现出何种社会特征,思考数字技术的应用将会把人类带向何方,人类又将面临何种问题和挑战,而中国又将以何种姿态作出有力应对。因此,本文基于历史唯物主义的视角和方法,从理论上对上述问题进行深入分析与探讨。
文明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文明“首先指的是一种过程,即个人、国家和所有人类走向教化的过程”,此外,“它也指代这一过程带来的结果”[2]21。“文明”与“文化”两个概念互相交织,又各有侧重。“文化可以是口头的;文明却似乎需要书写。文化可以是民间的某一项成就;文明则与公民社会和公民身份密切相连。文化倾向于特殊和地方因素;文明则青睐不断扩张的帝国。”[2]153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看来,文明是一种文化形式,是“实践的事情”[3]97,是社会生产力的折射与反应。
文明是具体的而非抽象的,是多维的而非单向的。文明具有多样的色彩和类型。从共时性来看,文明可以有多种形式的划分,如根据广义社会生活划分的物质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会文明和生态文明。人们也可以根据不同地域的文明形态来区分不同的文明类型,如斯宾格勒将文明分为埃及文明、印度文明、巴比伦文明、中国文明、古典文明、阿拉伯文明、西方文明和墨西哥文明等八种类型[4]。从历时性来看,文明的演进基本上是从低级向高级循序渐进的。在进化论思想的影响下,摩尔根将人类社会按时间划分为蒙昧时代、野蛮时代、文明时代,其中前两者又分别划分为低级、中级、高级三个阶段,与各个阶段相对应的是不同生产工具的运用[5]11。摩尔根将“标音字母的发明和文字的使用”[5]12视为文明诞生的标志,并指出文明社会横跨了古代文明社会和近代文明社会两个阶段。摩尔根关于文明的主要观点和基本思路与马克思和恩格斯具有相似性。根据马克思的观点,基于生产工具和生产力的判断标准,“亚细亚的、古希腊罗马的、封建的和现代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6]592大体可以视为人类经济社会形态演进经历的几个阶段,与之对应的文明为游牧文明、农业文明、商业文明和工业文明。此外,文明类型有其复杂性特征,不能以单纯的线性思维看待。
文明演进有其内在逻辑和复杂的动力系统。不同于柏格森和汤因比将文明体视为生命体,“把文明活动理解为是人的生命冲动或者自决能力”[7],马克思在唯物史观的视角下探讨文明,认为文明是实践之事,文明进步和演化的根本动力在于劳动实践,“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3]501。通过劳动实践,人类生产出肌体所需的物质资料,从而保存了文明延续和发展的基础,即人的生命。同时,当人类开始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时,也就把自己与动物区分开了。在改造自然的劳动实践中,人类将自身的体力、智力、情感、意志和观念等本质力量投注于劳动对象,创造出了可供人类栖居和发展的“第二自然”,获得了人类可以直接享用的文明成果,即丰饶的物质文明。在劳动实践中,外部世界也不断作用于人的主观世界,劳动活动所必需的交往使人的语言能力和思维能力得以产生和锻炼,劳动激发了劳动关系和生产关系的产生,孕育了一定的社会关系和社会形式,并在此基础上形成了特定的观念、价值、艺术与政治等上层建筑,从而铸造了灿烂的精神文明和政治文明。同时,随着生产力的不断发展,原先与之相匹配的生产关系将不可避免地成为其前进道路上的制约因素,当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的张力达到一定的限度,原来的生产关系及同时期的社会文明形态就失去了合法性与稳定性,这就为革命的爆发孕育了先机。由此,马克思将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的矛盾视为文明演进的基本动力[6]591。当社会矛盾发展到一定程度,旨在打破旧的社会形态的革命斗争就会应运而生。因而,革命也就成为社会文明形态演进的直接动力。最后,科学技术作为生产力的内在要素,已成为生产力发展的重要突破口和生长点,决定着生产力发展的方向、速度和规模[8]。科学技术在人类社会中发挥着愈加重要的作用,大大加速了人类文明发展的进程。
进入21世纪,特别是2010年后,以5G、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物联网、区块链及量子科技等技术为代表的第四次工业革命孕育兴起,正在改变人类的生产生活方式。科技变革的速度、深度、广度在前所未有地加大和拓展,科技的应用领域和普及范围也在不断扩大。可以说,人类已经开启了数字文明新时代的大门。数字文明之所以能作为一种新的社会文明,是因为其既不像农业文明那样依赖铁犁牛耕的传统生产方式,也与依靠机器大生产的工业现代化进程不同,有其独特的生产与组织方式,并呈现出以下几个方面的典型特征。
数字化,即“通过对事物的属性进行分割采样而化约为数据,进而纳入适当的算法程序中加以处理”[9]。在《数字化生存》一书中,尼葛洛庞帝将数字时代的基本单位称为“比特”,“比特”扮演的角色如同人体中的DNA及物质世界的原子,在计算机的解构和编码下,人类的生存世界在另一种形式下得以重构[10]。在数字化世界中,语言、文字、意识、情感、颜色、气味、图像、气候、土壤、山川及河湖等各种有形或无形存在物都可以以数据的形式存在,在计算机算法程序之下进行抽象化操作。“数字”使得任何事物都有被编码操作的可能。如今,人类生活在一个日趋数字化的环境,智能手机、电脑、传感器、非接触式芯片等一系列数字产品更新换代越来越频繁,价格日趋低廉的机器和设备正在掀起新一轮的数字革命。自2010年以后,人类两天时间产生的信息量就与人类发明文字记载以后5300多年的信息量相当,这些信息中98%都被以数字化的形式保存下来[11]。
“信息化是充分利用信息技术,开发利用信息资源,促进信息交流和知识共享,提高经济增长质量,推动经济社会发展转型的历史进程”[12]。可以说,信息化代表着人类经济社会发展的新方向。一方面,从哲学上来讲,信息的主要性质是流动、拔根、时空压缩、时间压缩及实时关系[13],信息的这种性质正在解构和重新定义传统媒介所承载的知识、理论、信念和意识,也在推动人类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的重构;另一方面,随着信息化越来越融入人类的生产生活,一种以“知识、信息、感情和交际”[14]272为主要内容的生产正在逐步代替工业文明中的物质化生产。在数字文明时代,劳动力与生产工具都具有信息性,大部分实践知识被理论知识取代,传统机械被信息机器替代,物质加工被信息加工替换,工厂车间被实验室和工作室接替。正如《帝国》一书中所揭示的,生产与服务之间的边界正在变得越来越模糊[14]273。值得一提的是,信息基础设施将占据越来越关键的地位。正如在工业文明时代,公路、铁路等交通基础设施为商品、货物的流通提供便利,当数字文明时代到来时,信息高速公路(信息基础设施)也在信息流通、储存等方面发挥关键作用。甚至,在数字文明时代,信息基础设施的重要性已远远超出交通基础设施,因为它已经内含于新的生产过程之中,成为社会生产的一般条件。
信息科技的发展为人类的交往和实践提供了强大的媒介,信息网络成为链接人与人、人与物的重要载体,人类实现了交往领域的重大变革。通过互联网所实现的“时空压缩”,极大地便利了人们的交往,使人与人、人与物的沟通与链接脱离了具体时空和场景的限制,随时随地都能进行。如果说目前网络化的深度普及仍限于人际交往等领域,未来在数字文明高度发达的阶段,网络化将运用到生产生活和社会组织形式的方方面面。例如,德国正在推进的“工业4.0”计划,即是利用计算机网络来衔接各种类型的机器,建立信息物理融合的有机系统。
智能化是指机器与设备相比以往越来越具有自主学习、思考和灵活操作能力,并能有效满足人类的各种需求的过程或趋势。马克思曾在19世纪中后期对机器的自动化和智能化趋势进行考察和预测[15]438。资产阶级为了应对世界市场日益庞大的需求及日益激烈的竞争,不断地从科学技术中获取代替经验陈规和原始自然力的强大动力,将知识、技能等一般的社会智力转入机器的改造和更新活动中,制造出能够替代人手、只需人工辅助及能适应人类多样化需求的智能机器。如今,微型化、智慧化和仿生化的计算机系统日益成为人类的“第二大脑”,这就是人工智能。基于特定算法的人工智能技术,能够将人脑中所遇到的复杂信息简化为源代码,并能通过二进制运算对数据进行重新编排和处理,以此来实现对人类大脑信息处理系统的模拟。随着科学研究的深入,人工智能的深层次功能逐渐被挖掘出来,在某些领域,其运算能力超过人类水平,研究前景极为广阔。并且,人工智能程式化和规范化的数据输出,使其具有高度的稳定性和可靠性。今天,人工智能已经被应用到生产生活的一些场景中,如“智慧城市”“智慧IT”“智慧家庭”等,随着人类对人工智能关键技术研究的突破,人工智能必定会发挥更大的作用,成为人类大脑的重要补充。
虚拟是现实的对应面,是“依靠现代信息技术实现的真实世界或精神世界的数字化”[16]。数字化是虚拟化的支撑体。网络空间是一个数字空间,更是一个虚拟空间。在信息技术的支持下,人们只需借助一定的电子设备就能进行特定需要的活动,如线上观影、线上购物、线上对话、线上会议、网络游戏及远程医疗等。信息网络可以为人们提供虚拟化的场景,使人们超越时空的限制,完成出于特定目的的对象性活动。如今,随着智能终端设备的功能愈发强大,越来越多的人或主动利用或被动卷入虚拟时空中,虚拟时空已经成为人们生产生活的“第二时空”。而最新的虚拟现实与增强现实等数字技术,更为人们带来沉浸式、交互式与超真实体验。在数字文明发展的更高阶段,数字化、网络化的发展将为我们提供一个虚拟化程度更高、范围更广的时空场景。需要注意的是,虚拟化并不等于虚拟的绝对化,完全脱离现实的虚拟化是不存在的。虚拟时空的存在必须以现实时空的存在为前提。虚拟化离不开现实的人的参与,离不开现实的人的物质和精神需要,更离不开现实的劳动实践活动。虚拟化体现的是人类科技的进步、物质生产的发达,它象征着人类发展的新的高度,而虚拟化程度越高,就越离不开物质现实的支撑,现实对它的作用和意义就显得越重要。因此,脱离现实去拥抱虚拟的看法是不可取的。
数字技术的发明与更新“引领了社会生产新变革,创造了人类生活新空间,拓展了国家治理新领域”[17],使人类认识与改造世界的能力得到提升。数字文明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光明前景。
数字技术革命带来人类生产方式的变革。大数据、人工智能、互联网与机器设备的结合将进一步提升智能化、自动化的生产能力。计算机为生产机器赋予了感觉和思维器官的功能,这使得生产过程不需要人的参与就可以顺利进行,人由劳动活动的实施者转变为生产活动的筹划者和监管者。智能化机器数据输出的稳定性和高效率,使生产效率得到大幅提高,产品品质也得到更好的保障。此外,智能化机器不仅可以根据客户的个性化需求进行量身定制,并且具有高精度、低能耗、省时省力等特点,从而将人类的生产能力推向新高度。智能化机器还可以帮助人们完成防灾救灾、极限环境科学考察探测等任务,有效避免外部极端环境对人身体和精神的损害,增强工作环境的安全性和舒适性。总之,智能化机器“作为人的手、腿特别是大脑的延伸……使人自身的结构、能力获得了跃迁式的发展”[18],也改变了人的生产生活方式。
判断一个国家民主与否,“关键在于是不是真正做到了人民当家作主,要看人民有没有投票权,更要看人民有没有广泛参与权”[19]。而参与权具体表现为公民在选举、协商、决策、管理及监督等政治活动中拥有一定的话语权,发挥应有的作用。数字技术为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实现提供重要支撑。依托政务大数据和云计算,政府可以及时了解和倾听社情民意,掌握群众的心理动态和内在需求。通过设立虚拟化、超现实的网上办事大厅,民众足不出户就可以查询和办理各项业务,享受更加优质的公共服务。在数字时代,网络更成为社会监督的关键场所,关键信息在网上及时发布能够保障群众的知情权,网络监督特别是网络反腐越来越显示出举足轻重的地位。总之,数字政府的建立与完善,将更进一步畅通民众的表达渠道,拓宽社会的监督平台,使人民享有的政治权利更加具体地、现实地体现到日常的政治生活中。
马克思认为,交往不仅能够使人类先进的生产力得以保存和传播,使文明进步的成果得以共享,还能使封闭和落后的民族及时加入国际分工,将自身与世界融为一体,涤荡其固有的狭隘性,交往的普遍性使得个人和民族成为世界历史性的存在,并使它们能够共同拥有人类全面生产的能力,这种全面的依存关系为共产主义革命的发生提供支撑[3]541-542。在数字时代,人类交往的普遍性是以往任何时期都难以比拟的。数字技术和互联网不仅为个体之间的交往与联系提供便捷的渠道,促进信息、资本、劳动力和技术等生产要素的全球性流动和配置,更推动世界不同文化的交流互鉴,不断丰富人的现实关系和精神世界。一方面,通过互联网和智能终端设备,不同国家和地区的人们可以建立直接或间接的联系,使交往突破地域、时空及语言的限制,将跨国界、跨时空、跨文明的交往变为可能,不同文化之间的交流变得更加便利;另一方面,网络和社交软件的普及,也为人们获取外界资讯提供多样化的渠道和平台,通过对多种声音和观点的倾听、辨别、选择和接受,人们更易形成对世界客观、全面和理性的认知,消除对其他文化的偏见和隔膜,进一步推动不同文化的交融互鉴。
从管理到治理再到精准治理,显示了中国共产党治理能力和水平的不断跃升。信息的高度流动性与异质性是以往任何发展阶段都未曾遇到的。这既为社会治理带来了不小难题,同时也促使治理者转变治理思路,改善治理方略。如今,数字技术成为政府有效治理的得力助手。大数据和云计算等技术可以对庞大的数据和信息进行采集、分析和处理,可以帮助管理部门更加全面地掌握社会动态,从而进行精准研判、科学决策。通过大数据的动态监督和分析,实时预测各类潜在风险和危机,从而将各类风险的危害降到最低。此外,大数据技术还可以运用到交通管理、乡村振兴、医疗救治、舆情监控、社区治理、物流运输及边防管理等领域。可以说,数字技术对于加快数字政府建设,提高政府治理效能和服务水平,进而实现国家治理体系和能力现代化,具有不容小觑的意义。
生态兴则文明兴。良好的生态是文明延续和发展的必备条件。在数字文明中,人们对生态环境的需求会更加强烈。数字技术的合理使用将会为生态环境保护注入新动能。首先,数字经济的发展将加快传统产业结构的优化升级,环境友好型的服务业将占据产业主导地位,高耗能高污染的企业将会大幅减少。其次,数字技术的发展将会推动生产理念和生产方式的变革,资源的利用效率将会提高,更多的环保型材料被运用到生产中,对可重复使用、可生物降解的生产材料的需求越来越多。此外,运用卫星网络及电子摄像装置,可以有效监控滥采滥伐等不良行为和森林火灾等自然灾害。总之,数字技术的合理使用对营造良好的自然生态大有裨益。
马克思以透彻的辩证思维来看待资本主义社会技术的应用[15]507。他认为,人类发明和使用技术或机器的出发点原本是为缩短人类的劳动时间,使人们从劳动的苦役中解脱出来,并以此增加生产者的物质财富,这一行动彰显的是人对自然的胜利、人的主体性价值。然而,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之下,技术或机器的使用非但没有发挥其应有的效用,反而成为劳动者的钳制力量,劳动者的劳动时间被大大延长、劳动强度被日益提高,人类由胜利者转变为被奴役的对象,生产者也成为最贫穷的人。马克思指出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技术或机器本身,而在于技术或机器的社会应用方式,即资本主义应用。资本的逐利本性决定了一切技术发明和应用都必须为资本家的利润获取来服务[15]508。于是,技术的社会效应就大打折扣了。以上问题并未在我们生存的世界中消失。在资本主义社会,新自由主义“引发了包括通讯在内的几乎一切事物的商品化”[20]。数字劳工、数字信息及数字技术都成为资本家的商品,并且资本家为了更好地控制劳动过程和劳动者,“不断利用技术创新来规训劳动者和削弱其权利”[21]。因此,选择何种技术应用方法,利用技术为何人服务,是数字文明时代人类必须要思索的问题。
技术的发明本身是为了将人从自然界中逐步解放出来。然而,在技术应用的现实中,人往往又会受到历史环境尤其是技术条件的深刻制约。海德格尔认为,在某种意义上,由于人对技术的过度依赖和信任,人也遭受着技术的支配和控制。在数字文明时代,技术异化或“技术拜物教”并不会消失。海量信息会不断分散人的注意力,使人丧失专注思考的能力。对信息速度和效率的盲目追求,容易使人们忽略对品质的要求,浅尝辄止代替追根究底,粗制滥造代替精雕细琢。数字主义将支配人的生产生活方式,多样化和偶然性被消解,世界将日趋简单化和统一化。最后,在盲目追求数字技术的同时,人类在生存世界中的主体性地位将发生逆转,智能化机器不断占据人类的生产生活空间,当人们丧失劳动力和创造力,生命也将失去意义,陷入“虚无”的困境。
在数字文明时代,人们工作、生活、交往和娱乐等在一定程度上依托网络平台,而数据的商品化意味着信息既是生产要素,也是资源和利益。一些数字技术供应商们便借机对用户数据进行搜集、存储、分析和使用,以谋取商业利益。在此背景下,个人信息被无序采集使信息滥用成为社会的一大隐患。另外,一些不法分子为了获得不当利益,盗卖公民隐私信息,甚至进行网络诈骗,从而对公民隐私权和财产权构成极大危害。数字技术打破了以往人们靠自然屏障来保护个人隐私的可能性。另外,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出现了“政府监视与大工业相结合的‘监视—工业联合体’”[20]。大数据滋生大政府独裁和大型垄断资本主义企业。
数字技术应具有开放和共享的属性。然而,在现实生活中,受多重因素制约,一些地区的数字基础设施尚不完备,一些群体被排除在数字技术之外。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米歇尔·巴切莱特在2021年召开的联合国人权理事会第四十七届会议上指出,全球仍有一半人口属于数字时代的“局外人”,这部分人主要来自发展中国家,以妇女、儿童、老人居多[22]。“由于个人能否获取在线资源直接影响到包括就业、教育、社交、文化活动在内的社会参与,数字鸿沟正在加剧社会不平等,导致更加严重的贫富差距。”[23]与数字鸿沟相伴随的现象就是数字霸权。少数发达国家凭借着科技革命的先发优势及在数字技术领域中拥有的先进技术,垄断数字技术的分配权、话语权、议价权及标准与规则制定权。在经济上,一些发达国家利用先进数字技术的专利权,垄断数字技术商品的价格设定,占据产业价值链的高端地位。在政治上,一些国家通过手中控制的全球通信网络,窃取他国的机密情报,或者在关键资源获取及国际规则制定方面进行排他性的占有,更有甚者,不惜动用国家力量对后发国家数字技术头部企业进行疯狂打压与遏制,以此扫除一切威胁其霸权地位的外部因素。
数字文明时代会引发和推动新一轮的消费主义浪潮。首先,大数据会根据搜集到的用户信息,为用户量身定制适合其审美品位、需求偏好、价格等级与消费习惯的商品和服务,精准推送,引发用户应激性消费。其次,数字化产品的出现催生大量的售货平台,网络直播带货、视频广告植入等令人眼花缭乱,广告层出不穷,容易刺激用户冲动性消费。最后,数字产品经常性的迭代升级,不断驱使消费者淘汰旧款、追逐新款,造成用户非理性消费。新一轮消费主义浪潮带来的严重后果之一就是给生态环境带来巨大负担。“数字设备数量的增长及其不断加快的弃置速度导致大量不可生物降解的垃圾的产生。”[24]大量被淘汰的电池、屏幕、处理器及一些重金属物质,给生态系统的消化和处置带来了巨大压力。此外,生产和运行电子设备需要开采和使用大量稀有矿产、水资源和其他能源,所带来的自然资源的损耗也不容忽视。
在世界经济全球化、政治多极化的现实态势以及和平与发展的时代主题之下,科技革新为全人类发展提供了重要机遇。面对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国必须要顺应时代潮流,抓紧难得的历史时机,谋取发展主动权,在经济发展模式、伦理观念、社会关系及政治实践上作出相应调整。
数字文明时代为经济发展模式的升级和革新创造了条件和可能。在产业数字化和数字产业化的历史趋势之下,中国要充分利用好人才、数据、市场等资源优势,以数字化技术赋能实体产业发展,推动经济形态、生产模式和增长动能的转变升级。一方面,要立足自身优势,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下,建设以国有资本为主体、多种资本类型共同参与的数字资本市场,充分发挥资本对数字经济的刺激和带动作用。充分利用国内数据资源优势,促进数据信息开放、共享与流动,盘活庞大的存量数据资源。加快传统产业的智能化、信息化改造升级,建设智慧农业和智慧工业,推动实体经济与数字经济深度融合,优势互补。另一方面,发展数字技术,建设数字文明,并非是以物质的增长和丰富为旨归,而是必须要回到“人”本身。在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指引下,发展应以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为根本指向,要坚持“人”的逻辑,反对资本与技术等“物”的逻辑成为社会的主宰力量。首先,要加快建立和完善数字规则体系,划清数字文明中资本、技术与人活动的范围与底线。其次,要通过行政和法律手段,限制数字资本在社会的无序扩张。最后,要促进数字基础设施建设均衡化发展,弥合数字鸿沟。
“在数字化生存的环境中,随着信息社会的变化和道德主客体的发展,不同社会主体之间的利益与伦理关系正在重构。”[25]在信息化、数字化和虚拟化的交往媒介之下,传统的伦理价值规范出现了不适和弱化的倾向,如在社交媒体的使用中,大量虚假、低俗的信息被投放和传播,因意见不合而引发的谩骂和恶意人身攻击甚至人肉搜索也屡见不鲜,个人隐私和知识产权被窃取、盗用等不良行径屡禁不止,冲击既有的社会伦理规范。此外,随着人工智能、人造机器人等高新科技的研发与应用,人机关系、机器的主体性问题也引发讨论,如何保证技术的绝对安全性、无害性成为时刻被人们追问的现实课题。面对文明的转型与升级,中国必须要在社会的伦理价值观念上作出相应调试。一方面,要强化对网络平台的监管,净化网络环境,织牢织密信息安全防护网,以严格的法律制度筑起个人隐私和知识产权的防火墙;另一方面,要提升民众的主体自律意识和道德约束力,培育信息社会的道德伦理。加强对技术伦理的关注和研究,在技术开发和应用上要牢记“以人为本”“公正”原则,防止技术侵害和操控人,也要注意技术应用带来的社会不公和社会失调问题。
费孝通认为,中国在上千年农耕文明的浸润下,形成了稳固的乡土社会形态。乡土社会中“人与人之间因为地缘、血缘关系而结成的私人关系网络,主要依靠人情、伦理道德和法则来维系”[26]。因此,乡土社会也可称为“人情社会”或“熟人社会”。随着现代化进程不断加快,城镇化、工业化、信息化不断冲击传统的农耕文明。我国虽然已经进入工业社会,但是长期的农耕文明所培育和养成的文化传统与心理依旧影响着社会。数字文明的到来和演进,将在一段时期内逐步消解“人情社会”。在数字文明之下,人与人的交往不仅仅局限于血缘、地缘或业缘,而呈现为高度的开放性和流动性。以多点分布为特征的去中心化模式,逐渐替代传统人际关系的“差序”结构。数字文明要求个人具有较好的信息素质、共享能力、隐私防护意识及自控能力。因此,应逐步强化社会的法制化、制度化,培育人们的理性精神和独立能力,提高民众对信息的识别和运用能力,促进人们逐步摆脱“人的依赖”和“物的依赖”,从而在平等、自由和公正的基础上建立新式的社会关系和社会规范。
“治理”概念在我国实践领域的应用,是历史演进、现实实践和时代发展的结果,也是人们在迈向更加理想之社会的关键选择。从主体来看,治理主体是多元的,并不局限于单一一方。从领域来看,治理的内容可以分为经济治理、政治治理、社会治理、文化治理以及生态治理等。数字技术为国家治理提供新机遇,将促进经济、社会等各领域变革。在经济领域,一方面,要积极顺应经济发展的新态势,充分挖掘和发挥数字要素的经济功能,推动实体经济与数字经济深度互嵌,增强经济发展的韧性和动力;另一方面,要强化政府在经济发展过程中的监管和监督,及时制定相关政策和法规,防范和抑制经济领域中的不良倾向,不断健全经济治理机制,提升治理效能。在政治领域,数字技术推动公民参与公共事务的途径和方式向扁平化方向发展。这就要求政府要在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建设以及管理体制创新方面做出努力。在社会领域,网格化、数字化和信息化的社会治理模式,可以促进多元社会主体参与,从而建立人性化的协同治理体系,“通过线上线下的互动和合作,一起有效地协商和共同实施公共服务的最佳方案,从而实现成本的最低化和公共利益的最大化”[27]。在文化领域,文化产业的数字化发展使文化资源能够转化为巨大的经济效益,满足公众的物质和文化需求,同时,数字文化的发展也可以推动政府公共服务的均等化,提高公民的人文素养和数字素养。在生态领域,数字技术可以帮助人们对生物状况进行实时监测以及动态分析,建立全方位、全系统的数据映射模型,帮助决策者实现更加科学精准的判断和决策,提升对生态环境的保护能力[28]。